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9

正文 • 拜访留宿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4日 下午2:25    总字数: 10212

“你们离婚后,共同财产处理好了吗?”胖女人做了个舔手指的动作后,翻看面前的尽调材料时问道。

“是的。”王长富微笑着答。

胖女人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眉心挤成一团,她看王长富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主动承认错误的学生的样子,带有些怜悯,但这也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吧。“这是你们商量好的结果吗?”胖女人举起几张A4纸,向医生举起手电筒引起晕厥病人的注意般,轻轻摇晃着。

“是的。”这次还是王长富回答,胖女人看了看苗桂兰,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苗桂兰专注地看着手机,似乎王长富把所有的共同财产都给她这件事,和她无关似的。

“你确定?”胖女人向王长富的方向凑了凑。

“哎呀。”苗桂兰提高了声音,背挺得很直,笑着对胖女人道。“他找到了个富婆,所以不要财产啦。”

虽然,王长富和苗桂兰的关系已经成这样了,苗桂兰看似玩笑的话,他却听出了讽刺的味道来。王长富留下财产,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不管怎么样都能把自己养活,别忘了,他炒河粉的技术可是很好的,去路边炒河粉也能活下去。但苗桂兰母女不一样,王胜春选择了跟苗桂兰继续生活,王长富更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苦,他愿意把身上所有的钱都递给她任意挥霍,财产留给苗桂兰,也是留给王胜春。这事情,王长富还有个私心,就是想消了心里的内疚,对王胜春的内疚,他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别听她的。”王长富笑着,虽然声音压得低,语调里尽是辩护,他快速扫了苗桂兰一眼后转向胖女人继续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彭窈静相对是富裕的,这事情发生在我们决定离婚前。”王长富看着胖女人,在他和苗桂兰之间挥着手。

王长富对彭窈静的家境不感兴趣,他从不加入同事的八卦聊天,饮水机前,电梯门口,总有人说彭窈静家的背景很强大,父母都是大公司的老板。“这回不是公务员了。”每当王长富听到这些话时,心里嘀咕着,同事们对彭窈静家境的立场也不稳,他还听过,说彭窈静爸爸是更高级的官员的,越发的离谱。

五月,杭州的炎热还没涉足生活,和往年一样,火辣的气候睡意惺忪地盼着六月,把五月的白天交给了阴转小雨打理,他们的杂志进展不错,出了一期青瓷手工匠人的,周社长嘴上说还要提高质量,但脸上的堆笑出卖了他,明显,他在上级那边受到了夸奖。王长富和彭窈静原计划是继续做手工匠人的,纂刻虽然是个较小的门类,但它却跨越时间长河,在细小的凿子上留下太多故事,两人的计划遭到周社长的反对。老周有他的安排,或者说,他在上级那边察言观色得出的结论是,这一期的杂志该做声音类的了,更准确的是。“你们要不要试试去做越剧?”老周看起来是在给建议,实际上是给结论,事业单位里就这样的风格,两人没有和老周争论,王长富是看清了规则,彭窈静只看见自己的目标。

“希望老周坚持住,不要反悔。”从老周办公室出来,王长富说着自己的担忧。

“为什么?”彭窈静跟在他身后,离半步左右的距离。

“越剧圈子小,老周如果自己还没搞懂,我们做一半他就反悔了。”

“那我们,就把越剧的圈子扩大呗。”

听到彭窈静的话,王长富突然停下来说道。“这么乐观?”彭窈静没刹住脚步,前胸撞到王长富手臂,她刚才自信的笑容,短暂变成了疑惑,随即又憋着笑,用身体往前推了推王长富。

“干嘛啊,你?”王长富向后退了退,小声抱怨着。

“王老师你碰到我了。”彭窈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她继续往王长富的方向走过去。

“怕你了。”王长富快速跑到座位上,埋头在一堆书信里胡乱翻,不想让窃喜被人看穿。

彭窈静跟过来,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老周把他俩安排坐在一起,王长富坐在靠窗的位置,彭窈静现在的位置,原本是财商板块的一个主编的。他年纪和王长富差不多,姓洪,进出版社那会儿,两人交谈的很多,那时候王长富是小王,洪主编是小洪,小王相对沉闷,小洪却外向开朗,小洪每天坐下来的时候,会滔滔不绝地告诉小王,食堂的咖喱牛肉包子有多好吃,会告诉小王哪里开了新的料理店,里面的清酒还有竹叶的味道。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几年,小洪变成洪主编后,每天进到办公室时,他先脱下黑色的帽子,用拳把帽子重新撑一遍,满意了才挂到专属架子上,那是某个公司老板从老艺术家手里买给他的,如果是冬天,架子上会挂满各式各样的风衣。坐到位置上后,他边检查锃亮的皮鞋上是否有灰尘,边对着空气喊“珍妮,珍妮”,珍妮是洪主编的助理,她原来不叫这个名字,但洪主编需要经常带她去见客户,“身边的助理必须要洋气。”这是洪主编对珍妮说的,所以就给她改了个英文名字,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叫她珍妮了。

