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以為那一晚，我是否穿越了另平行時空。

陪著另一個小柔的媽媽，看了海棠花開，佔了她的溫暖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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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在夜間是不眠的，我和媽媽也是。

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更觉得它美极了。

它盛放，含有一种哀伤的美。而這種美麗，只有我和媽媽看見。

向死而生的人生里，时常在不适宜的时间里会醒过来，那个时候的人是最脆弱的，大概有种想就此离开的念头，可是看到海棠花的美，忽然一切都停了下來。

我們會忘了一切，彼此緊挨著，愣愣地看海棠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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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晚上，小小的自己，被媽媽叫醒了。

“過來一下。”

她拉著我就往屋外去，我被拉得踉蹌，卻還是一下子就被帶到了陽台。

我很害怕，因為有一次，也是像現在這樣的夜裡，她抱著我，靠在陽台上，把我的身子騰空在外圍，目眦欲裂，好幾次想要把我扔下樓去，最後還是沒有。但之後她指著我哭著罵著，捶著地板砸了花盆，一個人發洩了很久很久。

我以為這一次還是如此，害怕地捲縮在陰暗的角落不肯出來，想把這個人都藏進窗簾裡頭。我發抖著，緊繃著身子，最終還是抵不過她一聲聲的呼喚，探過身去。

“小柔，過來啊，快點。”

“看著這個！”媽媽指著陽台，一盆開著花苞的海棠花。“馬上就要開花了，安靜地看著。”

我縮著身體，挨在母親身邊，屏住呼吸，靜靜地觀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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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海棠緩緩開花，閃著精光，很美很美。

原來媽媽想讓我看到這個，才在晚上把我叫醒。

“小柔，好看嗎？”

“媽媽好看！”

“媽媽很喜歡，小柔喜歡嗎？”

“嗯，喜歡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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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我的媽媽，我媽媽她不悲憤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很溫柔。

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那時心裡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是我的媽媽嗎？

我還是會害怕，害怕她下一秒就變回以前那樣，回過神來，就想掐我趕走我了。

可到底是為什麼，她還是會想著，要把我扔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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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喜歡，她滿心滿眼都是海棠花開的模樣。沒有煩惱，沒有悲哀，沒有怨憤。

笑得開心，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美好的禮物。

這一幕落在我眼裡，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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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

我一直清楚記得。我其實是知道的。

她眼裡是見不得我的，因此我好羨慕海棠花。

可從此我養過很多海棠花，都沒有再開花了。

但是在醫院的這個晚上，我彷彿又看見海棠花開了，開在封閉的窗戶玻璃上。它倒映出的一大一小的身影，正緊挨著，專心地注視著那朵熠熠生輝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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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晚上的美好回憶，我深深留戀。

要是之後的每一次相處都能如此和諧就好了。

但是沒有了，之後的每一次她尖叫摔東西之後，我雖然很害怕但還是會走到她面前，小小聲地對她說著“我愛你”。但得到的回覆永遠只有一個她腥紅著眼的嘶吼：

“我沒有愛過你，”

“不要愛我，我不愛你！”

“走啊，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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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字字句句，給我印下了一生的烙印。

我是不被媽媽愛著的孩子。

可明明……我有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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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失眠，一樣心裡有事，就這樣一直到了凌晨三點，我竟然聽見了媽媽的聲音。很小聲，背景還夾雜著很雜亂的其他雜聲，我不知道她在哪，但我真的聽見她在喚我。

我拔了手上的點滴，不顧一切跑出去想要尋找到聲源，想著要去看了一下。來不及去想這是不是幻覺，可能當時我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就算是幻覺，我也想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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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走廊，我扶牆快步走著，一直到走完都沒有看見任何身影。我自嘲的笑了笑，回過頭去時，眼前竟然出現了驚奇的一幕。

我看見媽媽在哭，這醫院的走廊忽然變成了家裡長長的走廊，她不知何故從房間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路翻箱倒櫃找著什麼，嘴裡一直呢喃她的海棠。

“海棠呢？我的海棠呢？”

她環顧四周，焦急又失措，像是個迷路的小孩一樣迷茫，又似遺失了心愛之物一般無措，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掩著面就開始低低地哭泣。

可這一次，她哭喊的卻不是海棠，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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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媽媽後悔了！”

“要不是媽媽，你怎麼會生病？”

“要不是媽媽，你怎麼會沒有媽媽...”

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但那一刻她真的哭得心碎。

我就這樣僵在了走廊盡頭，看著她哭了好久好久，我看到窗口玻璃倒映出的畫面，驚見那盆鮮紅的海棠，就在捧我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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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海棠花會在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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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護士的一聲驚呼把我喚回神，手上被護士拿著棉花壓著那不斷湧出血液的手，她還拉過我的身子，要把我送回病房。當時護士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耳邊都是那漸行漸遠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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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我心裡不知為何有點恍惚。

我看著原本在我手中的海棠化為一手的鮮血，血跡觸目驚心。

但手上並沒什麼痛感，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我還沒有，把海棠花還給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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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什麼都沒留住。

明明就在我手裡了，還是流逝了……

可能是因為，它原本就不屬於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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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我立刻就拿手機撥打了家裡的電話，電話的另一頭一接起，是很熟悉的聲音夾雜著些沙啞又困惑地詢問著：“是誰？”

我顫顫喊了聲：“媽媽”，另一頭毫不猶豫掛斷了電話，留下一陣無比清晰的嘟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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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這才是我的媽媽。

它給我的感覺，就像那個晚上盛開的海棠花。

好似我從來都沒有擁有過它，它不曾屬於我。

我想把海棠還給媽媽，可是到了我手的海棠花，媽媽就把海棠花和我一起不要了。

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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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返回來的護士見我的身體很涼，給我疊了厚厚幾層被子，可惜都沒有為我驅趕走那些寒意。

是心涼，透心的涼。

不過說來可笑，我的心裡竟然會有那麼點小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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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沒有在哭，並沒有如我剛剛看到的那一樣，如此難過，就好像世界塌了一樣。

現在的她還是那個樣子，好好的。

沒有我，依舊好好的。

就好像並未遺失她的那顆海棠。

就好像從未意識到自己已經丟棄那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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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夜色很美。

海棠未眠，一夜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