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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对酒当歌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4日 下午6:32    总字数: 11250

吴文远和郝秋霞当然很快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周天和与琉璃香。

周天和紧紧闭住双眼,同时也屏住了呼吸,只求这两人把自己和琉璃香当做尸体。

只听着郝秋霞语带嘲讽的说道:“哈,老家伙,我说这两个小鬼私奔去了你还不信。你看,不但私奔,且还私奔进了金山派的密室。”

吴文远冷笑一声,道:“还提什么密室,你不都早就知道了岛上有个潮隐洞?”

郝秋霞道:“哼,那还不是为了你。我一天到晚就想着岛上能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咱俩不受耽扰的见面,所以当那老韩头喝醉了跟我说三道四的时候,我肯定要仔细听着呀。”

吴文远道:“原来老韩也是你的杀的。”

郝秋霞道:“不杀还能怎样?这老不死的喝了几碗黄汤就对我动手动脚。我是你金山派掌门的女人,焉能被这等低三下四的人欺侮?”

吴文远道:“霞儿,你杀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

郝秋霞道:“哼,谁若阻碍我跟你在一起,我就必杀谁。你若真的爱我,就不必因为我杀了这些混账东西生气……哈,先不说金山派的那帮小贼,眼前这两位,且待我一剑一个了了结了性命。”

吴文远道:“他们已经饿死了,霞儿,你何必再去破损他们的尸身?”

郝秋霞笑道:“好,我的慈悲掌门师叔,你的霞儿听话,不去一人戳他们一剑。不过呀,看这两个小鬼死在一起,我倒也踏实了。”

吴文远奇道:“为何?”

郝秋霞道:“呆子!我最近看你对我也日渐冷淡,就想你一定是又想玩那娇小稚嫩的女娃娃了。只可惜祁萱灵那贱货已经被我杀了,全岛的娇嫩女孩也只剩下琉璃香一人。你这没良心的,难道忘了一月前我把琉璃香剥的精光放在你床上?”

吴文远怒喝道:“休要再提此事!你把吴某当什么人了?”

郝秋霞道:“掌门师叔,时至今日你还要装好人?我又不喜欢好人,因此你装好人为了什么?是了,是了,你必定是打算,如果有朝一日你受不了我这刁蛮狠毒的女人,就立即把我诛杀。到时候因为你一直装作忠厚仁义,旁人必说我这个手染同门血债的贱人该杀,死了活该,而你这堂堂的掌门是为民除害,是大英雄。”

吴文远愣了片刻,洒泪说道:“霞儿,你既觉得我是此等猥琐自私的家伙,就干脆将我杀了算了。”

郝秋霞听了这话,娇声大笑道:“哈哈哈,我杀你?我哪有这本事儿。我能做的,只是杀了我自己。”

吴文远道:“霞儿,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在酒里下了‘无相断肠散’?”

郝秋霞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你……你……!”

四个“你”字说完,郝秋霞开始嚎啕大哭。

吴文远柔声道:“霞儿,我知道你为何下毒。咱夫妻二人终是难以在这世间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是以当我发现你在酒中下毒之后,我毫不犹豫的就喝了下去,以求一了百了。霞儿,你以为我喝了一整壶毒酒只是因为我贪杯么?”

郝秋霞一边哭一边声嘶力竭的叫道:“不不不,我是只想杀了我自己,可从未打算……哎呦……哎呦,药劲儿发了……你你你,你快吃解药,我知道你有解药。不要给我喂解药,我杀了那么多人,晚上经常梦到他们的鬼魂来索命,我……我……活不下去了。”

吴文远走到郝秋霞身旁,摇了摇头道:“学武之人,谁这一辈子手上没几条人命?别太去想这些事,慢慢的也就不会做噩梦了。”话声未落,他右手迅速伸出,点了郝秋霞周身的几处大穴,郝秋霞身子慢慢软倒在地,话也说不出来,只瞪着一双大眼睛又惊又怕的看着吴文远。

吴文远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拔掉塞子,捏住郝秋霞的面颊,把一整瓶药剂都灌进了郝秋霞口中。

他在郝秋霞喉部捏了捏,郝秋霞不得不把嘴里所有的药液都咽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吴文远微笑着说道:“好了。你的毒已经不妨事了。”

说罢,他解开了郝秋霞的穴道。郝秋霞大叫一声跃起,旋即又投入吴文远怀中,大哭道:“你这老家伙,怎么把解药都给我了呀!你自己呢?你还有一瓶,对不对?告诉我你还有一瓶!”

