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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夏秋之交,白虎露头(下)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4日 下午9:28    总字数: 5199

沈伯意自吃过早膳后,便出了府门,没有再回来。

祝晚笑把西厢上上下下抹个干净,秋菊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快便闲暇下来。于是,她便拿着她和小少爷都未吃完的早膳,出了府门,想把这些吃食给流落在沈府附近的乞丐。

她本不敢私自做主,便问过小少爷,没想到他仅是顿了一秒,便爽快地答应了。

祝晚笑这下更加有底气,拿着吃食走在路上。

只是不晓得昨晚那位俊气的乞丐如何了,如今身在何方。

“放手……放开我!”

慢慢走到熙攘的街道上,祝晚笑便听见一阵哭声与叫喊声。她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群男子正与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拉扯,而那一阵哭喊声便是那女子发出的。

“我不跟你们走!呜呜呜……我不要去青楼!我不去!”女子拼了命在挣扎,可尽管街道上有许多人都看见听见她的求救,却没有一人伸出援手。

祝晚笑忍了又忍,本想一走了之,权当看不见,不给沈府惹事儿添麻烦。

但是,那女子的求救声实在太过无助。

她匆匆离开的脚步不禁顿住,猛地转身:“祝晚笑!你就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吧!”她暗自骂自己,很快便走到女子身边,拉住揪着女子手腕的手。

“住手!”祝晚笑心里实际上没有丝毫底气,她一没钱,二没势,拿什么多管闲事,但她真的不忍心,实在不忍心!

“哪来的死丫头!给老子滚一边儿去!”被她拉住的男子粗声粗气,满面的胡茬,另一手把她一推,一下就把她推得踉跄。

“我是沈府的丫鬟,沈伯意你们知道吗!他是我的主子!”祝晚笑心里都快哭了,希望小少爷的名讳有用……

“我少爷心善仁慈,定看不过你们的所作所为,小心他来收拾你们!”

“啊哈哈哈哈——”果不其然,那群男子仰天大笑。“沈府沈伯意?哈哈哈哈哈……不就是个窝囊废吗!一出生便克死了娘,害得他娘连家母的位置都不保,让妾室后来居上!还窝囊无能,连他爹都看轻他!成日疯疯癫癫的!我们怕他作甚!”

祝晚笑被他们所说的话惊住了,原来沈府家母并非沈伯意的亲生娘亲?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但不知怎的,听着这些人骂得这般不堪入耳,她不自觉想起早晨那张脸,他明明良善温柔,是他们这些下人都喜欢的主子,凭什么要让这些人这么辱骂他!

“你们住口!不许骂我们的小少爷!”她的火气蹭蹭往上涨,双手紧握成拳,气得犹如一只涨红的河豚。

“哈哈哈——”

他们还在肆意狂笑,尤其站在最前头的男子,甚至还伸手去推她,嘴里叫嚣着:“我们就骂!怎么着……”

下一秒,男子的嘴被狠狠揍了一拳,只是一下,便是满嘴的血。

而这动手的人,自然不是祝晚笑,而是……被她‘救下’后,一直闷不做声的女子。

祝晚笑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一把拽起手腕。

“跑!”一把低沉的嗓音响起,她就被一股强力拉着往前跑。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缓过神来,是那个女子反过来救了自己,否则今日他们二人都脱不了身。于是,她奋力跟着女子一起跑,想摆脱后方的追捕,女子带着她直在拐弯,拐了又拐,迷糊了身后追逐的人的视线,很快拐入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巷。

待他们都彻底安全,女子才放开她的手。

一时间内,静谧的小巷内只余他们重重的喘息声。

“多、多谢姑娘相救……”祝晚笑顺好气后,朝女子说到。

不过,她这才发现,这女子的身形怎么如此壮硕,比她还高上快一颗头,肩膀也是极宽,要不是她实在过于貌美,且还有高耸的胸脯,她都快误以为她是男子了。

“不用谢。”低沉的嗓音又从女子身上传来。

祝晚笑:“……”啊咧?

怎么和她刚刚听见的哭喊声的嗓音完全不一样了,难道她救错人?

下一秒,女子抬起了头。“怎么一女孩子家家的,居然敢和一群流氓叫板?”

祝晚笑:“……”不对、不对不对!这个嗓音怎么这般熟悉!

这张脸也异常熟悉!

“你……”祝晚笑伸出手指,指着那张精致的面孔。

下一秒,‘女子’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假发。

“你、你、你!”祝晚笑崩了。

“别你你你的,小点儿声,好不容易摆脱那些个臭流氓。”沈伯意把她大不敬的手摁下来,示意她安静。

祝晚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怎么说呢,就很微妙。

她家小少爷,居然是个女装癖。

不对,她总算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小少爷,因何会觉得熟悉无比了!“府外那个乞丐,也是你?”

