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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唱吧!唱吧!唱吧(上)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29日 下午9:59    总字数: 36084

艾达·温特的嗓子出了点问题。

又疼,又痒,又哑。

究其原因,就是两天前参加游行时在烈日下大声唱了几个小时《共和国驻我心》。

而且,似乎艾达还轻度中暑了,从游行回来之后一直头疼。

不过这一切也都值得,毕竟只是走了走路摇了摇旗子唱了唱歌就结结实实的拿到了三个先令。

艾达周一还坚持着去艾斯特罗姆家上工,但却被艾丝玛小姐强令回家去休息三天再说。

工是可以暂时不用上了,但艾达自己家里的活也还得继续做。

周一艾达趁机彻底把家中清扫了一番,又重新布置好了老鼠夹子和蟑螂药。

两个弟弟太调皮了,居然把蟑螂药拿出去给别人家养的鸡吃。

幸好鸡屁事没有——不过这就让艾达怀疑这药是不是根本就没用。

但也别无选择,她能买得起的只有这个。

忙活了一天之后,艾达在自己屋里擦身子,却发现弟弟们居然在偷看。

又是一顿责骂和追打,但艾达知道这什么用都没有,这俩混世魔王肯定还会故伎重演——就算不偷看她,那也会去偷看别人,尤其是那些在家里接客的女人。

真的是管不了这么多了,艾达能做到的只有将弟弟养成年,那之后他们就算变成到处为非作歹的流氓,艾达也是无计可施。

现在是周二,艾达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去给父亲拿药。

经过多方打听,艾达知道在清水区有家药店价钱便宜非常多,于是在需要上工的时候,艾达会请一位在清水区的码头干活的邻居替她取药。

算上给邻居的跑腿费,这样也能比在其他地方买药省下很多钱。

那么今天可就更好了,连跑腿费也可以节省,艾达要自己亲自去清水区——交通费只有跑腿费的一半。

这样的长途跋涉自然耗费体力,但艾达却觉得这也正好是个能出去逛一逛的机会——艾达无论从小到大如何穷困,却也没有认为见识共和国万顷土地是无意义的麻醉。

基于如上信念,她甚至还仔细的打扮了一番——艾丝玛小姐送给了她很多饰品化妆品什么的。

当然,艾丝玛也给了好几件裙子,但两个人身材差别有点大,艾达打算自己研究下裁缝技术,把它们改成自己可以穿的型号。

不过当她去跟卧床不起的父亲道别时,却被父亲恶狠狠的呵斥道:“瞧瞧你这副模样。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走歪路了?”

“绝对没有,你想什么呢。如果我走了歪路,我们可早就过得更宽裕了。”

艾达对父亲的态度并不如何敬重——这也不怪她,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当年可是只要在家里呆着,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打骂艾达和她的母亲。

甚至,在打骂完之后,艾达的父亲经常还会当着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儿的面与她母亲行房。

说实话,艾达真是恨不得父亲早点嗝屁,但她的责任心却又驱使她一直照顾着他。

“要走歪路就由你去。”艾达父亲有气无力的吼道:“别把野男人带回家里来让我看着糟心就行。”

“哦。所以你其实不介意我走歪路,只是别叫你亲眼看见就好。”艾达嘴边带着讥笑说道。

“滚。”父亲敲起了床头。

“嗯,这就滚。我就是来跟你说,我马上就出门,去清水区,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回见。”艾达理了理头发,转身就走。

结果父亲呜呜的哭了起来。

“别担心屎尿的问题,尽管拉在床上,回来我会收拾。”艾达头也不回的说道。

“艾达,你恨透我了吧。你不用再给我买药了,这都是没有用的东西,给我几瓶杜松子,让我喝的大醉然后死了干净。”

“怕就怕你喝了一大堆酒之后还是不死,最后又要买更多的药来治——爸,差不多行了,像个大人一样,别动不动就又哭又闹好不好。”

“告诉我你不恨我。”艾达父亲的语气不是惯常的命令而是哀求。

“唉。”艾达长叹一声,扭头说道:“我不恨你,你是我亲爱的老爸——我真的要走了。早饭我喂给你的挺多,你肯定可以挺到我回来。”

艾达不管父亲又唠叨些什么,一路出了门下了楼。

迎面她就碰上了父亲当年的同事,一个孩子们都称之为“灰伯伯”的小老头。

“灰伯伯”并不姓“格雷”,他得到这个称号是由于他头发灰、眼睛灰、脸色灰,整个人看上去就永远像是刚从壁炉的灰堆里钻出来。

“这不是艾达么?差点都认不出来了。”灰伯伯率先打了招呼。

“呃,你好。”艾达其实不太想理他,因为一年前灰伯伯疑似故意摸过她的屁股。

“你爸怎么样了?”

“还没死。”艾达觉得这是对父亲最准确的描述。

“可惜啊,可惜。”灰伯伯摇着头说道:“二十年前厂子里最出众的小伙子。长得标致,手艺好,会弹钢琴,唱歌好听,一手折叠刀更是耍的出神入化……”

“嗯,大概他正是用那把折叠刀逼我妈嫁给他的。”

“呃……”灰伯伯的话头被艾达堵住了。

“回见,灰伯伯,我有急事。”艾达随便挥挥手就疾步离开。

艾达当然知道父亲年轻时是个什么样的风云人物——小时候,在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他描述父亲一出现就让少女们围观尖叫的盛况。

穿着打扮与平时不一样的艾达在厂区里行走的时候,收获了无数讶异或渴求的目光——自然主动与她打招呼的熟人也就比平时多了起来,但她一律漫不经心的打发过去。

在艾斯特罗姆家干活的这段时间,艾达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这些工人现在所蒙受的苦难完全是活该。

这些人春风得意时不可一世,甚至觉得自己平白高人一等,也不认真思考任何关于未来的问题;而当生活急转直下时,他们无一例外的都陷入了懒惰、放纵和自暴自弃。

艾达痛恨厂区,所以她已经决定,当弟弟们成年、父亲去世之后,她绝对毫不犹豫的搬离厂区——哪怕是住老鼠横行的地下室也行。

一对手牵手散步的男女映入了艾达的眼帘,她的心情立即与之前变得迥然相异。

这是她敬重的新老师英格拉姆博士及他的女友娜丽小姐——其实厂子里的人们已经知道娜丽小姐就是电影明星成田梦,只是既然英格拉姆博士嘱咐大家可千万别把娜丽小姐当做明星来对待,那至少艾达·温特肯定完全听话。

英格拉姆博士和娜丽小姐仿佛浑身发着金光,而厂区里那些三五成群的游手好闲之徒完全就是用垃圾堆起的丑陋土偶。

艾达快走几步迎了上去,鞠了个躬说道:“日安,博士,日安,小姐。”

“日安,艾达。”英格拉姆博士回以恰到好处的笑容。

“日安。”娜丽小姐那略显低沉的嗓音可真是迷人啊。

“我要去给父亲拿药,去清水区,那里便宜很多。”艾达开始没话找话。

“唔,可够远的。路上小心。”英格拉姆博士总是那么波澜不惊但却又让人觉得他关心备注啊!

“我会的。看着远,但其实去也很容易。出了厂区走四个街区就是第七百零一号公共蒸汽车的车站。搭乘它坐到宪法广场西站再转第三百三十号公车就可以接近我的目的地啦。下车之后我再走步行个半小时就好。就是很花时间,但一点也不复杂。如果搭渡轮会更快一些,但毕竟也更贵。”艾达兴高采烈的说了这么一大串。

“哎哟,我可真是对现在首都的公共交通路线不熟。你说的这个已经把我听懵了。”英格拉姆博士微微摇头。

“我更懵。”娜丽小姐掩嘴轻笑道:“咱们伟大首都的公共蒸汽车编号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七百多号的车,可能是在广场区,也可能是在圣汤玛斯区……”

“是该改进了,以后肯定会改进的。目前交通部是想改进的,但马丁波利斯市政府考虑到更换编号肯定会引起一阵子混乱,所以一直没有下决定。”英格拉姆博士认真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娜丽小姐突然惊呼起来:“纳尔逊,瞧,艾达是不是跟你长得有点像?”

“啊?嗯,我们祖上的血缘应该比较接近——事实上,我们家族里一百多年前的一位高祖母就姓温特。”英格拉姆博士微微一笑。

艾达赶忙摇手说道:“不不不,姓温特的人很多,我们家族世代都是穷人,博士您的祖上不可能会有我们家族的成员。”

“哈。”英格拉姆博士爽朗的说道:“我们祖上大部分也是穷人,我的出身跟艾达你以及厂区里的大家没有本质区别。”

“呃,博士……您太谦虚了……”艾达此时感觉头有点发晕——这就是她跟英格拉姆博士面对面话说多之后的典型反应。

于是艾达必须要赶紧逃跑了,她怎么可能在博士这高贵的大明星女友面前显出意乱情迷的姿态呢。

艾达匆匆道别,疾步离开。

在厂区大门口,她被人拦下了。

这是去年跟她有过一段短暂恋情的约翰·韦伯。

去年艾达只有十四岁,自然对于爱情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而约翰当时已经十八岁,肯定要用成年人的方式谈恋爱。

刚开始艾达觉得很新鲜,因为约翰很会变着法儿的逗她开心。

但可想而知,当约翰要求艾达做一些“大人”的事情时,艾达肯定会选择逃跑。

好在约翰并不是个无赖,艾达与他分手之后,他倒也并未纠缠,所以今天突然拦路挡住了艾达就有些出乎意料。

“你干什么呀。我急着赶公车。”艾达使劲瞪了约翰一眼。

约翰兴冲冲的说道:“小艾达,就跟你说一句话:知道么,那位大老板已经确定要买下我们厂了,而且要立即开始造最新式的车,厂里会招收年轻的工人的,我十岁就在车间里帮忙,完全是熟练工,因此在新厂里肯定会有份好差事。”

“所以?”

“所以,我好好工作几年,攒些钱,到时候你也成年了,可以嫁给我了。”

“哈?”艾达见了鬼似的说道:“提前那么多年就想跟我订婚?谁知道这些年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不不不,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我是说,几年以后,我们两边的条件都合适了,我会求婚。在这之前,你是自由人,你爱做什么做什么。”

“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里面肯定不包括跟别人结婚。”

“呃……你不会这么早结婚吧……”

“谁知道呢。或者是你先娶了别人也不一定。所以这都是些空话。”艾达耸了耸肩。

“我不会娶别人的,只有你在我的心里,这一点我非常确定。”约翰拿拳头捶了捶左胸。

“你……”艾达本来还想给她已经完全没有感情残留的约翰继续泼冷水,但想到毕竟他是个温柔幽默的人,也并没有真正做错什么,于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就走着看吧,好么?我大概是不会很早结婚——好了,刚才你说就一句话,现在多少句了?我必须马上走了。”

约翰赶忙闪开,而后对着艾达背影喊了声:“路上小心!”