吴文远摇摇头,柔声道:“没有啦。这解药哪那么容易去配出两瓶来。霞儿,你青春年少,配我这个黄土埋了一半的老头子实在也是亏待了你。霞儿,我这辈子跟情欲纠缠不清,实在是造孽太深,就让我在这洞里静静死去吧。你此生还有数十年大好时光可以过,一定别浪费在我的身上。”

郝秋霞眼中满是泪水,却还是嫣然一笑道:“掌门师叔,霞儿陪你死在这里。如果你不在了,霞儿一个人在这世上,哪还能有什么大好时光?”

吴文远道:“傻妞儿,情到浓处,你自然觉得离了爱侣不能活。但这情会一直浓么?决计不会的。假以时日,再浓的情也淡了。霞儿,你出去以后,飞鱼岛的霍岛主再来求亲的话,你就答允他好了。我看的出来,你其实对他也颇有好感。”

郝秋霞低下了头,低声道:“我的身子给了你,我还嫁什么人……”

吴文远道:“霍岛主家出自东番,不在意这些。你们两个年貌相当,日后必为一对佳偶。”

郝秋霞发了一会子呆,喃喃的说道:“可是,出去?怎么出去?”

吴文远站起身来,说道:“必定跟上面那洞一样有个机关。而那机关必定就在天和倒下的位置。他肯定想打开机关出去,但力气不够大,最后终于饿死了。我且去看上一看。”

吴文远走了几步,身体晃了一下,想是毒药也已经发作了。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子,走到了周天和身边。

周天和此时大喜,心想掌门如移开了那大石,自己和琉璃香也就有救了,只要能支撑到掌门毒发身亡即可。

吴文远摸了摸石壁,发现了那石雕人手。他运起内力一掌击去,轻轻松松的就把人手彻底推入了石壁。

只听得一阵轰轰隆隆之声传来,大石缓缓降下,露出了一个足以钻过一人的洞口。

吴文远呵呵笑了几声,叫道:“霞儿,来吧,出去的路就在这。”

郝秋霞怔怔的走了过来,看了看那洞口,又低下头去。

吴文远抱过郝秋霞,在她脸上吻了吻,柔声道:“霞儿,去吧。我吴文远此生最后两年有你相伴,也是快乐无边死而无憾了。”说罢,他轻轻推了推郝秋霞的身子,然后自己盘腿坐下。

郝秋霞点了点头,向大石走去。

然而,走了四五步,她就一头栽倒。

吴文远大惊,忙奔去扶起郝秋霞,却只见她胸口插着一柄匕首。

吴文远忙点了止血的穴道,喊道:“霞儿,霞儿,你这是何苦!”

郝秋霞眼睛微微睁开,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你……不让我陪……陪你……死,我就……偏……偏要……”一句话没说完,就头一歪彻底气绝身亡。

吴文远把郝秋霞的尸身抱在怀里,缓缓坐下。

他不住的吻着郝秋霞的面颊,却也并未出声嚎哭,只是默默的流泪。

半炷香之后,吴文远把郝秋霞平放在了地上,然后说道:“天和,你还能说话么?”

周天和心里一惊,心想掌门怕不是早就看出来自己没死了。

这个时候再装下去也无意义,周天和只得开口说道:“掌门师祖,天和还能说话,但就是浑身动不了啦。”

吴文远走到周天和身旁,奇道:“为何动不了?饿的?”

