缓缓转醒的时候,詹明义只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
米勒迪高举着同样红彤彤的手掌,发现人醒来之后也毫不掩饰自己打人的举动,顺手还给詹明义轻轻呼两下让他更清醒一点,“你总算是醒了!怎么会有人突然在路中间晕倒的啊!”
看这阵势,他晕倒之后不知道被扇了几巴掌。
“你真的快吓死我了!你知道我把你拖过来有多累吗!?”米勒迪停不下抱怨。
詹明义摸了摸脸,好气又无奈,之后摸脸的手移到了隐隐作痛的右手上。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此刻自己和米勒迪好像是在保安亭里,有日夜轮班的保安亭摆了一个躺椅给累的人休息,这个躺椅现在被他占用着。从大窗台望出去,有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驼背男人背抵在墙上抽烟。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你有看见什么吗?”詹明义问。
米勒迪一脸古怪地看向他,“蛤?你是被砸晕的?被空气砸晕的吗?”
“……”
保安大叔一边抽香烟,一边推开窗门,“醒了?那你们可以手牵手走回家了。”
“不好意思,昂格。”詹明义赶紧起身拦住要被重新合上的窗门,和保安一个里面一个外面说明起旧大楼的情况。
旧大楼忽然停电熄灯,保安大叔不可能没发现,但他还是抽着烟敷衍,事不关己般说,“少年欸,这我不懂啦。”
“喂!”米勒迪一气之下拍桌起身,“你这什么态度!就算是保安,你应该也能反应住客的不满然后和你背后的团队改进!需要我教你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现在是怎样,不想管是吗?!”
米勒迪那么精神是好事,但是还是冷静一点,不要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米勒迪,没事的。”
“什么没事?!”米勒迪哼了一声,“我以后可是要住在这里的,动不动就断电断水我可受不了!”
大叔应付着说会和管理层商量注意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那就麻烦你了。”詹明义此行只是来反应一下这个问题,并没有期望能得到改善,这个昂格连要去检查电闸的意思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要沟通的意愿。他也只能相信对方会说到做到,会和管理层说看看停电的事情。“谢谢你让我在这里休息,晚安。”
回程路上,米勒迪愤愤不满,踏步的力道都重了几分,“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呃,不然还能做什么?”
“揍一顿啊!”
米勒迪挥了挥拳头,引得詹明义失笑。
“那还是算了吧,你啊,太——”
砰地好大一声巨响打断他要说的话,他下意识往声音源处看去,双脚不知不觉间停下了动作。米勒迪发现异状回过头来询问怎么停下来不走了,詹明义被自己眼前的画面怔住,忘了要回答少年什么事都没有。他无法移开视线,在少年身后,那个从天而降在地面扭曲的肢体以正常人做不到的姿势起身,歪七扭八地走进新建筑里。
詹明义刚松了一口气,就面对上米勒迪气呼呼的脸。
“喂,你干什么突然停下来啦!”
詹明义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我……”
砰!
说话再次被打断。
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愣在原地被动地接受眼前这个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的景色。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他眼睁睁看着女孩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炸开的血花透过视觉飞溅,他真的有温热的红色液体溅到自己身上的真实感,女孩面朝下坠下,因为高处掉下的冲击身体变形,像一个摔碎的人偶娃娃。
死亡是这样一眨眼的事情吗?
就像之前那次一样,披头散发的女孩猛然起身。拖着残破的身体缓缓穿越新建筑的铁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然后数秒后重新坠落在地。
“你发什么呆?有没有听到我在和你说话?”
“有,有听到,我们回家吧。”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对詹明义来说已经是很普通的事情了,他滴水不漏的表演打消米勒迪要追问的想法,迈开的步伐稳健正常,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他刚刚目击了一个跳楼现场。
每走几步就会听见的来自身后的砰然巨响在踏入旧建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却失败而放弃了一样。
——你、看得见、我……
车祸之后那个女孩对他这么说,确定他看的见之后又想做什么呢?
人都死了还能做什么?
