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欧弟弟……？”

水晶的呼唤使我睁开双眼，我慢慢地抬起睡歪的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正坐在黑正小天地温泉旅馆外的长凳上。

布满星星的夜空、热闹的庆典气氛、开心说笑的情侣在人群间有来有往；在我警惕地观察四周时，水晶温柔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里欧弟弟……你没事吧？怎么把那么漂亮的脸蛋哭花了？” 站在我眼前的水晶稍微把身子昂前，担心地问道。

我终于注意到了眼前是换好了一身粉红色和服的水晶；她把一头乌黑秀发盘起来，两只放在身前的纤细小手拿着精致的白色手提包。

水晶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丝的担心，并在我身前蹲下，把白色的手提包放下后问道：“你这绝对是刚哭过吧……？发生了什么事吗？”

意识到刚刚所经历的都是逼真的梦境后，我狼狈地用起和服的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和鼻水，抽吸着鼻子的同时说道：“天哪……我也太丢人了……”

水晶把手肘顶在我的大腿上，双掌托着下巴：“嘻嘻~有什么好丢人的？男子汉大丈夫，偶尔撒撒娇，流流泪也挺可爱的啊~”

我尴尬地从凳子上站起时，把双肘撑在我大腿上的水晶马上失衡往前跌倒，把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啊……！”

我马上接着跪倒的水晶：“对不起……！”

水晶在我的搀扶下拿起手提包，缓缓站起：“没事没事~” 接着轻轻地拍掉隔着和服跪过地板的膝盖。

我们再一次对上视线时，水晶露出了怎么也看不腻的迷人微笑。

淡淡的腮红，令人陶醉的香水；才刚结束工作又要赴约的水晶没有显出一丝疲倦，仪表气态甚至比上班时还来得优秀。

水晶接着羞涩地说道：“讨厌啦，里欧。一直这样看着我不说话，会害羞的喔~”

“对不起，水晶小姐……我让你等很久了吗？”

水晶笑着说：“差不多五分钟左右吧？还以为你只是睡熟了所以不忍心吵醒你，但是突然看到你的眼泪像瀑布一样流个不停我就有点担心了……才决定把你叫醒的。”

“多亏了水晶小姐，我才能从刚刚那个逼真的梦境醒过来……”

“好奇究竟是什么梦能让里欧那么一个大孩子哭成泪人呢？”

瑞音扭曲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里欧……我想回家……！快点带我回家……！”

我伸手拍响自己的双颊，用痛楚使自己清醒过来：“还是别聊那个了……我现在只想好好跟水晶小姐约会。让你等上五分钟真是委屈你了……”

水晶马上回应道：“为什么会委屈呢？女生就不能等人吗？我们从出生就觉悟要用上一辈子的时间去等真命天子的出现了，这里等上一个五分钟又有什么差别？”

还没开始约会，我就被水晶的人生道理进攻得措不及防了；这个节奏下去我绝对会爱上她的吧？

“水晶小姐不止长得漂亮，又能干，还很有智慧呢。”

水晶一脸坏笑：“嘿嘿，所以我给里欧弟弟的第一印象是傻乎乎的女生吗？”

“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水晶靠到我身边，抱着我的手臂接着说：“逗你玩的啦~呐，我一整天下来都没好好吃东西……我想把整座温泉乡的美食都吃个遍！”

“嗯！早上跟姐姐们逛的时候啊，从山头一路吃到山脚下都快撑爆肚子了……早知道就不该—”

水晶打岔道：“谁让你们在我家旅馆吃了早餐再逛祭典的？旅馆里的伙食难吃死了，祭典上随便一家路边摊都完胜~”

“哇！？水晶小姐这样批评自己家的旅馆可以吗？”

“就是因为是我家的旅馆，我才有权利批评啊！我好歹也算是半个老板娘好吗？哼~”

与水晶轻松地聊着，我们带着轻便的步伐离开了温泉旅馆，开始约会。

香甜的巧克力和冰凉的香蕉融为一体的巧克力香蕉、稍微烤焦散发碳香味的烧鸡肉串、肉质松软咸而不腻的秋刀鱼盐烧、裹住一层糖衣的苹果棒糖、肥嫩弹牙齿的乌贼烧、松软的鲷鱼烧馅饼、还有我最爱的日式炒面等。