周天和苦笑道:“我急于想提升内力打开那个机关,但却走火入魔了。”

吴文远点了点头,把手放在了周天和的顶门之上。

周天和心里一凉,暗道:果然还是要杀了我灭口。

然而,他却感到一股温暖的内力从头顶注入渐渐在全身流转,不多时,他居然已经可以活动四肢。

吴文远看到周天和的手脚在动,微笑道:“好啦,你先坐起来。”

周天和撑起身子,拜在吴文远面前,感动的说道:“谢掌门师祖救命之恩!”

吴文远扶起他,笑问:“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要杀你?”

周天和脸一红,只得点了点头。

吴文远道:“我一进这洞,就知道你和琉璃香都还活着。我说你们已死,不让霞儿损毁你们的尸身,还不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命。霞儿若不是本来就因为服下毒药,知道死期将至所以乱了心智,否则就算我不让她拿剑扎你们,她也非给你们身上捅几个窟窿不可。”

周天和又拜了下去,道:“掌门师祖这大恩大德天和真是无以回报。”

吴文远道:“还报什么报,我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你们只要以后爱惜自己性命,好好活着,那就不负我这番相助。”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是不是我死之前还需帮你救救琉璃香?”

周天和忙道:“正是。天和已与琉璃香定下终身,如果她活不了,天和也还是死了算了。”

吴文远摇摇头,道:“又是爱侣不在就不苟活……人生在世几十年,可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拴在一个情字上。”

周天和又是一拜,说道:“掌门师祖教训的是,但琉璃香此刻还有口气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

吴文远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救她。天和,我不得不触碰你这爱妻的身体了,多有得罪。”

周天和忙应道:“不妨事不妨事。”

吴文远在琉璃香身旁盘腿坐下,将琉璃香抱起横置于自己腿上,一手放在她的顶门之上,一手放在她的胸腹之间,内力缓缓送出。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琉璃香睁开了眼睛。

但她发现自己居然是在吴文远的怀中,惊叫了一声又吓得晕了过去。

吴文远苦笑道:“霞儿胡闹的那件事,搞的琉璃香认定我是大淫贼啦。天和,这个宝贝还是你来抱着吧,慢慢掐她的人中,她一会就又会醒来。”

周天和从吴文远手中接过琉璃香,抱在怀中。

掐了四五次人中之后,琉璃香果然又睁开了眼。这次看清眼前的人是周天和,琉璃香终于甜甜的笑了起来,说道:“公子,刚才我是做了个噩梦么?怎么看到……看到了……”

“看到了掌门那个老淫贼,是也不是?”吴文远语声戏谑的接着说道。

琉璃香听到吴文远的声音,浑身吓得一抖。她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吴文远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她。

琉璃香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对周天和道:“公子……公子,他……他……”

吴文远苦笑了一下,一躬倒地,说道:“琉璃香姑娘,你郝姑姑做的错事,我都知道了。我吴文远在此向姑娘你道歉赔罪。郝秋霞现在已经死了,我也命不久矣,因此你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琉璃香忙站起还礼,但还是一脸惊疑的神色,问道:“郝姑姑死了?掌门你……你也……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文远惨然一笑,道:“等出去以后,你让你家周公子细细的给你讲讲来龙去脉吧,他躺在地上把我和霞儿的话听了个十足十。”

周天和忙行礼道:“掌门师祖,天和实在是不想窃听你们两位的密谈,只是手脚不能动,想堵住耳朵都不可能呀。”

吴文远道:“你听去了也是好事,这样至少世上也有人明白我和霞儿是怎么死的。只是天和呀,看在我救了你和琉璃香的份上,今日的事情还请你守口如瓶。我走之前,给你师父留了封信,写明我已把自己革除出派,与霞儿离岛过快活日子,让他代行掌门之位。若你师父问你,这几日你去哪了,你就说你跟琉璃香找了个僻静处修习内力。你的确不就是在个僻静处修习内力么,所以也不算欺骗你师父。但谨记,千万别说见过我和你郝师姑。”

周天和跪下,肃然道:“天和必谨遵掌门师祖的托付。”

琉璃香也一并跪下,说道:“琉璃香定会守口如瓶。”

吴文远笑道:“好啦好啦,起来吧。说了那么多话,你们不饿么?”

