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杀人这份特别的职业，欧阳夜已经习以为常。他个人是很相信因果报应、轮回之说的理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入行以来，欧阳夜以死神的姿态结束了不少生命。他的双手并不是干净的，而他从来也都不会奢求上天能赦免他身上的罪孽与血债。在命运的齿轮转动旅程中，每个人的最终结局都难逃一死。欧阳夜对死亡并不过敏，但至少不是现在。

既然上天赐予他生命，让他活在这世上，就相对的会交给他一个神圣的使命。自懂事以来，欧阳夜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生存价值。他一直坚信着一份坚定不移的信念，那份过分的执著不断地供应补充他满满的能量和勇气，让他勇敢的生活下去。血缘至亲的牵绊，就是欧阳夜不曾自暴自弃的主要原因。他觉得老天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守护一个人。

死亡是那么的接近，却又似遥不可及的可怕幻梦。生与死，有很多种选择和方法。十二岁那年，欧阳夜替自己作了一个决定。既然不甘心让生命默默落幕，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个。欧阳寒——她，就是欧阳夜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静谧的夜晚。

台北市区，某栋高级公寓的第十二层楼的某间寓所。

自从进了杀手这行，欧阳夜就再也没有固定住所。前几天他才刚和寒搬来这里，地方是寒选的，她看起来很喜欢这里。欧阳夜提着装满东西的纸带，另一只手熟练的用钥匙轻轻地转开门锁。宽敞的开放式客厅，设计简单却不失时尚感，落地窗外是台北美不胜收的夜景。客厅的桌上放着一叠叠厚重的书本，深色的皮质沙发，躺着一位黑发女孩。女孩的手上还拿着刚才看到一半的书本，无意识地抵放在胸口上。她安稳地睡在沙发上，看起来困倦至极。

欧阳夜低声叹气，把刚才买的东西全都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走向女孩。在走近时，女孩像是被某种预感惊动一样，一脸倦怠地睁开眼睛，戒备似的环顾四周。直到女孩看清面前的人后，才缓缓舒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你回来了。”女孩的容貌长得楚楚动人，一双美丽的眼眸如湖水般清澈透亮，雪白的肌肤让她看起来更显娇弱。

“累了就回房间睡，这些书本可以留着慢慢看，又没人跟妳抢。”欧阳夜怜爱地轻抚女孩有些凌乱的长发，眼底尽显淡淡柔情。

女孩把手上的书本合上放在桌子，然后坐起身子让欧阳夜坐在自己身边。睡意朦胧的她木无表情，只是呆呆地歪着头，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欧阳夜脸上的笑意加深。只有在面对寒和欧阳凌的时候，他才能放松的做回真实的自己。

眼前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生，正是让欧阳夜当年选择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哥。”欧阳寒柔声问道：“明天有工作吗？”

“没有，什么事？”欧阳夜伸手拨开散落在欧阳寒额前的几缕发丝。

欧阳寒闻言欣喜地揽着欧阳夜的手臂，疲惫的眼神挡不住倦意。

“明天我们一起去干爹哪里好吗？”

“好啊，搬来这里都已经一个礼拜了，新的住址也还没通知他。”欧阳夜温柔地摸摸欧阳寒的头。

“太好了！那明天我们就突然出现，给干爹一个惊喜～呵呵～”

“嗯。”欧阳夜点头附和。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书店的工作怎样，还习惯吗？”

前几天，欧阳寒在这附近的书店找了一份工作。

欧阳寒俏皮地比了一个‘ｏｋ手势’。“这么简单的工作还难不倒我啦！不过呢，就是有些冷清，要是顾客能再多一些就好了。”余音一落，欧阳寒就不甘疲惫地打了一个呵欠。她揉揉自己的眼睛，眼眶泛着一些泪光。

“妳啊。”欧阳夜用手指弹了弹寒的额头，脸上尽是宠溺的表情。

欧阳寒微笑地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抓着欧阳夜刚才轻弹自己额头的手。盯着欧阳夜半晌，欧阳寒脸上的笑容消逝，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又怎么了？有事就说吧。”欧阳夜似乎也闻到什么不对劲儿的味道。

