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8

正文 • 靛蓝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13日 上午3:05    总字数: 33693

今天的天气简直是好的令人难以置信。

艳阳高照,云朵的密度恰到好处,而且气温一点也不高——这得感谢凌晨一两点的那场暴雨。

杰森·贝洛站在公寓楼前的人行道上,眯起眼睛贪婪的呼吸着混合了新鲜泥土与植物气息的空气。

“老爸,你干什么呢?看上去像个傻瓜。”丽莎·贝洛不无鄙夷的问着。

“你也来感受下这大自然的味道。”杰森摸了摸女儿的头顶。

“才不。我最讨厌泥巴味。”丽莎一脸嫌弃。

“哪里有泥巴?”弗兰克·贝洛盯着妹妹说道:“瞧瞧这路修的多好,连个水坑都没,哪来的泥巴?”

“可我闻到了。”丽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哥哥。

“你?”弗兰克不无讥讽的说道:“连妈妈做的烤土豆你都能闻出尿味来,你的嗅觉根本就是混乱的。”

“我说过那是尿味么?”丽莎握起了拳头。

“我拿脑袋担保你说过。”弗兰克挺直了腰杆。

“都给我住嘴。”杰森呵斥着。

“嘿。”丽莎斜眼瞟着父亲。

“嘿嘿。”弗兰克表情诡异的盯着潮湿的路面。

这下尴尬的人变成了杰森自己——这俩孩子他可是很难轻易对付过去。

校车的出现拯救了杰森。两周前还是马车,现在却变成了蒸汽巴士。

回到家中,杰森只清静了不到三分钟就听见了妻子安娜的尖声嚎叫。

杰森冲进了主卧附带的洗手间,但见安娜盯着镜子不住的发抖。

“娜娜,怎么了?”杰森问道。

“我的梳子呢?那个琥珀色的梳子!去哪里啦?”安娜尖声喊叫着。

“琥珀色的梳子?哪个?”杰森一脸茫然。

“就是我最常用的那个!杰森,你给我找出来!”安娜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

“去……去哪找?”杰森毫无头绪。

“我不管,总之你要给我找出来。找不到我就不出门了。”安娜气鼓鼓的坐在了浴缸边上。

杰森耸了耸肩,赶紧开始翻箱倒柜——结果,翻出了五把梳子,但没有一把是安娜要的那个。

杰森手里抓着这些梳子返回到安娜身边,安娜只看了一眼就拍着浴缸吼道:“你这还不是没找到?既然没找到你回来做什么?”

杰森晃了晃手里的梳子,陪笑着说道:“你看,这些都挺新的,哪把不能用啊?为什么一定要琥珀色那个。我记得琥珀色那把其实很旧了。都是梳子,没必要那么刻板吧?”

安娜怒目盯着杰森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你说我刻板,那我就刻板了。你不给我把那梳子找出来,我这辈子都不出门了。”

“哎哟我的娜娜女王……”杰森差点就要跪下了。“我求你消消气,冷静一下。我去给你买把一模一样的好不好?那个样式的梳子每间杂货铺里都有。”

“不!”安娜不依不饶的说道:“我就要我那一把。那把梳子跟了我十年了,不能就这么丢了。”

“那……仔细想想,可能会藏在什么地方了?”杰森满脸的无可奈何。

“我仔细想过了。昨晚上我还用过它,如果突然消失,必定是孩子们的恶作剧。”

“孩子们?好吧……我再去找找看。”

杰森把两个孩子的房间又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梳子的下落。

杰森开始烦躁起来,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空手去见安娜。

“如果是对今天去银行焦虑,那……你打我一顿好了,这梳子我真是无能为力。”杰森面如死灰的摊开双手。

安娜脖子一拧,说道:“又在乱找原因。去趟银行我焦虑什么?明明就是你不知道保管好我的个人物品惹得我生气。”

“怪我……怪我……”杰森使劲鞠着躬。“可你现在就算捏死我,我也找不出那把梳子啊。”

“你肯定没认真找。反正我的事情你总是敷衍。银行我不去了,我接着睡觉。”安娜站起身来,扭头就朝卧室走去。

杰森叹了口气,但旋即他就看见了安娜要的那把梳子——就在安娜脑后的头发里插着。

杰森忍不住了笑了起来,他挤了挤眼睛,说道:“娜娜,摸摸你自己的后脑勺。”

安娜一愣,然后照杰森说的做了,再然后,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难以名状。

“不准笑话我,否则你死定了。”安娜双颊飞红。

“岂敢岂敢。娜娜,那这下总可以出门了吧?”

“我还需要半个小时。你出去等着。”安娜使劲推了推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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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之后,贝洛夫妇坐在了湖滨区社区市民银行第四分行的贵宾室里,他们面前的几案上摆着精美的茶具。

银行职员对他们两个的态度有些喜气洋洋,杰森在心里嘀咕道:“难道并不是要通知什么坏消息?”

几个月前给杰森兑取支票的那位油腻腻的经理带着威士忌的气味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他热情的招呼道:“贝洛先生,您可真是效率高,昨天我们给您寄了信,今天您就来了。”

“重要的事情还是早些解决比较好。”杰森站起跟经理握了手。

“所以,这位就是安娜·罗斯女士?”经理看清安娜的长相之后立即眼睛一亮。

安娜微微笑了下,应道:“是的,我是安娜·罗斯。”

“真是令鄙行蓬荜生辉!”经理那张仿佛是黄油雕出的胖脸几乎要融化了。

“过奖了……”安娜轻轻皱了皱眉头——谄媚的赞颂让她倒胃。

“冒昧的问一句,两位是……什么关系?”经理瞪着杰森。

“夫妻关系。”杰森面无表情的回答着。

经理愣住了好一阵子,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贝洛先生,您可真是位上帝眷顾的幸运者……所以,我想这次您遇到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经理的话让杰森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问着:“问题?什……什么问题?”

经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掏出烟盒说道:“贝洛夫人,您介意我和您先生吸烟么?”

“不介意。”安娜勉强给出了一个笑容——她也直觉觉得今天可能要面临一场危机。

经理抽出一支“五月花”递给杰森,用圆筒状的打火机替他点着之后也给自己来了一支。

两个男人面对面的吞云吐雾。

“诶?你这五月花口味怎么有点不一样?”杰森突然砸吧着嘴问道。

“是不是有一股焦糖和威士忌的香气?”

“对啊,简直像是雪茄……”

“因为这是特殊品,第一烟草公司为成田梦特制的‘五月花’,或者应该叫做‘美梦一号’。”经理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厉害,不过……成田梦一个女人喜欢味道如此厚重的烟?”

“她抽的烟好像的确是这个味道。”安娜插了句嘴。

“贝洛夫人,您认识成田梦?”经理的眸子里简直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算是朋友。”

“唉!”经理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道:“您二位都不是普通人,怪不得能一下子拿出五百简尼的支票。所以,我就更不需要替贤伉俪担忧了。这事大概对两位来说不值一提。”

“到底发生了什么?”经理越说不值一提,杰森却越发心中打鼓。

“那个……”经理清了清嗓子,把领带结转了转,答道:“昨天一早,开具您那张五百简尼支票的公司的银行给我们打来电话,通知我们那公司在他们银行的账户被冻结,那张支票也……也作废了。”

“什么?”安娜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杰森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这种情况在他预想之中,所以他倒是并没有显得太过于惊诧。

“这家公司的信誉度极好,所以我们相信,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比如,那家银行和这公司发生了矛盾之类的,私营企业之间相互杯葛这是常见的事情。所以……其实,找那家公司重开一张支票就好,本行可以做到无缝转移——也就是说,从那张作废支票的资金中支取的钱,我们可以迅速精确的转到新的支票账户里,您只需要提供一张有效的支票,剩下的都交给我们就好。”

安娜使劲皱起了眉头,一声不吭,杰森把卷烟放下,故作镇定的问道:“我们一共支取了多少?”

经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靛蓝色封面的小笔记本,仔细的看了几遍之后回答说:“二百一十四简尼八先令十一便士四法新。”

“这些零头是怎么回事?我写支票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多零头。”安娜几乎喊了起来。

“零头是本行抽取的服务费。”

“好吧!”安娜沉下了脸,死死盯着墙上那富丽堂皇的挂钟。

“所以,只要再给你们一张有效的五百简尼支票就好对么?”杰森声音有些打颤了。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这样。不过,您也可以选择去别的银行兑取支票,也许有些私营银行会灵活些,能直接允许您取现。不过,如果不再与本行合作,您必须得先把这些已经支取的资金支付给本行。因为那五百简尼一直只是纸面上的金额,所以您花费掉的二百多简尼其实都是我们用银行现金垫付的……所以,如果您决定下次把那五百简尼存入别的银行,我们需要对这二百多简尼的垫付款收取利息……”

“利息……利息是多少。”杰森的手心此时都渗出了汗珠。

经理在那个靛蓝色封面的本子上写写画画计算了一通之后,回答说:“抹去所有零头,我们可以接受连本带利二百七十简尼整。”

“如果我把新的支票也交给你们,那利息就不需要了?”安娜问道。

经理使劲点着头,满面堆笑的回答说:“正是这样,贝洛夫人。这是国有银行的操作规范,并不是本行特殊的霸王条款。”

“把你们的电话借我用一下。”安娜霍的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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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罗斯站在经理办公室那简直跟张双人床尺寸相仿的雕花木桌前,紧紧攥着白色大理石质地的电话听筒手柄。

她已经等了足足十分钟,韩森-佩提尔书局的号码还是无人接听。

接线员再次询问是否需要挂断,安娜告诉对方她需要再多等一阵子。

又过了五分钟,接线员再次切入,语气诚恳的说道:“小姐,我劝您不要再等了,这两天这个号码没有接听过任何电话。您确定没有说错?”

“圣汤玛斯区0228,您确定您没有接错?”安娜颇有些恼怒的问道。

“我确定没有接错。就是这个号码,最近非常不正常,完全不会接听任何来电。”

安娜上下牙齿磕碰的咯咯作响,手指恨不能把电话听筒上的大理石抠出个印子来。

“小姐,小姐?”接线员在一分多钟的沉默之后问道:“您还在么?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么?”

“请给我接海港区2246。谢谢。”安娜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让她心里发痒。

海港区2246是韩森-佩提尔夫人私宅的号码,她虽然将这个号码告知了安娜,却也同时警告她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要把电话打去这里。

那么现在……情势大概也算的上“万不得已”了。

安娜祈求着上帝,希望能有人接听——然后她如愿了。

一个陌生的、外省口音很重的老年女人问道:“哪位?”

