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我做背篼生意快一個季度了，雖然距離萬元戶的目標還差得遠、也總算是在逐步靠近，預計明年底就可以跟著崔家兄弟做玉石生意發大財。

今天我像往常一樣到集市備貨，然後過境出手。剛好看見大街上有一處特別熱鬧，是幾個人擺了張桌子。桌子上放著答錄機，答錄機播著《亞洲雄風》劉歡唱的歌。我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中國申辦亞運會成功，正在全國募捐。

“這是我們國家第一次成功申辦大型的國際體育盛會”有個宣傳員看見我過來湊熱鬧，就問我是否要捐款“希望大家能踴躍支持！”

“太好了”身旁有人說“我最喜歡看中五體育頻道，這回大飽眼福啦！”

“高興啥呀？中國那麼窮，想辦運動會沒錢還要募捐簡直就是笑話”另外一個人說“真是自不量力，我看這次辦亞運會也是白費力氣肯定辦不好。中國能有什麼好運動員？你看這的中國人，有好多偷盜搶劫和吸毒的一大堆”

“你別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我一聽到吸毒不禁滿腔怒火，姓田的要是不販毒，讓我把火鍋店經營好早發財了“誰說沒有運動員，我就是跑馬拉松的”

“傻逼”取笑中國的那人一臉不屑“我看你跑到紅旗檢查站都不可能”

“不信我現在就報名”我對宣傳員說“我要報名參加馬拉松個人賽”

“你是哪個省隊的”宣傳員說“要省隊才有資格選送運動員參賽”

“我不是職業運動員”我問“能以個人名義參賽嗎？我得過世界冠軍的”

“不行”宣傳員說“中國十多億人，都像你這樣想幹啥就幹啥要亂套”

“我見過冰島的全是業餘選手”我說“整個國家都沒有職業運動員”

“冰島在歐洲”宣傳員說“跟亞運會沒關係，不然你去冰島報名”

“你沒資格”先前取笑中國的那人嘲諷我“傻逼！我看你咋跑”

“不能參賽我自己跑，就我一個人從瑞麗跑到北京”我抬槓的老毛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一發不可收拾“迎接亞運會，敢跟我跟我打賭嗎？”

“瘋子！”我話音一落周圍所有人都認為是吹牛“這個人瘋了？”

“我幫你告訴報社”宣傳員說“你敢跟記者說同樣的話嗎？”

“敢！”我斬釘截鐵答應了“讓記者來採訪，我說到做到”

我給宣傳員留下自己的租房地址，說晚飯後我有時間。第二天有個叫舒亞新的報社記者找來了，我跟舒亞新說了自己的計畫。他認為按照我的計畫，從瑞麗跑步到北京、這個距離相當於跑一百趟全程馬拉松，完全是癡人說夢。我堅持說這個計畫一定能完成，還要求舒亞新把這件事在報紙上刊登出來。一旦登了報大家就都知道了，我自然沒有退路；否則成了自己打臉，大家都可以監督我。舒亞新聽我說的話如此堅決，將信將疑真的登了報。這下像捅了馬蜂窩，不僅是全瑞麗的體育愛好者都紛紛表示口頭支持；甚至還有在緬甸做生意的華商，也向我伸來了橄欖枝。其中就有緬甸華僑商會主席李仲榮，李主席說要組織一個緬甸華僑商會陪跑團；大家一起租輛依維柯，跟在我後面作為補給車。我滿心歡喜，覺得自己終於揚眉吐氣、一雪前恥，把田向東帶給我的陰霾全掃乾淨從頭再來。

“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做生意賺錢吃飯”很快崔家兄弟也在報紙上看到了這個消息“國家大事有政府官員們去管，他們有政府發的工資養著、就是用來給國家幹大事的，他們才有資格管。你頭上沒有烏紗帽，手裡沒權、兜裡沒錢，就是平頭老百姓窮光蛋一個。頂多捐一兩張大團結，表示一下心意就很了不起了。跑一百趟馬拉松迎亞運是幾個意思啊，沒人給你發工資！”