艾达自然是会很小心,她可是明白很多街面上的生存之道。

走出厂区两个街区之后,艾达看到一群宪兵正聚集在一起,她赶忙转身从另外一条街绕道。

虽然不能确定这些宪兵到底是要做什么,但艾达明白这个区域是厂子里的女人经常拉客的地方,所以他们很可能是想捕捉一些私娼。

艾达自然是清白的,但她却无法立即证明自己不是卖肉女——她听说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她会被带回治安所,由专门的医师检查她的处女膜是否还在。

此外,她还听说,这些医师大多数都是男的——这可怎么能行,艾达觉得自己如果被这么搞一通非得想自杀不可。

艾达还知道,其实宪兵的这个方法也是很笨,因为她很清楚有些年轻女孩子会用嘴、用手甚至用肛门为客人服务,就是为了保住处女膜,这样无论是遇到宪兵查检还是以后嫁人都不会出问题。

宪兵队被成功避开了,艾达多走了些路,但还是在合适的时间赶到了广场区的公共蒸汽车总站。

总站旁边就是著名的先锋烈士纪念公园。

本身这最先只是一片为第二共和国之建立献出生命的人们的公墓,但在后来扩建为公园之后,却意外成为了情侣约会的热门场所。

猛一看这很荒谬,在人家墓地边约会算怎么回事?但实际上呢,情侣们也不是突发奇想或心理有什么问题。这片墓地有个非常大的特点,那就是有着数十座合葬墓——里面都是当年在斗争中携手赴死的夫妻或情侣,而这被当做了爱情永恒的象征。

现在,公园扩建过三次之后,位于中心部位的墓地已经被树林遮掩,不少人甚至都已经忘了它们的存在,但公园作为约会胜地的属性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艾达沿着公园的外缘匆匆而行,而这里的路边停着一长溜出租车——都是准备为约会的人们服务的。

当艾达走过他们时,不停的有司机对她招揽生意,而这让艾达心里颇有些得意——以前可从未有这种待遇,想来是稍事打扮之后终于看上去不像是完全坐不起出租车的穷鬼了。

继续前行,艾达听到有人在大声的重复说着什么。

走近之后,她看到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绅士,胸前挂了块木板,上面写着血红的“天启”一词。

“享乐、纵欲、堕落——这是毁灭的前兆,这是末日前的狂欢!”绅士反复喊的就是这句话。

而不远处的长凳上,一对年轻男女像是故意挑衅似的吻的难分难舍忘乎所以。艾达甚至看到男人已经把手伸进了女人的领口,而女人的裙子短到坐下时裙边几乎已经在大腿中段的位置了。

艾达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这种裙子真是说什么也不敢穿啊。

经过先锋烈士纪念公园,很快就看到了白气蒸腾的公共蒸汽车总站。

到的正是时候,距离开车还有十几分钟,不必在闷热的车厢里等太久,而且也还有不少空位可以选择。

从售票员手里买了两法新的车票之后,艾达舒舒服服的靠窗坐了下来。

到了发车的时间,公车并未满员——但艾达知道,一旦经过几站之后,车上不但所有位置都不会空着,而且还会有不少人只能站在车厢里。

不过,总体来说,这趟在广场区和宪法区之间往返的公车始终不会太挤,因为这两个区的居民密度低且又都富裕,会搭公车的人并不多,基本只是些干零活的临时工。

而如果放到帕拉布兰区、皇子区或圣彼得区这种地方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艾达甚至听说过有女孩在被死死的挤了一路之后居然怀孕了——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接近广场区的边缘时,车上已经多了不少站着的乘客,其中有三对看似情侣的年轻男女。他们一上车就开始旁若无人的拥抱亲吻——虽然不至于像先锋烈士纪念公园里那对一样直接动手动脚,但却也把艾达看的面红耳赤。

世界变化的真快,艾达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着——不过就半年多的功夫,体面的先生们出门不怎么戴帽子了,体面的女士们彻底抛弃了束腰;裙子越来越短,鞋跟越来越细,丝袜越来越透明;最要命的是,当众亲热的男女完全变成了肆无忌惮。

这就是那位挂着“天启”木牌的绅士口中的“堕落”么?

艾达不清楚,甚至她还觉得,如果她现在已经成年了的话,说不定也很愿意去追随这种潮流呢。

马丁波利斯动物园站到了,那三对年轻人都下了车。艾达真是羡慕他们,虽然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些底层劳动者,但却有心情和时间去动物园玩耍。

艾达此生只去过一次动物园,还是约翰·韦伯带她来的——说起来,他带给艾达的快乐比艾达从自己家庭中得到的多很多。

不过艾达不觉得跟他分开是自己绝情:真正的问题还是出在约翰身上,他太心急了,再等一阵子不行么?艾达如果到了十六岁,还是有可能会同意跟他更近一步的,他对一个小孩子要求太多了。

一过动物园,就是宪法区的地界。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到处都是飘扬的国旗和各式各样的爱国标语,外加……主要街道旁的店铺大多会在最显眼的橱窗里摆放一幅《父亲的休息日》——就是出现在前不久艾达售卖过的高价号外上的那张比尔曼总统穿着便装钓鱼的图画。

宪法区的街道又宽阔又平直,公共蒸汽车很快就到达了宪法广场西站——艾达的第一个目的地。

但当她仔细看树立在棚子旁的站牌时,心凉到了底:三百三十号线的牌子被翻到了“今日停运”这面。

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搭渡轮了,但这可真是让艾达不情愿。

要多花点钱还是其次,对她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她会偶发性的晕船,而如果今天运气不好的话,那可就要受苦了。

但别无选择,艾达只能硬着头皮往宪法区的客运码头赶路。

现在已经接近午餐时间,路边饭馆传出来的香气让艾达的肚子拼命咕噜叫着。

她只能咽着口水忍耐。这些饭馆里随便点些什么都能叫她破产,而她的包里本就装着今天的午饭——三片粗面包。

艾达正抵御着口腹之欲的拷打埋头前行,却又被人叫住了。

这是个陌生的小伙子,艾达心中万分紧张。

“小姐,你没认出我么?”小伙子笑容可掬的问着。

艾达更紧张了,甚至准备马上不顾一切的跑掉,因为她知道这种话是不怀好意的搭讪者惯常的开局。

“呃……”艾达稍稍犹豫了,因为她似乎觉得这家伙的确有一点点面熟。

“前两天游行,我一直跟你隔了一个人的位置——唔,你如果不认识我也正常,因为好像你从来没往这边瞧过。不过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因为你唱歌太好听了。”

“诶?”艾达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家伙的话。

“啊,没事没事。”小伙子挠了挠头说道:“就是很惊喜会在这里又见到你,所以忍不住来打了个招呼。你是在宪法区工作么?”

“……嗯。”艾达当然不准备跟他说实话。

“啊,很不错。我是在湖滨区上班,这次是来宪法区替学校办事。那再见。”

小伙子挥挥手就转身离去。

艾达有些发蒙——她实在不明白就这样跟她随便打个招呼有什么必要。

说到唱歌,艾达心里颇有些惶恐,她生怕自己的嗓子从此一直嘶哑下去,那样的话,歌手梦可就彻底断了。

不过,现实让她顾不得担忧自己那完全没影儿的前途——码头售票处告诉她,上一班去清水区的渡轮刚刚离开,而下一班到港还需要一个小时。

艾达气急败坏的指着停在岸边,不停有人登进的一排破旧小船问道:“它们难道不是渡轮么?”

“是。”售票员不紧不慢的解释说:“它们的确是摆渡船,不过它们全都是去圣彼得区的。”

“为什么?凭什么?”艾达几乎叫了起来。

“因为它们都是半非法运营的私船,而清水区的所有码头都不接纳这种船——喂,姑娘,宪法区的人去清水区都是走陆路,所以正经渡轮班次才很少,你为什么非要坐船?”

“陆路上的公共蒸汽车停运了!”

“上帝……”售票员惊呼道:“这要到了高峰期岂不是这码头就要爆满了……”

“这与我无关……那我除了等一个小时就没别的办法了?”

“有别的办法啊,坐私船去圣彼得区,然后再向北去清水区。”

“呃……”艾达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说道:“这跟我之前查好的路线不一样,我会迷路的,那样可就不是仅仅耽误一个小时了。”

“也还有别的办法。”售票员点上烟慢悠悠的说道:“你可以雇一艘出租艇,它会很快的把你送去对岸,而且这船很舒服,比跟一群人一起挤臭烘烘的渡轮强太多了。”

“可费用呢?”

“单程六便士,往返十便士。”

“这简直是抢劫!”艾达眼珠子都要红了。

“也就比陆地上的出租车稍微贵了一点而已……既然这也行不通,那姑娘你就耐心等着吧。不跟你聊了,反正现在没船,我得午休吃饭了。”

售票员哗啦一声拉下了窗口的木帘,艾达又急又气,浑身抖了起来。

这码头旁边有个小公园,风景不错,原本在那里等候一下,顺便把那三片干面包啃完也不是很差劲的体验,但艾达现在根本坐不住,因此她决定先四处走走,让自己把心静下来。

艾达不担心误了时间,因为宪法区还有一大好处就是每个街口都有宪兵的哨亭,而哨亭的顶端都有一只巨大的时钟。

艾达胡乱走了两个街区,被路边的一栋建筑物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栋五层的石质墙面大楼,横平竖直,没有过多装饰,却有着一股威风凛凛的气质——就像是个缩小版的国会大厦。

楼前的一块石板上刻着“辛兰民众共和国人民党党部”几个字。

“啊,原来人民党的老家在这里。”艾达不由得驻足仰望。

艾达本身对这些政党完全没有什么认知,但自从英格拉姆博士来厂区当教师之后,短短几天,艾达就明白了当下正在争夺大选胜利的人民党和社会党到底都是怎么样的团体。

英格拉姆博士倒也并没有长篇累牍的介绍这两个党,他只是言简意赅的告诉大家,人民党是实干家,也许不会总提出些吸引人的观点,但做事平稳扎实;而社会党是梦想家,总认为可以用新奇的手段去解决复杂的问题,但其实成功的很少;此外,人民党的思想很统一,其唯一诉求就是国家稳定发展,在积极抵御外敌的同时保证人民安居乐业;而社会党相当于各种各样的政治团体之松散集合,这些团体的目标和信仰各异,党内经常吵架。

艾达认为自己就是个实干家——虽然也不缺梦想。

所以她无形中就对人民党有了好感,正是如此,她才会应征去参加上周日的游行——当然有钱赚也是重要原因。

现在她就站在人民党的总部跟前,怎能不瞻仰一番呢。

此时她看到一个瘦的惊人的男青年拎着一个盒子走上了党部入口前的石阶。

要不是这人还睁着眼,还能动的话,艾达非以为他是具饿殍不可。

他皮肤灰白,毫无血色,头发一点都没光泽且还十分稀疏。

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中居然还有一副与身体其他部位完全不搭的热情——虽然眼睛也已失去了光彩,但热情却还神奇的存在。

他慢吞吞的爬上了五级台阶之后停了下来,似乎在休息。而这个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从党部里面冲了出来。

这姑娘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镜,长发编了条辫子,衣着极为朴素。

姑娘一头扎进瘦男人的怀里,瘦男人立即捧起她的脸吻着。

两人并未缠绵很久,短促的亲热之后,他们肩并肩的在台阶上坐下。瘦男人打开手中的盒子,拿出一只厚实的三明治递给姑娘,姑娘笑的像是初绽的海棠,把头靠在了瘦男人的肩头。

艾达觉得自己被感动了——这就是肉眼可见的真爱吧。

这瘦男人八成已经病入膏肓,但却并没有被自己的女人嫌弃,这不是爱情的力量还是什么?

艾达认定,这瘦男人一定从来就对这姑娘温柔体贴无微不至,所以才会在人生的末尾依然可以享受爱情。

艾达开始更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他为什么不是个能给她留下好感的人;如果父亲也温柔体贴的话,艾达现在必定对他照顾的更加无微不至,而且也不可能对他态度那么冷淡无礼。

艾达也不想当个所谓“不孝顺”的女儿。

艾达叹了口气,转身回返码头。

她暂时停留在了码头旁的公园里,从街边摊贩那里买了杯两法新的咖啡,然后在附近找了张长椅坐下准备“享用”午餐。

这咖啡闻上去就不太妙,艾达喝了一口之后更是确定这东西味道基本上跟她每天早晨用前一天的咖啡渣煮出来的玩意一模一样。

但只要两法新啊——在这个物价不停上涨的世界上,你还能要求什么?