安娜看到了一丝希望,她热情洋溢的说道:“我是书局签约的作家,请问韩森-佩提尔夫人在嘛?”

“书局关了,夫人进监狱了,这套公寓明天就要被查封,我已经在准备回老家……那么,你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

安娜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狠命的捏了一把,她几乎要瘫倒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了。

“说话啊,丫头,你找夫人什么事?”电话线那端的女人追问着。

“没事……没事,就随便……呃……反正,不知道……打来看看……”安娜简直堪称语无伦次。

“莫名其妙。别再打了,我马上就要坐火车回老家。”

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了,安娜攥着听筒瑟瑟发抖。

一切比她预想的糟糕的多——没错,安娜·罗斯虽然会因为生活细节的不如意大发雷霆,但对于宏观视角的人生,她总是乐观的。

但这次,此时此地,安娜面临了她三十五年人生中最重大的危机——如果你真的有五百简尼的资产,欠了二百七十简尼的债并不算什么大事;然而,现在,目前,安娜非常明白,那五百简尼的稿酬根本就荡然无存了。

安娜硬撑着,用昂首挺胸落落大方的姿态从经理办公室走回了银行贵宾室。

不足一百尺的房间被所谓“美梦一号”的烟雾充盈着,安娜一踏进那扇门就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那面相跟油炸肉丸子一模一样的银行经理跟杰森·贝洛相谈正欢——如果仅从经理的肢体语言去分析,贝洛先生目前依然是他这个支行财力最雄厚的储户之一。

“杰森。”安娜轻声呼唤着——无论她在自己家里如何具有统治地位,面对外人她还是倾向表演出贤妻良母的形象。

杰森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妻子的声音,他还是专注于跟经理讨论股票市场的起起伏伏——尽管他对此一窍不通。

“杰森!杰森·贝洛!”安娜把语声提高了一整个八度。

“嘿?哦,娜娜,怎么样了?”杰森全然是一副浑浑噩噩陷入无厘头美梦的模样。

“你出来,我跟你细说。”安娜抱起了双臂。

“呵呵呵……该让位的是我。贝洛先生贝洛夫人,这间房子就属于你们两个啦。好好商量,有事按铃叫我。”银行经理脚底抹油,迅速从贵宾室里滑出——当然,他也许并不需要专门抹油,因为他自己就像是一大块巨型油脂。

产生自卷烟的雾霾渐渐变淡,一直掩着嘴的安娜终于得以开口:“出版社没了,韩森-佩提尔夫人在狱中自身难保,我们不可能再得到一张五百简尼的支票。”

“不意外,一点都不意外。”杰森呷了口威士忌说道:“我们不过就是要月月还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二百七十简尼啊!你打算还多久?每个月还多少?”安娜焦虑的抠着指甲。

“我现在每周挣十三先令,一个月就是五十二先令,两个半简尼。我们节约一下,每月也就花不到一简尼,那么我可以还一个半简尼。那么一年就是十五简尼,而二百七十简尼……呃……”杰森突然捂住了嘴,睁大了眼睛说道:“上帝啊,我刚才没仔细算,居然这样要还快二十年?”

“你才想明白这个!”安娜拍起了桌子。

杰森又返回了轻描淡写的态度,说道:“二十年就二十年嘛。你瞧那些靠贷款买了公寓的,不也是背了二三十年的债务么?我们只是变得跟他们一样而已……而且,现在贷款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也算是赶了回时髦吧。”

“这辈子没欠过这么多钱。我感觉睡觉都不会踏实了。”安娜耷拉着脸倒在了沙发上。

“娜娜,别沮丧。”杰森搂了搂妻子的肩膀。“报纸上都说了,欠银行的钱并不算是债务,这是先进的经济行为。”

“我也要去工作。我们两个人一起还钱效率高一些。”安娜望着窗外摇曳的棕榈树枝。

“不用那么辛苦……我自己挣钱就够了。”

安娜态度坚决的说道:“不行,我不能想象以后丽莎出嫁的时候她的父母还欠着一屁股债。我们一定要在孩子们成年之前还完这二百七十简尼。”

“这个再商量……”杰森把杯中残留的半寸威士忌一饮而尽。“我们把那个经理叫回来跟他谈还钱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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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陪着笑脸滑了进来,还没落座就对安娜说道:“贝洛夫人,想必您已经办妥了新的五百简尼支票了对吧?”

“没有新支票了。”安娜平静的回答说:“我们把二百七十简尼还给你们。”

“哟……”经理满脸遗憾的说道:“这可真不是我想听到的结果……不过,尊重您二位的意愿。那……丑话说在前头,因为有过支票作废的这档子事,对于您二位,我们只接受现金或国有银行开具的本票。”

杰森说道:“我们会按月还款,就像贷款一样。我可以每次都支付现金。”

“按月还款?”经理似乎被吓了一跳。“这也不是我预料之中的情况……斗胆问一句,贝洛先生,您准备几个月还完?”

“市面上贷款的规矩我是知道的,购买房产需要三十年还清……所以,按照三十年来计划就好。”杰森摆出了一副江湖老手的模样。

“哎哟……”经理缩了缩脑袋。“按照这个模式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二百七十这个金额是基于您可以在三个月内支付来计算的,而如果把您欠本行的钱转换为贷款……”

经理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摆出一副苦兮兮的嘴脸看着贝洛夫妇。

“那肯定不止二百七十对吧。那到底需要多少。”安娜声音打着颤。

“这个嘛……”经理又掏出了那个靛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一边在上面写字一边说道:“购买小型蒸汽车和其他物品的花销按说不能分三十年还款,但我干脆也都算作三十年好了……那么……那么……”

在好一阵铅笔尖摩擦纸张所发出的刷刷声之后,经理抬起头,垂着眉毛说道:“三十年,按照贷款模式,您二位需要还三百九十八简尼。”

杰森和安娜面面相觑,双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本行已经是利率比较低的了……如果是私营银行,那还多加至少百分之二十……”经理用铅笔的尾端轻轻的点着桌子。

“我确定一下,三个月内还清的话,那就是二百七十?”安娜问道。

“一点都没错……事实上,我可以延长至半年,并不多加利息。您考虑一下,不着急,三天内给我答复就好。”经理一副做了大善事的模样。

“不必三天了。”安娜毅然决然的说道:“我现在就给你答复。六个月以后,我还给你们二百七十简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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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冷不丁的又下起了暴雨。贝洛夫妇已经在家中完成了对自己当下财力的计算。

他们尚有总共不到二十简尼的存款——这对于他们的债务来说是杯水车薪。

安娜决定把公寓抵押给银行,但打去电话一问,上午才见过面的那位经理表示他们银行不接受房产抵押,他们只要现金。

那么,似乎只有把公寓立即出售这一条路了。

杰森立即行动的起来,给从报纸上找到的房产经纪人打了电话,结果却被告知,圣汤玛斯区的房屋购买五年之后才允许转售。

这下贝洛夫妇彻底体会到了一筹莫展是什么滋味。他们两个结婚十余年以来,虽然并不是一直过的富裕,但可从来没有为家庭的经济状况发过愁。

“他妈的!”安娜罕见的骂起了脏话。“韩森-佩提尔那个老婆子搞得什么鬼!居然进了监狱,这最后坑害的是我们啊!”

杰森说道:“最近对出版业审查的非常严格,我想你们那个书局肯定有什么东西引起了文宣司的关注……”

“不行。”安娜咬着牙说道:“杰森,你带我去书局一趟,我得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是那个老婆子谎称书局被查封想赖掉给我的稿酬,我跟她拼命。”

“冷静……冷静……”杰森说道:“如果这里面有猫腻,娜娜你也不要当场跟他们大吵大闹。到时候我去找部里的熟人帮忙解决。”

“我不管,反正带我去。”安娜已经朝屋门走去。

贝洛家的公寓到韩森-佩提尔书局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安娜一路上都在紧紧的攥着拳头,杰森不得不一直劝妻子遇事不要冲动。

但对于安娜来说,一旦火气上来,不冲动是不可能的,她险些跟动作慢吞吞的电梯操作员吵了起来。

然而到了十四层,安娜的愤怒无处发泄了——书局大门紧闭,贴着宪兵的封条。

的确是被查封了。

安娜使劲踹了那门几脚,连高跟鞋都踢坏了。

“放松,放松,娜娜……”杰森使劲抱住了准备继续捶打大门的妻子,说道:“你还怀着孕呢。”

“怀孕算什么,让我死了算了。”安娜哭了起来。

“娜娜,别急,钱慢慢还,我大不了再找份兼差做做,咱们按照三十年的还……就像我说的,现在贷款的人多啦,咱们跟他们过一样的日子就好。”杰森轻抚着妻子栗色的秀发。

“钱只是一方面,可我的小说呢?这下小说又变成废纸了,我不甘心啊……”安娜哭的更加撕心裂肺了。

“我再去帮忙找找别的出版社……”杰森知道自己说的这大概是句空话——他不能总寄希望于格蕾丝。

“先别提这个了。”安娜抬起头,擦了擦泪水说道:“回家以后你帮我问清楚,韩森-佩提尔书局到底为什么被查封。这事是归你们内务部管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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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给内务部文宣司的丹尼——以前颇为熟络的一位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

在不可避免的程式化寒暄之后,杰森有些怯生生的问道:“我想打听件大概跟文宣司相关的事情,你方便跟我说么?”

丹尼爽快的回答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肯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但如果你询问机密事务……那我这级别也什么都不清楚。”

“就是……就是,有没有听说圣汤玛斯区一个叫做‘韩森-佩提尔书局’的出版社突然被查封、其老板也被捕的消息?”

“哈……原来是这个。”丹尼轻快的说道:“你算是问对人了。这事我经手过。”

“所以,为什么要查封和抓人?”

“这书局的老板用假名在其秘密控股的杂志社发行的半月刊上连载一部名叫《赤土》的小说,小说内容有很大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所以,内务部依法逮捕了书局老板并查封了书局——对了,书局里还搜出了很多恶意攻击嘲讽共和国政府和总统的印刷品,实属严重违法。”

“呃……”情知大事不妙的杰森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这家书局还有重开的可能性么?”