每经过一档售卖不同庆典小吃的水晶都会停下，买一份小吃跟我分享；先不说她每次都笑着把第一口让给我吃，而她吃起东西来都会优雅地用和服的袖子遮盖张开和正在咀嚼中的嘴；并坚持在把咀嚼的食物吞下后才开口说话。我深深地被注重礼仪操守，气质高贵优雅的水晶吸引了。

我还以为在和水晶约会时会尴尬地保持着疏远的距离。但自她抱起我的手臂离开温泉旅馆以来，我们的话题从来没有停止过；至少在别人眼中，我们绝对不像是在几天前刚认识对方的。

我们悠哉地沿着山下走去，水晶问道：“早上的时候，里欧弟弟跟三位姐姐们是怎么逛的？”

“就从温泉旅馆逛到山脚公园；休息了一下子后再绕着河流的另一侧往上逛回旅馆。跟你说喔水晶，我和姐姐们果真像你所说的成为了整座温泉乡最耀眼的存在呢。”

对此话题感兴趣的水晶急着问道：“喔吼？快说来听听……！”

“我们每走两三步都会被其他人拦着要合照，他们一直问我们身上的衣服是哪家旅馆来的。而且还有几个难缠的一直跟罗真姐姐要联络方式……结果两位靠得很近的男人被特瑞姐姐暴打一顿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逛庆典了。”

水晶捂嘴微笑：“呵，我超喜欢阿特瑞思教练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发威当我是病猫这样的哇啊啊啊一下所有人就怕了~”

“嗯，特瑞姐姐超可怕的。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只身一人赤手空拳干掉了体型高大的三位男人……”

“要是我也像她一样那么会打架就好了~那我们在约会的时候，三位姐姐都在旅馆休息吗？”

“嗯，我跟她们提起晚上七点约了你时；她们就一直说为我感到骄傲啦，给我留下很多祝福之后就说不想当电灯泡，要留在旅馆内探索比如按摩池和按摩院之类的设施。”

“里欧虽然跟三位姐姐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可以感觉得到你们非常亲密和互相信任呢~”

“嗯，罗真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之后认识的特瑞姐姐跟碧老师也都很照顾我；她们是我现在最信任的家人了。我在她们面前发誓过，在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把她们娶为妻子。”

水晶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哇……！三位姐姐都要娶为妻子吗……？”

“对啊，有什么不可以的。”

水晶无奈地皱起眉头微笑：“……看来里欧还是有像十岁小孩子的地方呢……”

“我原本就是十岁的小孩子啊。”

“我知道啦……！你一直强调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诱拐十岁男童的坏人喔……”

“哼，能被水晶小姐诱拐是好事。”

“所以里欧也是个‘受’喔？”

“诶？‘受’是什么？而且为什么要说‘也’是？”

水晶清了清嗓子：“呃咳，没……当我没说过。”

“什么嘛！告诉我啦！” 我开始拉着水晶的手臂向她撒娇。

“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些自然就会知道了啦！”

“要等长大就太久了……！现在就告诉我嘛水晶小姐！” 我故意向水晶撒娇道。

脸颊通红的水晶牵起我的手：“好了啦……！不要再撒娇了！这样下去要错过烟火大会了！跟我来，我知道可以看烟火的好地方~”

我跟着水晶的小跑步，进入了接近山脚公园的一个小神社内；沿着往上的小山道来到了不被枫树遮挡夜空的观望平台。

空旷的观望平台上虽然已经有一些情侣蹲点了，但我和水晶还是很幸运地占据了平台上最后剩下的一个石凳。

我们坐在石凳上面对挤满人群又热闹山脚公园。我看见了一个大约三层楼高的平台架设在山脚公园的中间。平台总共分成三层；首先是最高层上站着四位身材魁梧的太鼓演奏者，一边演奏太鼓一边配合叫嚷与哼哈声展现出振奋气势。