艾达完全是狼吞虎咽——只有吃的足够快才能忽略饮食味道的贫乏。

将咖啡杯还给摊贩之后,艾达又跑去最近的哨亭查看了时钟。

离渡轮到港还有二十多分钟。

艾达决定只能欣赏下风景了。

大海还是那个大海——虽然经常看,但艾达对海却是陌生的。在马丁波利斯这个海滨城市生长了十五年,她却一次都没有下海游过泳。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字:穷。

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离马丁波利斯所有的海滩都远,要去的话,需要支付交通费;此外,购买泳衣又是另一笔不菲的花销。

到底是哪一年开始真正穷起来的呢?艾达记不清楚了,她只懵懵懂懂的有点印象,在她极为年幼的时候,家里还是一星期可以有四天晚餐吃肉的。

有一对中年夫妻牵着一只可爱的小狗从艾达身前走过,小狗专门友好的对艾达摇着尾巴。

“狗狗好可爱。”艾达在心里说道:“它的主人也一定好有钱。”

狗本身就很贵,而养狗的家庭每年还必须为宠物缴纳一笔巨额税款——有多巨额呢?艾达不清楚具体数字,只是听说差不多跟厂里一名普通工人一整年的薪水持平了。

两位面容精干的绅士迎面相遇了,他们忙不迭的握手寒暄,不过没过一会却开始争论了起来。

“圣汤玛斯区的演讲会你会去的吧?“

“我说过我不支持这个候选人,也许最后我还是会投他的票,但他的集会我一律不会参加。”

“我起先也不是很喜欢他,但仔细了解了一下之后,发现这个人也的确是我们社会党目前最有能力赢得大选的成员。我劝你还是放下成见吧,据我所知绝大部分当初不认可他当候选人的党内同志都会出席演讲会——显示团结还是很重要的。”

“那只是装样子,日后该怎么反对他还是照旧。我这人不做虚伪的事情,不支持就是不支持,所以,就算他真的胜选,各类庆典我也一样不会参加。”

“好吧,老兄,我敬重你的耿直,但……直说了吧,你可是党内的骨干啊,大选前的最后一次公开集会如果少了你,怎么看也叫不成样子吧。”

“所以你是专门来游说我的?”

“不不,我只是偶然碰见你,只是想跟你说,最后关头还是要适时而变。你肯定知道的吧,就连昂特科先生都不再抵制姆旺噶神父了。”

“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出尔反尔。他们现在不管是说‘支持’还是‘不反对’,最终都会态度反转。这种事我做不来。”

“呃,好吧……”

两人又闲扯了别的话题之后,双双告辞分开。

旁听过这番对话的艾达对人民党的好感更深了——因为她亲耳听到社会党的确在内斗。

呆坐了一阵子之后,艾达又跑去看了钟——还有五分钟船就要来了。

她赶忙回到码头,却发现售票处的窗口还被木帘遮着。

艾达只得翘首期盼船影出现,而逐渐的,她身边聚集了二十多人,都是想要搭渡轮的乘客。

左等右等,肯定已经超过了五分钟,但船根本就没出现。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而此时售票员从那小屋里不紧不慢的走出,一边抽烟一边通知说:“航线上有些突发事件,船还要再过至少四十分钟才能过来。”

人们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咒骂声,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散去。

艾达也很想抱怨今天自己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公车停运,渡轮晚点,鬼知道接下去还能倒什么样的霉。

回公园去接着欣赏风景吧。

然而,艾达发现有一个物体比美景更吸引她。

这物体是个人,年轻的男人,身穿帅气的深蓝色的军服,正站的笔直,眺望着海面。

他可跟英格拉姆博士长得好像呀!坚毅的面容,不算高大却结实挺拔的身躯,同样也是金发碧眼——他的发色比英格拉姆博士浅,基本接近了艾达自己的亮金。

当然,他并不是跟博士一模一样——他的眼睛比博士要大,下巴比博士要圆,应该说,还透着一股少年的可爱劲儿。

艾达几乎看呆了,结果当这位军人已经把头转向她这边时,她居然没来得及躲藏。

军人微笑着说道:“小妹妹,你是有事找我么?”

“我……我……”艾达慌不择言的胡乱应道:“我要坐的渡轮晚点很久……您……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哈……你可找对人了,我是不是一看就是开渡轮的?”

“呃……”艾达扯不下去了,她虽然也不太清楚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军种,但却也清楚的知道他不可能是“开渡轮的”。

“我的确在渡轮上工作过,不过那是军校的航海实习课。”

“哦,那您……应该是海军吧。”艾达发现这军人不反感跟她说话,于是打算将对话继续下去。

“是的。不过确实经常被误认为是民用船只上的船员。告诉你怎么分辨我们啊。民船的船员制服是纯白色,除了船长之外,其他人没有袖章。而海军军官的制服是深蓝色,每一级都有袖章——你看,我这是一道杠,说明我是学员。当然,我们也有白色的制服,但那是礼服,只在出席庆典或宴会时穿。”

“原来是这样……”

“那么,正式回答你的问题:渡轮为什么会晚点。那是因为第十九舰队今天临时在上马丁波利斯湾北部举行联合训练。”

“啊……舰队嘛?那是好多军舰吧。”

“第十九舰队只有两艘驱逐舰和三艘大型炮艇,是专门负责守护宪法区沿岸的。”军人指着远处海面上一艘蓝灰色的船说道:“看那里,那就是第十九舰队的旗舰格林菲丝号,而我就是那上面的船员。”

“啊?你不参加训练么?”

“今天正好是我的轮休日,这种临时起意的训练并不需要我取消休假——我们的舰长很是通情达理的。”

“唔,这真不错。”

“正值春风得意的人总是宽容的——我们的舰长刚刚与总统的女儿订婚,每天都喜滋滋的。”

“啊!”艾达惊呼道:“原来是他。”

“你认识他?”军人吓了一跳。

“不不不,我只是读过他订婚的那份号外……呃,总统的女儿长得真漂亮。”

“是啊,我们的舰长也是高大英俊,两人相配极了。”

“唔……没错……”艾达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题继续下去,但却又不肯就此告辞离开。结果她灵机一动找到了新的主题。

“你的船叫格林菲丝?这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艾达问道。

“正是。所有的驱逐舰都拥有女孩子的名字。舰队里的另一艘驱逐舰叫做‘文静’——是个远东姑娘。”

“啊?好有趣,为什么要这样起名字呢,是希望船员们更爱护这些船么?”

“哈……的确有这种作用。不过真正的原因是二十多年前造第一艘驱逐舰的时候,海军部认为此类船只体型娇小身段修长,女性特征明显,所以决定驱逐舰全部使用《方舟圣女名录》里的名字。”

“啊,这本书我知道,我的名字也是从里面来的。”

“哦?介意把你的名字透露一下么?我看看有没有跟你同名的军舰。”

艾达毫不犹豫的说道:“艾达。”

“唔,很不幸,目前还没有‘艾达号’驱逐舰。不过以后说不定会有。对了,为了公平,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麦克斯。”

“呃……”艾达脸红了——陌生男女互通名讳,这代表了什么呢?

艾达只能用另外一个问题来掩饰自己的心驰神荡。

“那……麦克斯,其他种类的军舰是如何命名的呢?我知道有一艘亚特兰地亚号,非常大。”

“简单。战列舰用省份名,巡洋舰用城市名,各种炮艇鱼雷艇什么的用飞禽走兽或昆虫命名。不过无论她们叫什么名字,海军都将她们当做女性,所以,称呼一艘船,代词应该用她而不是它。”

“亚特兰地亚号那么大的船也是……她?”

“没错。”

“如果一艘船叫什么蝎子蜈蚣之类的,那也是……她?”

“是啊。而且蝎子号蜈蚣号还真的存在。虽然有点别扭,但船员依然把她们当做小姑娘看待。”

“唔,看来还是驱逐舰最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驱逐舰并不是很理想的工作场所,里面空间太逼仄了……呃,艾达,对不住,不该对你抱怨这个。”麦克斯抬起胳膊看了看表之后赶忙又说道:“我该告辞了,我得赶去清水区。”

“清水区?不是渡轮还没来么?”

“我不是来坐渡轮的,纯粹只是稍事停留欣赏下风景。”

“那你怎么去?雇出租艇么?”

“不啊,搭A线高架铁道就行,车站就离这不远——诶?”麦克斯打了个响指说道:“艾达,你也是要去清水区?”

“是啊……”

“为什么不也搭A线呢?”

“那东西票价很贵吧……”

“不便宜,但目前是试运营,军人、老人和未成年人都是免费的。”

“啊!”艾达几乎喊了起来。“我什么早不知道这个……”

“现在知道也不迟……对了,艾达,你应该是未成年吧?我看你最多也就十六岁的样子。”

“呃,我十五。”

“那没问题了。”

“可他们如何确认我是未成人呢……以前总有些人因为我……胖……所以不相信我只有十五岁……”艾达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以往不认为她年龄这么小的人的理由并不是她胖而是她的胸太大。

“我替你作证就好,我说你是我的妹妹,正好你我的发色瞳色都一样。海军军官的面子他们必须给。”

“呃……那就……麻烦你了。”

“我们走,跟我来。”麦克斯迈步前行。

艾达有些忐忑的跟在后面——能不忐忑么。这个麦克斯虽然和蔼可亲,举手投足都看得出教养十足,但艾达非常清楚拥有此等表面形象的未必不是坏人。今年年初,艾达就险些被一个看似极为儒雅正派的医师强奸。

艾达下了决心,如果麦克斯带她往偏僻的地方去,她立即二话不说逃走。

不过现实证明,她多虑了。

麦克斯几乎连个弯都没拐,就沿着大道一直走就来到了那个高架铁道站。

进站的时候艾达果然被质疑了年龄,但麦克斯一说她是他十五岁的妹妹,检票员立即一句废话不说放行。

刚坐进车厢的时候,艾达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好像跟公共蒸汽车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但当列车开始运行之后,艾达被窗外的景象惊呆了——她可从来没有想象过从数十尺的高度飞过海面会是什么感觉。

艾达把脸紧紧的贴在窗户玻璃上,贪婪地欣赏着一切。

她终于看清楚了“格林菲丝号”——果然,身材修长,颇有美女风范。

艾达转过头兴奋的对麦克斯叫道:“瞧啊,瞧啊,你的军舰。”

“我天天看,连她身上哪个螺丝钉在什么位置都记清楚啦。”麦克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啊啊,那边那个,是不是就是‘文静’?”艾达不停的用手指戳着玻璃。

麦克斯随便瞟了一眼就说道:“肯定是啊,这海域也没别的驱逐舰。”

“好像跟格林菲丝长得一模一样诶!”

“基本就是一模一样,因为她们是同级的姊妹舰。”

“什么是同级?”

“就是说,海军造船啊,会按照同一个规格制造若干艘,那么她们就被称作同级舰。格林菲丝和文静都属于阿尔雅级。这级有四艘,根据下水顺序,大姐就叫做阿尔雅,二姐就是我们的格林菲丝,三妹叫芙蕾雅,而文静是最年轻的四妹。”

“啊,好可爱!”艾达忍不住拍起手来,说道:“真没想到这些军舰都有那么多姐妹呢。”

“舰队里已经有无聊之人把阿尔雅级四姐妹拟人化,写了部小说出来咯……”

“太好玩了!我就想问一下,海军招收女兵么?”艾达两眼放光的问道。

“很不幸,完全不收女兵,而且你也吃不了跟着军舰漂泊的苦。不过你要是对海军感兴趣的话,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尽管问我好了。我们家三代都在海军中服役,可以说完全是个海军通。”

“呀,那可就太好了!”

艾达当真就叽叽呱呱的不停的提问题,麦克斯也一直耐心解答,无论这问题多么的幼稚,例如“军舰上也有老鼠蟑螂吗”之类。

不知不觉间,列车已经到达了清水区的终点站——北湾岭。而此地再向北就是全共和国电影业的中心新海岭。

车进站,停止。艾达陡然才意识到,自己跟麦克斯的邂逅已经到了需要画上休止符的时候。

而麦克斯呢,列车越接近终点站他越兴奋。车停稳之后,他没来得及跟艾达打声招呼就窜了出去。

艾达本能的赶忙跟上——虽然她也不清楚跟着麦克斯到底有什么意义。

麦克斯健步如飞,似乎前方有什么稀世宝藏在召唤着他。

艾达必须要一路小跑才不会跟丢,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要跟着他?