“不多，就兩個意思：第一是迎亞運，第二是宣傳禁毒”我說“我窮光蛋怎麼了？難道沒權沒錢就不是人嗎？位卑不敢忘國憂，平頭老百姓也可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些緬甸玉商看不起我們中國人，我就是要跑這一趟。哪怕不說是為國爭光，我一個堂堂的中國人被那些蠻夷蔑視；他們侮辱我的祖國就是侮辱我的母親，說啥也要爭口氣。我要用這種極限運動的形式向北京亞運會奉獻出自己的一顆赤子之心，給自已青少年時代的馬拉松夢想寫出一個完美的句號！”

“你咋那麼虎呢！”崔琮說“白費力氣不說，還沒實際效益”

“就是說你楞”崔凱怕我以為大哥在說老虎，跟我說虎是楞的意思。其實楞和虎都是北方話，崔凱又幫我跟大哥解釋“三弟是個槓精，他一旦槓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你讓他去吧。等運動會結束了，他肯定要回來”

“不用等結束，連開始都不用等；只要一到北京天安門我馬上就回除非是跑的速度慢，跑到的時候亞運會已經開始”我解釋說“這次路程相當於跑一百趟全程馬拉松，我每天跑一個全程；要三個半月，可能中途發生意外算四個月。亞運會在9月22號開，我在54青年節開始跑肯定時間足夠。上次拿我原石賭野貓算是一虎，這次我跑一百趟馬拉松迎亞運算是二虎。跑完回來算是我完成了九牛二虎的人生冒險，以後跟著大哥做玉石生意；不再幹冒險的事了，大哥就當我是更年期好了。以前是少年馬拉松運動員，跑完這趟回來就是青年才俊生意人”

“算你有良心”崔琮說“還知道跟我做生意穩賺不賠，不用冒險！”

送走了崔家兄弟我又聯繫緬甸華僑商會李主席，問李主席的陪跑團什麼時候能入境。李主席說華僑出入境旅遊手續十分繁瑣，辦好要一兩個月。我想起現在已經四月底，距離54青年節只有一個星期肯定來不及。而且選在54青年節是為了紀念新中國革命運動的思想起源，時間絕對不能延後。我不得已婉言謝絕了李主席的美意，李主席只好取消了陪跑計畫。我只能孤身上路，當獨行俠。

主意拿定，我又想起上次離開瑞麗運紅木是找高科長開的介紹信；別的政府官員我也不認識，不如再找高科長開介紹信。免得中途遇到關卡過不去，這些官老爺只會吃喝玩樂、未必知道重慶販毒案，就算聽說過也不知道與我有關。

“高科長好”我進縣政府找到高科長“還記得我吧”

“記得”高科長說“做紅木生意發大財，把我忘了嗎？”

“虧慘了”聽高科長這麼說，我終於放心了：他不知道重慶販毒案“本來想著跑單生意賺了錢就來孝敬您老人家，哪曉得買了假貨本錢全賠光”

其實我也沒說假話，我買原石的確遇到假貨本錢全賠光。只不過我是說買到原石假貨，而高科長以為我是說買到紅木假貨。

“沒關係！吃一塹長一智嘛”高科長說“這次王總又想做什麼生意啊？”

我拿出報紙給高科長，說明我下星期要跑步去北京的事。

“我是分管經濟的”高科長說“體育方面跟我沒關係”

“這是孝敬您的”我把從緬甸用背篼運來的萬寶路和駱駝，各拿了兩條給高科長“我想高科長肯定認識體委的人吧！都是為國家工作，都是人民公僕。還要辛苦高科長幫我溝通打點下，再開個介紹信”

“這樣吧”高科長收了煙“你剛才說時間快來不及，幫你聯繫體委又要花好幾天時間。我代體委幫你把這些送去打點，不是我自己拿你的哈”

“謝謝”我說“高科長辛苦了！我確實沒時間了”

“行”高科長用自己單位的空白介紹信，給我寫了一張“你先拿這個過紅旗檢查站，我幫你通知亞運組委會。亞運組委會知道後會上報國家体委，國家体委知道後會下通知沿路各縣市體委接待你。以後你每到一個縣市找當地體委給你開介紹信，我雖然不是分管體育的、但各部門體制都一個樣，你只需照辦就行”

我再次道謝，拿了介紹信回家。這回萬事俱備，只等下周出發。

今天是54青年節，一輛大卡車從瑞麗縣城向中緬大橋方向的姐告18號界碑方向進發。車上載著我和送行的朋友們，除了李主席和舒亞新、還有崔家兄弟和梁紅豔等人，以及聞訊趕來的體育愛好者。我們的車途經中緬大橋，守橋邊防戰士聽說大家是去界碑初發地；為跑步去北京的壯士送行，為見證我迎亞運長跑的壯舉助威也很感動、不僅破例沒讓我們交過橋費，還向我們敬禮放行。

