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叶媛脸色一白，人也僵直在原地。

　　她脑海里闪过那件审讯室，闪过杨化刚被抽的皮开肉绽的躯体，闪过那一枚枚拇指粗的铁钉。

　　最后是边翊狂妄的冷笑：“运气不好的，被野人活吃了。”

　　这样的噩耗，过去曾缠绕叶媛的噩梦，她又回想起来。

　　“他不是和你一起被李华带走了吗？”见她回避自己的眼神，何瑾心骤然凉了半截，她急迫道：“你在这里，他呢？他在哪？”

　　没人回答。

　　叶媛只是大颗大颗落下泪。

　　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寂静，何瑾觉得身体中什么东西坍塌，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听到真相。

　　何瑾泪流满面，声音变得嘶吼：“你说啊！”

　　她推了叶媛一下。

　　这一下并不重，只是叶媛本就腿软，站都站不稳。

　　叶媛嘭的倒在地上。

　　赫瑞拉听不懂华语，但只见这一幕她就皱起眉快步上前扶住叶媛。

　　“嘿，女士，她受了很重的伤。”她厉声提醒，一转头却见叶媛的泪颗颗晶莹滚落在地。

　　刚还站着的人也猛地蹲下身，何瑾再次紧握叶媛的手。

　　她语气中透着哀伤，“媛媛，求你告诉姐姐，化刚他到底在哪？”

　　“姐，杨……杨大哥，他死了。”

　　话音刚落，赫瑞拉便听见一声闷响。

　　只见何瑾瘫坐在地，满眼仅剩绝望，她的神情似乎是惊恐，又好像是茫然。

　　残缺的手指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暗黄手背上迸发出显眼青筋脉络。

　　透过那瘦骨嶙峋的手，赫瑞拉感受到一抹悲恸。

　　很快她察觉到手边的人动了，叶媛用膝盖支撑住身体，爬向对面的女人。

　　两个女人再也控制不住大哭出声。

　　赫瑞拉不明所以，但只听这两人悲痛欲绝的哭声，她亦觉得鼻头一酸。

　　俄而，何瑾止住哭声，她眼神中满是恨意：“是李华吗？”

　　对上何瑾溢满恨意的双眸，叶媛抹干眼泪啜泣着：“他把我们都骗了，他不叫李华，他是这个地方的首领。他叫边翊。”

　　何瑾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边翊，边翊，边翊……

　　每重复一次，叶媛都能感受到浓浓的恨意。

　　倏然，顶层门外有人生气地高呼：“伊万，你滚出来！这里能是你随便进的地方吗？”

　　门外那人也不敢进门。

　　所以没人看得见屋内这副场景。

　　三个女人都在地上，其中两个满脸悲恸，泪流满面。

　　何瑾胡乱抹干眼泪，眸子阴暗，撑着身体站起身。

　　她没再看叶媛一眼，而是用英语对赫瑞拉说：“别碰那些饭菜，我亲眼看见有人下了药。”

　　说完，何瑾转身。

　　她瘦削的后背宛如一根长刺，直挺尖锐，泛着漆黑的光芒。

　　快走到门前，何瑾沉声开口：“你先养伤，养好之后来餐厅后厨找我。”

　　女人走出门。

　　门外那老婆子传来更严厉的谩骂声。

　　赫瑞拉一脸惊慌看向盛满饭菜的饭盒。

　　那些食物被赫瑞拉带走拿去检验，走之前她看了眼坐在床边挂着泪痕傻笑的女孩。

　　她不明白叶媛为什么那么激动和哀伤。

　　这也是赫瑞拉第一次发现人的开心和难过可以共存。

　　原本沉静的湖面再次泛起层层波澜，往湖底看去才能惊觉，下面已是波涛汹涌。

　　何瑾还活着。

　　这无疑让叶媛濒死的灵魂重新活了过来。

　　叶媛在断气的前一秒又见到了曙光，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激动。

　　她不能放弃。

　　何姐姐还在她身边。

　　她决不能放弃。

　　……

　　为了能下楼尽快见到何瑾，叶媛强忍疼痛一次次扶着窗台走路。

　　她必须尽快做到不借助外物行走，才能自己一个人下楼。

　　叶媛第二十一次摔倒在地，天色渐暗，顶层内光线也变得暗沉无比。

　　她揉着大腿，吃力再次扶住墙，这时屋子里的灯啪的亮了。

　　“媛，你这样会再次伤害到腿部肌肉的。”赫瑞拉快步走到她身边。

　　“我为什么还是不能正常走路？”

　　叶媛失落气愤垂头叹气。

　　赫瑞拉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着急，“康复需要过程，你伤到了腿部的骨头筋肉，现在还没愈合好。如果强逼着自己走路只会适得其反。”

　　“我检测今天午饭里的药品，”赫瑞拉紧接着说：“是巴拉利，一种无色无味迅速致命药物。”

　　听闻如此，叶媛抬起头诧异道：“有人想害我？”