“正是。”沈伯意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如何,我演得可好?”

祝晚笑:“……”

完了,她小少爷不仅是女装癖,还是丐装癖。

”你还没说呢,我演得好不好?“见她一脸呆滞,没有丝毫回应,沈伯意伸手推了推她。

”好……“才怪呢!

原来她家小少爷是变态!

——

那天以后,祝晚笑才深深明白,小少爷不仅是女装癖,丐装癖……他就是个变装癖!每日不同花样,装扮成各式各样的人,在她身边胡闹。

譬如,这天,他是一位沿街叫卖的小贩,在她路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能听见他的叫卖声!

“卖包子叻——新鲜的包子——“

“姑娘,买不买包子?咱家的包子可新鲜叻——”

“别去街头那家买,他家的包子不新鲜。”

刚买了街头那家包子的祝晚笑:“……”

又譬如,那天,他是一位腿脚受伤的老人,瘫坐在地上叫惨,却无人问津。

“哎哟……疼啊,疼死我这老骨头算啦……”而且还是老人嗓音,动作神态模仿得淋漓尽致。

“人老了啊,就是处处不便,这不,连路都走不了啦……”

本想假装视而不见路过的祝晚笑:“……”转身回去扶他还不行么!

再譬如!他是一名青楼花魁!坐在一个男子怀里,给他灌酒,甚至还极为妩媚地扭来扭去,娇滴滴的嗓音仿佛能掐出水!

“客官~~”

“喝酒嘛~~~”

“沈伯意!你跟我回家!!!”祝晚笑喊到。

总而言之,她的小少爷,真真切切,完完全全,是一个变态!

——

沈伯意悠闲自得地一手撑着脸,看她给自己另一只手上药。

只因方才,他去表演杂技谋生,正表演到喷火时,不小心灼伤了自己的手,这娃儿就着急忙慌地冲了上来,用蛮力把他拽回了府。

此时,祝晚笑正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偶尔吹一吹,好让膏药好吸收。

“祝晚笑,你可还有亲人?”忽地,沈伯意问到。

祝晚笑的动作一顿,片刻才答应:“奴婢的亲人早就死光了,再也没有了。”

沈伯意一向明亮的眼眸似乎暗淡了几分。“为何卖身到沈府做丫鬟?是饿怕了?”

“是想活着。”祝晚笑轻笑一声,说道。“谁不想活着呢。”

沈伯意不再言语,沉默地感受她一分一寸地给自己上药。“多少银两能为你赎身?”

“奴婢不知。”祝晚笑说完,复又问:“少爷总喜欢这般,替每一个伺候你的丫鬟赎身吗?”比如沉香,比如她?

“我只是不想有任何一人,困在这牢笼里,如若我的半分薄力,能还她们自由,何乐而不为?”

“甚至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么?”

沈伯意眉头轻佻:”什么流言蜚语?“

”就……沉香赎身告乡,只因与少爷有染,夫人一气之下,便把沉香驱走,再也不得踏入沈府半步?”

沈伯意听到这儿,不禁笑出声。“这些人真能编。”

“此事并不属实?”不知怎的,看着沈伯意写满清明的双眸,她竟松了半口气。

她以为她本不在意主子的八卦和流言,尽管清香一直在耳边说给她听,她都当作未曾听过。

直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在意清香说的每一句,关于他的话。

说他的娘亲自嫁入沈府,好几年都没有一子半女,沈轶嫌她无用,便娶了一个妾室回来,更可笑的是,那妾室竟比大夫人还早诞下一子,那便是如今的大少爷。这么一来,大夫人家母的位置,就更是岌岌可危。

后来,大夫人也终于有了孕,还是个男孩儿,他们都以为大夫人的地位这下稳了,定不会被那妾室撼动到。

却不料,大夫人自打诞下小少爷,就长病不起,还未等到小少爷会说一声“娘亲”,便撒手人寰。

家母的位置便顺其自然落到妾室叶氏手里。

而小少爷就在叶氏暗地的压榨中长大,大少爷打小荣华富贵,而小少爷连早膳都只分得一碗白粥,一个包子。

且小少爷无心经商,成天浑浑噩噩的,老爷也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对叶氏暗地里对他的刻薄视而不见,只当看在死去的大夫人的情面上,多养一个废人罢了。

“当然不属实!”沈伯意的话把她思绪拉回来。“我若是真的钟意沉香,将她留下来便是,为何为她赎身,让她离我而去?”