車過了橋，18號中緬界碑就在前面的姐告口岸。我們下了車，大家都站在界碑前、等給我們合影，好讓舒亞新拍照用來刊登到第二天的報紙上。

照片裡身後界碑上是鮮紅的“中國”兩個大字，我和朋友們站在界碑前、望著前方的道路，像紅軍戰士即將踏出萬里長征第一步。

“聽崔總說你的經濟狀況堪憂”拍完照就要出發，舒亞新最後問我“他雖然嘴上極力勸阻你的計畫，但實際是擔憂你一路上會遇到無法維持生活的困難”

“要說我的經濟狀況確實不怎麼樣，好在這次跑步迎亞運活動在報紙刊登出來以後得到很多朋友們的支持”我說“為了答謝各位支持我的朋友們，我這次活動有兩個主題：第一是宣傳亞運會，第二是宣傳禁毒”

“好的！感謝王先生對亞運會的支持”舒亞新說“就現在的情況來看，我覺得亞運是中國首次舉辦大型的國際體育比賽，體育最忌諱興奮劑；你把迎接亞運和禁毒攪在一起，給外媒披露出來可能國際影響堪憂。你到了天安門以後肯定會有很多記者採訪，你最好別這麼說！小心駛得萬年船”

我聽了舒亞新的話如鯁在喉，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回答，心想還是跑吧；只有跑步才是最快樂的，沒有敵我鬥爭的煩惱。

很快我跑過了剛才來時的中緬大橋，先前給我們放行的邊防戰士再次立正敬禮以示尊崇。我揮手致謝繼續前行，不一會就進了瑞麗縣城。

城裡大街上，有些人知道我的這件事、有些人不知道，大多數知道的人看見我就揮手致意。可能也有些知道的人覺得我是瘋子，看見我指指點點。

快出瑞麗縣城時看見前方有一對情侶向我招手，我停下腳步。

“英雄請留步，這是我女朋友”男的說“聽說你要跑步迎亞運，我們都很激動想來送行。又不知道你走那條路，但出了縣城肯定要過紅旗檢查站。就只有這一條必經之路，我們一大早就在這等你了。這是我們的禮物，請您收下”

女的拿出一件T恤衫上面印著北京亞運會字樣，我道謝收下繼續前行。

快到紅旗檢查站前的有一段路破爛不堪，到處是尖石碎塊和泥水坑。跑起來高一腳低一腳的很不習慣，一個不小心摔傷了。實際在其後的一百多天裡，幾乎每天都能遇見這樣的破爛路面；只是剛開始還不太習慣，畢竟我以前只在學校操場的煤渣跑道練習過。好在後來習慣就不再摔跤了，只需減慢速度就行反正時間充裕。按照我的計算，彈性調節的空間至少有半個多月。為了天黑前通過紅旗檢查站，避免夜長夢多；我用剛才那人送的T恤衫加壓包紮傷口處，繼續前行。

好不容易來到了紅旗檢查站，卻被邊防戰士攔住去路。但這個邊防戰士和先前中緬大橋的不一樣，聽我說了跑步目的後表示絕不相信、認為我是毒販，要我解開包紮傷口的T恤衫檢查。邊防戰士仔細檢查T恤衫和傷口沒發現毒品，又檢查全部衣褲和隨身背的小挎包也沒發現毒品。我顧不得舒亞新的話，解釋說我這次跑步迎亞運還有一個主題是宣傳禁毒。他一聽反而更堅信我是毒販，立刻把我推進一間禁閉室。我這才想起高科長開的介紹信，心想真應該聽舒亞新的話不要亂說。他看完介紹信後又發現上面蓋的公章不是體委，他說跑步迎亞運的事與發改委無關、認為我這張介紹信是假的，就把我留在禁閉室等他跟領導核實。