丹尼毫不犹豫的回应说:“重开?难,难上加难。韩森-佩提尔书局是最近文宣口抓的反面典型,他们要想重开,除非……除非整个内务部都被撤销了。想想看吧,书局老板现在可是不准保释的哦。”

杰森的脑袋实实在在的嗡了一声,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致谢并道别,然后身体僵硬的挂断了电话。

杰森回到安娜身边,战战兢兢的把丹尼的话复述了一遍。

安娜难以置信的吼了起来:“《赤土》?那不是被大家打趣的甜腻爱情小说么,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杰森两手一摊:“文宣司说它大逆不道它就大逆不道了……这是根本没有申辩机会的判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安娜捶打着沙发扶手,但突然脸色变得苍白,额头瞬间被冷汗打湿。

“娜娜……你没事吧……”杰森赶忙扶住了妻子的身体。

“大概没事,我累着了。我去里面躺一下。”安娜看了一眼挂钟,接着说道:“孩子们过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杰森,今天你替我下楼去接他们好么?”

“当然没问题,你好好休息。娜娜,别着急,最差不就是背上四百简尼的债么?三十年怎么都还的完。”

“你不怪我吧……”安娜把头埋在了丈夫臂弯里。“如果不是我那么渴望把《逸离群岛》出版,我们根本不会惹上这一身债务。”

“那这家该死的出版社还不是我替你找来的?责任全在我身上。”杰森昂然一副英雄般的模样。

“混蛋!”安娜笑骂了起来:“连祸害全家的黑锅你都要抢着背,杰森·贝洛,你太贪心了。”

杰森嬉皮笑脸的回答说:“贪心的人才能获得超出其能力的回报。我自然是贪心的啊,否则怎么会娶到你?”

“不要脸。”安娜用力把杰森推离了自己——不过从肢体语言判断,她的心情明显放松了。

安娜回到了卧室,杰森继续看着报纸——孩子们四十分钟之后才会到家。

突然欠上巨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自然是重大打击,但杰森实际上也没有过度的心慌:在内务部社会司福利处工作过十几年的他可是对任何的人间悲剧——包括他自己将要经历的——都难以持续的报以太多关注。

在整个家陷入宁静好一阵子之后,杰森听到卧室里响起了安娜急促的脚步声——她一定是去卫生间了。

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该去接弗兰克和丽莎了,杰森开始思考从今以后该如何不让这对子女感知到自己的家庭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然后他听到了安娜撕心裂肺的嚎哭。

杰森笑呵呵的自言自语道:“那把梳子又不知道去哪了吧。咱们的大美人儿罗斯小姐就爱一惊一乍。”

但几秒后杰森就灵光一现的意识到妻子这回的情绪失控肯定不是因为梳子了。

杰森扔下报纸,碰翻了一把餐椅,几乎把主卧的木门撞坏——他以最快速度奔向了安娜。

安娜下身赤裸,坐在洁白的抽水马桶上,身子抖得像是皮带出了问题的蒸汽机。

“杰森……我,我流血了……好多的血……完蛋了……”安娜绝望的盯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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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已经止住了,尊夫人目前母子平安。”妇科医师艾萨克森先生的语气既严肃又轻松。

“流血的原因呢?”冯恺本身作为一名医师此时必然会刨根问底。

“细菌感染而已。你们住所的卫生状况该改善一下了。”

“知道了……”冯恺松了口气。

“还有,因为细菌感染,尊夫人私处的皮肤格外脆弱,很容易再次出血,所以至少一个月以内不要与她同房,一定记好。”

“呃……”冯恺脸红了,但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谎称宁儿是他妻子这件事还是不能在妇科医师面前穿帮。

冯恺离开了艾萨克森先生的办公室,而等候室里宁儿正安静的坐着。

一名护士撞上了冯恺,道歉之后慌慌张张的跑了——不过却趁机塞给了冯恺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冯恺皱起眉笑了笑,把纸条团起随手扔进了痰盂。

“完事了,走吧。”冯恺对宁儿说道。

等候室里的其他几个女人发出了艳羡的惊呼——她们实在是羡慕这个虽长相不错但却也并没有容貌绝美的少女会拥有冯恺这样顶级素质的“丈夫”。

冯恺自然根本正眼都不会看这些聒噪的妇人。

宁儿不声不响的站起,跟在冯恺后面走出了诊所。

两人默然前行了一阵子之后,宁儿鼓起勇气说道:“冯医生,孩子不会有事吧?艾萨克森先生告诉我不必担心什么,我怕他是安慰我的。”

冯恺答道:“孩子没事。但你的卧室需要好好打扫一番。衣服也该洗的更勤快一些。”

“是……卧室我会仔细打扫。但洗衣服……”宁儿咬了咬嘴唇说道:“洗衣池我不太好意思去,那些姐姐阿姨什么的看我的眼神我觉得有些奇怪。”

“别太在意她们,她们只是跟你不熟。不过,洗衣池不去也罢,那里简直是越洗越脏。”

“那……去哪里洗?”

“把衣服给我,我都是定期把我和阿凌的衣服送去外面的洗衣房……咳,早该想到应该带上你的衣服一起。”

“呃……给……给你么?内衣也是?”宁儿的脸飞红了。

“呃……”冯恺挠了挠头说道:“好像内衣……的确不太方便。这样吧,我和阿凌的衣服分开就好了,你把你的衣服给她,她专门把你们俩的衣服送出去洗。我只负责我自己的。”

“洗衣房远么?我帮你们做这事好不好?”

“不远,但也需要走半个小时。对你来说还是太久了。不必操心了,阿凌虽然之前一直生病,但现在身体很壮实,而且她喜欢到处走。”

“哦……”宁儿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冯恺眼看四下里都没有什么人,于是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确实不需要跟公爵同床了对吧?”

“是的。”宁儿平静的回答说:“公爵其实从来没有要求我侍寝。”

“但如果他要求了呢?”

“我肯定会遵命。这是我的职责。”

“那你记好。”冯恺盯着宁儿的眼睛说道:“一个月以内,如果他要求了,你必须拒绝。否则你可能还会流血。”

“知道了。公爵不会的。”

“不好说。”冯恺皱了皱眉头。“你们那位公爵以我的经验看得出来是个欲望很强烈的人。”

“公爵对我不感兴趣。他有喜欢的人。”

“你不懂男人,姑娘。”冯恺叹了口气说道:“他心里想着别人时一样会找你来发泄欲望。”

“公爵不是那样的人。”宁儿的态度非常笃定。

“好吧,那我就是以己度人了……我就是那样的人。”冯恺自嘲的做了个鬼脸。

“哦。但冯医生你依然是个好人。”

“呵呵……”冯恺不置可否的苦笑着。

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直到冯恺看见了一间电话站。他突然停住脚步,对宁儿说道:“我去打个电话,你在外面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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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恺手微微抖着,对接线员报出了那个他只打过一次却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跟上次一样,冯恺对接电话的女佣说自己是游艇维护公司的,请她通知子爵夫人来听电话。

冯恺已经准备好了女佣又会跟他说夫人不在家,去看什么足球、高尔夫球或者赛马之类的,但这回女佣却只是回应了三个字:请稍等。

四五分钟之后,杰茜卡·观步的声音终于传出了听筒,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并没报修我的船啊,你们不要总是主动打电话过来劝我修这修那的。”

“夫人……”冯恺嘴边挂着狡黠的微笑说道:“不是您的船出问题了,是您本人需要被好好修理一下。”

“你!”杰茜卡尖声吼了起来:“你这个……呃……”

杰茜卡戛然而止,音量降低到了几乎是耳语的大小,惊喜又有些怯生生的问道:“恺?”

“看来你暂时还不需要大修。”冯恺轻快的说道。

“等下,等下,恺,我得确定周围没人。等我。”

杰茜卡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她的声音才再次出现。

“我恨死你了。”杰茜卡颇为委屈的说道:“号码早就给你了,可你到了现在才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我如果暂时没法见你你就很快会把我彻底忘掉了?”

“我不是避免给你惹麻烦么?我要经常给你打电话不可能不会引起怀疑。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打来正巧你去看足球比赛了,后来我也懒得跟你提这事。”

“唉……”杰茜卡轻叹了一声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快要把我忘了。”

“怎么可能。你是我的妻子。”冯恺语声坚定的说道。

“是,但……我的确很久没有见你了对吧。”

“是我要求你在家里休养的,我可不希望你又在我面前晕倒一次。”

“可我不知道该休养到什么时候,亲爱的……”杰茜卡带着哭腔说道:“我最近一直时不时的发低烧,经常浑身乏力,孕吐也再次出现了,我怕这样下去我一直没法见你了。”

“其实……现在见我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就不要做那些耗费体力的事情,就一起坐坐,说说话就好。”

“对,对……”杰茜卡沮丧的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因为我身体状况不稳定,子爵他过于关注我了。现在我每天被佣人包围着,几乎每过十分钟她们就要来询问我是否一切安好;而子爵本人也经常请了假在家里陪着我……我根本就很难走出这栋豪华的监狱……恺,我怎么办?”

杰茜卡啜泣了起来。

冯恺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别紧张,你身体不会一直这样。现在尽量配合他们吧,无论如何不要给你自己惹上麻烦。”

“但我总觉得……你是不想见我了,所以你希望我离不开家,对么,恺?如果你厌恶我了,请一定直说,我知道我这样的女人也不配一直缠着你。”

“哪里的话!”冯恺厉声呵斥道:“你要当面对我这么胡说八道我非得给你个耳光不可。如果是你厌恶我了,那你也直说,别把罪过推到我身上来。”

“呜呜呜……”杰茜卡开始嚎啕大哭。

冯恺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天天想你,却又怕害了你,你知道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给你打的这个电话么?结果可好,几句话没说就要让我糟心了。”

“对……对不起……”杰茜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有什么用。”冯恺咬着牙说道:“你就告诉我,你还是不是我的女人,你还是不是我的妻子。”

“我是,我永远是。”杰茜卡毫不犹豫的答道:“恺,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把我当做奴仆也不为过。我真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你狠狠的扇我几个耳光。”

“什么意思?你真以为我是个会打女人的混蛋?”冯恺几乎吼了起来。

“不……不,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因为……因为……”杰茜卡迟疑了几秒之后说道:“因为我刚才说了谎,骗了你。”

“骗了我?怎么骗的?”

“我不能见你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被看得太紧,而是……而是……我的肚子已经凸起来了,我觉得好难看,我没脸见你……”

“你……”冯恺叹了口气说道:“这事你直说就好了嘛,而且哪有丈夫会嫌弃自己怀孕了的妻子肚子大的道理?”