欧阳寒不语，只是摇摇头。只见她低下头，避开欧阳夜的视线。欧阳夜有些担忧地摸摸欧阳寒的头，低下身想要看清欧阳寒的模样。

“妳又怎…么了…… ？”

话还没有说完，欧阳寒已经扑身上前，把欧阳夜抱得牢紧。欧阳夜一阵错愕，但马上回过神来。欧阳寒把自己的头埋进欧阳夜的胸前，就像个小孩在跟自己父母亲撒娇一般。

“傻瓜。”欧阳夜无奈，轻轻拍打欧阳寒的背。呵哄小孩的标准手法。“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欧阳寒不满地抬起头与欧阳夜对视。“让我多抱一下也不可以噢？”

欧阳夜摇头苦笑。

“都几岁了，还这么爱撒娇。妳这么粘我，以后怎样嫁出去啊？”

“谁说我要嫁人的？我才不要咧！”

“不找个人嫁，妳难道想一辈子当老姑婆？”

欧阳寒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要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陪着你，这样就好。”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欧阳寒在心里附注。

欧阳夜怔了怔。

欧阳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简单收拾放在桌子上的书本。

 “哥，晚安。”

欧阳夜又点了点头。“晚安。”

看着欧阳寒的背影，欧阳夜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欧阳寒这些年来一直这样陪着自己的话，现在的欧阳夜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疯子？又或许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欧阳夜慵懒地躺在沙发，眼睛直直地盯着落地窗外的醉人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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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活下去 （夜的自白）】

依稀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世上有三样东西，错过了就无法再重来一次。那就是：时间、说过的话、还有做过的事。

这句话堪称经典，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们要懂得珍惜，不要在这短暂的人生中留下任何遗憾。我非常认同这一句话。因为人生只不过短短的几十年岁月，或更短。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让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遗憾，简单来说，也没有剩多少时间让我们去后悔。

从我来到这世界的那一天算起一直到昨天，我也算是平平安安的在这世上混过了二十三个年头又二十二天。没错，一直到昨天，至少总结出来的结果是肯定的。我不是神，也没有预知能力。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我根本无法预测。或许今天就是我的生命终结日，这也说不一定。我有个不是很光荣，但也并不是个可耻的职业－杀手。杀人并不是很好玩的事，进这行也不是为了耍酷。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十岁那年，我的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我永远忘不了那一个雨夜，空气中飘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雨水仿佛都被染红了。昏暗的街道空无一人，求救的喊叫都是多余的。路旁，我和妹妹紧紧抱在一块儿。那个夜里真的很冷，在我们面前的是，父母亲冰冷的躯体一动也不动的倒在血泊中。而刚刚无情夺取我父母生命的杀手，此刻正冷静地站在一旁。他一手撑着黑色的伞，另一手还拿着那把沉甸甸的黑色手枪。

我还来不及为父母亲的死而感到伤心，就得牢牢地把妹妹护在怀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我知道那是害怕。滂沱大雨，我听见我用不停打颤的微弱声音无力地问道：“你…你…要…杀我…们吗……”

那男人没有答话，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我和妹妹看着他缓缓收起手枪，然后慢慢地走向我们。我们俩兄妹害怕得连忙向后退，直到感受到背后的墙壁那冰冷的温度，我们放弃了抵抗，绝望地盯着那男人。意外的是男人并没有伤害我们，反而把他的雨伞放在我的身旁，替我们遮雨。他自己则完全曝露在大雨中，渐渐的他整身都湿透了。我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知道就算他做得再多，我也许永远都不会感激他的好心。

男人的轮廓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子里，一生都无法忘怀。只见那男人拿出手机，不知拨了什么号码。

“欧阳，我这里有两个小家伙要送给你照顾。你快些过来吧，地址是……”

我和妹妹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那男人挂完电话后，便不再说任何话。我们三人就这样对视着，任何一方都不再开口。倒在我怀里的妹妹已经受不了大雨的折腾和连番心理刺激，老早就晕过去了。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一辆黑色的汽车向我们驶来。车停了，走下另一名男子。闪烁的灯光让我感到一阵晕眩，我看不清男人的面貌。在我晕死过去前，我隐约看见那杀手走向刚到的陌生男子。