艾达勉强给了自己一个答案:需要问路啊,这个A线站出来鬼知道是什么地方。

到达了出站口,麦克斯停了下来,开始左顾右盼——看得出来,他有点紧张。

艾达默默的来到了距离麦克斯三尺远的位置,盘算着什么时候才合适再跟他搭话。

麦克斯突然开始拼命的挥舞手臂,而不过几十秒之后,一位娇俏的远东人姑娘不顾鞋跟被折断的风险向麦克斯飞奔而来。

这姑娘身高中等,纤瘦却不干瘪,面貌居然跟娜丽小姐——电影明星成田梦——有那么几分相似。

麦克斯一把握住了姑娘的双手,而此时艾达心中五彩缤纷的梦幻泡泡彻底啪的一声碎的无影无踪。

“果然每一位英格拉姆博士都会拥有一个娜丽小姐啊……”这就是艾达内心深处的感叹。

艾达垂下头,想不声不响的溜掉,但麦克斯却开口了。他热情洋溢的说道:“艾达,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尤娜,一位电影演员。”

“哎呀,现在还只是个跑龙套的,算不上真正的演员啦。”这位尤娜格格笑着说道。

“艾达跟当初的你一样,对海军很感兴趣,所以我们聊了一路。”麦克斯紧紧的搂住了尤娜的肩头。

“那很好啊,小妹妹,希望你以后也能嫁给一位海军军官。”尤娜用饱含爱意的目光看着麦克斯。

不过艾达可一点也不想在当下这个时机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干脆直接问道:“从这里到夏目町该怎么走?我是说,步行。”

“哦,夏目町哦,我家就在附近,我清楚。不是特别远。”尤娜接下去说了一串路线。

艾达不停的点头,但其实因为心慌意乱并没有记住多少,所以在麦克斯和尤娜告辞而去之后,艾达发现自己还是头绪不清。

艾达不得不又询问了其他路人,结果要么是干脆跟她说不知道,要么是给出了与尤娜路线完全没有一丝重合的答案。

艾达总觉得尤娜更可信,所以她努力的靠着不完整的回忆向前行进。

结果,她还是迷路了,她居然再次回到了海边,而她知道夏目町是在清水区的正中心。

艾达后悔的要死——如果她把在家里确定路线的地图带出来就好了。她对于旅途顺利过于乐观,也对自己的记忆力过于自信了。

也许只能再找人问路,艾达现在可反而希望附近有宪兵了——并不是在厂区附近,这些人最多揩油,也不至于做太恶劣的事情,而且指路总能更靠谱一些。

但偏偏宪兵的影子都看不到——其实普通人也没几个。

艾达别无选择,只能找了个看样子还算正经的中年人询问。

中年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番之后,说道:“我知道怎么走,但要让我把路线都说出来我说不清楚。这样吧,小姑娘,我带你去。”

艾达心中一阵发慌——这不又是想将她引诱去人迹罕至的犄角旮旯施暴的老套路么?

艾达赶忙鞠躬说道:“多谢,不麻烦您了。我再去问问别人。”

艾达又信步走了一阵子,终于发现了又一个可以问路的人选:一位少女。

少女长得细眉细眼的,很是清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温柔惠雅的气质。她端端正正坐在一张长椅上,嘴角满是微笑。

艾达走向少女,询问夏目町的方向,而少女的回应是:“诶?什么地方?”

“你不是本地人?”艾达很是失望。

“我……是清水区的,但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地名……”少女有些难为情的红了脸。

“呃,好吧,打扰了……”艾达有些想哭——好像今天根本就到不了那家药店了。

“不过……”少女却又说道:“如果你可以稍微等一会的话,等我朋友回来你可以问问他。他似乎对清水区的道路特别熟悉。”

“好吧……”艾达其实只寄予了一丝希望。

几分钟之后,一个身影向着艾达和少女的方向走来。少女立即绽放了大大的笑容,起身挥着手。

一个个头不高不矮的男青年,皮肤呈红棕色,宽鼻大眼嘴唇厚实,一头粗硬的短发活像钢丝,他的手里拎着两瓶汽水。

在艾达看来,这男青年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她熟悉的街头小混混嘴脸,所以她立即紧张了起来。

但……即便是混混的话,能跟一个看上去那么温良可人的少女当朋友,想来也并不是真正的坏人吧。

艾达的分析是准确的,男青年对她的态度极为友善热情,甚至专门又跑回街市上为她买了份地图并在上面把通往夏目町的最近路线清楚的标记出来——这还不够,他还标记了另外两条备选路线,以防最佳路线上出现意外而走不通。

艾达很想用千言万语对男青年表示感谢,但她也敏锐的发现少女在眼巴巴的等待回到与男青年的二人世界。

于是艾达在简单的致谢之后就赶紧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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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羞也不羞,作为一个生在清水区长在清水区的人,你居然完全不知道有夏目町这个地方。”瑞恩仰坐在长椅上,打着汽水嗝说道。

雷山子爵府的年轻女仆彩子撅起嘴说道:“瑞利……哦不,瑞恩,这都要取笑我。我跟你说过我基本就没离开过蜜月岛啊。今天已经是我走的离岛最远的一次了。”

“那我们待会要走的更远了,你是不是有点怕啊。”

“肯定是有点惶恐,但不是跟你在一起么,我不至于怕。”

“我得再确定一次,今天的确是你的假期对吧。”

“是啦。其实子爵府人口少,活不重,我假期挺多的——事实上,今天是我生日。”

“那就好。”瑞恩笑了起来,说道:“哈,生日快乐,我是不想弄得跟我拐骗贵族家人口似的——当然咯,要真是在生日当天被拐骗也是挺刺激的对吧。”

“要拐骗也不该拐骗我啊……人家都是拐贵族小姐而不是女仆……真要有人想把我拐走我还觉得受宠若惊呢。”彩子垂下头格格笑着。

“你家小姐不是已经被拐走了么?”

“啊?什么时候?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府里啊?”彩子目瞪口呆的吓了一跳。

“呃,你不是说她已经订婚了么,这不等于被拐走了?”瑞恩做了个鬼脸。

“啊……你说的是这个啊。嗯,对,可以说是已经被拐走了……她要嫁的那家似乎并不跟子爵很熟络,子爵自己也从不谈论此事,所以我们只是知道二小姐订婚了,但具体跟谁订婚却现在完全不清楚……哦对了,其实二小姐的未婚夫前一阵子登门拜访过一次,但是直接去了子爵的书房。这位未婚夫先生跟子爵和二小姐闷在书房里谈了不到一小时就走了,连晚饭也没留下吃。而全府上下见过未婚夫先生的只有管家先生。有人向他打听未婚夫先生的样貌,他给出的答案讳莫如深——好奇怪的。”

“哈哈……”瑞恩不无讥讽的笑着说道:“想来是这位未婚夫先生长相太糟糕,他自己不好意思见人,子爵也不愿意将他示众。”

“大概可能……不过有一点很清楚,他的家庭非常有钱……”

“那必然是有钱啊,子爵又不是跟自己女儿有仇,怎么可能把她嫁给又丑又穷的家伙——对了,你们那小姐本人怎么看待订婚?”

“她……从不提这事,似乎像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她最近可能太沉迷空手,别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心吧。”

“空手?是一种格斗术对么?”瑞恩这可出乎意料了,他全然不能把观步夏芽的形象跟握拳互殴的行为联系起来。

“对,是传统武术,不过二小姐不是为了打架,只是想强身健体。也很奇怪,她对别的体育运动都兴趣不大,偏偏却喜欢上了空手。不过这正好也是家族传统,每一个观步家的人都应该精通钢琴和空手。”

“难不成是子爵亲自教女儿练空手?”瑞恩突然莫名的觉得这个场景有点滑稽。

“子爵没有这个耐心。是管家先生教,他很厉害的。然后我就是二小姐的陪练,因为我们年龄和个头都差不多,这样就公平一些。”

“哈?”瑞恩瞪圆了眼睛说道:“这么说,你也会空手?”

“会啊,实际上我的水平比二小姐还更好。她最近才开始认真练习,而我从小就在学——因为,好歹我也姓观步嘛……”

“你也姓观步?你是子爵家的亲戚?”

“非常非常远的亲戚,但至少比清水区其他姓观步的人跟子爵的血统稍微近了一点点。”

“那你莫不是也精通钢琴?”

“会弹,但这可就没法跟二小姐比了,她钢琴水平比我高太多。她有一个强大的老师,那就是我们已经过世的大小姐,而我只是跟着家里人随便学学。”

“那也不错……”瑞恩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有个主意,你给我表演一段空手好不好?”

“诶?”彩子讶异的问道:“就在这里么?”

“是啊,又没时间专门找个地方。”

“真的要表演么?“

“真的呀。”

“呃……好吧。”彩子起身走出两步之后站定,说道:“但愿不要有人太接近,否则会以为我疯了……”

彩子此时直起脊背,握拳,抬上臂,双肘微分后冲,娇喝一声:“奥苏!”

“哎哟我的妈……这是干什么?”瑞恩差点从椅子上滑下。

“那个……空手对战前的问候礼节……”彩子脸瞬间就红了一半。

“原来如此……请继续……”

“我穿着裙子,腿上的招式就不演示了,只给你看看怎么出拳好了……”

彩子左一拳右一拳的打了出去,嘴里不停的发出可爱的“嘿”“哈”声。

声音虽可爱,但在瑞恩看来这拳头还真是有板有眼的打人会挺疼,而且他觉得这套路跟他练过的那个不知真假的远东古武术还有点像——大概远东人打架的方式都差不多吧。

瑞恩起先只是觉得有趣,但看着看着却呆住了——他仿佛看到了观步夏芽本人正在挥拳,这可是一副多么难以想象的奇景,但却又多么吸引人。瑞恩甚至开始畅想夏芽和他“切磋武艺”的场面。

彩子很快却戛然而止,她这白皙的脸蛋彻底变成了粉红色。她捂起脸跑回长椅坐下,声音颤着说道:“实在继续不下去了,大街上穿着裙子打空手,这完全就是神经病嘛……”

瑞恩没有任何回应,因为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瑞恩!”彩子大喊了一声。

瑞恩身子像被电击似的一抖,赶忙转头看向彩子,结果却迎来了她突击而来的樱唇。

瑞恩赶紧伸出双手阻挡,结果彩子的脸停在了距离瑞恩不过两寸的地方。

瑞恩向后蹦了两步,严肃的说道:“彩子,上次我们说定了的,你如果不再干这种事,我才能当你的好朋友带你出岛玩,否则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可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唉……”彩子整个身子颓了下去,低声说道:“我没忘,是我实在没控制住。”

“一定要控制住,否则绝对没法当朋友。”

“明白。我发誓,以后,绝不,犯错!”彩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就是好朋友。”瑞恩这才又坐回彩子身边,问道:“我们可以准备向马丁波利斯的主城区们出发了,你有没有特备想去的地方?”

彩子思考了片刻,摇摇头说道:“没有,我一点都不了解岛以外的世界。你觉得哪里好玩我们就去哪。”

“哎哟……”瑞恩使劲挠起了头,皱起眉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可就引发所谓选择困难症了。马丁波利斯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选哪里。”

“瑞恩,你是不是会一直带我玩?”彩子低头拽着裙子上冒出的线头。

“当然会。我会带你去马丁波利斯城里所有我认为有趣的地方。”

“既然这样,那今天随便选一个不就好了?总之我们是会走遍全城的,所以先去哪后去哪都无所谓。”

“嘿,没错。”瑞恩双掌一击,说道:“那就来个人肉轮盘,指到哪就去哪。”

“人肉轮盘?”彩子很是纳闷的模样。

“等着看。”

瑞恩用一块石头在地面上写了排列成圆环的十个数字,然后自己站在了圆环的中心。

瑞恩解释道:“马丁波利斯十二个区,伯利恒区我们进不去,清水区是你老家暂时不考虑,那么这十个数字就对应着剩下的十个区。我会伸出手指在这里转圈,你背对着我,觉得合适的时候就喊停,那么我的手指最接近指向哪个数字,我们今天就去对应的那个区。”

“不会转晕么?”彩子掩嘴轻笑。

“不会。我开始了,你转过身去。”

瑞恩转了起来,彩子也乖乖的背对着他。

十余秒过后,彩子就喊了停。

“呼。”瑞恩定了定神,说道:“是八,那就是海港区。”

“哦?好玩么?”