周天和一摸肚子,有些尴尬的说道:“应当是很饿,但却不怎么觉得饿。”

琉璃香也点头道:“是呀,我好多天没吃饭,都已经饿的晕过去了,可怎么现在感觉像刚吃过一顿饱饭?”

吴文远道:“那是我的真气在你们体内撑着,你们还是需要吃点真正的饭食。如果不怀疑我会下毒的话,我这里带着不少干粮,你们尽可拿去吃。”说吧,吴文远解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大包,放在了周天和与琉璃香跟前。

周天和打开油纸,但见里面是一张张的烙饼和大块的干肉。

两人这么多天没吃饭,看到这些干粮自然是口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当下毫不客气的伸手抓起,大嚼起来。

吴文远笑着看着这两位狼吞虎咽的孩子,身子却在不住晃动,想来毒药又在发作,他强用内力暂时压住了毒性。

周天和吃的差不多饱了,看到吴文远还一动不动,于是问道:“掌门师祖也吃些吧?”

吴文远摇头道:“不必了,还有一个时辰的命,吃不吃都是一样。”

周天和忙把手里的烙饼放下,说道:“现在出口已经打开,掌门师祖跟我们一起出去吧。一个时辰足够回到派里,到时候找来解药不就行了?”

吴文远笑道:“傻孩子,这无相断肠散的解药统共就只有那一瓶,已经全喂给了霞儿。我就算回去,也一样是个死,而且毒发死在大伙跟前这可就更说不清楚了。我还是死在这里好了。只是还请你们两位再多陪我一会儿,等把我的尸身与霞儿在这洞里合葬了再走。唉,活了四十多年,最后能跟所爱之人埋在一起,也是幸事。”

周天和躬身行礼道:“是,天和与琉璃香必将陪伴掌门师祖,并好好安葬……”说到此处,周天和心念一动,犹豫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掌门师祖,不瞒您说,这洞里还埋着其他两个人。”

吴文远一惊,旋即脸色变得煞白,抖声问道:“都是女子,一个穿红一个穿黄?”

周天和道:“正是。根据其中一位留下的文字,这两位女前辈名为端木瑾和平晴子。”

吴文远一跃向前,抓住周天和的手,急切的问道:“留下了文字?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周天和忙把吴文远带到他掩埋两具遗骨的地点,指着地上已经按照次序摆好的木片说道:“就是那些了。”

吴文远颤抖着拿起一块木片,看了一眼,就老泪纵横,坐倒在地,哽咽着说道:“这是晴子所写……”

周天和奇道:“掌门师祖读得懂这文字?”

吴文远点点头,道:“是晴子教给我的。我们当年在岛上就是用这女文来写信,这样其他人就算看见,也不懂我们写的是什么……天和,你去陪琉璃香吧,我尽快把这些木片读完。”

周天和躬身,道:“是。”

他回到了琉璃香身边,两个人一同出生入死,感情更浓了几分,相对一笑,自是幸福无边。

琉璃香伏在周天和的腿上,替他按摩着双足,而周天和也轻抚着琉璃香的秀发。

不远处吴文远那孤零零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愈发显得凄惨寂寥。

堪堪过了近半个时辰,吴文远才站起身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个丁立,将我骗的好惨。将我们整个金山派害的好惨!”