“可这又不是你的孩子……”

“但这是你的孩子。我爱你,就必定会连你的亲生骨肉一起喜欢,无论父亲是谁。”

“你真的还爱我?真的还想再见到我这个大肚婆?”杰茜卡似乎有些将信将疑。

“我发誓是真的。所以,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我……哎呀……”杰茜卡惊叫了一声,然后急匆匆的说道:“等我一分钟。”

不过二三十秒之后,杰茜卡的声音又传出了听筒,她语速飞快的说道:“我得挂了,子爵回来了。一周以内我会去绯宫找你,等我,爱你。”

“爱你……”冯恺还没说完这两个字,对方已经变成了嘟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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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茜卡·观步扶着摆放电话的大理石面边桌喘着气,她的心脏在砰砰咚咚的狂跳。

她面色潮红,眼神慌乱——因为她刚刚对爱人冯恺说了谎,真正的谎。

到来的不是共和国交通部长、杰茜卡的合法丈夫雷山子爵观步真一,而是霍夫曼电声公司的销售经理、英俊强健的德鲁·朱。

杰茜卡轻揉了几下自己的小腹——的确已经看得到明显的凸起,但绝对没有到“大肚婆”的程度。

她气定神闲的走回自己的卧室,细细的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把妆容补好,又换了件崭新的连衣裙,这才悠然来到了子爵府“夏宫”的会客厅。

令杰茜卡大吃一惊的是,子爵的二女儿观步夏芽居然也在这里,而且还跟德鲁交谈着。

杰茜卡的心中立即就泛起了难以名状的烦躁,她恨不能冲上去对德鲁大吼一通,但她最终只是温和的对夏芽说道:“小夏,今天你看上去气色很好嘛。很高兴看到你终于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了。”

夏芽笑靥微绽,用悦耳却又有些冷漠的嗓音回应说:“多谢杰茜卡你的关心,我也很高兴我大概终于可以正常跟外人打交道了。”

“二小姐是名出色的音乐家,她值得拥有本公司最好的设备。”德鲁举起了手里的产品图册。

“小夏,子爵允许你在家里唱歌了?”杰茜卡好奇的问道。

“是的,父亲说可以给我修一间录音室。”夏芽站了起来,对杰茜卡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说道:“还要多谢杰茜卡你帮我说服了父亲。”

“哎哟,呵呵……不客气不客气……”杰茜卡有些脸红了——她的确劝说过子爵支持二女儿的歌唱事业,但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夏芽着想,而是不想让家里一直有个态度阴沉沉的女孩。

“子爵早晨给我打了电话,我现在就赶过来了。二小姐果然是内行,她目前选中的设备都是最棒的。”德鲁对夏芽报以赞许的笑容。

“哦。”杰茜卡忍不住白了德鲁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你登门就是因为子爵要让你来给夏芽介绍你的设备?”

德鲁立即意识到了杰茜卡这个问题背后的用意,但因为有旁人在场,他不得不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回答说:“堂堂子爵府也不是我这种推销员想来就来的地方嘛……必定是要有主人的邀请我才敢拜访。”

“哦。”杰茜卡故作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就好好给二小姐推销吧,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就坐一会,喝杯酒我就回去歇着。”

德鲁尴尬的笑了笑,翻开产品图册继续为观步夏芽介绍着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机器。

杰茜卡旁若无人的去给自己倒了杯香槟,一边小口啜饮一边阅读着今天早晨刚送到的《首都电影画报》。

会客厅里的气氛无比的微妙,而观步夏芽似乎对此一无所感,她认真的询问着各类麦克风的性能。

越来越烦躁的杰茜卡几乎要把高脚杯捏出个印子来,她极想拂袖而去,但却又不希望在丈夫的女儿跟前失态,所以只能咬着牙忍耐。

说实话,杰茜卡有些怕自己的这位继女——这女孩就是个亲切与冷傲的不可思议完美矛盾结合体,杰茜卡全然看不透夏芽,因此她一见夏芽就有种不可抑制的无助。

子爵已故的长女真璃虽然总是散发出一股子领袖人物才有的锋芒之气,杰茜卡却并不曾对她心生恐惧,因为真璃并不是个夏芽这样性格难以捉摸的姑娘。

终于,一直在对杰茜卡施加心理压力的夏芽在致歉后暂时离场——应该是去洗手间了。

夏芽的背影消失之后,杰茜卡松了口气,摇晃着酒杯,斜眼望着德鲁。

德鲁跌跌撞撞的奔到杰茜卡跟前,单膝跪下说道:“杰茜卡,我是为你而来的。但子爵的确要我给二小姐介绍下设备,我总得先应付她。”

杰茜卡望着墙上的田园风光油画,似笑非笑的说道:“应付的很好嘛。这丫头几个月来头一回跟外人说话。你让她变回了正常人,我们全家都得感谢你。”

“我可以以后再也不跟她单独交谈。”德鲁涨红了脸说道:“我真是无奈至极啊!我可想天天见你了,但没有过硬的理由我真的不能任意登上蜜月岛。杰茜卡,你且仔细想想,如果我三天两头的到访,夏宫上上下下能不起疑么?我不能害了你啊。”

“呵呵……”杰茜卡翘起了二郎腿。“都说不能害了我。你们可真会替我着想。”

“都说?我们?‘我们’是……是谁?我和朗森·费尔南德斯?”德鲁直勾勾的看着杰茜卡。

杰茜卡愣住了——她刚才是脱口而出的抱怨,她可从未明确告诉过德鲁·朱她真正的爱人是冯恺。

“你……你明白就好。”杰茜卡其实也是个聪明人,她迅速就决定了,如果会有争风吃醋,她也一定要保证她心目中真正的丈夫冯恺不会被波及。

“该死!该死!”德鲁咒骂了起来。“朗森算个什么啊!你知道他的母亲是妓女么?这小子是在垃圾堆里长大的……”

“够了。”杰茜卡挥了挥手。“朗森不在,可你在。你说你是为我而来,你带给我了什么?”

“这个!”德鲁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了一张蓝色硬纸卡片。“国家级A5档次的马匹竞速包厢入场券,我费尽心思才搞到的。”

“呵。这倒是很贴心。”杰茜卡终于对德鲁绽放了笑容。她拿过卡片,在手里把玩着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去看赛马?”

“这……就是一种直觉吧。”德鲁望着杰茜卡闪亮的金发,眼中满是陶醉。

“那什么时候走?”杰茜卡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比赛下午五点开始,等二小姐回来我跟她道个别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哪个场子?”

“维尔蒙特公园。”

“啧啧……”杰茜卡翻了翻白眼说道:“那里的饭不好吃。等比赛完了我们去那附近的南珍轩吃饭。”

“我就是这么想的。”德鲁咽了口吐沫,说道:“我能喝杯香槟么?刚才跟二小姐说了那么多话,嗓子都快冒烟了。”

“拿去。”杰茜卡把刚才自己喝过的杯子递给了德鲁——里面还有大约一寸多的金色酒浆。

德鲁脸红了,他如获至宝似的捧着杯子,然后一饮而尽,再然后顺势握住了杰茜卡的手。

“别放肆。”杰茜卡瞪了德鲁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德鲁站了起来,对杰茜卡深深鞠了一躬。

“你坐回原位吧。”杰茜卡命令道。“夏芽约摸着也该回来了。”

德鲁赶忙按照杰茜卡说的做了,杰茜卡又拿起了那本《首都电影画报》。

会客厅里变得安静的出奇,唯一的声响就是杰茜卡发出的哗哗翻书声。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观步夏芽回返了。

德鲁热情的说道:“二小姐,下回我把你感兴趣的那些麦克风的实物带来给你过目,今天大概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这本产品图册上的东西我已经都介绍完了。”

“那多谢了。您是要告辞了对么?”夏芽文静的说道。

“是的,二小姐。”

“那我把您送出去。”夏芽拢着裙子站了起来。

“呃……”德鲁为难的看了眼杰茜卡。

“朱先生还有点事情要跟我谈一下,他不是要立即就走。”杰茜卡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那我在外面等一会。你们谈完之后我再送朱先生出门。”夏芽对杰茜卡微微笑了笑。

杰茜卡心里又烦躁了起来,但却也不好对夏芽发脾气,她只得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小夏,我送朱先生就好,不用劳烦你了。”

夏芽却固执己见的说道:“还是我送吧。今天麻烦了朱先生这么久,按照家里的规矩,就该我送他。”

德鲁和杰茜卡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杰茜卡在心中使劲叹了口气,咬着牙说道:“事实上,我要跟朱先生谈的是……我想请他陪我去看赛马,不过,小夏,要不你陪我去好了。”

德鲁表情尴尬的僵着,夏芽睁大了眼睛,有些怯生生的问着:“我?我可以去么?”

“你为什么不可以去?子爵早就不禁止你外出了啊。”杰茜卡有些夸张的做出了亲密的神态。

“哦,太好了。”夏芽轻轻拍着手说道:“我看不懂赛马,但我觉得我可以学习一下。”

“那……那我就告辞了,两位都不必送我。”德鲁有些灰溜溜的起身鞠躬。

“等会。”杰茜卡对德鲁挤了挤眼睛。“你也一起去吧朱先生,一张入场券正好可以进三个人。小夏看样子喜欢跟你说话,有你在她会更高兴。”

“这个……”德鲁有些手足无措,他完全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小夏,你是希望朱先生也在的对吧。”杰茜卡转向了夏芽问道。

“嗯……嗯……”夏芽脸色微红的轻轻点着头。

“瞧,朱先生,德鲁,我就说嘛,我们全家都该感谢你。”杰茜卡又在似笑非笑。

“不敢当,不敢当。”德鲁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那,小夏……”杰茜卡对夏芽说道:“你去换一条裙子,这次要去的赛马场档次很高,你身上这一套衣服太朴素了。你要打扮的像个贵族家的千金的模样,否则就太不合适了。”

“哦……明白……那穿参加晚宴的裙子可以么?”