可是當時天色已晚，高科長早就下班了。邊防戰士知道縣政府電話，但不知道領導家裡的電話。我要在禁閉室關一夜，真後悔沒直接找體委開介紹信。

我猜可能是腿上的摔傷沒有清理血跡，才讓人覺得可疑。就找邊防戰士要來一個臉盆，又要來一壺水和杯子。我把剛才解下的T恤衫用臉盆洗乾淨，又用杯子舀水清洗腿上的血跡。整晚想著過去發生的事，一夜無眠直到清晨。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半夢半醒之間、邊防戰士推門而入，還沒開口說話先立正敬禮。我嚇一跳，立刻清醒。他說已經得到核實，昨晚是誤會。我真慶倖不是週末，否則要等到週一上班。他拿出一張大團結，說是他私人捐款。

“我叫溫加倍，這是我捐給亞運會的”溫加倍說“請您代為轉交”

“謝謝！”我說“有了你的支持，我會加倍努力完成這次跑步迎亞運”

“不用謝！”溫加倍說“我也會加倍努力當好兵，本來我就叫加倍哈哈！”

告別溫加倍，我帶著他的捐款離開了紅旗檢查站繼續前行。

一路上風餐露宿，我沿著國道、省道，鄉道一直向北跑。經過芒市，到達我以前工作過的大理。有個女運動員陪我跑了二十公里，達到半程馬拉松的距離才告別往回跑。我剛開始沒認出她是誰，她卻說是來跟我道歉的。

原來她是我在大理當教練時的學生，當年集體作弊事件害我丟了工作。她卻被馬俊仁選中成了中長跑運動員，不料後來馬俊仁出了興奮劑事件、她受到牽連離開了運動隊，聽說我跑步到大理就來為當年的作弊行為道歉。

我開解她說自己也早就不是運動員了，這次跑步不是為了要重新開始馬拉松運動、反而是為了給馬拉松夢想大寫出一個句號，以後專心做生意不跑了。她大感同病相憐，表示陪我跑完這趟半程馬拉松後就回去搬磚過正常生活。回頭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飄散在風中，我繼續前行。

經過攀枝花，前面就是我的家鄉西昌。據說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我這次也算是經過家門而不入；當然嚴格說不算是經過家門，為了節省路程我並沒有進西昌城。本來父母還想出城跟我見一面，但當時中國還沒有手機這種高科技物體出現。父母沒有辦法聯繫到我，更不知道我跑哪條路。

過了西昌到達成都，成都是西南第一重鎮；各種記者聞訊紛至遝來，其中有一個叫丁香的記者像天仙一樣漂亮。但她說的話卻像普通小女孩聊天，與別的記者只有冠冕堂皇打官腔不同。這讓我對她有異樣的感覺，破例多說了幾句。

(香) 你好，我是丁香。請問你跑到北京後會參加開幕式嗎？

(我) 按照現在速度到北京後還有一個月才開幕，我不可能在北京住。

(香) 人家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你到了北京還會去八達嶺嗎？

(我) 不會，我只想跑到天安門後就回家。

(香) 為啥子不去？你不喜歡看風景嗎？我就很喜歡看風景，小時候跟我爸去過一次長城。當時我爸在廣漢，後來才到成都。你跑這一路，看過不少美景吧？

我聽她說的話感覺有點蒙圈，似乎只有朋友間才會這麼聊天。體育記者一般不會說這麼私密的話，哪怕是娛記也只喜歡挖別人的隱私不會聊自己。

(我) 我大多數時候都是白天跑，晚上休息。白天順著公路跑，看到的都是公路兩邊的景物。完全是跑馬觀花，根本沒得時間看風景。

(香) 唉！跑幾千公里不看沿途風景真是白瞎，你不喜歡美景是喜歡美女哇？

(我) 我每天晚上洗漱完就睡覺，第二天睡醒又開始跑。日復一日也沒注意看啥子美女，可能有美女看過我。更何況就算見過美女，也沒見過妳這樣美的。

(香) 我美嗎？爸說我是江湖第一美女，小龍女都比不上我。

(我) 妳是我見過最美的，沒人像妳一樣美。剛才你說的是啥子人？

(香) 小龍女《神雕俠侶》陳玉蓮23歲時候演的，比我年紀大。你有好大？

(我) 真巧，我也滿23歲了。妳多大？

(香) 今年我17還在實習，明年畢業就18歲了。

(我) 你們報社領導膽子真大，還敢讓實習生採訪。

(香)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跑步的事，覺得很新奇想來看下。正好學校要實習，就喊我爸幫忙安排到報社實習，再讓領導安排我來採訪你。