洪主编叫两次后,珍妮便风风火火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从办公室最后面小跑到洪主编身边,信件和代办事项都装在那里,也装着洪主编的排场和面子。洪主编还是叫王长富小王,王长富则叫他洪主编,大小企业家,要想给自己留点名声,名声大小,洪主编都能送他一个,那几年,出去参加商业活动,不论企业老板的身价大小,都得站在洪主编的边上陪衬,那个C位,都是留给洪主编的。

后来,互联网来了,世界变了,企业家追求名声的方式变了,上洪主编的杂志太慢,企业家都用其他方式重新构建名声。有人搞收购,有人搞演讲,有人则动用大额数字去参加艺术品拍卖会,前些年,有个企业家用数亿元拍下一个旧茶杯,具体是什么年份的,王长富忘记了,但洪主编不会忘,也就是那天,洪主编成了老洪。

“老洪啊,时代变了,企业家杂志是办不下去了。”老周和老洪聊的时候,也把王长富叫了进去,他一边给两人倒茶,一边慢悠悠地说。

“老周,你又不是不……”老洪激动得有些哽咽,他还没说完,老周抬手打断了他。

“老洪啊,这些年,你的努力有目共睹,社里不会亏待你的,你还会留下来,大小事都需要你的建议,你就把把关。其他事情,让年轻人去做吧,别亲力亲为的,累不累啊。”老周大声吹着茶杯,用嘴皮轻轻碰一下水,又开始吹。

“老周你什么意思?”老洪厉声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啊?”老周把手里的烟扔在桌上,抬头盯着老洪。

“我帮社里赚了那么多钱,你现在要把我撤了是吧?”

“什么叫我把你撤了?这是社里的决定啊,我上头还有上头的上头啊,你在我这里撒什么气?”

“什么上头不上头?你要撤我,往上面赖干嘛?”

“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啊?”老周拍了桌子,茶杯里平静的水,像受惊的湖面荡起涟漪。

“我能负责,你叫上面亲自跟我说。”老洪也拍了桌子。

“你少在我这里狠。”老周气的咳嗽起来,多年的茶和烟,在他喉咙里堵了一口永远吐不完的老痰,老周用力锤着胸口。

“你太没人情了,我干了这么多年,你说丢就丢?”

“我告诉你,你个……”老周又剧烈咳嗽起来,靠在椅子上无法动弹,王长富赶紧上前给他顺胸口,示意老洪赶紧帮忙。折腾几分钟后,老周呼吸好转,老洪也平静了下来。

老周拿起桌上的烟,在手指间捏了捏,又放回到桌子。

“老洪。”老周咳嗽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的事情,上面已经知道了,本来,你这么多年都在对接企业家,人家送你点礼物没什么的,但有些贵重的礼物你不该收的。体制里,你知道的,即使不是你索要的,有人举报你,你没收也算收。”老周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把茶叶吐回到杯子里后,抬手指了指老洪。

“你别说我没人情,上头,决定要让你走的,我替你求情,我说,你接触企业家多,你对商业的敏感度比我们都高,出版社需要你把关大方向,好说歹说,让你留了下来。”老周看了看王长富,向后试探性靠了靠,然后坐直。

“老洪。”老周伸手过来拉着老洪,这一幕,在场的三人都没想到,但,也得继续下去。

洪主编变成了老洪,他不再跟社里的人来往了,老周给他安排了办公室,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干,直到他走到彭窈静和王长富面前。

“老王。”起码五年了,曾经的洪主编走到王长富面前。

“嗨。”王长富满脸堆笑,他想,给老洪足够的尊重,但又不能表现出怜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分享吗?”这话说完,王长富觉得有点唐突。

“我想起这个位置。”老洪没有接话,指着彭窈静的方向自顾自说。“那时候,我的梦想是主编,你的梦想是最好的叙事作家。你做到了,我却没有。”

“别这么说啊,我连主编都做不到呢。”王长富站了起来。他才发现,风衣翩翩的老洪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男子,长发邋遢的向后扎了个马尾,扎不住的头发便随意铺在了额头上,脸也变大了,肥厚的眼皮只能睁开一小个口子,让他懒散的目光得以露出来一部分,可能是天气较热的原因,老洪的脸上也挂满了油乎乎的汗珠。

“听说。”老洪指了下彭窈静,又指着王长富时继续道。“你们要做越剧的专访?”