“可以,快去换吧,我们很快就要出发。”杰茜卡走上前拉了下夏芽的纤纤玉手。

观步夏芽疾步离开了会客厅,杰茜卡对德鲁做了个鬼脸。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当然,杰茜卡,你也够机智的。不过这姑娘的确感觉怪怪的,而且似乎很顽固。”德鲁用袖子蹭着额头。

“可不是么,难以捉摸的人,还认死理。不过有她在也好,这样子爵那里也好交待。”杰茜卡递给了德鲁一张手帕。

“昨晚你去锦缎玩偶,子爵没有多说什么吧?”德鲁并没有用杰茜卡的手帕擦汗,而是放在鼻子跟前使劲的嗅着。

“昨晚他根本就没回来。交通部破事多如牛毛。他也是个奇怪的人,我晚上出去玩他不怎么过问,反倒是白天我要逛街或看比赛他却要刨根问底。”

“女儿看来和父亲是会很像……都是怪人。”德鲁低声说道。

“哈哈……”杰茜卡抛了个媚眼说道:“你什么时候当爸爸啊?生个女儿出来肯定跟你一样是超级交际花。”

德鲁愁眉苦脸的回应说:“路易莎身体太弱了……”

“过几天我去看看她。毕竟也是当年空军夏令营的同学。”

“再过一阵子吧,现在她精神状况比较糟糕,离不得镇静剂……”

“可怜的人……”杰茜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德鲁的面颊。

此时笃笃的脚步声传入了两人的耳朵,应是观步夏芽换好衣服过来了。

杰茜卡和德鲁赶忙双双快速后撤,彼此之间距离瞬间就变成了五尺开外。

夏芽穿了一身纯白色的修身无袖连衣裙,脸上画了淡妆。

这裙子虽然样式不够时新,但却也让杰茜卡眼睛亮了起来。她笑着说道:“你瞧,小夏,你还是挺漂亮的,为什么在家里总穿的像个寄宿学校的学生?”

“是姐姐要我那么穿的……”夏芽眸子里划过一丝悲伤。

“好吧……好吧……”杰茜卡走上前拉住夏芽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说道:“这裙子很好看,但未免太长了点。”

“短一点的都被爸爸没收了……”

“哈哈……”杰茜卡格格娇笑着说道:“我帮你要回来。要不回来我就带你去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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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蒙特公园真的是一个公园,它有着全马丁波利斯面积最大的草坪和规模最大的雕塑喷泉。

但这公园最出名的并不是美景,而是全国最好的赛马场。

不过盛名之下却有着明显的缺陷——包厢太过陈旧,打扫的也不干净;而这让杰茜卡每次都会抱怨一番。

不过饶是她此等身份的人,想要看一场A5级比赛也不那么容易,所以今天她坐在那硬邦邦、掉了漆的椅子上也还是开心的很。

观步夏芽好奇的东张西望——不怎么喜欢体育运动的她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地。

比赛还有半个小时开始,身穿制服的少年下注员就已经带着一摞子粉红色的表格来到了包厢。

杰茜卡扫了一眼表格上的名字,笑呵呵的问道:“小帅哥,有什么内幕消息么?”

下注员板着脸回答说:“小姐,这可是A5比赛。”

“哟。”杰茜卡嘟起嘴说道:“我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把下注单留下,我们填好了打铃叫你过来。”

下注员鞠躬离去——不过依然板着脸。

“所以,德鲁,A5比赛真的没有内幕?”杰茜卡不甘心的问道。

“反正我是打听不出来……”德鲁耸了耸肩。

“那到底押哪匹马可就让我头疼了……”杰茜卡皱起了眉头。

“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夏芽微启朱唇问道:“这是赌马对么?玩真钱的那种?”

杰茜卡答道:“是啊。不玩真钱难不成是玩‘桌面大亨’游戏的筹码?”

夏芽犹豫了几秒,说道:“嗯……要不要让我来决定押哪匹马?我曾经听说过,但凡任何赌博,让头一回玩的人下注赢的可能性会很大。”

“哈?”杰茜卡难以置信的盯着夏芽的眼睛。“小夏,这是真的会输大钱的哦……再说了,你怎么能碰赌博这东西?”

夏芽扬了扬眉毛说道:“我在皇子区的时候,经常会玩二十一点和轮盘赌。我其实……嗯,蛮喜欢赌博的,很刺激,很有趣,不是么?”

“得……你可真吓了我一跳。”杰茜卡拍了拍胸口。“我还把你当做个孩子看待呢。”

“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杰茜卡,我和你差不多是同龄人。”夏芽嫣然一笑——果然眉眼间满是成年女性的妩媚。

“嘿……”杰茜卡敲了下自己的头顶。“那就怪你在家总穿成那样了,搞得我总把你当做个中学生。”

夏芽理了理齐整的刘海说道:“大家都希望我一直是个中学生,那我让所有人都满意好了。”

“大家?”杰茜卡使劲摇着头。“别把我包括进去,我其实可没忘了你只比我小两三岁,而且偌大个夏宫平日里除了那些佣人就只剩下咱们两个。我可求之不得小夏你并不是个孩子而是个能跟我当朋友的同龄人。”

“朋友……”夏芽望着远处的茵茵茂林语气幽幽的说道:“杰茜卡,你不会喜欢有我这样一个朋友。我的脾气还是太古怪了。”

“呃……”杰茜卡揉搓了一阵子那粉红色的下注单,然后说道:“但我看小夏你跟德鲁还是能交上朋友对么?”

德鲁立即对杰茜卡猛使眼色,含义很明显,那就是:别冷不丁的把我扯进去啊。

夏芽沉默了。

包厢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然后夏芽开口问道:“大家是否同意让我决定赌哪匹马?”

杰茜卡大梦初醒的般的把下注单塞进夏芽手里。

“小夏,你按照直觉随便选。”杰茜卡做出了一副“无所谓”加“绝对信任”的嘴脸。

“嗯……哦……”夏芽扫视了两三遍那粉红色的表格之后说道:“全押‘靛蓝’好了。”

“全押?”德鲁和杰茜卡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

“全押才最刺激,不是么?而赌博不就是为了寻刺激?不刺激的赌局还有什么玩头?”夏芽微微一笑。

德鲁小心翼翼的说道:“二小姐,这匹马的起始赔率就已经很高了,你确定选它?”

“确定啊。”夏芽点了点头。

“呃……”德鲁盯着下注单说道:“全押它的话,玩‘位置’吧,赌‘独赢’风险太高了。”

“什么是‘位置’,什么是‘独赢’?”夏芽问道。

杰茜卡解释说:“位置指这马跑了前三名我们就能赢钱,但赔率会比较低。而独赢是说我们赌它一定会跑第一名,按照这个场子的规矩,独赢成了,赔率翻倍,而如果不成,我们支付的本金也翻倍。”

“那肯定是‘独赢’咯。”夏芽毫不犹豫的答道。“要玩就玩最刺激的。”

“好,好,跟我想的一样。越刺激越好。”杰茜卡鼓掌表示支持。

“姑娘们……我太佩服你们了。”德鲁擦了擦额角的汗,拿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我通常是不会这么玩的,但今天我会跟你们一样,全押‘靛蓝’独赢。”

“那我还是按照习惯押五十简尼好了。”杰茜卡开始在下注单上写写画画。

“我押二十。”德鲁说道。

“你少押点吧。”杰茜卡白了德鲁一眼。“你还得养家,别逞强。”

“是……是……”德鲁赶忙点着头说道:“那我押十简尼。”

“我押一百。”夏芽既温和又清冷的声音把杰茜卡和德鲁都吓了一跳。

“小夏……”杰茜卡用长辈的语气说道:“你的本金从哪来?如果输了,子爵可不会高兴给你二百简尼还赌账,你会被痛骂一顿的。”

“我刚回家的时候,姐姐正好给了我二百简尼。我平时不出门,钱也花不出去。只是我没带在身上,我也没有支票簿。这里可以赊账么?如果输了,回去我把钱给杰茜卡你,你来帮我付款好么?”

“赊账倒是可以,但……”杰茜卡轻咬着铅笔头说道:“你的积蓄如果就这么没了,你以后需要花钱的时候怎么办?”

“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我自己花钱的机会了。”夏芽凝视着赛道。“下次我能真正离开家就是出嫁了。”

“呃……”杰茜卡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愣了一阵子之后,拍了拍那吱嘎作响的茶几说道:“夏芽,我陪你一起。我也押一百。”

“我……”德鲁举起了右手。

“你什么你。不准你加注。”杰茜卡使劲瞪了德鲁一眼。

德鲁讷讷的陪起了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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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蓝”出场时,今日的马赛已经接近了尾声。

它浑身纯黑,个头不大,貌不惊人,而它的骑师也似乎漫不经心。

“是匹黑马,这是个好兆头。”杰茜卡话虽这么说,但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水。

夏芽倒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她悠闲的喝着加了很多冰的柠檬茶。

发令哨声响起,骏马们冲向赛道。

“靛蓝”一骑当先,把竞争者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夏芽轻轻的欢呼了一声,而杰茜卡和德鲁却面有愁容——以他们两个丰富的赌马经验,开头跑的如此卖力的马一般都会在最后被反超。

甚至,根据无法验证的传言,一旦有赔率高的马过早的看上去像是会赢,那这场比赛必定是被操纵的,而这匹马纯粹就是勾引人追加赌注的诱饵。

杰茜卡心脏跳的比赛马的步伐还快了。她刚才担心夏芽输了巨款会被骂,而她自己未尝不是会面临同样的命运——甚至更糟糕,子爵不但会骂她,而且还很可能会给她几个耳光。

结果……

“靛蓝”从未丢下过第一的位置,最终领先了第二名快整整一个马身冲过了终点线。

杰茜卡和德鲁一齐站了起来,目瞪口呆。

夏芽慢条斯理的问道:“是我们赢了对么?”