“还不错,那可是全马丁波利斯最繁华的地区之一——当然有些地方也很糟糕,不过那无所谓。我们可以去坐A线高架铁路直达首都水族馆。在水族馆玩过之后,我们去南日落湾那几条街上看高楼大厦。晚饭嘛,附近有非常好的加勒比风味餐馆,带你见识下不那么淡而无味的美食——呃,不过问题就是,你需要什么时候返回夏宫?”

“完全不返回都没问题哦,这可就帮了管家先生一个大忙了。像我们这些历代跟随子爵家,又跟子爵有点沾亲带故的仆役,他实在不好意思解雇——其实他很想把我们都赶走然后换成外省来的廉价工。”

“这不是个好玩笑。”瑞恩摇了摇头。

“好啦……”彩子抿嘴笑道:“我才不想被解雇呢,因为除了给贵族府邸当女仆,我其他什么都不懂,如果被解雇,我马上要饿死,现在也没很多家庭需要我这种女仆了——所以,让我想想……唔……如果可以在午夜前把我送到清水区的鳐泉町就可以。我的一家亲戚住在那里,我借宿半晚,明天一早请他们把我送上蜜月岛就万无一失。”

瑞恩稍稍盘算了一番就胸有成竹的说道:“可行!A线一直到深夜十一点才停运,我们肯定来得及。那么,彩子小姐,请移步,咱们奔赴海港区去也!”

“嗯!”彩子兴高采烈的站了起来,几欲冲向瑞恩并挽起他的臂膀——但最终她还是把自己的动势生生的给遏制住了。

接下去,瑞恩和彩子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排步行。

瑞恩的身姿活像个蹦蹦跳跳的大毛猴,而彩子则是谨慎的垂首迈着碎步。

“啊,对了,瑞恩。”在默然行走十余分钟之后彩子突然开口问道:“海港区是不是还有个三号码头?那里有非常多漂亮的船……”

“啥?你居然知道三号码头?”瑞恩颇有些吃惊。

“呃……夏宫里的人都知道呀,因为子爵的游艇就停在那儿——哦,现在完全属于子爵夫人了。夫人现在应该就在船上呢。”

“夫人难道就住在船上?她不住夏宫?”

“不不,夫人主要还是居住在府里,但她最近得了什么流感,要按照医师的要求进行‘割肋’,所以她必须要在船上住一阵子……”

“割肋?什么是割……咳!”瑞恩捧腹大笑起来,说道:“那是‘隔离’,指用尽量少接触旁人的方式生活,可你说的这像是什么呀……听上去跟什么酷刑似的。”

“哼……”彩子垮着脸跺着脚说道:“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我是从十二岁才开始学说日耳曼语的么?”

“呃……其实你已经说的很地道了,个别生僻词抓不准读音这无伤大雅。”瑞恩实在是对刚才自己取笑彩子日耳曼语发音的行为非常悔恨。

“我本来也以为我很地道,但自从这位新子爵夫人嫁进夏宫之后,我才发现我仿佛根本就没一个词能读对。”

“她是不是金发碧眼,皮肤淡褐?”瑞恩不知为何想要抖个机灵。

“对……哇呀,你怎么知道的?!”大惊失色的彩子几乎把全身缩成了一团。

“分析嘛……”瑞恩煞有介事的胡扯着:“你本身日耳曼语就说的几乎完美,如果能让你都完全甘拜下风的话,那她必须是极为纯粹的盎格鲁人。而这些家伙啊,可不就是大多数都金发碧眼而且爱把自己晒成褐色好显得更加圣洁?”

之所以胡扯,是因为瑞恩认定此时万分不适合直陈自己其实亲眼见过这位年轻的子爵夫人——以及彩子的空手对手子爵二小姐观步夏芽。

“噗……”彩子立即笑弯了腰,她貌似毫不经意的冒了句粗话:“圣洁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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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恺在他的诊室中挥汗如雨。

他不是在实施什么艰深的外科手术。

他只是在噼里啪啦的操着绯宫地下二层窑子里极受欢迎的新面孔玛莎。

历经之前一晚一夜的纵情,其实冯恺的性欲根本不可能昂然到依然需要清晨一睁眼就必须开始交媾——说实话,他的阳具麻木的像被直接在一升烈酒中泡了二十四小时。

但他就是要操,停不下的操。

这不是取乐,这不是享受,这只是被某种创伤引发的强迫症。

基于这种状态,冯恺越来越难射精,所以这回跟玛莎磨磨蹭蹭了都快两个小时了还没结果。

敲门声,不停的敲门声。

冯恺本打算忽略,但过了十分钟敲门声还不止歇。

这颇有韵律感的噪音让冯恺分神,结果他勉强维持的坚挺彻底颓软了下去。

“算了,就这样吧。”冯恺拍了拍玛莎布满妊娠纹的肥硕屁股说道:“我去看看到底是谁非要让我开门不可。”

其实,这也正好给他自己下了台阶——没有结果的拉锯战终于可以不动声色的中止了。

冯恺晃晃荡荡的抽离,迅速套上衬衫和裤子。

冯恺把诊所门开了条缝之后,马上认出那锲而不舍的敲门者是最近那家电话站的小学徒。

“干什么?有电话找我?”冯恺板着脸问道。

“是的,冯先生,迪亚兹小姐打来的,她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接听。”

“等我一分钟,我马上跟你去电话站!”冯恺砰的一声关上木门,然后冲进内间对还保持着被后入姿势趴在地上的玛莎说道:“结束了,我要出门,你穿好衣服赶紧回你那去。”

“这就完了?”玛莎那张虽尚属年轻却全是风霜之色的脸上布满了不甘和失望。

“你还不够?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我操了你多少次了你心里没个数么?我现在有要紧事要办,你快回去。”冯恺已经开始用最快速度穿着鞋袜。

“刚才那不算是一次,因为你还没有射给我……”玛莎嗲里嗲气,夸张的扭动着腰肢。

“得了。”冯恺用已经套上皮鞋的左脚给了玛莎臀尖一下,不耐烦的说道:“废话别那么多,反正我必须立即出门,你也必须尽快离开。不配合不听话的后果我想你非常明白。”

“明白……明白……”玛莎弓起的臀胯塌了下去,她变成了完全平铺在地板上的姿态,然后哀求似的说道:“我稍微休息下再走行不?”

“随你便。”

冯恺扔下这三个字之后不过三秒就已经身处诊所门外。

“走吧。”冯恺对电话站小学徒说道。

小学徒是个半大孩子,体虚腿短,步速让冯恺焦急,因而很快冯恺就干脆把他甩在脑后自顾自的向那熟络的像是自家起居室的电话站飞奔而去。

冯恺自然要飞奔,因为,他的心中陡升了一粒希望:说不定“迪亚兹小姐”——杰茜卡——这通专门打来的电话就正是用真情帮助他免于彻底再次落入无责任交媾陷阱的救命稻草。

冯恺一边跑一边苦笑——他觉得自己真是滑稽,明明亲眼目睹了杰茜卡对他的背叛,但现在却又不由自主的把被解救的希望放在她身上。

电话站到了,一共四部电话机,其中一二四号机器后面都有至少七八人在焦急的等候,只有三号机听筒搁在小桌上,不但没人排队,其实电话站的电话员还亲自守在电话机前不让他人靠近。

当然,电话员认识老客户冯恺,所以当他看到冯恺进入电话站之后,立即侧身闪开,并指了指那台无人敢触碰的电话机。

冯恺来不及致谢,直挺挺的冲上去抓起了听筒,在迟疑了两秒多之后说道:“喂,杰茜卡?“

“上帝!”听筒里响起冯恺熟悉至极的女声:“恺,我以为他们找不到你了。”

“怎么会,我就一直在绯宫的那个诊所,我还能去哪里?”冯恺压制住了心中的一万种想法,努力让语气保持着波澜不惊。

但其实,冯恺也是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陷阱——“我还能去哪里”暗示他不可能恰好在上周日的游行时看到与不知名男子当街吻的难舍难分的杰茜卡。

“哦……想我么?”杰茜卡的这个问句听起来与往常没有任何分别。

没有分别,那么,这就更加可怕了——冯恺迅速推理出一个事实:其实她一直就不停的把自己的爱与肉播撒给冯恺以外的他人。无论她日常用近乎奴婢般的姿态取悦冯恺,还是她甘于冒险的跑去个废弃的教堂与冯恺举行婚礼,她同时却也在盘算着该怎么享用另外的男人——或被他们享用。

冯恺此时很盼望自己的性格跟家族中一位臭名昭著的堂叔一样:别人侵犯了我一分权益,我就百倍的报还辱骂和折磨。

然而,天生的极端个性是学不来的,至此,冯恺能够回给杰茜卡的只是一句“嗯,想你……”

“我也想你,恺,尤其到了现在我这个境地,我想你想的恨不能把脑壳劈开,把那个盘踞在我脑核里的小人揪出来一刻不停的抱在怀里。”杰茜卡的声音里明显现出了哭腔。

“杰茜卡,你怎么了?”冯恺原本的责备和猜疑一瞬间就全然转换了关切。

“我病了,恺,因为我不听你的话,所以我病了。”

“什么?”

“你说过不让我接近绯宫,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找你。所以我被所谓新型流感传染了,我的医师要求我必须至少十天不能与人接触。我现在必须呆在家里不能外出,所以我有好一阵子不能来见你了……哎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的日子熬过去……”

杰茜卡的这番话说的很像是情真意切,但冯恺心中的疑点却又被勾起了,于是他装作拉家常似的问道:“我跟你说过来绯宫很危险嘛……这可真是我最担心发生的事情。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啊?”

“上周六,发高烧,人事不省。女仆叫来了医师,他要我必须告诉他我最近去过哪里,我只能跟他说我来过希纳多区——别担心,他会给我保密。于是他就认为我得了新型流感,需要自我隔离。”

“哦?从上周六开始你就出不了门了?”冯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手抑制不住的发抖——杰茜卡的答复决定了她的可信度是否会从“差”直接变成“零”。

“是啊……就算不让我隔离,我也好多天哪也去不了,因为不停的发烧,身体虚弱的很……”

“唔……”冯恺举着电话听筒,僵着,仿佛被冻住了——确定了,杰茜卡是准备彻彻底底的骗他。

冯恺其实很想对着电话大喊:“你做过什么,想做什么我很清楚,我们不如就挑明说从此再不见面,何必劳心烦神的表演?”

但冯恺最终只是不动声色的嘱咐道:“如果真的是流感的话,不管新的还是旧的,都需要较长时间才能痊愈,而且也确实需要一阵子的隔离才不至于传染太多人。杰茜卡,你安心养病,不用总想着要见我的事情。一切等你病完全好了再说。”

“嗯……不过也就十天嘛,难熬但也不至于就过不去了,只要让我知道你一直想着我就好,我的爱。”

“我当然一直想着你,杰茜卡……”冯恺摇着头,无声的苦笑着。

“我也一直想你……对了,恺,我现在无事可做,干脆每天都在读一本介绍帕斯菲奇亚省的书,我甚至把我们以后在那边该住什么地方都想好啦!”

