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故障了。

　　你是被困在這故障的世界裏了嗎？

　　她記得那時她還是和他去了煙火大會。那長長的火車慢悠悠地啓動，樹影交織，急匆匆地劃過車內。黯淡、又透澈的，他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不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那隻手在觸碰到溫度時悄悄地縮回影子底下。

　　“你在擔心嗎？”

　　“是，我應該留下來陪她。”

　　他抿起脣，“但你不能一直都這樣。”

　　“怎麼不能？我只是害怕而已。”

　　她不該拋下母親一個人，又不該拋下他一個人。誰都放不下。放不下。

　　“欸？這不**嗎？你倆是在約會嗎？”一道調笑聲傳來，是路過的同班同學。他彎下身子搭在他的肩膀上，臉湊得很近。

　　“哇甜蜜蜜欸，等下要不要一起去逛街？”她沒敢看他們，就像他那樣一聲不吭，供他們自娛自樂。

　　“是啊，我們晚上一起玩煙火啊。”

　　火車好像一瞬間就到了地點，從沒覺得它那麼快。

　　那晚就這麼被拽著到處溜達，直到煙火大會之前，他們買了一袋煙火，在山頂上的亭子放起了煙花。她還記得，那時候他被摁著，他們的遊戲最後成了謀害。有個人在點火，他們讓他把閃著火花的煙花拿起來，在身子湊近，火光點點的那一剎那，就這樣模糊了他的臉龐。

　　煙火炸開了。炸開的還有一些血肉。她記得她大聲尖叫，然後被幾個人死死摁著嘴巴，喘不上氣來。掙扎時

　　然後呢？

　　她的後足在地上拖出長長地凹痕，凹痕消失在了一棵樹下。嗚咽聲和淚痕連綿，聽見樹搖風。

　　對的，那他呢？暙覺得自己要想起來了，他很憂傷地趴在地上，臉上滿是鮮血，殷紅色覆蓋着，都快看不見他怨恨的眼眸。她聽見那人叫喚他一句：“修一。”此時煙花的破空聲響徹夜晚。美麗的藍色煙花。

　　世界也陷入黑暗。

　　暙從房中醒來時，後背浸著冷汗，窗外一片光亮。推開房門，飯桌上還有長著黴菌的飯菜，惡臭味令人難以忍受，飛蠅“嗡嗡”撲動。她卻沒有動容，咬牙說了一句，“去死。”再回過頭一看，桌上已經空了。

　　搖搖晃晃的巴士上，一如既往的魚頭人，骨溜轉動的眼珠已經不再讓她感到害怕了。她面無表情，雙眼一片死色，窗外的蟬鳴也不再令她煩躁。她想，她在這裏或許很久了。但她總是在忘記一些事情。

　　“暙。”蟬鳴持續尖叫著，被另一隻蟬死死咬著不放。她側目看去，是那個叫“雪兒”的女孩。但她仍淡然地，或是說帶著些許諷刺的語氣，喚了聲：“修一。”這實在是太不公平。雖然這也只是她過份地發洩著情緒。

　　對面的女孩表情變得僵硬，她感受到了不友好的意味。但修一還是笑著問她，“你不喜歡這個世界嗎？”

　　暙冷淡地看著他，直到巴士搖晃著進入了昏暗的隧道。“你只不過想要讓我承受你的痛苦、你的處境。你讓我成為你。”

　　“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有！憑什麼你成了現在這個模樣！而我會繼續的痛苦下去！？”暙的語氣越發歇斯底里，雙眼瞪得通紅，那一縷縷紅血絲纏繞著被囚困在非她世界之中的哀怨，又或是大夢驚醒後的痛苦。但她真的醒來了嗎？

　　隧道里的“轟隆”聲迴盪，兩人側坐著面對面。巴士出了隧道，陽光化為一面光鏡，從兩人的臉龐上劃過，明與暗相生相息，又急促地消逝。眼眸間清晰交織，時而見樹影婆娑，窗外撲來一隻蟬，穩穩地定在窗上，又飛離。

　　“那是因為......暙你也覺得自己是受難的那一個人嗎？”修一蹙著眉，細聲說道。她抿直了粉紅的薄脣，一縷長髮從耳後滑落到臉前，觸碰她細長且翹如蝴蝶的眼睫毛，泛出癢意而淚光閃爍。

　　“什麼？”

　　“你沒從那晚的記憶中逃離。”

　　“那又如何？”暙嘗試讓自己平定呼吸，她因為激動而面頰泛紅，手攥緊了裙擺，手心浮出一層薄汗。隨後無力地倚靠著椅背，已然沒了剛剛憤怒的氣勢。

　　她只是覺得不公平。明明總是一起被孤立、被忽視、被無故的攻擊，然後一起難過。憑甚麼只有自己走不出來。這樣的情緒始終徘徊在自己心底，在清醒過來後越發激烈。她就像個無頭蒼蠅，渾渾噩噩地沉溺在假象之中。

　　“你不依照自己的方式，體驗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這有什麼意義？當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還要繼續相信嗎？”暙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她別過頭，“你不用再說了。”安靜到死寂的空調運轉聲，引擎運作的聲音，瀰漫整個巴士。

　　這輛巴士的盡頭究竟在哪裏？是空無一人的學校？是惡臭的家？還是山頂上的亭子？或是哪都不是？在漫長的路程當中，魚頭人眨巴著眼睛，溼漉漉地扭轉著扭動著，皮膚在滑動，那晶瑩的液體一滴滴落在地面上。“滴答”一響，灰白又泛著死色的濃稠液體成破碎的珠子。定睛一看，那是注視慾望的眼睛。不知何時，巴士裡多了一股潮濕的氣味。夜晚森林之中，燦爛煙花底下，彤紅的長直葉片，掙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