“赢了……赢了……”杰茜卡喃喃的说道。

“瞧,我就说让第一次玩的人做决定会赢吧。”夏芽少见的格格笑出了声。

德鲁脸上保持着被闪电击中似的表情去派彩处领了一大包现金回来,夏芽随便瞟了一眼那堆黄色的钞票就说道:“我赢来的钱都送给朱先生好了,爸爸说过朱先生一个人养家,非常不易。”

“我……我……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德鲁有些惊慌失措了。

“呵呵……”杰茜卡抛了个媚眼,说道:“朱先生,你就收下吧。加上我这一份,都是你的。”

“这……这……上帝……”德鲁眼见快要晕倒了。

“好啦,好啦。”杰茜卡轻轻戳了戳德鲁的腰眼。“别太激动。给你个机会报答我们。今晚上我们的花销都你负责。南珍轩和锦缎玩偶。”

“锦缎玩偶?”夏芽睁大了眼睛。

杰茜卡说道:“是啊,去玩玩……呃,不过,小夏,如果你不想去那的话,吃过晚饭我先把你送回夏宫。”

“我要去。”夏芽笃定的说道:“在皇子区唱歌的时候我就知道锦缎玩偶是全马丁波利斯最好的夜总会,对于一个歌手来说,去见识一下这种顶级表演场所是必须的。”

“得……”杰茜卡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希望子爵别对此发太大的火。”

“责任我来承担,杰茜卡。”夏芽挺了挺身子说道:“对于爸爸的怒火,我已经有免疫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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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包间里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之后,杰茜卡突然发现了些什么。她扭过头问道:“德鲁,我怎么感觉南珍轩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哦,你的感觉没错。”德鲁答道:“南珍轩的老板换人了,现在这位吴小姐引入了很多创新的菜色。”

“吴小姐?吴思齐?她现在变成了南珍轩的老板?”杰茜卡几乎喊了起来。

“是的,其实几个月前就已经是她了……”

“我的上帝……我前女婿的新老婆居然……呃……”杰茜卡此时才意识到夏芽就在旁边,提到她已故姐姐的丈夫似有不妥,于是赶忙捂住了嘴。

而夏芽似乎并未听见自己年轻的继母在说些什么——她在出神的端详桌上那盒寿司。

“这个……”夏芽指了指盒子里那橙黄色的豆皮手卷。“朱先生,是你点的菜对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呵呵……呵呵……”德鲁摸着后脑勺答道:“我母亲是东岛人,她从小就跟我说,东岛的年轻女孩子都喜欢吃这种寿司。”

“多谢了。”夏芽露出了暮春晨光般的笑容。

此时杰茜卡的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她身子抖了抖,一句话憋了三两次之后还是说出了口:“那朱先生,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嘛?”

德鲁恭恭敬敬的答道:“这个……子爵大人跟我说过,是‘烈焰小羊排’,但很可惜南珍轩菜单上并没有。但我知道哪家店非常擅长做那道菜,改天我请子爵夫人去品尝一下。”

“哦。”杰茜卡抓起了筷子。“那就这样吧,今天的主角反正是咱们的观步夏芽小姐——还是说,应该称呼为夏芽女男爵?”

“不不不……”夏芽使劲摇着头。“姐姐的爵位是不能传承给我的。”

“那,子爵目前唯一的女儿,至少也是个……勋爵?”杰茜卡对夏芽没有恶意,但她现在一提到在雷山子爵观步家的身份问题,就总会忍不住的想跟子爵在跟她结婚之前的所获得女儿们针锋相对一番。

夏芽平静却又犀利的回应着:“勋爵在我们的共和国已经作废了;即便按照规矩会是我继承姐姐的爵位,我也跟贵族头衔无缘——这其实让我很是欣慰,旧帝国已经覆灭六七十年了,但时至今日所谓爵位还代表着阶级高人一等,这可真是重大的社会问题。”

“哈……”杰茜卡冷不丁的把德鲁向前推了个趔趄。“小夏……”杰茜卡说道:“我算是明白了,我们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所以我们都对这位朱先生心存好感?为什么有好感?只是因为他长得帅?可没那么简单。他是个社会党,他跟我们是一路货。”

德鲁·朱赶忙辩解说:“社会党并不是反政府势力,我们还是愿意拥护民选总统的——无论他是谁。“

“可你们会定义什么才是合格的‘民选’。”杰茜卡斜眼瞟着德鲁。

德鲁赶忙回应说:“定义权并不在我们手中……否则……”

“到此为止吧……”观步夏芽淡淡的说道:“我饿了,咱们要填饱肚子总不至于还要必须申明政治倾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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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差不多到了各方神圣奔赴“锦缎玩偶”寻欢作乐的时刻了。

喝了两杯香槟的杰茜卡兴奋了起来,刚才因德鲁关照夏芽而起的妒忌也荡然无存。

第三杯香槟被女招待送进来之后,她举起杯高声说道:“今天赢了这么多钱,那就去玩的热闹一些吧!我叫几个朋友一起,大家没意见吧?”

德鲁立即表示同意,而夏芽又变得有些怯生生了,她问道:“你的朋友是谁啊?我认识么?”

杰茜卡说道:“成田梦。你就算不认识她也肯定知道她是谁吧?”

“哦……是她……”夏芽微微低下头,说道:“她跟我妈妈长得有点像。不过我没当面见过她。”

“那今天正好认识认识这位大明星……哦,除了她,我还要邀请她的好朋友夏先生及夏先生的女朋友黑井夫人……这两位不是名人,小夏你应该就完全陌生了。”

“嗯。”夏芽点了点头。“的确完全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他们都是很值得交朋友的人,小夏你不用紧张。”

“嗯……”

“还有,一位长得非常美的女作家,安娜·罗斯小姐。真的好漂亮好文雅,还很会跳舞,小夏,你一定会喜欢她。”

“嗯……我相信是这样。”

“所以,就这几位,没问题吧小夏?你有没有朋友可以叫来?”

“没问题,杰茜卡。我没有朋友……呃……”夏芽停顿了几秒,补充道:“或者说,我没有可以立即找来的朋友。”

“那过了今天,这几位就会是你以后随时可以打电话邀请的朋友了。小夏,我可是很希望看到哪天你在夏宫举办次聚会呢。”杰茜卡兴高采烈的说道。

“会……会有那一天的……吧……”夏芽明显对自己并不自信。

“那好!”杰茜卡腾的一声起身。“我去打电话叫人了!”

在女招待的侍应下,杰茜卡来到了装饰的富丽堂皇的贵宾电话间。

她在伊斯特·梅尔公司出品的沙发上舒适的坐下,拿起了翡翠色的电话听筒。

她先是打给了成田梦,结果却一直没人接。

杰茜卡嘀咕着“尤妮娅可真是个大忙人啊”,然后又要接线员接了黑井夫人家——杰茜卡不知道夏先生的联系方式,但她明白只要找到了黑井夫人那就能找到夏先生。

接电话的是黑井夫人的女佣,她说夫人去邻居贝洛家了。

杰茜卡笑了起来——这下只要打给安娜那就可以一下子把所有人集齐啦。

然而,贝洛家接电话的却是黑井夫人,杰茜卡吃惊的问道:“尤米,怎么是你?安娜呢?”

“安娜去医院了,我在这里帮她照顾孩子们……”黑井夫人的声音在发着抖。

“医院?”杰茜卡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她出什么事了?严重么?”

“她……她流了很多血……”黑井夫人压低声音说道:“贝洛先生叫了救护车,似乎不太妙。”

“我的上帝……”杰茜卡的眼圈刷的红了。“她在哪家医院?我得打电话去问候一下。”

“还是过几天再联系她吧……我觉得现在不适合跟她或者贝洛先生说话……”

杰茜卡沉默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听你的……你也保重自己。”

“我很好,格兰特在帮我照顾贝洛家的孩子。子爵夫人,你才需要注意身体,安娜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在你身上……”

“我……我知道了……谢谢提醒,那再见了。”

“再见……”

杰茜卡放下电话,呆立了好几分钟。她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是不是应该小心一些呢?我是不是不该再蹦蹦跳跳彻夜玩乐了?”

但立即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不趁肚子还没真的大起来及时行乐我肯定会后悔的。”

于是杰茜卡抖擞了精神,快步回到了包间。

德鲁和夏芽正相对无言的枯坐,夏芽脸上浅浅的有着些红晕。

“很不幸,这几位朋友都有事不能来。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们有交际花朱先生。”杰茜卡笑嘻嘻的对德鲁说道:“到了锦缎玩偶,你抓几个正经人来陪我和小夏玩就行。你知道该找谁对吧?”

“知道的,知道的,我明白。包在我身上。”德鲁使劲点着头。

“那就出发咯!”杰茜卡举手高呼。

然而此时她心中立即又划过了一丝忧虑——她还是真的为安娜·罗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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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罗斯仰面躺着,眼中无神,脸色跟床单一样的苍白。

杰森·贝洛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头发凌乱,领带歪七扭八。

“杰森。”安娜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这个孩子是不是健全的?我要听实话,别用谎言安慰我。”

“娜娜……”杰森捂着额头应道:“我都说了这么多次了,我对上帝发誓,这孩子真的本来就心脏发育的很差,迟早会夭折。”

“唉……”安娜闭上了眼睛。“我也很想相信这就是事实,但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慢慢就会好的,娜娜……别去想了。好好休息。”杰森握住了妻子冷冰冰的手。

“其实当我知道出版社没了的时候,我还在想,虽然我的书稿变成了废纸,但我至少可以保住这个孩子,那其实也是让人欣慰的事情,然而没想到……他居然提前离我们而去了。”大滴的眼泪从安娜的眼角涌了出来。

杰森说道:“我……我们可以重新再获得一个孩子……医师说,过三个月你就可以再怀孕了。”

“不了。”安娜把头偏向一边。“今天的痛苦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辈子我再也不怀孕了。”

“那没问题。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足够了。”

“是啊……足够了,足够了……上帝这是告诉我们不能太贪心,我们不配拥有第三个孩子……对了,杰森……”安娜推了推丈夫的胳膊,说道:“你去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尤米照顾孩子们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几个小时没有联系过她了对吧……哦,你叫孩子们听电话,你亲口给他们说,妈妈没事,很快就会回家。”

“好……我这就去。”杰森带着一脸倦容站了起来。

杰森歪歪扭扭的在楼道里走着,一名护士关切的问道:“贝洛先生,您没什么事吧?您脸色很差,要不要请医师给你也检查下?”

杰森挥挥手,答道:“没事,我就是饿的。”

“啊,原来如此。”护士说道:“我待会给您把晚饭送去。您想吃点什么?”

“不必多劳啦,我现在没胃口……等我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谢谢啦……”杰森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哦,那好……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告诉我们。”护士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杰森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叹了口气——他不是没胃口,他是不想花钱。医院提供的饮食要比正常价格贵的多,而背上巨债的他现在是能省则省。他打算打完电话去街边买几个油炸土豆饼充饥。

现在唯一能给杰森一点点鼓舞的是,医院的电话居然是免费的。

杰森给接线员报了自家的号码,半分钟之后,听筒里就传来黑井夫人温柔的问候声。

“你好,尤米,是我,杰森。”杰森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不是那么的颓唐。

“啊!贝洛先生,我一直等你的电话呢?你们怎么样了?”

“还好。医师说安娜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院。她身体状态很好,应该会恢复的很快。”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放心了。”黑井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

“孩子们呢?没有惹麻烦吧?”