杰茜卡这句听上去兴高采烈的话却彻底让冯恺不想再陪她把戏演下去。

这个女人实在是变本加厉,欺骗也就罢了,在欺骗之后却又用那个根本不能存在的新生活来继续当诱饵——这在冯恺看来完全就是把他当做一条已经牢牢咬住钩的鱼拖来甩去的戏弄。

冯恺咬了咬牙说道:“杰茜卡,上周天我看到你了。广场区,人民大道。你在路的南侧,我在路的北侧。你穿着藏蓝的裙子和暗红的皮鞋。你肯定看到那个游行了吧?我是游行的随行医师。那时候我恰好站在救护车顶更换灯泡,而你在一棵大玉兰树旁……我不想叙述你当时在做什么,但我想你不会现在就已经忘了。”

“……”电话线那端的回应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所以,在那一刻,我们彼此的新生活开始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

“不需要再假装活在爱情小说里,不需要再想方设法的编织不可能成真的美梦,不需要再不舍得斩断已经彻底枯死的情丝。杰茜卡,你现在是自由的,我也是。”

“……”

“我就说这么多了,希望你早日康复。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们。”

“咔哒”——杰茜卡直接挂断了电话。

冯恺把听筒仔仔细细的放回电话机上,仰头长出一口气,然后摘下眼镜使劲摁着自己的眉骨。

没想到结束的如此轻易,冯恺真是想大声感谢意外降临的瑞娜与明妮两个姑娘,如果没有她们出现,今天他必定会在接到杰茜卡的电话之后很快又乖乖的在她那诱饵附近满怀希望的徘徊。

所以,现在冯恺要做的,就是找到瑞娜,跟她约好个时间见面、做爱。

冯恺掏出那张背面写着三个号码的合影小照。

三个号码,两个是海港区的,一个是湖滨区的。

冯恺从第一个打起,发现是坎特雷德医院——这一定是瑞娜工作的地方。

医院总机没好气的问冯恺想再转去什么地方,冯恺说不上来,只能告诉她,要找的是个护士。

结果,总机直接将冯恺连给了医院的人事科长。

“你是谁,你要找谁?”人事科长活像在审问犯人。

“我……”冯恺灵机一动说道:“我是洛博士的助理,我想找到瑞娜·托雷斯小姐。她曾是我们集会游行医护队的小组长,她工作很出色,我们想要通知她一件事情。”

“瑞娜·托雷斯?”

“是的,瑞娜·托雷斯,一名护士。”

“别的护士我还记不住名字,可就这个瑞娜·托雷斯,我恰巧清楚地很,因为两个小时前她刚打电话来说要辞职——做了这么久人事工作,一通电话就说不干了的护士这还是第一个。”

“辞职?”冯恺险些把话筒掉在地上。

“对。辞职了。”

“为什么?”

“不知道,她没说。医院条例里没有要求雇员辞职时必须说明理由。”

“那她去哪了?”

“那就更不知道了。可能发现自己怀孕了吧,护士突然辞职多半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呃……多谢。“

冯恺挂断了电话,觉得这很是蹊跷——不过他想起瑞娜说过她在夏幕节被强奸过,也说不定真的是怀孕了只是并没告诉他。

这可就更让冯恺想要找到瑞娜,于是他立即叫接线员接了照片上的第二个号码。

这是海港区第四十一电话站——冯恺猜测这应是瑞娜居所附近。

电话员告诉冯恺,他对一个叫瑞娜·托雷斯的姑娘有印象,但他记不住她的住址,如果冯恺也不知道住址的话,他没办法找到瑞娜来接听电话。

冯恺本想拜托电话员再打听一下,结果对方早就毫不留情的挂断。

接下去只能试最后一个号码,结果呢,一直是占线的忙音,等了二十分钟还无法接通。

冯恺放弃了,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了电话站。

他甚至有些促狭的认为,瑞娜和明妮也一样只不过是耍弄了他一番,说的好听,什么已经离不开他之类的,那不过是女孩子们惯常的话术。这两位原本都是勤勉上进的正经姑娘,只是用一次性的放纵寻个新鲜、减缓下日常的压力;而她们口口声声说要冯恺玩她们,但其实冯恺才是她们的玩具。

那么,瑞娜必定是故意留了三个完全找不到她的号码——这跟杰茜卡口里帕斯菲奇亚省的新生活属于一模一样的假饵。

冯恺现在也不得不部分接受了一个多年来被他有意忽略的现实:相貌与才华出众的他自然基本是对各式各样的女人都能手到擒来,但他从未拥有过一段单纯与稳固的恋情——表面看来是他不想对任何异性付出责任,而实际上却是没有任何异性需要他的责任。对他肉体的渴求处于高峰期的女性自然表现出如奴仆般的逢迎,但只要她们失却了兴趣或有了新的计划,冯恺就会很快的呈烟雾状被微风一吹就散的干干净净。

也许这正是很多庸碌男人心目中的理想生活——可以不停的有新鲜姑娘操却又从来不需要从长远方面考虑如何处置与她们的关系。

但对于骨子里自命不凡的冯恺来说,就这么埋头沉湎于单纯相互解决年轻男女那过于旺盛的性欲未免过于的颓废。

然而什么又叫不颓废呢?娶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婆,生下三五个叽叽喳喳的人类幼崽,每天在工作场所筋疲力尽的挣到勉强过得去的嚼谷之后,剩下的时间就全都是在家里大呼小叫的制止子女们破坏他们自己的家园?

回绯宫去吧,冯恺对自己说道。

其实冯恺之前就预想过,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疯狂一夜之后失去了所有,而现在就是差不多遇到了这个结果。

当然,他还有玛莎,不过冯恺非常确定,玛莎这个层次的女人很快就会被他玩腻然后一眼都不看,所以她等同于并不存在。

作为一个职业妓女的玛莎看似颇有些风情万种的模样,但其实床上功夫平淡无奇,态度一直潦潦草草,除了可以任意摆弄,再无优点;而脱光了她之后冯恺发现,这大概已经快要四十岁的女人浑身上下大概唯一值得一看的就是那对奶子了。

说到妓女,冯恺突然想起了八门街上那个生了重病等死的姑娘。他决定去看一眼她的境况如何。

那家被搬空的妓院大门洞开,门口原本那姑娘坐的木椅上积了些灰尘,圆桌上依然堆着花生壳。

她没有坐在这里,那么她……

冯恺用力嗅了嗅,发现并没有什么腐烂的味道,那么想来她并没死,或者她已经走了。

不过,冯恺发现屋内地板上居然有一串通向楼梯的脚印。

这些脚印新鲜和杂乱,这说明最近有人来过,而且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冯恺产生了兴趣和疑虑,他跟着脚印走上了楼梯,来到了二层。

此处还是没有任何异味,而脚印的目的地是一个门虚掩着的房间。

冯恺已经料到在房间里可能会看到什么,结果果然,那个病入膏肓的少年妓女就躺在屋内的床上。

她看上去跟几天前外表变化不大,但仔细看来,她的生命之火却大概已经马上就要燃料枯竭了。

少女的嘴唇蓝的发紫,气息既吃力又微弱,冯恺明白,她的肺——也许加上心脏——已经衰败到失去了绝大部分功能。

少女身上几天就已经几乎不能遮体的破裙子现在更是几乎变成了布条——很奇怪,像是被人有意撕扯过。

冯恺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到了少女下半身——他几乎叫了起来,因为少女没什么遮挡的阴部旁有着大量的精斑。

拿一个垂死的可怜姑娘发泄性欲,这是什么样的禽兽不如啊!

冯恺忍不住跺了跺脚,结果少女睁开了眼睛。

“哦……先生,是你。”少女的声音如游丝,但却还清晰。

“对,是我。我来看看你。”冯恺在床边坐了下来。

“哦……多谢。先生,我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

“……”冯恺不想作无谓的安抚,他只是默默握住了少女已经没有温度的手。

“好快啊……”少女眨了眨眼说道:“昨天我还接了单生意,今天……却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生意?”冯恺瞠目结舌。

“是……一位……一位……几个月没见的……熟客,带着几个……几个朋友……过来。他不知道……八门街都……清空了。为了不让……不让他白跑一趟,我……我接待了他们。客人……人不错,我……我挺喜欢他的。我……我也没要钱……钱已经没有用了不是么……”

“唉……”冯恺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他原本以为是有人趁少女动弹不得侵犯了她,结果没想到却是她心甘情愿的又在提供“服务”——这比被强迫还要更让人心酸。

“……其实……这样以来……也就是我……没有浪费自己……自己的利用价值……”少女居然微笑了。

“新裙子买了么。”冯恺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问道——已经必须要做这件事了。

“买了……你给我留下钱的……第……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买了。很……聪明……的决定……如果……拖延两天……我就没力气去买……买裙子了……”

“呃……在哪呢?我现在帮你穿上好么?”冯恺知道这话等于自己又亲口告诉少女一番:你马上就要死了。不过他确认少女已经不把这种话当做“不吉利”了——因为她自己更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在……那边……那边的衣橱里……谢谢,请替我穿上……”少女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右手食指。

衣橱里挂着条崭新的酒红色连衣裙,冯恺一眼就认出这就是杰茜卡她们所鼓捣出的那个“帕拉波”风格。

除了裙子,这里还挂着一套新式内衣和一双淡褐色丝袜,而橱子的底板上搁着一双亮闪闪的银色皮鞋和一个小木盒子——想来里面全是饰品。

少女听起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对不起……我……我大手大脚了点……把那一先令……全……全花光了……浪费了……”

“不浪费……裙子很漂亮,你的品味挺不错。”冯恺小心翼翼的把衣橱里所有的东西都取了出来。

“我……我也是……也是个爱看……爱看杂志的人……人嘛……”少女又在微笑了。

冯恺也对少女报以微笑,他轻声说道:“我要给你换衣服了,会碰到你的身体,希望别见怪。”

“怎么……会……见怪……”少女有些含羞的说道:“只是……我……现在这副模样……太……太难看了。”

“穿上新裙子就会变美。”冯恺开始轻手轻脚的移除少女身上的破衣烂衫。

这只是一件已经不成样的薄裙,很快就被彻底脱下。少女果真是瘦的只剩下了骨头,乳房像两条内部已经被虫蚁吃空的死河豚似的趴在她条条分明的肋骨上。

但毕竟她的生命还没真正逝去,即便这样的肉体,肌肤却还保持着一定的弹性——她的确也是真年轻。

意料之中,少女的下半身状况很是糟糕:正面糊满了干涸的精液,背面挂着一些黄褐色的排泄物——并不多,想来她根本也就排泄不出什么来了。

“有水么?需要清洗一下。”冯恺问道。

“没有水,只有……只有……酒……床底下就有……”

“波特?”

“是……只有……波特……”

冯恺皱了皱眉头说道:“波特里面糖太多,用它洗会黏黏的不舒服。”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所以……”

“好吧……”冯恺弯腰从床底拖出了一只细长的波特酒瓶——是啊,尽管会黏糊糊,但酒总归比人类排出的秽物干净。

洗完了,并没花多少时间,少女的下半身被酒染成了粉红色,她全身也被笼罩在了一股奇特的甜香气味中。

接下来就是将内衣外衣一一穿好——大概最多只剩下七十磅体重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个稻草人似的在冯恺双臂间翻来翻去。

内衣和裙子完成之后,冯恺给少女套上了丝袜和皮鞋,最后又把那些饰品也挂在了合适的位置——通过杰茜卡,他非常清楚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应该放在身上的什么地方。

似乎一切停当,冯恺说道:“都穿好了,很可惜我不会给女孩子化妆……”

“口红……可以……可以涂一下么?那是最简单的……对不对?我的……口红……就在……就在……枕头下面……”少女稍稍转动了一下脑袋。

冯恺找到了口红,给少女涂上。

说实话,现在的少女看上去颇为怪异,活像是有个变态把一具女尸从墓穴里拖回家当大号洋娃娃摆弄似的——但这已经是冯恺能做到的最佳水平了。

“可以帮我……帮我照照……照照……镜子么……”少女努力的让自己的脚尖变成向内并拢——冯恺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内八字看上去更可爱?