第二层是身着色彩缤纷的和服、手持扇子的舞娘随着太鼓节奏起舞；摇摆着曼妙的身姿，不时对台下的观众抛媚眼。

最底层是各种外貌滑稽可爱的妖怪吉祥物；随歌摇摆的它们手上拿着一个大篮子，不断地向台下的观众扔撒糖果。

孤儿院孩子的声音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回荡：“里欧哥哥……好痛……！” “为什么都没来救我们……！”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谁来把我救出来……！”

我猛然摇头尝试甩开脑海里的幻听，这引起了水晶的注意：“里欧弟弟，你没事吧？”

“嗯，没—没事……别担心……”

“你这样子才令人担心吧……？还因为刚才的梦吗？”

我勉强地点了点头。

“跟我说说吧~可能没有一定的解决方案，但说出来总会让你好受一些吧？”

“我不想让水晶小姐感到困扰……”

“才不会困扰呢~能够帮助里欧弟弟，我也很开心啊~”

面对水晶真挚的微笑，我终于敞开心扉；第一次向他人诉说我内心的感受。

我拿出瑞音的怀表，递给水晶：“她的名字叫瑞音，应该算得上是我的青梅竹马吧？五年前当我被伊丽莎白妈妈收养的时候，记忆一片空白，就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后来搬进了孤儿院，认识了其他的孩子，其中就包括瑞音。我和她异常的亲近，做什么事情都离不开对方，就连睡觉都同一张床铺的。”

水晶接过怀表，打开后好好地欣赏地我和瑞音的合照：“瑞音是跟里欧同年的孩子吗？”

“不，她大我六岁；是整个孤儿院里最年长的孩子。”

水晶捂嘴笑道：“噗，这解释了里欧的品味都偏向大姐姐的原因……”

“什么嘛，我喜欢大姐姐才不是因为瑞音好吗……？”

“逗你玩的啦，对不起打断你说话了~请继续~”

“在我十岁的时候，瑞音跟伊丽莎白妈妈提议说既然里欧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而过去五年都没有庆祝过，不如就把四月二十八号当成我的生日吧。起初我也不知道瑞音为什么要选这个日期，但当她把我带出伐木村，去到西方大陆的边境时；让我看见了毕生也不会忘记的美景——从西方大陆高处俯瞰下的中央大陆【异界城】。而四月二十八号，正是【异界城】的【国庆日】。过了正夜十二点后，整座【异界城】往向夜空发射了烟火。我们独处了一小段时间后，瑞音跟我告白，并说她只要继续留在孤儿院就永远都只是个孩子。她下定决心离开孤儿院，并到附近的城镇申请成为冒险者，去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我很清楚她跟我说过，她要让这世界上不再有家庭破碎的孤儿。”

“还没见到瑞音，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呢。”

“当天我收到了两份生日礼物。第一份是伊丽莎白妈妈托中央大陆异界城一位铁匠朋友打造的一把魔法短剑；第二份是瑞音的家人唯一留下的怀表，就是你手上握着的那个。”

水晶伸手触摸我和瑞音和黑白合照：“是我的错觉吗，怎么瑞音长得有点像我啊？”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第一眼见到水晶小姐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超像瑞音了……但也不可能直接跟你说你长得很像别人嘛，那多没礼貌啊。”

“里欧真是温柔~我还常常被其他男住客撩说我长得好像他们的下一任女友啊之类的所以都习惯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就在同一个晚上，从山上来的【红翼恶魔】袭击了【伐木村】。我和伊丽莎白妈妈奋起反击的时候，瑞音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上了马车，往附近的【十字路口据点】撤离。”

似乎知道了事件的走向，水晶情绪低落地说道：“……好像听过爸爸说过这么一回事……”

“伊丽莎白妈妈为了保护我被【红翼恶魔】的【石化光线】照到。她不想被石化而痛苦的死去，就指引我用她的长剑刺穿她的心脏，死个痛快。而我则被随后赶到的恶魔猎人，也就是罗真姐姐所救下。当我前往据点找寻瑞音他们时，才得知了孤儿院的马车因为木桥超载而断裂，所有人都摔下了无底深渊……”