“是的,洪老师。”彭窈静爽朗地加入谈话。

“越剧好啊,对接艺术家了吗?”

“还没呢,洪老师能帮忙吗?”彭窈静也站了起来,走到王长富身边。

“我能帮什么忙啊,我就闲人一个。”

“洪老师真谦虚啊,王老师总是跟我讲,让我学您,不要学他。”彭窈静转脸看了一眼王长富后,又看着老洪说。“他的梦想太小,要学你做个有梦想的主编呢。”

听到彭窈静的话,老洪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吸了吸鼻子,这吓到了彭窈静,她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把半个身体躲到王长富的后面。

“谢谢。”老洪突然抬头,伸手到王长富面前。

王长富握住他的手,手心里热流涌动,老洪越握越紧,泪花涌动。“谢谢你记得我。”老洪说完后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一起吃午饭?”王长富问道。

“不了。”老洪摆摆手。“我跟你告别的。”

“告别?”王长富有些惊讶。

“嗯,我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我就像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死了,又烂不掉,连灵魂都快被消耗掉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回家写书吧,重新找回对文字的热爱。”

“好啊,这是你擅长的。”王长富也替他开心起来。

“哈哈。”老洪像得到了肯定般开心。“不过啊,说实在的,这方面你更踏实,我这些年,把时间都浪费在搞人际关系上,对文字,是一种背叛。”

“修为还在,怕什么?”王长富对老洪的遣词造句能力深感佩服,在他面前竖起大拇指。

老洪摇摇手说“不行了。”他转脸看着彭窈静,微笑着道。“越剧艺术家,我给你们联系一个试试?”

“好啊,洪老师。”

六月的某天,老洪给王长富打了电话,他们可以去绍兴当面访问一个越剧的老艺术家,两人在约定好的时间赶到绍兴。老先生生活在一个安静的古院子里,院子中间有个花池,里面没有生机勃勃的景象,萧条感一眼就能看穿,或许是没人打理的原因,植物疯长的夏天,这里却没有绿色。

“我给你织一条围巾怎么样?”彭窈静突然开口。

“围巾?”夏天织围巾有点奇怪,王长富即使没有说,彭窈静也猜到了他的意思。

“我织得慢。”

“好啊。”

“你要什么颜色?”

这王长富没想过,他愣了会儿也没想起,如果是冬天,他能快速做出决定,毕竟,人在黑白色的时间里徘徊了大半个冬天后,看见自己尿液的黄色都感觉的到赏心悦目,那样,除了黑白,其他颜色都是好看的。“没想好。”王长富说。

“那我自己决定。”彭窈静说着,跨过门槛。

“两位老师好。”他们见到了电话里联系的人,边问好边向两人迎了过来。年轻人穿着汉服,衣服的袖口和下摆都有精美的刺绣,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很短,黝黑的皮肤似乎暗示着他经历了许多,也淹没了他的五官。

“你好,你好。”王长富和彭窈静热情地回应。

“我是施老先生的徒弟,负责接待两位老师,辛苦你们过来一趟。”年轻人介绍自己时,骄傲的神情显得他很爱这一行。“两位老师叫我小晨就好了,早晨的‘晨’。”

王长富背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电脑、相机、麦克风、三脚架,他把东西放在地板上后,彭窈静从包里把电源翻了出来,熟练地插上电源,架起相机,电脑打开,找到预先准备好的采访脚本文稿。王长富也没闲着,在彭窈静对照脚本的时候,他把录制软件都调通了,从摄像机里看,若老先生坐在镜头前,现在的背景少了些生机,王长富打算去找点绿植。

“小晨。”王长富开口,年轻人快步走到他前面。“咱们这里有没有绿植,树啊什么的,盆栽,可以搬过来的。”

“有是有的,王老师。不过……”年轻人原本微笑着的脸上,就在他讲“不过”时盖上一层复杂的表情,他看了一眼彭窈静,点头的动作充满歉意,等他看着王长富时,点头变成了鞠躬。“王老师,彭老师,是这样的。”年轻人提高嗓门,仿佛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打气。“师父他今天没法出境。”