琉璃香见掌门突发恶声,吓得嘤咛一声把头埋在周天和怀中。

吴文远激愤之下,一掌拍在洞壁上,只震的整个石室一阵嗡嗡响。但拍完之后,他却长叹一声,说道:“天和,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琉璃香低声道:“公子,不要去,掌门发狂了,他会打死你的。”

周天和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不会的。他要真想打死我,我不过去他也会过来。”

话虽这么说,周天和走到吴文远身旁时,还是觉得头皮发麻,就怕掌门一掌拍来自己立即便死。

吴文远却颓然坐倒在地,面容憔悴,发髻散乱,仿佛一个时辰之间老了十岁一般。

吴文远对周天和说道:“天和,你和琉璃香误打误撞可以来到这里,也真的算是有缘。这段往事,我便也跟你说清楚吧。”

周天和躬身道:“是。”

吴文远身子抖了几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显是又在用内力压制毒发。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吴文远才稳住身体,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近二十年前,咱们金山派遇到了大乱。现在门内弟子所知的,都以为是倭人女子平晴子装作汉人潜伏在派中,最终盗走秘笈,杀伤数十门人且刺杀了端木老掌门。而掌门的女儿端木瑾,也即是我的妻子,为了追回秘笈,奔上平晴子脱逃的船,两人在船上相斗不分输赢,而船被大风越吹越远,最终不知所终。当天青岩岛少岛主丁立恰好来拜访金山岛,是他告诉我们所有人,他亲眼看见端木瑾跳上平晴子的船,而由于风浪太大,船很快就被吹远了,是以他也无法赶上,只得赶紧上金山岛报信。此后十数年,青岩岛号称倾尽全力在海中帮我们搜索阿瑾和晴子的踪迹却未果。我作为掌门,每年都致信丁立那个狗贼,感谢他帮我搜寻妻子。

现在看了晴子留下的文字,我才明白,那天丁立可不是‘恰好’来拜访金山岛,他是在潮隐洞外海域等着接应他那偷了秘笈的情人端木瑾。而刺杀老掌门的就正是他自己的女儿阿瑾。这丁立狗贼看到了约定的时候阿瑾还没出现,就情知事情有变,于是将计就计赶紧上了金山岛,骗我们说看到晴子和阿瑾都在船上被风吹走。晴子的确因为不得已,杀了很多金山派门人,但那必定是因为阿瑾四处传言晴子盗走秘笈才引来众人围攻她。大家亲眼看到晴子杀同门,自然也就不怀疑她还会杀掌门。

这一切的惨事,都是因丁立那狗贼勾引阿瑾并教唆她偷出秘笈所致,但这狗贼这么多年来却把一切罪责都说在了晴子身上,自己倒安稳无事的活着。

丁立这狗贼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江湖上名望极好,所以他的话我也深信不疑,我万万想不到曾数次求婚晴子的他会来勾引阿瑾。就因为相信他,所以十几年来我居然没想过来潮隐洞看看……”

说到此处,吴文远脸上激愤的神情变为了黯然,他垂头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当然,我自己也难辞其咎。若不是我娶了阿瑾却还跟晴子纠缠不清的话,阿瑾也不会被丁立勾引而后做了那么糟糕的事情。我是真心爱着晴子,但我却也明白,她的倭人身份始终是个死穴,我若想日后安安稳稳的住在岛上,必然是不能娶她。但……但……你看我现在难道就安安稳稳了么?妻子与爱人一同失踪,恩师暴毙,我虽接了掌门之位,但却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渐渐陷入欲业不能自拔。十几年来,为了掩饰跟那一众女弟子的私情,我可真是没一天睡过安稳觉。到了最后,更是酿成了霞儿大开杀戒的弥天大错。所以当我发觉霞儿在私奔前给我喝的酒中有剧毒时,我毫不犹豫的就喝了一壶。我,真是只能彻底两眼一闭一了百了才可以安稳。唉,只是霞儿这孩子实在性子也过于执拗了……”

吴文远又出了一会子神,才续道:“天和,你可知为何我不准琉璃香学金山派的功夫?”

周天和道:“本门功夫不能传给外族?”