(我) 妳在報社實習的話，應該讀的是新聞系吧？

(香) 我讀的酒店管理，爸說等我畢業以後、他要買個酒店，交給我負責。

(我) 幸好妳不是學太陽能，否則你爸不是要買太陽。

(香) 真會開玩笑，他又不是上帝、在廣元被別人攆出來，到成都才當上老大。

(我) 還有比妳爸更厲害的人呐！成都是西南第一重鎮，廣漢有啥子？

(香) 不曉得他在廣漢爭啥子，還是說你吧。報紙說你一個人跑,不寂寞嗎？

(我) 獨孤求敗是孤獨的，我今生看來註定要獨行。妳看我像苦行僧嗎？

(香) 不像，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我看你更像假行僧哈哈哈！

(我) 就算我今年是假行僧，明年也就不是了。

(香) 為啥子？

(我) 明年有個人畢業了，紅花當然配綠葉。

(香) 臭美！誰紅花？誰綠葉？我又不是真在報社上班，你找不到我。拜拜！

丁香採訪完，回眸一笑百媚生、揮手告別而去，我繼續前行。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我有這千山和萬水；

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要愛上我你就別怕後悔，總有一天我要遠走高飛；

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也不願有人跟隨。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我只想看到你長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淚。

我不願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願與任何人作對；

你別想知道我到底是誰，也別想看到我的虛偽。

自從離開紅旗檢查站，舒亞新的文章已經見報。我沿途順利多了，也沒有人再扣押我；而且按照高科長的提示，我每到一處都去當地體委開介紹信。當地體委都很支援，很多地方都有記者採訪。有些地方體委像李主席一樣表示要組織陪跑團，但我害怕耽誤行程都婉言謝絕了。而且如果我真的停下腳步等別人組織陪跑團，李主席知道後萬一說他要陪跑我怕時間不夠、別人陪跑我就時間夠，恐怕難以解釋還不如都謝絕。我始終堅持一個人跑，有時跑到崇山峻嶺之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周不見半個人影、安靜得像要把人吞掉，心裡感覺很孤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丁香採訪完後我心情特別愉快。嘴裡哼著崔健的歌，腳下更是步履輕鬆、很快到了陝西，還在漢中體委獲贈了一雙高級跑鞋和贊助費。漢中體委程主任也是個馬拉松愛好者，說是感謝我幫他完成了跑步去北京的夢想。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和我同樣想法的人，他說只可惜自己要上班不像我這麼自由。然後他把新買來準備長跑的鞋送給了我，說我穿上這雙鞋就等於替他跑到北京了。

我在跑到漢中之前，從姐告口岸出發時穿的鞋剛過大理時就爛了。後面的路還很長，我怕一路上沒錢吃飯、不敢把預算好的錢拿來買鞋，只得動用了溫加倍讓我捐給亞運會的錢。打散了他的這張大團結，買了第二雙鞋。可惜為了省錢貪便宜，鞋的品質差才跑到漢中又爛了。我換上程主任的新鞋果然很舒適，一路跑到河北時、雖然鞋幫子已經磨損嚴重，但還沒爛、仍然可以穿，而且很快前方就要到達北京。這時又出現了陪跑者，他和我在大理遇到的女運動員不同。他是蘆山完小編外代課教美術的老師宋元清，蘆山在雅安跟我是老鄉都屬於四川。

(我) 宋老師真讓人欽佩，我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已經跑不動，打算這次完事以後退出江湖不跑了。沒想到宋老師人到中年體力還這麼好，小弟我自愧不如。

(宋) 小兄弟過獎了，我最大的愛好是漂流當然要保持體力。我很佩服你這次從瑞麗跑步到北京迎亞運的行動，我想陪你一起跑到北京。

(我) 太好了，我本來就希望能通過這個行動召喚更多人關注亞運。按照路程我預計五天后就能到達北京，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天安門。