听到年轻人的话,两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彭窈静走到王长富身边,王长富也站起身来,两手插进牛仔裤后面的两个包里,拳头撑在屁股上。“老先生不舒服吗?”王长富问。

年轻人没回答,他低着头看了下自己的鞋子,又抬手刮了一下鼻子,这给了他更多胆量。“师父身体没事,他……”年轻人看了看院子的另一个方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放低声音继续道。“这儿,师父这儿不舒服。”年轻人在胸口的位置拍了拍。

老先生什么时候能出境,小晨也不知道,要不要先回杭州,等老先生心情好了再来,王长富也不知道,如果错过这次采访机会,下回老先生不愿意了,那也很难再去找到合适的艺术家。人啊,如果生命力顽强的时候积累下了些名声,这些名声就是一个人能被尊重的程度,两人在来绍兴前了解过,老先生十三岁入了行,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演出和推广越剧,去过国外表演,其一生几乎都是花在推广越剧上,只要是行内人,都听过施老先生的名号。

“我们在这里住一晚?”王长富转身看着彭窈静问道。

不知道彭窈静在想什么,出了神,王长富用胳膊碰了碰她,她笃定地给出两个字:“你定。”

“小晨,这附近有环境好点的酒店吗?”王长富看向年轻人。

“旅馆倒是有,但离得远,好点的酒店在市区,离这里二十多公里呢。”年轻人摸着头答。

“那我们先去市区找酒店?”王长富看着彭窈静,确定她能听见自己。

“好。”

王长富向年轻人笑了下,转身把相机收起来,他刚准备把支架收起时,年轻人走到他侧边开口道。“那个,王老师,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反正现在天快黑了,出去也黑灯瞎火的。”

王长富停下手里的工作,转向彭窈静的方向,她正盯着堂屋里的对联出神,王长富把三脚架捏在手里,走到彭窈静身后,他打量着对联,字体是娟秀的瘦金体,这是宋徽宗独创的,虽然笔锋细腻,却苍劲有力,畅快淋漓。

对联的字数不多,上联:无尽光阴无尽春,下联:一曲江水一念愁,横批就四个字:此生有悔。

“彭老师?”王长富在彭窈静后面站了会儿,她还在盯着那对联发呆,王长富走到她侧边,试探性地叫了她一下。

“嗯?”彭窈静转身时,眼泪已经迷蒙了她的眼睛。

“你还好吧?”王长富有些担心,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纸巾,这种事情,王长富不着急去追问,他等她缓和了,她愿意讲的,她自然就会讲。

他们最终决定留宿,漫长的白天即使不愿意离开,也架不住虫鸣和蝉叫的催促,没过多久,黑夜迫不及待地宣告回归,在大地和太阳之间升起黑色的帷幕。小晨带两人熟悉了院子里的环境,有些房间是不能进的,小晨刻意让两人注意,卫生间在院子另一侧,一个没有门的小门边上,吃完晚饭,小晨去伺候师傅吃饭洗漱了,两人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着。王长富索性半躺在地上,星星挂满了天空,还没长圆的月亮急冲冲向房檐的另一边赶,即使这样,它也努力把光撒了下来。彭窈静穿的短袖和裙子,恼人的蚊子咬得她心神不宁,她用力拍打没有衣物覆盖的地方,折腾一阵后,她连边上的草也一起打。

“我们回屋吧。”王长富坐了起来。

“为什么?”彭窈静边打蚊子边问。

“你太招蚊子啦。”

“那又怎么样?”

“我担心你把蚊子这个物种都打灭绝了。”王长富指了指她身边的草,继续道。“还有这个物种。”

彭窈静看了看草,噗呲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夸张。”

“总之,我们回房间吧。”

“等等,回谁的房间?”

“当然各自回房间啊。”王长富往前走了小段距离,发现彭窈静还站在原地,他折了回来,问道。“怎么啦?”

“我!不!开!心!”彭窈静逐字逐句地答。

“为啥?”

“你不关心我。”

“彭老师啊,你这就冤枉我了,我怎么不关心你了?”

“你就不关心我,这么黑,你就不担心我一个人睡会害怕吗?”

“你怕?”

“嗯。”

“好吧,那我确实得关心一下的。”王长富凑近彭窈静点,手臂贴着她的手臂,他能感觉到温暖,王长富碰了碰她,指着院子道。“这个院子,起码上百年了,你懂吧?”

