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了一天后，墙外的枪声总算消停些，倭军需要休息，他们也需要。

他们窝在安全的地方，啃着无味的包子，各个人的脸上都是麻木，疼痛和悲伤已经让他们无力说话。

一时间，空间里只剩下咀嚼和灌水的声音。

宋暄此刻也已经疼得麻木，满脑子只剩下死去的队友们的脸，连吃东西都没有力气。

“各位战士们，集合！”霍副司令在前方喊到。

他们连忙把包子都塞进嘴里，迅速在霍副司令前方跟随队形站直，只是人数比一天前少了许多许多。

他们都知道，那些缺席的人已经战死战场，再也不会回来。

等报数结束，各班的各队才开始每日的报告。

“报告！副司令，榴弹已经快用尽了。”

“报告！前方多处防御墙倒塌，恐怕守不住了！”

“报告！冲锋枪子弹所剩无几……”

“报告！阻击队全军覆没……”

一声又一声报告不绝于耳，每一条都让人的心一点点落下。

直到所有人都报告完毕，现场才陷入一种沉默，静得能听见远处水滴的声音。

“弟兄们，我们投不投降？”许久后，霍副司令才缓缓开口。

“不投！”

“死也不投！”

“要是我们投降，如何能对得起刚刚死去的弟兄们！”

“为何我们九州要向倭狗投降！”

“那么，就战死吧。”

战到最后一刻，不死不休。

霍副司令不住红了眼眶，看着每一个脏得看不出原貌的脸，无声的流泪。

“宋暄中士。”

“到！”宋暄大声回答，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才抬头看向霍副司令。

霍副司令是他从前的老师，教他枪法，教他打仗，他是他的老师，也像他的父亲。

“宋暄，你领一支队伍，带着人民逃吧，投靠别个营地，寻找庇佑，我们在这儿，能守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不！我今生誓死与霄鹰战队共同进退，同生共死！我不走！你让陈康带他们走，里面还有陈康的妻儿，他才是需要活下去的那一个！”宋暄红着眼眶反驳，这也是他第一次不接受霍副司令的指令。

“我也不愿意苟且偷生，部队能护我妻儿存活至今，已经是恩赐，如今，我愿与部队同生共死！”陈康不接受宋暄的好意。

“你们不要吵了！我们的使命不是为了战死，我们的使命是为了保护我们身后的人们！捍卫国家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保护身后的这群人，是我们最后力所能及的了！”站在副司令身旁的郭扬朝他们骂到。

“宋暄！你负责把人们带走！这是命令！”霍副司令厉声说到。

“我……”他还是忍不住眼泪，看着最前方的霍副司令，默默流泪。“是。”

“郭扬大尉，你也随宋暄一同。”霍副司令又点了一人的名字。

“是。”没料到霍副司令会叫他，郭扬愣了许久，才大声回应。

“带着弟兄们的遗愿，找到他们的家人。把霄鹰战队的勇迹弘扬下去，让活下来的人们，记住他们的名字！”霍副司令大声说，声腔里全是哽咽。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是！”郭扬挺直腰杆，朝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霄鹰战队的弟兄们，我将将你们的姓名铭记于心，只要我一天活着，就一定把你们的信，交到你们亲人手里。”

——

一片死寂，天光微亮，倭军的战火又重新燃起。

郭扬和宋暄带着一小支队伍，身后跟着数百的人民，他们多数都是老弱妇孺，稍壮的青年都自愿跟随霍副司令留下来殿后，让家里人跟着郭扬的队伍离开。

老人得活着，妇女得活着，小孩儿也得活着。

殿后的战士们已经踏上战场，连同霍副司令一起，抬起枪迎敌。

郭扬带着庞大的队伍，朝战士们站立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才绝然转身离开。

宋暄回头看着生活了好几年的营地，闭上双眼。

扫射的枪声和爆炸声在身后连连响起，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亡命奔跑，但队伍里的老弱妇孺实在太多，他们的步伐始终快不起来。但他们不愿舍弃任何一个人，即便身体虚弱的老人们哭着让他们离开，他们都不愿意。

这个国家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们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能守一个便是一个。

很快的，霄鹰部队战败的消息传来，倭军开始肆无忌惮涌入金陵，在金陵烧杀掠夺，留下遍地的火光，人命在他们面前就如蝼蚁，见人就枪杀，遇上女人就抓回他们的营地凌虐。

宋暄一行人逃亡了几天，始终没有遇上九州的任何一支队伍。

只怕是，金陵早已沦陷，霍副司令的希冀不会成真，他们不论是谁，都逃不出这片地狱。

——

一晚，他们见队伍里有好多人都已经扛不住，便寻了一处废弃影楼藏匿。

这里楼层较高，放哨的位置极佳，影楼内到处都有遮蔽物，不失为一个好的藏匿地点。

宋暄安顿好人民，才带着几人悄然到一处安全的高点放哨。只见四处一片寂静，倭军暂时还没有发现此处，但他们依旧不敢松懈，生怕他们一不留神，此处就被倭军攻占。

他们带出来的武器不多，只有一人一把的冲锋枪，一些子弹和几颗手榴弹。

而叶书末临行前送给他的手枪，如今，被留在他的枪套里。

“宋暄中士，右方九点钟方向有倭军踪影，是否射击？”忽的，一把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宋暄全身绷紧，朝士兵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几个倭军的身影，只有寥寥几人，估计是被派出巡逻，一路上用前头带刀的枪支捅路上的尸体，以免有人伪装成尸体逃脱。