(宋) 報紙上說總路程四千五百多公里，你是從五四青年節那天出發的。五天后達到北京算起來剛好108天跑了108趟馬拉松，剛好平均每天一趟。

(我) 太神奇了，我沒想過有這種巧合。小時候父親就刻了神行太保戴宗的木雕送給我，說我是神行太保。直到把水滸傳梁山好漢108將刻完，你啷個想到的。

(宋) 按馬拉松42公里多計算，你看42×108=4536剛好四千五百多公里。

(我) 剛好老師你姓宋，如果我是戴宗、老師你就是宋江，我們一起上金水橋。

(宋) 估計時間不夠，四天內我要去見一位臺灣贊助商。他現在住燕郊，四天后回臺北。如果陪你跑到市里，再返回燕郊他已經離京我就拿不到錢了。

(我) 你已經是中年油膩大叔了，還要錢幹啥子？

(宋) 哈哈哈！要不是我曉得自己正在陪你跑步，肯定還以為遇見外星人了。搞體育沒錢可不行，特別是我們幹漂流的。沒錢去漂流不叫宋江，叫宋（送）命還差不多。錢不夠多就去長江漂流無異於送命，把命送進長江簡稱（宋）送江。

(我) 錢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你也要漂流長江啊！

(宋) 你說也要是什麼意思？你曉得長漂的事啊！

(我) 我曉得長江第一漂勇士饒茂書，我迎亞運的行動也相當於對他致敬了。1986年的時候，美國人沃特漂流團隊要漂流長江。中國人著急了，想搶在美國人之前漂流成功。結果時間倉促，準備不充分；漂到虎跳峽失敗，死了許多人。他是長江第一漂，我是中國第一跑、第一個跑步穿過大半中國的人，算是向他致敬。

(宋) 你覺得像武俠小說那樣為了爭奪天下第一的虛名，長漂死人也值得嗎？

(我) 值得！為了祖國，為了自己。有些事縱然千難萬險也必須要去做，郭靖明知憑一己之力死守襄陽也不可能阻擋蒙古兵；自己必死無疑，還是照樣雖萬千人吾往矣。位卑不敢忘國憂，我想告訴世界：中國人和古希臘人一樣，使命必達！

(宋) 你太烏托邦了，理想主義者。錢可是個好東西，能買到我需要的裝備、能買最到好，最安全的漂流工具。如果沒有足夠的錢，買到的裝備太差；哪怕用違反規矩的密封袋漂流成功，如果人死了就不值得。我也是長江漂流的參與者，我活著才有可能繼續漂流。死了還漂流什麼，骨灰順水漂流嗎。我的目標是漂流臺灣海峽，先前說的臺灣贊助商、就是贊助漂流台海，拿到錢我邀請你一起來漂。

(我) 我只會長跑，漂流我不懂。

(宋) 沒關係，能長跑這麼遠證明你毅力足夠、值得我培訓你，我教你漂流的專業技巧。馬拉松和漂流都是極限運動，你覺得極限的後面是啥子？

(我) 極限後面是啥意思？你把我說糊塗了，我這次極限後面就回家。宋老師願意教我漂流，我也願意嘗試。難道你說這次長跑極限的後面是下次漂流極限？還有在成都的時候，有個超級漂亮的美女說不到長城非好漢。她說我應該順道去八達嶺看風景，這麼說來極限的後面是風景吧！

(宋) 小兄弟，原來你是這麼理解的。你跑了這麼多路，早已看慣沿途風景；極限的後面是風景，也對哈。剛才你說令尊刻木雕是咋回事？

宋老師的這句也對把我說的一臉懵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連他問的極限後面是什麼意思都沒明白，更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一直到很多年後的現在我都不知道極限後面這句話到底是指什麼，我後來甚至在想他可能是隨口說的；只想讓我陪他漂流，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問他極限後面這句話的含義是什麼。

(我) 說起來我爸跟你是同行，他也是老師在中學教美術；已經退休，他的愛好是木雕就像你喜歡漂流一樣。不只是水滸傳，四大名著的人物他全都雕刻完了。

(宋) 我可不只喜歡漂流，藝術我也一樣喜歡。只可惜我是代課的，不像你在體制內有固定工資。代一天課拿一天錢像在掙工分，沒課就沒錢。更談不上啥子退休工資了，哪有閒錢玩藝術。不過因為我喜歡電影，所以學校看我會畫海報、雖然不可能增加編制，但是介紹我去文化站兼職當電影放映員。給蘆山縣的鄉村挨個放壩壩電影讓農民們看，順便畫電影海報。很多鄉壩頭的農民十之八九家裡面都沒錢買電視機，個個都喜歡看壩壩電影。這麼多年我把文化站不再存放的老電影膠片都拿回家收藏起來，準備用來開電影博物館；展示這些膠片老電影，還有我自己畫的手繪海報。你爸有四大名著雕刻也可以開展覽館，賣作品噻。