吴文远道:“其实也未必。十三祖师里其实就有一位是高丽人。而门规里写明的蒙人倭人不得上岛,的确也只是说蒙倭的成年男子,像琉璃香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留在岛上甚至学点功夫其实是不妨事的。然则,如果琉璃香学了武功,别人自然会越看她越像平晴子,那就算她再忠于本派,你如果以后想与她成婚的话,也得跟我当年一样担忧能否过的安稳。”

周天和点点头,行礼道:“原来如此,多谢掌门师祖替徒孙我深谋远虑了。”

吴文远笑了笑,突然略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那秘笈现在是在你的身上吧。”

周天和忙把那两本册子从怀中掏出,双手呈上,毕恭毕敬的说道:“徒孙奉还秘笈。”

吴文远并没有接过,而是说:“你留着吧。我一个将死之人,把这个带在身上毫无意义。”

周天和忙道:“徒孙一回去就将秘笈归还给派里。”

吴文远摇头道:“你是有缘人,这秘笈归你自己了,不要给金山派的任何人。”

周天和一头雾水,奇道:“徒孙不懂,这秘笈失落二十年,现在找到了却不给任何人,难道大家都不需要?”

吴文远道:“现下金山派这些年轻弟子,十有八九都是幼年死了父母的孤儿。在岛上这许多年,其实也疏于管教,只知道练武。他们呀,个个都争强好胜,窝着一肚子怨气,且为人宽厚者甚少。他们现在没有秘笈,本门内功练个三十年才能有点成就,而三十年以后他们也都老了,也斗不动了。现在他们一个个浮躁好强,但也都明白功夫不行,所以谁也不敢回归中原去闯荡;如若他们修炼了秘笈,少则三年五年,多则八年十年,大部分都会跻身一流高手之列,那到时候可就糟了大糕。倘若就在门内争风吃醋也就罢了,但他们必定不会甘心窝在这小小岛上,他们必定要去江湖中扬名立万。作为掌门,我知道他们的性子,可并不是人人都能真的行侠仗义,到时候至少一多半会在江湖上兴风作浪胡作非为;这些孩子从小过的苦,一见了岛外的花花世界,许多都会抵御不住自己的利欲,因而必定又有很多人会仗着有几分本事去投靠鞑子官府为害咱们汉人。本来这乱世之局已成,如若一群武艺高强的金山派弟子涌入中原,只能将乱局搅的更乱。我吴文远虽今天两眼一闭就不再是金山派掌门了,但我也不想金山派的名望就葬送在这群弟子手里。因此,这秘笈就你自己留着悄悄练吧。天和,你人品端正,性格平和厚道,秘笈在你手里我是一点都不担心。以后你学有所成,自立门派都可。这金山派啊,除非有一天中原国泰明安,恢复汉人的天下,否则金山派就呆在岛上哪都别去好了。”

吴文远的一番话让周天和恍然大悟,不由得问道:“那日掌门师祖对郭大帅的信并不热心,想来也是担心门内弟子借着投军去中原胡作非为?”

吴文远笑道:“要想胡作非为,那也得先练了这秘笈。不练这秘笈,本事微末,还一头栽进那花花世界,除了徒然送死别无其他结果……天和,你是不是已经练了秘笈上的内功了?”

周天和脸一红,躬身说道:“回掌门师祖的话,天和确实练了一些,只想快速提升内力好能打开这机关出去。但天和当时看到琉璃香饿的昏死过去,内心过于急躁,结果就走火入魔了。”

吴文远道:“你对琉璃香倒也是一往情深,一如我当年对晴子一样。哈哈,咱爷俩也是有缘,都爱上了倭人女子。来,天和,把胳膊伸过来,让我看看你体内的真气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周天和依命伸出右臂,吴文远把住了周天和的脉。

片刻之后,吴文远面有忧色的说道:“你急于求成,这真气已经乱的不像样了。只怕性命之虞已在旦夕。”

周天和一惊,但随即笑了笑,问道:“不妨事,我还能活到把琉璃香送回派里的时候么?”