人已经死了,死了就结束了。
旧建筑依旧没有恢复供电,米勒迪上楼的时候不停抱怨,到家后也没有停下,小嘴巴巴很会说。安静只存在在他在手电筒灯光下吃晚饭的时候,之后他耐不住等电源恢复,一番洗漱后早早爬上床睡下了。
詹明义陪着在床上躺得很直双手交放在胸前的少年睡着后才关掉所有灯光抹黑离开卧室,路过另一位住客的门前的时候,他注意到原本贴在门上的便利贴不见了,周边找了一下也没发现,不知道是不是房间的主人在他们出去那一会儿把便利贴拿进房里了。
他收拾好客厅,坐在沙发上,内心莫名不安。
李素很少出门走动,先前几次詹明义向她讨联络方式都被搪塞过去,所以他们才会有这么原始的沟通方法。他也明白李素一个女孩子和男人同住会不安,不出门不交换联络方式也能理解。他一直很注意不要越界,有什么就用便利贴联络,然后李素会在他写好的便利贴上做回答。虽然李素也不是没有过已读不回的情况,但这次他就是特别焦躁,或许是因为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有人跳楼的缘故,还有学校的车祸那么古怪,他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他敲了敲李素的房门。
还是没有回应,房门紧闭着好像里面从来没有住过谁。
李素应该还好吧?还是说,她难道非常生气吗?
詹明义隔着门板开口,也不知道里面的人能不能听到他的道歉,“对不起李素,我也知道自己突然带人回来很超过,我会尽早找到地方搬走的。”
里面自然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回到沙发上躺下,辗转难眠,闭上眼就是那个女生跳楼的画面,还有手上的疼痛,他睡不着。
闭眼静待好久依然毫无睡意,他坐起身拿起手机出门,心想既然睡不着那还不如去一看究竟。
他刚刚看得很清楚了,跳楼的和教授车里的是同一个人。苦思冥想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如果是平常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他会让自己快点忘记这些场景,然后继续正常生活。
或许这次也应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吗?
他会那么在意,都是因为那个女孩在教授车里出现过,而且看她的年纪大概跟米勒迪般大。他会想起遇到米勒迪的时候的事情,如果米勒迪也变成这样……他吁出一口气,抛开脑内的胡思乱想,趁着下楼的空隙发了个WhatsApp问陆星垣他那边的伤员怎么样了,点击发送但是字栏后面有灰色的三点钟,那是未传送的意思,旧楼里没有信号,等有信号就会自动发送了。
问完返回待机画面,右手忽然加剧的疼痛。
他停下脚步拉起右手的长袖,纱布整个染黑,底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他迟疑了一会儿,动手将纱布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出了建筑后看见的垃圾桶里,伤口暴露在夜晚的冷空气中,刺痛刺痛的。
他甩甩手,拉下长袖把恐怖的痕迹藏起来。就在这时,手里用来照明的手机响了起来,好久没有接过来电的詹明义慌张地接通,“怎、怎么了?”忘了问候。
电话那边的人毫不在意,直接进入主题,“明义,我们明天要到大医院去看教授,你要一起吗?”
“大医院?砂中央医院吗?”家里衣橱里还躺着的病服绣着中央医院的字眼,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詹明义确认时间不会和上课时间撞上后就答应了,正打算再寒暄两句才挂断,却没注意到他已经来到了跳楼地点,女孩重重摔在他眼前。
“你阿嫲鸡——”最后一个白字被他生生吞进肚子里,拦住一句完整的脏话,但是陆星垣肯定听见了。
果然,友人沉默了两秒,“……嗯,我说了什么明义你要用脏话来骂我吗?”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我们明天见!”说完,詹明义匆匆按挂通话,跟上那个鬼影。
鬼影在一个转角之后消失,而他被挡在铁门前。
“到此为止了吗?”他抓了抓头,心想果然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好了,转身之后,回到屋里再试试看能不能入睡吧。
就在他想要将想法付诸于行动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发现之前那个保安站在他后方不远处。保安昂格看清楚站在铁门前发呆的人的脸后挑了挑眉,“怎么又是你?”
是被当做奇怪的人或者小偷了吗?
詹明义挂上无害的笑容,移动脚步让开铁门入口的位置,“你要去巡逻吗?”
昂格耸耸肩,“之前有一个学生跳楼自杀,所以最近安排上了夜晚巡逻。”
学生跳楼。詹明义默默将关键字记在心里,然后觍着脸向拿出磁卡准备刷电子锁的保安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昂格刷卡进门,在里面通过铁门缝隙微笑挥手,“拜拜。”
“哈哈好吧。”吃了闭门羹的詹明义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失望,说起来人家做着保安的工作怎么可能还会随便放人进去,他也就顺势一问,没抱太大期望。
詹明义推了推坚固的铁门,确定铁门的确无法用外力打开后便离开铁门前,也好在半夜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不然他这样绝对会被当成小偷。走到外面,他鬼使神差下抬头,从上面坠落的女孩似乎被附加上了慢放特效,在他眼里只是慢动作,坠楼即将摔在他旁边的样子有种好像平常擦肩而过一样的错觉,但是这绝不是普通和平常,女孩在空中挣扎,朝下的脸上写满错愕惊慌——我不想死!