“对不起，当时你一定很痛苦吧……？”

“嗯，我曾想自杀。当我跃入孩子们所坠入的无底深渊时，罗真姐姐及时把我救下，并要我背负所有人意念活下去……虽然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振作起来了，但杀死伊丽莎白妈妈，无法保护瑞音和其他孤儿院孩子，独自一人活着的愧疚感一天又一天地吞噬着我……”

水晶把瑞音的怀表还给我，接着把手伸向脑后解开了盘起的长发；她的乌黑秀散落的瞬间，我仿佛再一次见到了死去的瑞音。

“我披头散发的样子很像瑞音吧？”

看着神似瑞音的水晶，我作了一轮深呼吸后回应道：“呼……超像……”

水晶伸手抚摸了我的头：“一直以来都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意念活着，很辛苦吧？”

一句话戳中了我的内心，眼泪就像瀑布般不停地泄下；我把脸埋在手里，不受控制地哽咽啜泣：“嗯……嗯！很辛苦……真的……真的很辛苦……！”

水晶把我抱在怀里：“好乖好乖~没事，把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吧~”

有关伊丽莎白妈妈，瑞音和孤儿院孩子们的回忆在我发泄情绪的这一刻，就像是从记忆深处遗忘已久的箱子挣脱出来，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回放。

伊丽莎白妈妈和蔼可亲的笑容，瑞音在剑术决斗中被我打败而生气又不甘的可爱模样，孤儿院的孩子们玩乐打闹的画面……这一切是多么的可贵。

作为他们活过的证明，我不能就这么倒下。

把情绪好好发泄后，我离开了水晶的怀里；一边用和服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水，一边表达歉意：“对不起……把你的和服都弄脏了……”

水晶微笑道：“温泉旅馆有专业的洗衣人员，这点小事根本不是问题~里欧弟弟感觉好点了吗？”

我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水晶温柔地用双手托起我的脸：“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意念活着，是很不简单的事情呢。有时候你会想，究竟是伊丽莎白阿姨的教诲重要呢，还是自己的价值观重要？究竟应该实现瑞音的梦想呢？还是应该追求自己的志愿？我认为啊，人生于世；谁也不应该欠谁。父母把我们生下都没征求我们的同意了；身边有人走后，又怎能被它们活过的回忆压垮呢？”

“水晶小姐这么说……好有道理……”

“背负着死者的意念活下去证明你爱他们，尊敬他们。但切记，里欧还是里欧；你可以根据死者的意念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待人处事方式，但你不是他们，也不能成为他们。知道了吗？”

“我明白。听过水晶这些话，我的心里轻松了很多。”

“嘻嘻~里欧的领悟力非一般的高呢~”

山脚公园突然传来一波又一波的烟火发射声；水晶兴奋地拉着我的衣角：“啊！烟火大会开始了！！！”

一束束耀眼的光线飞向空中；在满天繁星的夜空下绽放出一朵朵五彩缤纷的花火。

我第一次见识到花火是与瑞音一起在西方大陆的边缘见证庆祝国庆日的异界城；我还清楚记得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反映出五颜六色的花火是我这一生见过最漂亮的东西了。

身旁的水晶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那双与瑞音异色的深红色眼睛正在反映出夜空中纷飞起舞的花火；被眼泪模糊的视线已经让我分不清此时坐在我身边的究竟是水晶还是瑞音了。

我看着水晶的侧颜，伸手擦去思念的眼泪；挂上了释怀的微笑。

即使有很多话想说，即使再怎么想念，我也不该把水晶当成瑞音；这样对水晶太不公平了。

水晶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马上指着在夜空中绽放的花火，笑道：“不要看我，快看烟火啊~”

我把视线转向夜空的同时，牵起水晶那只放在石凳上的纤细玉手。

“谢谢你的开导，水晶小姐。我再也不会因为大家的死而感到愧疚了。”

“嘻嘻，黑正小天地温泉旅馆很高兴能为你服务~里欧弟弟~”

16章02节

百鬼夜行篇 - 孩子，恭喜你穿过恐惧的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