吴文远道:“那是自然,但过不多久你就会再次手脚麻痹,进而口鼻也不能呼吸,最后会被活活憋死。”

周天和看了琉璃香一眼,低声说道:“不妨事,只要能让琉璃香安全回去就好了。我把她交给师父照顾,师父人虽然凶了点,但绝对是个重情重义的正人君子。我若把琉璃香托付于师父,他必会保琉璃香一生平安。”

吴文远摇头道:“那不成。大鸿这人虽正直但毫无心机容易受小人之愚弄。而琉璃香离了你,就算苟活也不可能快乐……天和,你凑近我,我跟你说个自我解救的法门。”

周天和依言将身子凑到吴文远近前,没成想吴文远出指入点,迅速无比的点了周天和全身的大穴。周天和的身子僵在当地,且嘴也根本张不开了。

吴文远微微一笑,又把右掌放在周天和顶门之上。

在远处的琉璃香眼见情势突变,惊叫道:“掌门爷爷,不要杀了周公子。你想让琉璃香做什么,琉璃香听命就是。”

吴文远笑道:“傻丫头,我哪是要杀你未来的夫君,我是要救他。我若不救,他过不几个时辰就死,你岂不是没过门就要当寡妇了?你难不成看上了别人,就想你夫君早死?”

琉璃香双手乱晃,大喊道:“不是!不是!我要他比我活的还久!除了他,别人在我眼里就是蛤蟆臭虫!”

吴文远道:“那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休要聒噪。我这老蛤蟆接下来要做这事容不得打扰。”

琉璃香点了点头,坐了下去,捂住了嘴巴从此不吭一声。

周天和直觉得一股热烘烘的内力从顶门源源不断的注入,舒服无比。

他体内的真气原本横冲直撞桀骜不驯,但自从这股内力进入体内之后,他的真气却也变得顺服起来,缓缓的与这暖洋洋的内力融为一体乖乖的汇入丹田。

这浑厚无比的内力进入丹田之后,又再行向外流转,不多时就充盈了周天和的全身。

他大喊了一声,却立即意识到:被吴文远封住的穴道居然已经自行被冲开了。

而吴文远此时却颓然倒下,面如金纸,浑身抖个不停。

周天和忙扶起掌门,关切的问道:“掌门师祖,你怎么了?”

吴文远笑道:“哈哈,成了。我毕生的修为已经给了你,你用岔了的真气已然被收服,你现在可是身有近四十年的金山派功力啦。”

话声刚落,吴文远的嘴角就流出了鲜血。

周天和大惊,说道:“掌门师祖,你……你……待天和再把内力送还给你!”

吴文远摇摇头,说道:“送不回来啦,且我马上便死,带着一身内力入土岂不浪费,现在那无相断肠散的毒已然压不住了,我马上就要去地府跟阿瑾、晴子和霞儿会面啦。我吴文远荒唐了半辈子,最后却能跟妻子与平生最爱的两个女子合葬,那是真好……真好……但愿她们三个在阴间不要再打来打去……天和,你现在内功已经是金山派第一啦,但仍需韬光养晦,千万别叫门内其他人知道你有多厉害。这秘笈上的功夫本来需要将本门内功练个至少五年之后才可以开始修炼,但你却只有三年的功力就开始了,所以才会走火入魔。但现下你已经有了我的修为,再练金光谱就事半功倍内力一天强似一天。日后……日后如果你可以回归中原,必将有一番大成就,但可千万记得,无论你功夫多高,一定要为民着想,不得依附权贵。哪怕这权贵是汉人,你也不能跟他们搅在一起。至于琉璃香……你可以自行传她武功,但别让金山派其他人知道她学了武功。”

周天和忙跪倒说道:“徒孙谨遵掌门师祖教诲。”

吴文远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不住的喘气。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又将眼睛睁开,此时目中已全无神采。

吴文远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的说道:“那些写了字的木片,都扔进火油里烧掉吧。不要让金山派任何人知道这些事,也不要告诉他们我们四人埋骨何处。”

周天和奇道:“这……不说与他们知道的话,晴子前辈岂不就永远不能得以昭雪了?”