(我) 真是太巧了，我也特別喜歡看電影。我以前在瑞麗賓館當經理的時候，給瑞麗賓館開設了保險櫃服務就是跟外國電影學來的。在此之前全瑞麗還沒有任何人曾經想到過賓館裡能安裝保險櫃，現在全世界包括中國到處的賓館都有保險櫃並不稀奇；但在當時，那可是全瑞麗獨一無二的創舉。我當然不是經營天才，只是喜歡看電影。國外電影裡早就有住客在賓館用保險櫃的鏡頭，但很多人看電影只是娛樂；偶爾為了泡馬子看電影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少有人仔細看。

(宋) 我們真是有緣，沒想到還這麼多相同點。

(我) 對啊！你的想法確實很好，我回西昌後就跟爸說你的提議。他跟我工作的博物館領導是熟人，可以在博物館裡找一個空房間用來展覽雕刻作品。

(宋) 你曉得藝術跟漂流最大的區別是啥子？

(我) 不曉得，你喜歡藝術、也喜歡漂流，你說下叻。

(宋) 錢，是錢。漂流是很危險的運動，敢參與的人少。藝術沒得危險，任何人都能學、頂多看你是否有天賦，沒天賦花再多錢也學不會。漂流花的錢少了，不是能否學會的問題、是能否活下去的問題，長漂會死人就是錢少了造成的後果。

(我) 看來錢確實很重要，這次跑完了我要跟大哥學做玉石生意賺錢。

三天后的深夜我們到了北京週邊，三岔路口分別通往燕郊和北京城。宋老師和我正要分道揚鑣，我們卻被路口的關卡攔住了。

“亞運會開幕在即，嚴格控制外來人口”關卡的警察解釋說“只要是非北京戶口的人都不能進城，更何況現在三更半夜怎麼能不讓人懷疑你們”

“明天上午必須到燕郊，下午來不及了”宋老師說“否則不會半夜跑”

“我跑了四千多公里，現在好不容易才跑到了北京城腳下”我說“要是不能進城，我一百多天努力都白費了！這算哪門子事哦？”

“別說努力一百天”警察說“努力一百年也是你的事，跟我沒關係”

“你看，我們是政府批准了的”宋老師拿出申請漂流台海的政府批文“我必須要明天上午到燕郊見台商，這個台商是海基會介紹贊助漂流活動的。要是我見不到這個台商，影響了兩岸關係的話”宋老師又示意我把一路上各地體委開的幾十封介紹信都拿出來“我就跟領導說是被你給攔住了，看領導要處置你不”

果然在中國一說起領導，誰也不敢得罪。警察馬上招呼我們進關卡，又端來兩杯茶請我們坐在椅子上休息會。他打電話跟領導申請，說明情況後他送我一張地圖；用筆在地圖上畫了路線，要我必須嚴格按照線路走，否則我被別人扣押了他也無能能為力。我只求能到天安門就行，怎麼走無所謂當然答應。至於宋老師去燕郊不進城，不用管路線、直接放行，我告別宋老師繼續前行。

過了關卡已經是淩晨，我到路邊的小旅館住進去睡覺。天亮後我起身又跑了一天時間，第二天上午終於到達我108天來一直夢寐以求的天安門廣場。

距離金水橋只剩最後一百多米，整個天安門廣場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前面有個警察走了過來示意我停下腳步，等記者拍攝我最後的衝刺。別的警察在前面撥開人群，中間空出一條路。警察們分站左右兩側保護路中間的記者架好攝影機，避免被人群擠倒摔壞就拍不成了。剛才攔住我的警察舉起手，猛地向下一揮、像發號施令的裁判員，指揮我開始最後的衝刺。

得到號令我陶醉了，眼光中、腦海裡，只有百多米外的金水橋。

金水橋，金水橋、我魂牽夢繞的金水橋啊，終於看到你啦！

我腳下發力，如離弦之箭，向著金水橋射去。

才一眨眼功夫，我已經站在了金水橋上。我高舉右手伸向天空，半握著拳頭如同Jules Joseph Lefebvre的油畫《真理女神》手舉“光明”照亮黑暗。

眼前的記者按下快門，把這一幕永久定格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別的記者也拿著各種長槍短炮在拍照，一陣密集的哢嚓聲過後又是各種提問。