“哪里有镜子?”冯恺环顾四周。

“外面……过厅……大镜子……”

冯恺将少女从散发着乱七八糟气味的床上抱起,来到了过厅。

果然,墙上有面半人高的穿衣镜,虽然已经碎了,但还能照出影儿。

冯恺把少女抱到镜子跟前,想尽办法帮助她以他的身体为支撑变作了近乎直立的姿势。

“呵……”少女笑了——不是微笑而是露齿粲然。

“我看上去好滑稽,先生,你比我漂亮多了。不过,非常感谢,这条裙子我心心念念了好久,现在看,其实根本就不适合我。看来以后还是不能照搬杂志上的搭配。”

少女居然一改刚才气息奄奄的状态,虽然依旧无力指挥四肢躯干行动,但语速和说话音量明显都接近了正常人。

冯恺却明白,这就是人临死前大脑带领全身各器官所举行的最终狂欢——所谓的回光返照。

“是啊,什么衣服最合适自己可是门学问,以后你需要认真研究。”冯恺语气轻快的说道。

少女做了个鬼脸说道:“早知道不贪便宜买可以退换的那件了——不过也很奇怪,在成衣店的时候,明明这件穿上去很美呀,店里的小学徒可是眼都看直了呢。”

“可能光线问题。要知道,这里光线不怎么好。”冯恺这是引用的杰茜卡惯常的说辞——当她经过三番五次的试穿最后却还是买到一条不如意的裙子时,她一定会咬定是光线差异造成的误判。

“是呀……”少女微微点头,说道:“好像还是我的卧室里光线更好……我们回去吧。”

的确是该回去了,少女既然已经出现回光返照现象,那她剩余的寿命必然就只能按分钟计算了。

冯恺把少女抱回那卧室,又放到了床上,接着还细心的把她崭新的红裙子整理了一番,确定不会有任何的皱褶。

少女的前胸极不正常的剧烈起伏着——这是大脑在逼迫已经近乎石化、完全动弹不得双肺必须立即蹦起来制造足够的氧气好让这脏腑之间的同事们能够享受完这最后的派对。

双肺不是不想给大脑个面子,但奈何它们的身躯已经又重又麻,根本连最基本的原地摇摆都难以实现,更别提还要持续的蹦跳翻滚咯。

然而大脑可不是吃素的,它手里捏着的所有的兴奋剂。

一支又一支,一支接一支,一次一支不够我就干脆打出五支,反正派对必须继续——兴奋剂最终征服了肺,它们开始不顾自身的现实情况尽可能的捕捉氧气。

那么,冯恺此时可以目睹的表象就是,这个曾说半句话就得喘五口气的女孩子居然得以妙语连珠了。

冯恺握着少女的手,面带微笑的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着一些前后不连贯的故事——她生命的经历。

没有什么稀罕的情节,少女不到十七年的一生标准的不能再标准:母亲是妓女,父亲身份不明,妓院里生妓院里长,十三岁就谎称十五岁注册了橙纸“开门营业”;不止一次有嫖客号称要带她离开,但全部不了了之;不止一次她喜欢上过客人,但恰恰她有好感的那几位都经常几个月不来登门。

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是,少女的母亲原本不准备让她入行,最早曾打算找人牵线把她早早的嫁去外省的乡下,结果少女从八九岁起就开始不停的生病,而她最终也只能继承母亲的职业为自己赚医药费——结果还是不够,最后只能活活病死。

若不是亲眼看着少女马上就要咽气,此时也没必要编造剧情的话,冯恺非以为她的一生是那些描写底层人生活的文学作品使用的模版不可。

少女看似讲了很多话,其实不过也就过去了十分钟,而她的气息又开始转弱,呼吸时带有了明显的嘶嘶声,并且不停的咳嗽。

很明显,“回光返照”的狂欢已经到了末尾,她马上就要迎来永恒睡眠了。

少女关住了话匣子,大喘了几口气之后问道:“先生,你……你喜欢……听歌么?”

“还可以。”

“我……可以唱歌……么……”

“可以,唱吧,唱吧。”冯恺帮少女理了理额前枯干的乱发。

少女开腔了,冯恺认不出她唱的是什么歌——反正不像是儿歌,而流行的曲目冯恺却并不熟悉。

只唱了两句,少女就戛然而止,表情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记……记不清……歌歌词了……我……我就哼一下……好了……”

曲调在继续,少女的音准应是还不错,但冯恺依然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

一首歌居然整个哼唱完了,少女又开始用力喘气,然后睁开眼睛说道:“再……再唱……一首……好么……”

“唱吧……”冯恺顺手摸了摸少女的腕子——脉搏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了。

又是一个陌生的曲调,少女的声音迅速的变得越来越稀薄,然后在大约十个小节之后,静寂降临。

少女的嘴还张着,眼还睁着,但所有的生命体征都已经不复存在。

冯恺松开少女的手,缓缓站起。在对她的遗体行了一阵子注目礼之后,冯恺帮她合上了眼帘,又将她的双手以舒适安详的姿态置于她的小腹之上,最后还没忘了将她的脚尖摆成内八字——她大概喜欢这样。

做完这一切,冯恺悄然离去。

当然,他不是要把少女就这么丢在空空如也的卧室里与蛆虫为伍,他是要去希纳多区唯一的教堂通知他们收尸。

由于宪兵的缺席,希纳多区日常所有的无名尸体都由这家教堂负责——而且他们也很兢兢业业,手脚可比宪兵们利落多了。

出了教堂,冯恺感受到了强烈的饥饿——换是普通人,刚刚全程旁观了一个活人咽气大概好一阵子不会有什么胃口,但冯恺不一样,他是个医师,他在医科大学的伦理课中学到的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如何平静或平淡的对待死亡。

冯恺多走了几个街区,进入了海港区——这里的饭馆各方面都要比希纳多区的好很多。

甚至说,经过交通部的一番折腾,希纳多区现在还保持营业的饭馆已经很少了。

明明只是修一条铁道,但活活的却腾空了半个多希纳多区,冯恺实在是只能认为这是借修铁路来驱散希纳多区那些不服法治的贫民。

一个没有招牌的小吃店,门口几个巨大的笼屉烟雾缭绕——很明显,这是一家远东人开的包子铺。

包子的香气在冯恺闻来非常正宗,于是他进店坐下,要了四只大包外加一杯咖啡。

包子搭配咖啡在冯恺的故乡大平原省肯定会被当做是精神出了问题,但这却是冯恺个人的偏好——来了首都之后,可以尽情的这么吃了。

店里的食客居然都是些时髦精致的年轻男女而不是浑身汗臭的苦力工,这让冯恺很是意外,不过在旁听了一阵子他们的谈话之后,冯恺终于明白原来有人把附近海边一栋废弃的仓库整个租下来开了一家杂志社,而这些年轻人都是杂志社的雇员。

冯恺觉得很是滑稽,这些家伙看上去都该是出现在杰茜卡派对上的人物,但却挤在这么个勉强不能算是肮脏的小饭馆里吃着本应是码头工人消费水平的粗食。而他们讨论的是什么呢?哪里买到的二手衣装鞋帽品质更有保证、租一个“克劳德·维内齐奥”的手袋多少钱最合适,以及哪家钱庄追款的方式最温和,等等。

有个看上去跟明妮长得有两分相似的姑娘一直都在吹嘘自己的手段高明——她一直都有办法借到参加舞会用的装束,根本不需要租更不需要买。她振振有词的说道:“反正这些东西放在衣橱里就只有在不停贬值,还不如把钱拿来吃饭划算。”

冯恺其实很想对她说,你还不如刚刚死去的那位不知名的少年妓女呢,人家最后还真正拥有了一条正儿八经的“帕拉波”裙子——不出意外,她会穿着这条裙子进棺材下葬。

冯恺开始有点后悔没有问过那少女她叫什么,但这也无伤大雅——反正他确定自己不会一直记得她的名字。

既然经常有时髦人物光顾,这家小吃店自然也得准备点时髦的物件——那就是一台收音机。

收音机里原本就用很低的音量播放着听不清的新闻,后来某位食客去拧了一番各种旋钮之后,新闻变成了音乐,也更加响亮了。

原本就算变成了音乐,广播也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但过了一阵子,当一阵清脆的钢琴前奏响起之后,立即有不少食客停下了用餐和闲聊,开始支着耳朵听了起来。

紧接着,干脆五六个女孩开始了合唱:

“香槟、栀子、巧克力

珍珠、美梦、贝津舞

我不等你的邀请

我可一秒都不想浪费

舞池不就近在眼前

乐曲彻夜不会停歇

唱吧,唱吧

跳啊,跳啊

只把今天当做我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便好……”

姑娘们唱的兴高采烈,在冯恺附近一个独坐且一直不怎么与他人闲聊的褐发男人却没好气的对冯恺说了句:“现在流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听听这歌词多么不吉利,好像我们都活不到明年圣诞节似的。”

“不过就是跟别的小曲儿一样鼓吹及时行乐而已。”冯恺耸了耸肩。

“姑娘们都被带坏了。”褐发男人气鼓鼓的说道:“这股‘帕拉波’的歪风邪气该被立法禁止。”

“这歌跟‘帕拉波’有关?”

“这首《最后一个圣诞节》被这些女孩子称作‘帕拉波国歌’,想想看……她们这些小脑瓜里都被灌输了些什么东西。”

“呵……”冯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可以直说他不喜欢杰茜卡她们引发的这风潮,但他却也并不愿意批评那些追求自我的姑娘们。

甚至,尽管杰茜卡又一次背叛甚至坑害了他,他也不想再像上次被大学开除时那样愤恨了。

离了小吃店,冯恺站在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四顾。

有个半大孩子奔过来硬塞给他了一张传单,冯恺一瞧原来是几天后社会党总统候选人以撒·姆旺噶在圣汤玛斯区五月花体育场举行演讲会的广告。

冯恺不想投任何人的票,而绯宫里ZL他们那群人——所谓“凤凰木社”或“互助会”——同样也号召抵制选举,因为他们坚信大选是被总统拉尔斯·比尔曼操控在股掌之间的表演。

说来也奇怪,“互助会”这个让冯恺感到有趣又值得警惕的新组织刚刚出现在他脑海里,其成员居然就降临在了冯恺面前。

一位叫“老马”,一位叫科迪。他们都是互助会总部派驻绯宫ZL他们那个互助会南城指挥部的基层干部。

冯恺自然是对这些有组织的政治团体有所戒心,但老马和科迪却是他那个帐篷学校里最尽心的两名教员,人品看上去也颇正直,所以冯恺还是倾向以友好的态度对待他们。

老马和科迪偶遇冯恺也觉得很是意外,不过却也没有询问冯恺在这三区交界的地方做什么。

倒是他们自己很快开始解释着:原来他们是要准备去参加海港区青年工会的活动。

并不是什么政治活动,而是……跟年轻工人一起将他们的住宿区布置出圣诞节的气氛。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老马说道:“本来只想着果腹的劳动人民能有些精神上的追求,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还不是因为大伙儿通过斗争争取来了多两天假期?否则谁有心思过圣诞呀。”科迪说道。

“也对。”老马点了点头,然后对冯恺说道:“冯医生,你知道么,海港区这些工厂啊,以往圣诞节只放两个半天假——也就是二十四日的下午和二十五日的上午。今年大家团结起来与工厂谈判,最后成功的把圣诞假期变成了二十三日下午、二十四日下午外加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全天。”

“其实二十三日那半天说实话不能算啦。”科迪说道:“本来每次遇到大选年,那半天也只能停工让工人去投票。”

“可年轻工人真正会去投票的没几个,实际上还是多了半天假期。”

“这么说也对。”科迪望着远处说道:“希望以后这个传统固定下来,并可以推广到全市所有的工厂,而不是只有杰罗姆·钟的产业。”

“嘿嘿……那今年许愿杰罗姆·钟可以买下马丁波利斯所有的工厂不就好了?”老马嘻嘻哈哈的说道。

“你这是在赞扬资本家垄断么?”科迪皱起了眉头。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老马转了话题,对冯恺说道:“冯医生,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的话,跟我们一起去参加活动可否?反正绯宫的圣诞布置也不需要你操心。”

“我……”冯恺稍稍一犹豫就应承了下来,说道:“我跟你们去。”

是啊,对此时此刻的冯恺来说,也许,在群体中脚踏实地的出点力流流汗可比无休止的与实际一想就乏善可陈的女人们做爱更能填补他心里的巨大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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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么,尼克,我从来就觉得,我的胸前有个大洞。”马丁波利斯工商业界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富豪杰罗姆·钟四仰八叉的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对自己的亲弟弟说道。

尼克,尼古拉斯·钟,NC——这个一头蓬发、戴着眼镜的大男孩勉为其难的“安慰”了句:“哥哥,人不可能事事如意,即便你是我们钟家数百年来最有成就的男丁。”