“没有,没有。千香和千穗在陪他们玩,格兰特教了他们画画。孩子们都很乖,你们安心在医院休养就好。”

“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尤米……”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哦对了,子爵夫人打过电话,我跟她说了安娜的事情,她很关切。等你们出院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她联系一下。”

“子爵夫人?杰茜卡?”杰森皱了皱眉头——他还是觉得跟这姑娘打交道很是尴尬。

“是啊,就是她。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跟安娜说吧……”

“哦……知道了。我们会联系她。对了,尤米,拜托把弗兰克和丽莎叫来听一下电话,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好的,稍等。”

十余秒过后,电话那端换做了丽莎。

“老爸。”丽莎冷冰冰的问道:“妈妈没死吧。”

“胡说什么呢,混账丫头。”杰森吼了起来。“你妈妈好得很。”

“真的?你可别骗我。妈妈如果没死,她自己怎么不来给我们打电话?”

“她需要休息。你再胡说小心我回去揍你。”

“妈妈最好没死。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丽莎的话让杰森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对丽莎说些什么。

听筒里传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大概是弗兰克正在抢夺电话。

“爸爸,别在意丽莎说的怪话,她是太担心你们了。我相信你和妈妈都安好,上帝一直保佑着我们全家。”弗兰克语气沉稳的说道。

“是的,感谢上帝,我们都很好。妈妈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你们要乖,别给黑井阿姨添麻烦。”杰森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简直比很多成年人都懂事——这算是好事,但多少让他莫名感到有点不寒而栗。

“我们没有惹麻烦。丽莎很喜欢跟黑井阿姨的男朋友玩。有他在,丽莎就不会作怪。”

“那很好。明天上午我和妈妈就回家。”

“明天学校正好放假,我和丽莎会一早就起来打扫卫生。咱们家会干干净净的迎接爸爸和妈妈的归来。”

“好孩子……你和丽莎回去玩吧。记得多感谢黑井阿姨和她的男朋友。”

“没问题,请爸爸和妈妈放心!”弗兰克仿佛是在对着国旗庄严起誓。

放下电话,杰森使劲挠了挠脑袋——他又在纳闷儿子弗兰克这是遗传了谁,总之他杰森·贝洛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乖巧过。

杰森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几声,他准备赶紧去街边买点吃的。但他刚迈出了两步,却又跳回电话旁边,抓起了听筒。

“请接圣汤玛斯区136。”杰森说道。

线路很快接通了,一个听上去气急败坏的男人吼着说道:“圣汤玛斯区第36公共电话站。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请通知街对面那栋‘观山悦居’七层708室的女主人来接听电话……话费由她支付。”

“得,要命,又是找格蕾丝那臭丫头的。我今天跑了很多趟了,她不会接任何电话的,你别自讨没趣了。”

“呃?”杰森心中莫名腾起一阵自豪感——格蕾丝说过今天她不会出去工作,看来的确她做到了。

“呃什么呃,挂了啊,烦死他妈的人了。”对方听上去恶狠狠凶巴巴。

“别,别……”杰森赶忙说道:“麻烦你再跑一次,跟格蕾丝说是贝洛先生要跟她说话,我对上帝发誓她肯定不会不接电话,而且,你可以尽情管她索要小费。”

“妈的,真的见了鬼了。”对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之后,这才开口说道:“如果她又把我打发走,我可得到处公布她是个妓女啦。”

“她会来接电话的,相信我。记住,说清楚,我是贝洛先生。”杰森颇为自信的说道。

“妈的……老子今天最后再跑一次。”

五分钟之后……

“大叔,大叔,是你么?”格蕾丝气喘吁吁的问道。

“废话,小婊子。”杰森语气凶狠,但脸上的表情却放松了下来。

“没出什么事吧?我担心了你一整天。我怕你再也不联系我了。你说过的,如果今天不给我打电话,你就不再开车送我去工作了。”

杰森迟疑了片刻,他不确定该不该告诉格蕾丝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没什么事,安娜身体不适而已。”杰森最终还是决心不把自己面临的困窘告知格蕾丝。

“她好些没有?”格蕾丝听上去倒像是比杰森还要更担心安娜了。

“好多了。不过我给你打电话也是要告诉你,我至少三天不能给你开车。”

“三天?三天就够了么?三天后你一定会再来么?”

“我一定会的。”杰森在心里苦笑着,暗中说道:“我得赚钱还债啊。”

“那……保重好么,大叔。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呃……不过……呵……”格蕾丝自嘲的笑了起来,说道:“照顾你妻子的事情怎么可能需要我这样一个小婊子来帮忙呢。”

“亏你还有自知之明。你就别想着帮忙了,我这没有任何你能帮的。你专心干你的正事。”杰森故作讥讽,但实则他心里明白,如果向格蕾丝借钱还债,她肯定会答应,但他绝不会这么做,因为格蕾丝的每一个法新其实都来之不易。

“嗯……我专心……卖身……”格蕾丝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杰森默然,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干巴巴的说道:“行了,我该走了。”

“嗯。再见,大叔。三天后见。”

听筒里立即传出了嘟嘟声。

杰森点起一根烟,使劲抽了几口,然后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好不容易才止住,杰森感到头晕眼花——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饥饿。于是他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梯,出了医院,来到了马路上。

街边永远不会缺的就是卖炸土豆饼的摊贩。这种不知到底是来源于哪个种族的小吃已经长达二十年成为了马丁波利斯廉价美食的代表。

离医院最近的这个摊子挂着惨白的汽灯,杰森本能的觉得这家做的饼肯定不好吃,但他实在又懒得走路,于是就别无选择的奔向了它。

摊主是个秃顶的男人,瞎了一只眼睛,难以判断年龄到底有多大。他的油锅里黑漆漆的咕噜噜冒泡,他的围裙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的十根手指看上去像是刷了一层黏糊糊的油脂。

不过这一切没什么可挑剔的,只要没有看到大蟑螂光明正大的在案台上聚餐就算是很干净的小摊了。

“老板,我要三个饼。”杰森吞起了口水。

“肉的素的。”摊主哑着嗓子问道——“肉的”指掺了肉粒的饼子,而“素的”自然就只有绞碎的土豆了。

“肉……等会……”杰森多了个心眼。“肉的多少钱,素的多少钱?”

“肉的三个三便士,素的三个两便士。”

“什么?”杰森险些蹦了起来。“这是什么鬼价格?上次我买炸饼的时候,三个肉的也只要一便士八法新。”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

“四个月以前。”

“哈……”摊主张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烂牙。“今年每个月物价都在涨,你老兄是从来不需要自己付钱买东西的么?”

“我没想到就连土豆饼都会贵这么多……”

“如果什么都在涨就我的土豆饼不涨,我难不成是在做慈善?老兄,你买不买?”摊主拿长嘴夹子使劲敲着装饼子的柳条筐。

“买,买……”杰森无奈的说道:“三个素的。”

油锅哗啦啦的响了起来,杰森的肚子也在合奏似的叽里咕噜。

一个宪兵溜溜达达的走了过来,在摊子跟前站定,朝摊主说道:“两个肉的,记我账上。”

摊主哼了一声,又丢进油锅两个黄色的长方体。

杰森瞟了眼宪兵,发现军衔是个少尉。杰森微微一笑,权当打了招呼,而那宪兵却一直看着他。

杰森起先一头雾水,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规矩,不过半分钟之后他恍然大悟,赶忙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五月花”递向了宪兵。

宪兵心满意足的嗅着卷烟,杰森又拿出了打火机,而宪兵却摆摆手,拖着官腔说:“这个我自己来就好嘛,不能麻烦人民群众。”

宪兵用火柴点着了烟,眯起眼舒舒服服的吸了起来。

杰森不想跟这宪兵小官多说话,但如果一声不吭又怕他觉得自己不尊重他而惹上麻烦,于是只好勉为其难的说道:“宪兵先生,这么晚该下班了吧。”

“嘿。”宪兵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早就该下班了,但今天不行,有任务。”

“哦,辛苦了。”杰森陪了个笑脸。

宪兵脱下制帽,挠了挠头顶说道:“是挺辛苦,但也不算特别辛苦,一直站着是挺累的,但一会儿就有妞儿看,也是不亏。”

“妞儿?什么妞儿?”杰森东张西望起来。

“妞儿游行……嘿,瞧那边,说来就来啊。”宪兵伸长了脖子,两眼放光。他拍了拍杰森的肩头,指向了右前方。

顺着宪兵的手臂看去,那是一群黑黝黝的行人,他们举着火把,打着旗帜。

“这是……”杰森暂时还看不清楚这些人都是什么模样。

“等她们走近了你就知道了。”宪兵呲溜一声吸了吸口水。

游行的人群步速很快,没过多久就距离杰森不过三四十尺的位置了。

都是女人,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个个的裙子长度都在膝盖之上三寸。她们举着的旗子是粉红的底色上一朵硕大的红玫瑰。

“好家伙。”杰森自己也看直了眼。

“怎么样,这些妞儿可以吧。没白站一晚上。”宪兵呲着牙笑了起来。

“她们是什么人?”

“你看她们像什么人?”

“呃……”杰森想了想说道:“妓女?”

“显而易见的嘛。”

“妓女为什么游行?拉生意?”

“拉票。给社会党那帮废物拉票。瞧见那大旗没有?这些妞儿还成立了个组织叫什么红玫瑰姐妹会,专门替社会党做宣传……当然,我瞧也肯定专门为社会党免费提供服务,嘿嘿嘿……”

“好家伙。”杰森觉得自己可真是开了眼界。

“但这些妞儿净弄些虚的,游行啊,发传单啊什么的,这管什么用?给社会党投票就能免费打一炮那才是实事,你说对吧,老兄。”宪兵眼看着哈喇子就要流出嘴角了。

“呵呵……呵呵……”杰森皮笑肉不笑——他想到了格蕾丝,他可不希望格蕾丝为了替社会党拉票而免费贡献性服务。

这时候摊主没好气的通知杰森和宪兵他们的土豆饼好了,杰森赶忙付了账拿着饼子就奔回了医院。

安娜还是仰面躺着,呆望着天花板。

“我去顺便买了点吃的,我饿坏了。”杰森举了举手中用旧报纸裹着炸土豆饼。

“哦……电话都打了?”安娜把头转向了丈夫。

“打了。孩子没问题,挺好的。跟他们说了,我们明天回家。”杰森迫不及待的开始咬起饼子来。

“嗯。杰森,我跟你说件事。”安娜半坐了起来,表情严肃的盯着杰森。

“哎哟,哎哟,你别动,你好好躺着。”杰森心里一阵惶恐——安娜这态度肯定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万一又是什么离婚之类的可就糟了大糕。

“我没事。”安娜理了理头发说道:“我不需要一直躺着。我刚才一直在想,往后我们该怎么办。然后我得出了一个答案——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搞什么三十年还款平白让银行多赚去那么多钱。我要自己想办法,我要让《逸离群岛》再次得到出版的机会。”

“可是……别的出版社还能预付那么多版税么?”