“先不要，这些只是巡逻的小兵，只要他们没有发现我们，都不要开枪，以免打草惊蛇。”宋暄很快下了命令，但枪口还是对着那几个倭军。“小伍，立刻去通知郭扬大尉，快！”

“是！”小伍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郭扬就带来了一小支队伍，只留下几人看守人民的安全。

“倭军来到附近了！”其中一个小兵低声喊到。

宋暄也看见了，巡逻的倭军已经来到他们所在的影楼附近，再有几步就到达影楼门口。

“不要开枪。”郭扬满额的冷汗，视线一直从瞄准镜注视那几个倭军的身影。

“他们上来了！”小兵们急得不行，他们的家人都在这影楼里，一旦被发现就会陷入危险，他们不理解为什么郭扬和宋暄不让他们开枪。

宋暄也赞成郭扬的决定，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不要开……”

“砰！”一个按耐不住的士兵开枪了，正中带头的倭军。

一切变化就在这一瞬之间。

“快趴下！”宋暄大喊一声，把整个人埋在墙后。

但是来不及，一子弹迅速飞来，打中刚刚开枪的士兵，士兵应声倒下，中枪的额头冒着烟。

一阵乱枪扫射在他们而耳边响起，在宋暄身旁的郭扬发出一声闷哼，只见他的额角一片血红，是被子弹擦过造成的。枪声绵绵不断响起，如此大的火力根本不是那几个巡逻的小兵可以造成的，他们这是中计了！

倭军怕是早就发现他们的身影，知道他们一行人藏身在此处，于是派出几个喽啰作为诱饵，只要他们一开枪，倭军就能精准锁定他们抢手的位置。

如今，一些躲闪不及的士兵已经被射杀，剩下的人在枪林弹雨下也不敢轻易露头，更别说反击。

一时间内，倭军从远处汹涌而出，把整栋影院包围起来。

他们无处可逃了。

“退回去！保护人民！但凡看到一个倭狗，就杀一个！”

即便无处可逃，他们身为军人，最后的时刻，还是想守在人民身边，替他们挡枪也好，做无谓的挣扎也罢。

他们做不到弃械投降。

要么死，要么守。

这是他们最后的使命。

——

宋暄一路往安全地带跑，可倭军已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入，他又躲又闪，好不容易才击杀几个倭军，可回去人们身边的路程还很长，霄鹰的队友越来越少，倭军的人手反而越来越多。

见他躲闪的能力极佳，枪击根本捕捉不了他，倭军也不管不顾，向他的方向投了一颗手榴弹。

手榴弹很快炸开，把他连同地板一块儿炸穿，他随着石块落到楼下，被掩埋在石堆里。

宋暄的意识一度昏眩，待再次清醒时，他只觉浑身都疼得剧烈。

身体像是被撕裂一般，每一处都动弹不得。

“倭狗——去死吧！”

“砰！”

“待九州重振之时，便是你们倭狗灭亡之时！”

“砰！”

他听见霄鹰部队的兄弟们的声音，也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枪声。天上的鸟儿在悲鸣，地上的人们在哭泣。

宋暄抬起疼痛不已的手，狠狠抹去脸上的眼泪，掏出藏在腰侧的手枪，冲锋枪在爆炸之时不知道被甩到何处，如今这把手枪是他最后的武器。

他努力忍住剧痛拨开压在他身上的石块，愤怒和悲伤充斥着他的心头，使他一时顾不上疼痛，他只想冲出去，和倭军来个同归于尽，哪怕只能枪杀一个，也是一个。

他恨啊，恨那些视人命如蝼蚁的狗东西。

不杀他们，难泄他的心头之恨。

这样想着，他更用力推开身上的石块，挖出一个洞，他才缓缓爬出洞穴。

待他爬到墙后望向影楼外的空地时，心头不由得一滞。

他们心心念念保护着的，霄鹰部队的战士们用尽生命去捍卫的人们，此刻在倭军的枪口下，跪满一地，双手被绑到身后，但凡有人反抗，就立即死于枪下。

其中郭扬大尉的尸体，就被挂在一辆坦克前头，像是警示，也是炫耀。

倭军大佐不知说了些什么，士兵们开始了行动，把人群中的女人们架起来。

“不要！你们放手！放开我女儿！”又一名老父亲反抗，就被射杀。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一声凌厉的女声响起，一名女子正被两名倭军架起，只能用尽全力挣脱，但显然都是徒劳。“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你们这些没爹没娘的狗！”

这个女子宋暄记得，她是被炸弹炸毁家园的其中一个难民，被他救下时，她被埋在了坍塌的房屋里。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子是名医生，叫做徐朗朗，后来甚至加入了军医的队伍，给了霄鹰战队很大的帮助。

可如今，这些倭军却淫笑着把她摁在地上，几个人架住她的身体，任由她挣扎，甚至上手撕扯她的衣服。

“你们滚开！不要碰我！”徐郎朗还在哭喊，脸上布满泪痕。

宋暄再也忍不住，一枪射向趴在徐朗朗身上的倭狗，被射中额头的人应声倒下，压在徐朗朗的身上。

“啊——”

趁倭军还没发现过来，宋暄一枪又一枪扫射，直到子弹用尽，才虚弱的倒在地上，嘴角扯出一笑。

他看着影楼的天花，听着倭军涌来的脚步声，笑出声。

这是他最后能为这个九州做的了。

只是啊，他等不到叶书末回来。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先违背了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