“怎么了?”彭窈静问。

“这样的,这里肯定住过很多人,那么,也有很多好人在这个院子里离开人世,我听以前老人讲,大多数的鬼魂都会时不时回到自己住过的地方看看,或者呆上一段时间什么的,就像渡假,或者是走亲戚啥的,懂?”

“懂的,怎么了呢?”彭窈静向王长富的方向靠了靠,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院子。

“所以,会儿睡觉的时候,你能别吓着他们吗?”

“好的。”彭窈静紧绷着肩膀答,王长富没有说话,他努力憋着,等彭窈静反应过来时,她重重给王长富的胸口来了一拳。“你个坏人,谁吓着谁啊?我有那么吓人吗?”

王长富没忍住,大笑起来,声音经过花池,碰到对面的柱子后弹回来,他俩听到回声后,反而让院子更瘆人,王长富立刻止住了笑。

两人想都没想,就快步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年轻人给他们各自指定了一间房,挨在一起的,屋子里的陈设几乎都一模一样,虽然被褥都是崭新的,但给人的感觉是,这些房间从来没有人住过。王长富打开手机电筒,把彭窈静送进她的房间,他们找到电灯开光时,发现这里的灯是坏的,王长富在墙根找到了插线板,他打算把拍摄的补光灯拿出来当电灯用,“总比没有灯好。”彭窈静同意了他的想法。

“你去哪?”王长富转身时,彭窈静大声问,声音里充满紧张。

“去拿灯啊。”王长富半侧身答。

“在哪?”

“我房间啊。”王长富说完,便继续往外走。

“我跟你……”彭窈静也向外冲,房间的桌子上摆放了很多物件,彭窈静撞到桌子时,金属物件落地的声音击碎了黑夜,拧紧了他俩的神经。

“我的妈……”王长富瞬间感觉有人把他的头皮使劲向上揪,吓得他大叫着往回看。

王长富还没站稳,彭窈静冲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上,颤抖着喊道。“老公我怕,老公……”

王长富听到彭窈静这么喊时,他刚开始觉得没什么,可能彭窈静想起以前的某个人,她虽然没说过,但彭窈静是那种很好看的女人,追求者想必不少,她爱上众多追求者中的任意一个,甚至,可能还有一段婚姻,受到这样的惊吓,彭窈静本能地喊“老公”,这不足为奇。这个想法没维持多久,奇怪的是,王长富心里却有些失落,甚至,他嫉妒彭窈静喊老公时想到的那个人,王长富没有伸手去抱她,他就是站在那,听着他们的心跳。

过了会儿后,彭窈静放开了王长富,她接过王长富手机,用手电筒在地上检查了一番,又把屋子照了一番,还是警惕地走到王长富身边,侧着脸,有些害羞地说。“幸好没打碎什么。”

“那我去拿灯吧。”王长富转身,彭窈静快速跟上,和他只离开半步左右的距离,几乎是踩着王长富的脚印走到他的房间的。

“我想……”王长富拿着补光灯走到彭窈静面前时,彭窈静低着头,她微微转过身,继续道。“和你睡一个房间。”

“为啥啊?”

“不为啥。”

“不太好吧。”王长富说吸了吸鼻子,脑子里乱作一片,他正打算解释,两片温热的嘴唇,轻轻地压在了他的嘴唇上,彭窈静是闭着眼睛的,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王长富厉声道。

“你说干嘛。”彭窈静生气了,也厉声回答着。

“你干嘛亲我啊。”

“我喜欢你不行吗?”

“不是,喜欢就是喜欢,亲干嘛呢?”

“王长富你什么意思?你吊着我玩呢,是吧。”

“我哪有?我不是跟你解释过的吗?”王长富放低了声音。

“就算是你心里只有家庭,我心里只有你不行吗?我可以等你啊。”

“你别等我。”

“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心里全是你,你让我别等你,你是要拒绝我吗?”彭窈静声音变的更大了,现在,整个房间是整个院子最热闹的地方,如果被小晨和施老先生听见,那会比较尴尬。

“不是,彭窈静我告诉过你,我怕哪天我伤害到你,你懂吗?”王长富央求道。

“我懂啊,但我都不怕受到你的伤害,你怕什么呢?”

“你不怕,但我内疚啊,我越是跟你走的近,我越发觉得内疚。”

“你讲清楚,你对谁内疚,对我还是对苗桂兰。”

“对你。”

“对我?有什么内疚的?”