“尼克,你一定认为我是无病呻吟——是啊,我知道我自己非常成功,我不到四十岁,赚来的财富也可以让我每天往马丁波利斯湾里扔一百简尼都能一个世纪不会亏空,但是……”

“但是我们的卡蜜儿却回不来了……我知道的,哥哥,虽然卡蜜尔儿姐姐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不到七岁。”NC垂下了头。

“卡蜜儿的的确确是老爹的亲骨肉,你明白的是吧,尼克。”杰罗姆死死盯着弟弟的面庞。

“我明白,所有人都明白,包括妈妈。”

“我倒是宁愿……“杰罗姆将话从中截断,然后硬生生的变作了一句:“尼克,把小秋叫进来吧。”

“什么?”NC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那在半分钟之内将颓然躺平变成精干的正襟危坐的哥哥。

“听不懂人话么?让小秋进来呀,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圣诞节派对。我以前有个计划,但那时候我还不晓得你有了小秋,现在呀,我可不能随心所欲的设计我的场子咯,因为咱这位可爱的弟媳妇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轻摇摆女歌手奥珂熙——小秋或叶秋——迈着碎步走进了这个房间。

这里是橙树区一处非常有名望的夜总会——也正是奥珂熙这样的妙龄歌手梦寐以求的演出场所。

而这个夜总会真正的主人却正是奥珂熙男友的亲哥哥杰罗姆·钟。

奥珂熙再性子恬淡,却也不至于完全视权贵如粪土。她内心还是对自己居然和杰罗姆·钟这个地位的人结交而略有些小小的得意,不过,奥珂熙同时也非常小心的与杰罗姆保持着距离。

奥珂熙在NC身旁安静的坐下。

“小秋,刚才已经把这里走了一圈了吧。”杰罗姆态度热情的问道。

“是的,钟先生,很不错的场子,设备非常棒。”

“自从我接手以后,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里已经不比锦缎玩偶差哪去了。”

“我同意。”奥珂熙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圣诞派对我就在这里办了,小秋,你有什么好点子么?”

“我?”奥珂熙惊讶的看了看NC。

NC握了握奥珂熙的手,说道:“尽管畅所欲言,就当是自己家闲聊。”

“我……呃……”奥珂熙还是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即便你觉得这里的装潢很俗气,需要全部砸掉重来,那也直说。”杰罗姆做了个披荆斩棘的手势。

奥珂熙赶忙说道:“哦不不,我只懂得跟音乐有关的东西,这部分目前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

“我的确在改进扩音设备上仔细下了些功夫。别人大概会不假思索的去买HEA的东西,但我可不会盲目随大流——实际上,‘泰丽缪斯’的产品更加适合音乐。”

“唔?”NC意外的问道:“霍夫曼居然不如泰丽缪斯?”

“HEA自然是技术更先进,但他们的东西单纯只是嗓门响,并不如泰丽缪斯细腻——好吧,我直说……”杰罗姆皱了皱眉说道:“我是讨厌HEA那个帅小伙销售经理。这人不知为何就只叫我觉得一看见就不舒服。”

“我没见过他。“NC耸了耸肩。

“最好不见,我打赌你也不会喜欢他。”杰罗姆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我有点印象。”奥珂熙说道:“他还是社会党党员,社会党青年团总部小礼堂的扩音设备就是他捐赠的……怎么说呢,他的确身上有股奇怪的气质,总让我觉得心里毛毛的。”

“瞧瞧……”杰罗姆双掌一拍说道:“看来不是我的个人错觉,这家伙肯定有什么问题——好了,既然一致认为他讨人厌,那就不需要再提他了。小秋,接着给圣诞派对出主意嘛。”

奥珂熙浅浅一笑说道:“我只能提议可以把音乐表演的比重加强一些,我也只懂这个。”

“可以!”杰罗姆干脆利落的给出了回应:“把派对变成个演唱会,这足够热闹时髦。那小秋,这演唱会就交给你安排了,找谁来表演,具体曲目是什么,都你说了算。”

“我?呃……我好像太年轻了……我也没组织过这样的活动……”奥珂熙的一张圆脸飘起了红云。

“可是我相信你能胜任,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你必须遵守。”杰罗姆眨了眨眼睛。

“请讲。”奥珂熙认真的坐直了身体。

“一,坚决不能找桃乐丝·菲儿。这个女人也是让我一看就浑身不舒服。”

“记下了。”

“二,一定要把压轴的曲目留给你自己,小秋。”

“啊?这……”奥珂熙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哪行……”

“这是咱们自己家,凭什么不把压轴的位置留给自己人?你说呢,尼克?”杰罗姆伸手拍了拍NC的肩膀。

“还是再考虑一下吧……”NC说道:“小秋毕竟资历不深,让她压轴怕是其他歌手会有意见。”

“资历,呵,资历。”杰罗姆冷笑了起来,转向奥珂熙说道:“小秋,听听你亲爱的男朋友说的是什么?自诩为革命者的尼古拉斯·钟居然认为论资排辈是合理的!”

“呃……”NC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语塞了。

杰罗姆起身,踱着步说道:“要是什么都按照资历来,尼克,你我现在还依然得去打铁。”

“我知道了。”NC挠了挠鬓角说道:“那就别有什么顾虑,让小秋来压轴好了。”

“我会努力的。”奥珂熙脸上现出了一对酒窝。

“小秋,就这么说定了。”杰罗姆颇为兴奋的说道:“不需要替我省钱,你觉得合适的音乐家不管要多少出场费都一律请来。也不用考虑我的个人偏好,我很明白我这个人对音乐的接受范围很狭窄,所以我不会用我自己的窠臼来束缚旁人的娱乐……啊,几点了?”

杰罗姆迅速的抬起手瞟了眼腕表就立即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居然都两点多了。”

接下去,杰罗姆健步如飞的走向这个房间的门口,在甩下一句“我得去那个沙龙上瞧一眼,你们两个自便”之后就闪身而出。

木门关闭,奥珂熙笑呵呵的对着NC做鬼脸。

NC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奥珂熙立即跳起坐了上去,然后顺势用双臂环住了NC的脖子。

“我这位哥哥简直就是个哑谜。”NC深吸了一口气——整个鼻腔都是奥珂熙身上那洗衣皂的柠檬香味。

“我知道他名声很差。”奥珂熙微微摇晃着肩头。

“怎么知道的?”

“在‘秋叶’听到的啊。那里时常有些很年轻的女电影演员光顾,她们说起过几次杰罗姆·钟——基本上都在异口同声的抱怨他是个有变态倾向的暴君,在他眼里一个活生生的姑娘还不如一台钟表值得呵护。”

“嚯……”NC说道:“夸张却也贴切……这样的人,你不怕他么?”

“怕,肯定是怕的。”奥珂熙略思索了几秒之后接着说道:“但是他的确对我没有直接造成这种印象,我不得不怀疑我对他的戒心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我看你跟他之间的关系和其他的普通亲兄弟也没什么分别。”

“但他当年对我真的像是恶魔一般。他比我大十三岁,我小的时候他对我的各种打骂我都已经懒得多说了……真正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有那么几年,他隔三差五的就逼迫我穿上女孩的裙子跟他出门游荡。”

“呃……呵……”奥珂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掩起嘴说道:“虽然明白这样的经历对你来说很难受,但穿小裙子的尼克我却怎么想怎么可爱到无以复加……”

“的确是很可爱,当时我自己站在镜子跟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而这几乎让我一度认定自己就该是个女孩子——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好在杰罗姆没过多久就对我失去了兴趣。不过,小秋,我想你永远不会理解被自己的亲哥哥当做玩偶摆弄的痛苦。”

“……”奥珂熙低头不语。

“扯得太远了,抱歉。”NC捧起奥珂熙的面庞吻了吻。

“我也有过一个亲哥哥的,你没有忘记吧,尼克。”奥珂熙说道。

“没有忘。他十六岁就过世了对不对?我记得很清楚。”

“他曾经把我当做筹码去赌博,而如果他输了,我就必须让陌生男人全程旁观我换衣服。”

“对不起,我就不该记着他……”

“他非常壮实,从小连感冒都不得。他的暴毙是因为我。”

“什么?”

“我有个礼拜日在教堂祈祷上帝可以带走他,而四天后他就被火车碾死了……”

“这是巧合。”

“是的,巧合。因为后来我遇到的这位丈夫我无论如何祷告他都还活的好好的……这个人酗酒,吸致幻剂,好几次跟人打架弄得浑身骨折,结果现在却身体好的不得了。”

“但总归我们也看到了摆脱他的希望了对吧……”

“但愿他不要从帕斯菲奇亚回来之后就改变了主意又不肯去见法官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有确切的消息了么?”

“前天收到过他的一封信,说是大概明年春天……其实,说起来,他就这么一直在外面流浪也没什么不好,我可以自由自在的跟你在一起,这也就够了。”

“但他不回来离婚的话我没法娶你。”

“你真的要娶我么尼克……”

奥珂熙伏在了NC胸前,用手指摆弄着他衬衣的扣子。

NC抚摸着奥珂熙的头发说道:“当然是真的要娶你……对了,既然那个混蛋还要好几个月才回来,我们找个地方一起住好么?”

“你可以来我家住……”

“不妥。”NC立即拒绝道:“这样你的邻居看到了会说闲话。”

“那我们在绯宫找个地方住,你不是已经对那里很熟了么。”

“绯宫已经找不到过得去的房间了,我不想你跟他们共用厨房和洗手间。”

“可是去别的地方租房子每个月还要额外花钱……我不想让你把钱花在这上面,况且,如果每个月多一笔房租,你的压力会不小的吧……”

“总能想出办法弄来钱的。”

“不能总跟家里要。如果为了我你不得不依靠家里的资助过日子,那我简直就是个祸害了。”

“我可以把广播站的设备全卖掉,然后把钱放到股市里。反正我的广播站也并没有太多人听,维持下去意义并不大。”

“不……”奥珂熙使劲摇了摇头说道:“广播行当正在进入黄金期,现在就放弃太可惜了。而且我也很喜欢跟你一起经营广播站。”

“的确也挺可惜,明年说不定我就可以申请到正式的广播执照了……”

“是哦,我还想看到我们的‘氧气补给’成为全首都著名的电台呢……啊,对了!”奥珂熙突然抬起头来兴冲冲的说道:“我有个主意了。那个存放CM7档案的仓库空间不小,而且房租几乎可以忽略对吧?”

“对……跟不要钱差不多,我已经一次性的交了两年的。”

“我们把仓库隔成两间,我们可以住在里间啊,那仓库的通风和采光都不错呢。”

“可是没有电也没有水,位置又偏僻……”

“这都不是问题。我从小生活的家也是没电没水,我知道怎么应对。至于偏僻嘛……不是走半个小时就有公共蒸汽车站么?可以直达‘秋叶’附近,我上班更是没有问题。尼克,也许你觉得这样的地方没法住,但对于我来说,能有这么个跟你共同拥有的小窝可能是我现在可以想到最幸福的事情了。”

“哦,小秋……”NC把奥珂熙软绵绵的身子使劲抱住,动情的说道:“你可真是个天使。那我们明天就开始布置那间仓库?”

“好呀。正好我有个邻居在搬家,可以很便宜的买到他不要的一些家居用品。我会把我们的小窝弄得很舒适的,我保证。”

奥珂熙甜甜的笑了,NC忍不住吻了过去。

门把手此时却响了,两人赶紧分开,而奥珂熙忙不迭的从NC膝头跳下,端正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是杰罗姆·钟,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小秋,请你帮个忙!”

“我?什么忙?”奥珂熙很是意外。

“那个沙龙上的人们无聊的快死了,小秋,去给他们唱几首歌救救命好不好?”

奥珂熙还没回应,NC就有些不悦的说道:“哥哥,小秋并不是给人唱曲儿逗乐的戏子。”

“我知道,我知道。”杰罗姆抹着额角的汗说道:“所以我才亲自回来请她去啊。要真就是个戏子,我才不叫她在这沙龙上献丑呢。”

“但是……”

NC的话被奥珂熙打断了,她起身说道:“钟先生,我可以帮你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