听到他说不钟意沉香,祝晚笑本该高兴的,可她的心却不禁一疼,找不到来由的疼。

“所以,你亦舍得让我离你而去么?”

原来他谁都不钟意,包括她。

是啊,她在奢望些什么呢,他是沈府少爷,而她不过是个丫鬟,是贱命,少爷对她好,是因为少爷对每一个下人都好,不只是她。

不只有她。

“奴婢上好药了,就不打搅少爷了。”说完,她便不顾沈伯意的反应,几乎落荒而逃。

留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沈伯意。

——

沈伯意近日行径古怪,老是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捣鼓些什么,连变装演戏都不干了,成天消失无影踪,难得今早说想吃忘忧楼的米糕,她便出来采买。

只是她买完出来就见人群里传来细微的骚乱,她本不以为意,直到听到几个妇女的谈话。

“你们听说了吗?沈府走水了!”

“沈府?哪个沈府?”

“哎!就沈轶沈老爷那家沈府啊!”

“什么?走水了?烧得可严重?”

“你们说沈府走水了?”祝晚笑焦急地打断妇女们的谈话,把那几个妇女吓得不轻。

"哎哟!你怎么没声儿就冒出来了。”

“是啊!你不就是沈府的丫鬟吗!快回去看看吧,看烧得严不严重啊!”

祝晚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往沈府赶,走到半路,就见一个沈府的家丁急冲冲地走在路上。

“仁义!”她喊了一声,家丁听见呼唤抬头,便看见她了。

“总算找到你了!晚笑,你快快回府看看,西厢走水了,少爷不晓得在不在里面……晚笑!晚笑!”仁义还没说完话呢,祝晚笑就一股脑往沈府的方向跑了,他不得不跟着又回头跑。

祝晚笑回到沈府时已是一片骚乱,每个人都在提水灭火,她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把撞开西厢的大门,就想往里冲。

“晚笑!莫要进去!里面火势极大!”清香也在忙着提水的行列里,见她不要命地往里冲,便上前劝阻。

“让我进去!少爷今天没有出府,他还在里面!”说着,祝晚笑把清香一把推开,不顾一切往里进。

只见西厢的前院烧得最是严重,尤其是少爷和她一心浇灌的秋菊,此时已然烧成一片火海。

“少爷!”

“少爷!”

“沈伯意!”

她捂住口鼻,找了西厢的每一处,都不见沈伯意的身影,她就更加焦急,一心急,就吸入更多浓烟。“咳咳咳……”

忽的,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只见沈伯意就在她身后。

“少爷!”她总算找到他了,不禁露出欣喜的笑。

“祝晚笑,我们私奔吧?”沈伯意说。

“啊?”祝晚笑傻在原地。

沈伯意却只是笑,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跑出西厢,继而跑出沈府,不顾身后一众下人的呼唤。

祝晚笑跑了好一段路还是懵的,等他们跑出好一段路,才磕磕绊绊地问:“少爷,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祝晚笑,我们私奔吧!”沈伯意在前头朝天大喊,然后回头对她笑。

祝晚笑的脑里一片混乱,胸膛里的心脏变得彻底凌乱,传来一声又一声重响,周遭的一切逐渐离她远去,仿佛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他。

“少爷,西厢的火是你放的?”细细想来,这火来得蹊跷而突兀,偏偏在她不在府内时着火,偏偏只烧了西厢的前院。

“是。”沈伯意没有半点隐瞒。

“为何?为何偏偏烧了那片秋菊?”那片秋菊是他们精心浇灌,才长成如今这般万苞齐放的美景。

沈伯意带着她停下步伐,她才惊觉,他们跑到了渡口。

渡口有几只船只正要靠岸,缓缓划着船桨,在河中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渡口清风徐来,吹起少年郎如墨色般的发,和他的一身青衣,衣摆随风而扬。

“那片秋菊,是我娘为我留下的,自打我懂事以来,秋菊就在那儿,就好似,是我娘寄托在秋菊上,伴我渡过孤寂的秋冬,当天气好转,我又能外出玩耍时,就凋零。”

“如今,我想带一人离开那个地方,便在她盛开得最是美丽时烧尽,总比她日渐凋零来得干脆。”

“就当,我是彻底放下她,她也该去往她的归处,不必再惦记我了。”

“祝晚笑,你还未答应我,是否愿意,同我私奔,去到天涯海角,找一处宁静的地方,与我相伴一生?”

祝晚笑缓缓勾起唇角,感受清风吹拂,感受自己震动的心,逐渐乱了分寸。

“沈伯意,我愿意。”

而后,她看见了,白虎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