“我不能容忍自己,还有家庭的时候跟你在一起,对你不公平,懂吗?”

“我懂啊,我都说我愿意等你啊,等到你心里能有我啊。”

“我没那么好,懂吗?你懂吗?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嚯,我在乎这个吗?”

“但我在乎啊,如果我心里接受了你,我不能让你受苦啊。”

“我怕吗?你这是借口好吗?”

“什么借口?”

“你想过接受我吗?你不接受我,就拿有家庭来做借口拒绝我,你勇敢点对我可以吗?”

“你要我怎么勇敢?”

“你就说,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不就够了吗?我要求高吗?”彭窈静开始哭了,不知道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哭,还是她真的感觉不到王长富对她的感情。

“我……”王长富左手揉搓着整张脸,想把自己的懦弱都抹掉。

“你敢吗?”

“我不敢行了不?”

“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配不上你。”

“你这是推脱。”彭窈静索性把话说穿了。

“你闭嘴吧。”没人跟他这么说过,没人既考虑了他的感受,又把事实说出来,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在家里,苗桂兰连吵架都不给王长富机会,他把两只眼睛都望穿了,也拉不近两颗心的距离。

苗桂兰现在在干什么,跟谁谁在一起呢?她到底在哪个城市,这些王长富都不知道,这么辛苦地维持着,想给春儿一个完整的家,是,家是完整的,可这个家,它是快乐的吗?它是幸福的吗?反而,有彭窈静的地方更像家,每次送彭窈静下楼,王胜春都会叮嘱着,让彭窈静第二天还要过来,彭窈静顶着闲言碎语,让王长富的心有个安全的地方,但他怎么了,为什么不敢面对她的感情。

行吧。“像个男人点。”王长富把她搂进怀里,闻她的头皮,感受她的体温,和她义无反顾的温柔。

“你为什么不说话?”抱了好一会儿,王长富脚都酸了,有点站不住了,但彭窈静一直不说话,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我说啥,你不是也没说话吗?”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了?”

“不准,你抱都抱了,还没表白。”

“表白?”

“难道你想赖账?”

“那倒不是,好吧。”王长富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再猛的吸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呛死。

“你说啊。”彭窈静在他怀里摇着。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抱歉之前一直不敢承认。”王长富亲了她的头顶一下。

“哈,我收到你的表白了,但你为什么亲我头发?”彭窈静嘴角的笑正在晕开。

“啊?对不起,冒犯你的话。”

“不是啊,我什么都舍得给你,你为什么不亲我的嘴啊,你嫌弃我吗?”

“为什么一定要亲嘴呢?”王长富头往后仰,腾出距离来看彭窈静。

“不管,表白了就要亲我,我刚才都亲你了。”彭窈静把脸仰起来,等着王长富。

“额,没什么人。”王长富环顾一圈,院子静悄悄,一米之内是看不见人脸的,那就亲吧。

又过了会儿,王长富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嗖的冲回自己的房间,提着包冲回来。把门关起来,又检查了窗户是不是关掉的,然后找了几张白纸,重重的描上大大的“佛”字贴在窗户上、墙上和门上,最后一个打算贴天花板的,无奈透明胶不够,他就在地板上放了两个“佛”字。

“你这么怕吗?”彭窈静坐在床上看着王长富忙碌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

“开玩笑,你不怕吗?”王长富诧异。

“怕什么?”

“怕什么?说不定哦,几千双鬼眼盯着这里看,你怕不怕?”王长富压低声音,深怕被谁听见一样。

彭窈静摇摇头,脸上的笑已经憋不住了的样子。

“好,你不怕。不对啊,咱俩晚上就睡这间房?”王长富才发现这个事实似的。

“嗯。”彭窈静点头。

“我可不想你误会,这不是我本意,你懂吗?”王长富着急地解释道。

“不懂。”彭窈静还是坐在那,摇摇头。

“好的,那我再解释一遍,是这样的……。”王长富准备跟彭窈静再讲一遍,他走过桌子时,不小心把把道具碰掉在地上了,是一把仿真宝剑,撞击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被放大了数倍。“我的妈。”王长富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他再看看彭窈静,她已经笑到失去重心了,等她缓过来后。两人合计,他睡桌子,床是彭窈静的,这没有什么争议,如果投票的话,这房子里一半以上的东西都会觉得是这个结果。睡觉这事儿,应该就这样定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