“不知道,但至少先去全力试试看。”

“那……”

“别试图阻止我,杰森,我也不是过去的我了,我现在有了些显赫的朋友——成田梦,杰茜卡,她们应该都有能力帮我,她们不行的话,还有伊丽莎白呢。我以前有精神洁癖,总觉得找这样阶层的人帮忙是一种很下作猥琐急功近利的行为,但刚才我想通了,交朋友的意义不就是在关键时候能有人相助么?现在就是我们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为了全家的未来,我不能再迂腐下去了。”

“呃……”杰森萎靡的说道:“你去为全家的未来打拼,可我又能做些什么?”

“你有你的工作啊,做好它。毕竟这工作可以给我们带来固定的收入。”

“明白了。”杰森心里很是愧疚——真不知道安娜如果晓得他的“工作”现在其实是接送应召女郎的“马夫”会怎么想。

“杰森,我刚才问过医师,他说我身体壮实,其实明天就可以与平常无异的活动。所以,我最多再休息一天就准备去跟这些朋友们联络了。你也是一样,别请太久假来照顾我,我不需要。”

“好的……哦对了……”杰森一拍脑袋说道:“尤米说今天杰茜卡打电话找过你,她知道情况之后也很关心你……”

“好呀!”安娜拍了拍床沿说道:“我明天就给杰茜卡打电话,我直觉觉得她肯定是最有希望帮我出版小说的人。她今天找我肯定是想叫我出去玩,不过这次只能让她失望了,但下回我保证陪她玩的开心。反正现在孩子也没了,我可以尽情跳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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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茜卡·观步再又喝了两杯鸡尾酒之后本想跟昨晚一样尽情的在舞池中挥洒精力,但她一想到今天发生在新朋友安娜·罗斯身上的事情,便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只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上跟德鲁找来的小伙子们聊天、猜拳、掷骰子玩。

在座的有三个小伙子,都是国立研究院的在读博士生,人品端正,家境良好——而且还很会讨姑娘们开心。

向来被杰茜卡认为性格冷淡怪异的观步夏芽今夜一直花枝乱颤——围在她身边的那个叫做托比大男孩实在是太擅长讲滑稽段子了。

夏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看着德鲁·朱,讨饶似的说道:“朱先生,管管他好不好?再这么逗我,我会笑窒息的。”

德鲁轻咳了一声,对托比使了个眼色,故作姿态的训斥说:“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人家姑娘再可爱,你也不能无休无止的逗乐啊。”

托比两手一摊,面有难色的答曰:“那能跟可爱的姑娘说什么?难不成聊聊我的专业天文学?”

“天文学?天文学?天文学?”夏芽双手遮住了下半张脸,声音提高了半个八度。“为什么不聊天文学?我最喜欢的两个的两个专业就是机械与天文!”

“小姐……”托比眼中闪烁着之前未见的光彩说道:“如果真是如此,你肯定最爱读科幻小说。”

“谁说不是呢?只可惜能买到的太少啦。现在‘正常人’都不喜欢读这种东西。”夏芽微微撅起了娇嫩的朱唇。

“跟书店有合作关系的主流出版社不喜欢科幻小说,但很多独立出版社其实一直致力于推广科幻,所以……我可以告诉小姐你可以在哪买到科……”

“哎呀……”刚刚把骰子丢下的杰茜卡打断了托比。“小夏,我要去补妆,你跟我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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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茜卡·观步和观步夏芽并排站在锦缎玩偶那面积比寻常人家的一整套公寓还要大的盥洗室的镜子跟前。

她们的确都在补妆——杰茜卡刷着睫毛而夏芽把粉色的腮红浅浅的覆盖在眼睛下端。

“用腮红画眼妆?”杰茜卡颇为不解的问道:“这是最新的潮流么?”

“不啊。这在那些中低层城区的年轻女孩里已经流行了三五年了。我是在皇子区学会的,我自己觉得这跟我的脸很搭……仅此而已。”

“看上去很可爱,粉粉嫩嫩的……”

“但像个小孩子……完蛋,我总是在伪装成幼龄。其实我下个月就二十岁了,而我妈妈二十岁的时候姐姐都已经三岁了。”夏芽轻叹一声,把手里的化妆品扔在了白色大理石的台面上。

“你长得显小,你们所有远东人姑娘都长得显小。我羡慕还来不及呢——想想看,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看上去跟你们三十岁的女人一样成熟。”杰茜卡长长的叹了口气。

“夸张了,杰茜卡,正常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你跟我差不多一样的年龄。你有没有跟我姐姐对比过?她快三十岁了,你可怎么看都比她年轻很多。”

“我……我……我……呜呜呜……”酒意上涌的杰茜卡突然痛哭了起来。她突发性的抱住了观步夏芽清瘦的身体,呜咽着说道:“真璃不喜欢我,我知道;我在真璃的葬礼上表现不佳,我也知道。但我其实好喜欢真璃啊,谁又能明白?”

“忘掉真璃吧,杰茜卡。”夏芽淡然说道:“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忘掉她。尤其是我的父亲。如果我爸爸不忘掉姐姐的话,我就得步姐姐的后尘。”

“你和真璃不一样,非常不一样,我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杰茜卡松开了夏芽,退后了两三步。

“没什么不一样。”夏芽貌似若无其事的审视着自己的妆容。

“你其实比真璃更能表达自己的自主意识。所以,如果今天的托比会是你青睐的人,我会尽全力帮你如愿。甚至……”脑神经已经被酒精左右的杰茜卡使劲咬了咬嘴唇之后说道:“就算你看中的是德鲁,我也会忍痛割爱——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希望你明白。”

“他们?他们的存在毫无意义。”夏芽做了个鬼脸。

“所以……”杰茜卡愕然僵立。

“如果姐姐还活着,我会在读完音乐学院之后嫁人。但姐姐不在了,我很快就会变成某某夫人。爸爸替我选定的夫婿并不是陌生人,我们彼此相识多年,想来以后关系也能过得去。而我真正有爱意的男人……他跟我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不在同一个世界?”

“是的。也即是说……其实他可能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他……”夏芽用陶醉的微笑打断了自己,对杰茜卡说道:“我们回去之后,我能不能去那个舞台上唱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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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在锦缎玩偶的主舞台上表演一番,那还得让德鲁帮忙。

德鲁带着满头大汗跑来跑去之后,最终还是成功的给观步夏芽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

不过,并不是在黄金时段,而且必须跟锦缎玩偶的乐手合作。

夏芽没有意见,她乖乖的跟着德鲁来到了后台,走进了一间化妆室。

化妆室里已经坐着两位姑娘——一个身材娇小,看上去不足十五岁;另一个瘦瘦高高,夏芽明显比她矮不少。

她们都跟夏芽一样,是纯粹的远东人。

“夏小姐,你好,我是卡罗琳娜。是你的伴唱。”瘦高的姑娘行了个旧式淑女礼。

“我是莉莉丝……是钢琴师。”娇小的女孩并不敢直视夏芽。

“你们好……我是夏雅。”夏芽面带温柔至极的微笑鞠了一躬。她虽然胆子很大,现在却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她让德鲁跟锦缎玩偶报出的名字是“姓夏名雅”而不是“观步夏芽”——反正在东岛和西岛的秦语之间玩文字游戏已经是她的惯常操作。

“很荣幸可以跟夏小姐你合作……那么我们要表演哪首歌?”名为卡罗琳娜的姑娘问道。

夏芽没有直接回答,反倒又提出了个问题:“卡罗琳娜小姐,你到底有多高呀?”

“五尺七寸半……简直是个怪物。比男人都高大啦,所以没人喜欢我。”卡罗琳娜皱紧了眉头。

“挺好的呀……我一直觉得我太矮了呢。我只有五尺二寸半,但我想让人觉得我至少有五尺五寸,所以我从来都穿跟子至少四寸的鞋。”夏芽拽起了自己的裙角说道:“瞧,总穿高跟鞋是很累的。我好讨厌高跟鞋!”

“我希望我也能长到五尺二寸。”莉莉丝始终垂着头。“可我已经一年多身高没有变化啦。”

“行啦,莉莉丝。”卡罗琳娜揽住了娇小女孩的肩头。“你才十三岁,别自哀自怨。咱们姑娘家啊,十五六岁的时候会身高猛地增长呢。”

“十三岁?”夏芽用右手遮住了嘴。“十三岁就能在这里工作了?”

“所以,夏小姐。”卡罗琳娜直起身,上前一步,把莉莉丝彻底遮蔽起来,然后说道:“你是要跟我们合作表演还是要替宪兵打探我们的隐私?”

“我……我……我,呃……”夏芽慌乱的答道:“信不信由你,但我可比你们更怕宪兵。我就是想唱首歌,我自己的歌。”

“你自己的?”莉莉丝终于把目光从化妆台的桌面转移到了观步夏芽——所谓“夏雅小姐”——的脸上。

“我自己写的,这里是谱子,我已经抄好了两份。”夏芽晃悠着手里的几张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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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步夏芽出现在锦缎玩偶的主舞台上时,钟表的时针已经接近了“12”这个数字。

此时的俱乐部依然人声鼎沸,但其实宾客们已经不再关注于歌舞表演——他们马上就要跟自己心血来潮所青睐的异性或同性共赴极乐了。

没有报幕,没有介绍,舞台主持人自己已经在某个小房间里忘我的纵情淫乐。

但德鲁·朱和杰茜卡·观步都还清醒着,他们两个并排站立,凝视着灯光变幻的主舞台,同时十指紧扣。

夏芽捉起霍夫曼电声公司出品的顶级麦克风,冷冷的说了句:“请欣赏《不可思议的未来》。”

一串清冽悦动的琶音自莉莉丝的手底泄出——可惜没太多人被吸引。

杰茜卡瞟了眼德鲁,轻描淡写的说着:“我们家夏芽很可爱对不对?温柔、聪颖、多才多艺,其实性格一点也不古怪。谁能不喜欢她呢?”

“我喜欢你。”德鲁丝毫没有犹豫。

“放肆。”杰茜卡故作姿态的紧皱眉头,想要把手甩脱德鲁的紧握。

“我喜欢你。”德鲁郑重的重复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