　　赫瑞拉皱眉点点头，“我已经通知警卫把下药的人控制住了，也报告给了副首领，明天会有人把他带走。”

　　中午若不是何瑾，此时的叶媛恐怕已经躺在医院的太平间了。

　　自从进入医院，叶媛待人接物从未得罪过人，更何况即便得罪，又怎么会有人丧心病狂到直接药死她？

　　所以仅几秒的功夫，叶媛就猜到了幕后真凶。

　　她只觉得可笑，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阴狠下贱到这种地步？

　　“媛，今天那个华国人是你朋友吗？”

　　“是。”叶媛没有过多的解释，何瑾现在的名字叫伊万，她不能透露何姐姐的任何事情。

　　即便是对赫瑞拉，叶媛也不能全盘托出。

　　今天这一幕过于反常，难免赫瑞拉不会怀疑，两个女人见面第一件事是一起痛哭。

　　所以叶媛漫不在乎道：“很久没见过面的朋友了，所以今天有点激动。”

　　自从雨林一别，她们就失去了联系，生死未知。

　　也算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吧……这不算撒谎。

　　赫瑞拉看得出她与往常不同，轻声道：“媛，你上次说过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有这么多的秘密，你这几天总是呆坐着，有时候一整天连一句话都不讲，我知道你越有心事越沉默，可这样下去只会让你变得颓靡。我不想看到你变成这副样子，你完全可以从你众多的心事中抽取一两件不重要的讲给我听，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最起码说出口的事情不会再压抑着你的心。”

　　叶媛心弦微微颤动，她环抱着双膝抬眸看向赫瑞拉。

　　赫瑞拉说的没错，她确实藏了一堆心事和秘密。她自以为时间会让这些记忆慢慢消沉，可何瑾出现的那一刻，她才发觉她什么都没忘。

　　甚至随着时间的晕染，那些回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

　　她的绝望来源于压抑。

　　不知不自觉着，清晰回忆着，叶媛幽幽说着：“我和边翊相遇于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话。”

　　浓绿染尽雨林，一个身穿灰色卫衣，满头银发，嘴角总是噙着冷笑的男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说他叫李华，他说他是华国人。我都深信不疑，无论是谁质疑他，排挤他，我都会站在他这边。”

　　她殷切地采果子，掰下一大半的压缩饼干，站在他身前与程武对峙……

　　一幕幕，叶媛觉得自己可笑：“跟只哈巴狗一样，让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直到他露出真面目，我才意识到自己被他骗了。”

　　字字句句回荡在顶层空旷的房间里。

　　而这番话让赫瑞拉回想起那天晚上叶媛讲的故事。

　　狐狸和狼的故事。

　　披着羊皮的狼骗了单纯无知的狐狸。

　　见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叶媛扭头看过去，赫瑞拉正垂眸沉思。

　　“呵，是不是挺难以置信的？堂堂独立军首领，闲得要死来坑几个去旅游的华国人。”叶媛闷声说。

　　无论是狐狸与狼的故事，还是叶媛与首领的过去，一直让赫瑞拉不明白和不理解的地方都在一处。

　　“可是媛，你为什么会对当时的首领那么殷勤呢？”

　　狐狸即便相信了狼，为什么会倾尽全力照顾他呢？

　　叶媛闻言愣怔一瞬，看向窗外道：“我以为他是我们的同胞。”

　　虽然梭温医生说过边翊的父母都是华国人，他也就是华国人，但在叶媛心中，这样一个杀了同胞的人早就不配了。

　　赫瑞拉即便是满肚子疑问，但她深知此时不便再问。

　　“好吧，我不太了解这些事情。谢谢你，媛，能够跟我讲这些，也希望讲出来的这些事会让你心情好些。”

　　到了晚间巡房的时候，赫瑞拉医生跟叶媛告别。

　　顶层又只剩叶媛一人。

　　很快，屋子里再次响起叶媛摸索着墙壁走路的声音。

　　*

　　一夜无话，第二日叶媛觉得身体恢复了不少。

　　她开始尝试自己下楼。

　　每走一步，叶媛都会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为什么不安个电梯呢？”

　　所幸的是医院里病人所剩无几，各个楼层只能见零星几个护士和患者。

　　她这副半身不遂，丢人现眼的样子没被更多人看到。

　　最后叶媛大汗淋漓地下到第二层，胜利的曙光在前，她喘口气扶着窗台吹风打算休息会。

　　这一趟下来，叶媛不禁开始担心待会怎么上楼，她活活像个四肢不健全的小丑。

　　抬眼看过去，就连坐轮椅用手动的人都比她速度快且利落。

　　叶媛叹口气。

　　那坐轮椅的人真快啊。

　　她感叹一句。

　　没一会就距她几步之遥。

　　等等！

　　叶媛歪头疑惑，这轮椅怎么跟飙车一样冲她而来，似乎要从她从上碾过去一样。

　　她往左，车往左，她往后，车往右。

　　她后退两步，轮椅上的人哐地站起，就差把冲叶媛这三字写脸上了。

　　整个楼道响起叶媛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