“你們別問了”想起舒亞新告誡我千萬不要說到毒品，雖然這是我人生的高光時刻、但我卻憋了一肚子火，又不敢說出口“我累了，我要回家”

我照著地圖上顯示的公車站位置跑去，後面還有一些記者繼續跟拍還不停問我。不一會能跟上腳步的記者都沒了，我也跑到了公車站。

“你要多讀書”身旁一個牽著小孩的寶媽見我衣衫襤褸像乞丐，拉著小孩朝更遠的方向挪了幾步“不然長大了找不到工作，像這個叔叔一樣當叫花子”

我沒注意她在說誰，只是清點小挎包裡僅剩的零錢好用來趕公車。結果又是三十三塊，我想起離開重慶到瑞麗、途經昆明時數過，也是只剩三十三塊。

我的口袋有三十三塊，這樣的我實在沒臉回來；

我的口袋有三十三塊，這一點錢不夠你明天買菜。

我知道你在苦苦等待，也催促自己腳步加快；

我好不容易來到了家門外，卻只能在門外徘徊。

這時候我看到家門突然打開，原來你早已經明白；

你說吃了一次虧才會學一次乖，明天讓我們重新再來。

我一臉苦澀，心想我能用這三十三塊去成都找到江湖第一美女丁香她身在何方嗎；她說自己不在報社，我找不到她。其實就算她在報社，我到報社找到她以後又能說什麼呢、讓她再採訪我一次，還是讓她當我的女朋友。三十三塊的我就算了吧，等三十三萬再說。正在無限遐想，公車到了。我心事重重沒注意身旁的寶媽，縱身一躍進了車門。寶媽卻拉住正要上車的小孩，返回去等後面的車。

等我進了火車站，知道身上的錢不夠到成都。只好先買了一張站臺票，暫時混進車廂。好在火車還沒滿座，我找個空位趴上小桌板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已經開到下個車站，有新上的乘客。列車員把我喊醒，要查票、說是我占了別的乘客位置，我拿出小挎包裡所有的錢和介紹信；說自己是跑步到北京的人，請列車員看介紹信。列車員看了介紹信說要請示領導，很快列車長過來了。

“王同志”列車長敬了禮又握手“英雄乘坐這趟車是我們的榮耀”

接著列車長請我去餐廳吃飯，我起身把座位讓給有票的乘客、跟列車長來到餐廳，列車長說這頓他請客。我自從離開姐告口岸，為了省錢每天都吃著最簡單的食物；直到今天才終於飽餐一頓，列車長讓我先吃著、他去廣播室，很快整列車都聽見廣播裡說跑步到北京的英雄在餐車吃飯。隨後列車長又說英雄遇到經濟困難，請大家募捐。很快餐車擠滿了人，大家有的捐一元、有的捐五元，不一會總共捐了千多元。我萬分感激請大家留下姓名地址，我說以後賺錢了一定匯款還給大家；但大家都說這點錢不用還，可能有人寫了紙條看大家都說不用還、不好意思遞給我，就只捐了錢沒留下紙條。吃完飯列車長安排我住進臥鋪，一百多天來我確實累壞了、倒頭就睡，竟然一覺睡到了成都。幸好成都是終點站，這趟車不是俄國遠東專列；否則沒人喊我起來能睡到莫斯科，我再次道謝下了車。

離開車站我在成都街頭閒逛，這是我第三次到成都。感覺恍如隔世，從未有過的輕鬆、也從未有過的惆悵，更是從未有過的自豪。五年前第一次來成都我還是懵懂少年，跟著曹教練跑馬拉松。我在這裡得了世界冠軍，又在這裡與馬拉松運動失之交臂自是無比惆悵。第二次半個月前我跑步經過成都，在這裡遇見江湖第一美女自覺無比輕鬆。第三次我滿載榮譽回首前塵往事，更是無比自豪。

經過路邊報刊亭，報紙上我高舉右手的通欄大照片特別顯眼。我買了一份刊登這張照片的報紙，和一些水果到醫院探望正在接受化療的曹教練。

注：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紅花當然配綠葉from愛江山更愛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