吴文远苦笑道:“都已化作枯骨了,昭雪不昭雪的还有什么意思?而且晴子的确也杀了数十门人,他们的亲友就算知道不是晴子偷走秘笈害了老掌门,也一样不会谅解她,只怕还要进洞来把她遗骨挖出侮辱。他们如果看到了这些木片,必将猜到是你得了秘笈,必会逼你交出来,这对你也不是件好事。还有些好事之徒大约会去青岩岛找丁立寻仇,但此人麾下的可不是跟咱们一样的的草莽武人,他岛上养着一支精锐的水师,配备着最强的火器。咱们就算武功再高,去跟他斗,非落得金山派上上下下死个精光不可,是以,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丁立是二十年前惨事的罪魁祸首。此外,我也是有些私心……端木瑾毕竟是我唯一的结发妻子,我需给她留些面子……也……咳咳……也给我自己留些……留些面子……”

吴文远强提着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一张脸上黑气渐浓,目光愈发涣散。

但他却又用尽全力张开嘴,说道:“天和,你……你把……琉璃……琉璃香叫过来。”

周天和依言向琉璃香招了招手,琉璃香忙奔来跪倒在吴文远身旁。

吴文远对琉璃香笑了一下,道:“你们那里是不是……是不是……有首古诗,第一句为‘君是护花花护君’?”

琉璃香点点头道:“有的。那是《长啸子灵山亭看花信赋》。”

吴文远道:“琉璃香,你可否用倭语将那首诗念一遍。”

琉璃香道:“遵命。”

周天和不懂倭语,完全不知道琉璃香所念的诗是什么内容,只觉得这古怪的倭语用琉璃香那柔美清脆的声音说来却也十分的妩媚动人。

吴文远面带满意的笑容,缓缓的闭上眼,说道:“是了……是了……晴子,我来见你了……”

但见吴文远口鼻中涌出大量鲜血,就此气绝。

周天和心中百感交集。他遵照吴文远的嘱咐,将他与郝秋霞的尸身葬在端木瑾和平晴子旁边,又将木片全部抛入火油中焚毁。

洞外,此时阳光明媚,一条孤舟斜斜的搁浅在沙滩之上。

这一番经历了生死,周天和与琉璃香出得潮隐洞来都觉得恍如隔世。

两人微笑着携手相对,心中有着千般话语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于是也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过了许久,周天和才说道:“哎呀香香,我们还是得赶紧回去,要不又得饿肚子啦。”

琉璃香浅浅一笑,道:“是啦,这次又被饿了四五天,我还以为真的没命了呢。”

周天和拉起琉璃香,才走了几步,却发现那条船附近的沙里居然散落着几坛子酒,而这些坛子居然看上去极为的眼熟。

他奔过去端起一坛,一瞧坛底,果然有着“大都周”的字样。

周天和笑道:“我们可跟这洞真是有缘,居然洞外还有我们家的酒庄出产的好酒。来,咱们一人喝几口,以资庆贺死里逃生。”

琉璃香却道:“公子,小心是毒酒……他们,他们好像喜欢给酒里下毒。”

周天和仔细看了眼坛子,说道:“这封泥上的印还在,显然是从来就没开过封,我们周家总不能酿毒酒出来卖。”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周天和还是抓了只大螃蟹来,将酒沾了一些抹在它的口上。但见这螃蟹极为恼怒的挥舞了一阵钳子,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横着溜走了。

周天和大喜,抱起坛子大喝了一口,然后赞道:“好酒,这是咱家的‘白玉春’,在这坛子里封了不知几十年,更是醇厚美味。琉璃香,你也尝一下。”

琉璃香只浅浅一啜,就两颊泛红,看上去更增娇艳。周天和心中爱意猛起,忍不住吻了上去。

琉璃香甜笑道:“公子呀,方才掌门让我念的那首倭国古诗,其实是配有小曲的。公子想不想听琉璃香唱上一唱?”

周天和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当然想听!美酒在手,怎能不配上美人所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