他闭上眼,耳边是巨响。
睁眼一看,女孩又起来了,拖着和之前几次丝毫不差的扭曲身体离开。
他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不想死,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重复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刻吗?
那个样子掉下来的,居然会被说成自杀?
望着非人类的背影,他对自己说,“回去吧。”他很明白自己无能为力,无法做任何东西,却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搜索,旧大楼里没有的信号在这里恢复满格,很快就跳转到了他想要的新闻。
两天天前的新闻,抑郁症女孩,升学压力,在补习时候发狂从七楼跳楼。连看几个报社官网都是类似的报道,他点开评论区,里面不是南无阿弥陀佛,早登极乐,就是对现在小孩抗压能力的鄙视,说什么以前的自己如何如何,当然也有劝世开导的长评。
他刷了两下就关掉了。
还以为会是更早以前的,居然只是两天前,这完全超乎他的预计,怎么说都是死了一个人,怎么会像水滴滴进河里一样没有什么波澜,住在同一个区域的他居然丝毫不知道这个消息。
滴——宁静的夜里一声突兀的滴声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他下意识望去,需要磁卡开启的铁门此时正虚掩着,仿佛是在对他招手,要他过去、要他进去。
门开了?
天生的体质没让他少遇到灵异事件,这次依然还是让他心里发毛。
他咽了下口水,缓缓走过去用手轻轻一推,铁门往里打开。
他隐约感觉到进去之后他将会有麻烦上身,但还是迈开了脚步,几步就走到电梯前,电梯显示灯的数目在倒数,最后到达G的时候,门开了。电梯里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特殊墙面只倒映出他的样子,
这是给他安排好路了吗?
就像是引领着他过去一样。
他明明没有按电梯,甚至电梯里,7楼的按钮就那么亮着。
踏入电梯后,他的手臂又开始作痛,袖子下面的伤口可能流出了脓水,和衣服的丝线纠结在一起。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袖子拉起来查看一番,电梯门便打开了,门后是那个女学生的身影,詹明义这次做好开门贴脸的心里准备,没有被吓到,平静地看着跟着,最后女孩停在一扇门前,半晌后穿门而入。
同一时间,门上的电子键盘锁在一通闪烁后整个暗下来,随着咔哒一声亮起了本该在密码输入正确后才会出现的绿点。
门,自动开了。
鬼能开门是一回事,他真的进入房子里那就是私闯民宅刑事事件了吧?
詹明义低头叹气,不经意间从不锈钢门把的倒影上发现有人在接近他背后,他立刻转过身,下意识将惯用的右手做格挡,对方伸出的手顺势抓住了他,不偏不倚按在伤口上,疼得他呲牙。
“你是怎么进来的?”昂格抓住了偷偷溜上来的学生,注意到他们眼前7114的门是开的,狐疑地看了詹明义一眼,但他并不认为是这个学生在搞怪,没有多问就放开手,接着按下门铃,对着门铃旁亮起绿灯表示启用中的对讲机和录像说,“廖先生,请你检查一下,你的门没锁。”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眼圈很重的青年出来应门。
昂格换上营业用假笑,“请注意一点,不把门关上的话公寓的安保系统是无法起作用的。”
姓廖的青年精神颓废,慢半拍地点头。
詹明义站在昂格后面打量屋主,对方过重的身体搭配着大肚腩,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气质很干净,没有他想象中像电影做的那样看见那个女生趴在他肩头之类的。詹明义明目张胆地上下打量完毕,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往他身后看去,肥胖的身躯没能完全遮挡住室内的场景,黄符胡乱贴在墙上,几乎要把整面墙给贴满。
真好笑。
他勾了勾嘴角,取笑廖先生明显一幅做了亏心事怕死得要命的样子。
廖先生注意到了保安身后的大学生直勾勾地盯着他背后的室内,怒不可遏,喝了一声,“你在看什么?”
面对廖先生语气不善的询问,詹明义加深了笑容,“我只是觉得廖先生你是很虔诚的信徒。”
这话听起来很讽刺,廖先生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廖先生脸色有多难看詹明义就笑得有多灿烂,他认真觉得这个人需要练习一下表情管理,身而为人,表面功夫还是要装一装啊!
“不好意思廖先生,新来的不懂事,我今天带他来熟悉熟悉刚好看到您门没关提醒一下而已,小孩子不会说话别放在心上。”说罢,昂格揪着詹明义的后领拖走,把人拉进电梯里下到底层大门后推人出去,隔着铁门警告,“小朋友回家睡觉。”
詹明义乖巧和善地点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