后来，我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醒来。

“你醒来了。”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明亮的灯光下，我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个年约二十五左右的俊秀男子。他的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让人感到莫名亲切。

可是我无法对着他笑，至少我很肯定他和那杀手是同伙的。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寒。

“我的妹妹呢？她在哪里？！”我无法克制地提高声量。

那人无所谓的耸耸肩，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放心吧，她没事。”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我仅剩的唯一亲人安稳地躺在另一张床上。

“寒！”我奔过去，再三确认妹妹只是睡着了以后，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我叫欧阳凌，是名黑医，这里是我的诊所。”

我戒备地盯着那男子，始终不发一语。

“我对你们双亲的遭遇感到惋惜，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遇上你们，影那家伙也算有够倒霉的。”

影？难道是他就是 ……

看穿我的心思，眼前的男子继续解释道：“没错，影就是杀了你们父母亲的那个杀手。虽然你们也在名单上，但是影那家伙是绝对不会向小孩下手的，所以你们也算是幸运的了。只不过影就没那么幸运了，搞砸任务的话代价可是很大的哟。”

“代价？”对年幼的我而言，代价这词汇太过深奥。

欧阳凌微笑，依旧耐心十足地替我讲解这些我完全陌生的世界守则。

“像影这种在杀手集团底下工作的杀手，若是任务失败的话，他们的组织是会派人追杀他的。也就是说，刚才影从死神手中救了你们，但却同时把他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你的意思是说，他因为没有杀我们，所以现在他的老板要杀他？”我不确定的提问。

“没错。不过你可别以为你们的小命就可以这样保住，影所属的组织一定也会派人继续追杀你们。”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么说的话，我和妹妹终究还是难逃死劫吗……我不知不觉看向身旁还在沉睡中的妹妹，刚才那场杀戳对她来说实在太累人了。

“很害怕死亡吗？”欧阳凌笑问。

我无声的摇摇头。刚才或许还会害怕，不过现在突然连害怕的感觉都失去了。也许能死也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这样我和妹妹就不必继续活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受苦。但是一看到妹妹，我就不自觉联想到她刚才惊恐万分的表情。她是我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重要了。作为兄长，我有责任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我迎上欧阳凌的目光。“我很想死，但是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能死。”

“哦？”欧阳凌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我就只剩寒这么一个妹妹了，我一定要保护她。请你教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让我们两兄妹继续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很简单，只要你们能学会自保的能力就行了。不过那些杀手可没有那么好对付噢～”

“自保的能力？”我重复他的话。

“嗯，就是自保的能力。我受影的托付，要好好照看你们两兄妹，在你们还没有能力自保之前，可以在我这儿安心的呆着。行有行规，那些杀手是不会明目张胆来我这儿要人的，只要你们乖乖听从我的指示，我一定会保证你们俩的生命安全。”

闻言，我不由自主地紧握双拳。明明是那个叫影的人害得我和寒现在沦为孤儿，怎么欧阳凌说得像影是我们的救世主似的。

“我知道你或许很恨影，但是杀手杀人天经地义，他也只是在工作而已。你该恨的是在背后花钱请组织派人杀你们的委托人才是！”

“委托人…委托人… …”我喃喃低语。

杀人也算是天经地义？杀人的工作？这世上竟然有这种荒谬至极的职业？！

我开始怀疑面前这人的逻辑思考严重有问题，而且他的道德观念还偏离得非常严重！我不认同欧阳凌的话，可是我现在寄人篱下，并没有权利和那个能力和他对抗。

“这行的禁忌和规矩都特别多，你可别问我那委托人是谁。想知道的话，你就靠自己的实力去查。”欧阳凌走向我这儿，轻轻地摸摸我的头。“小毛头，以你现在的能力想报仇是不可能的，所以总结，你们还是乖乖的呆着吧！”

我愣愣地看着欧阳凌，他的笑容让我感到很窝心。也可能是他抚摸我的头的亲切举动，赢得了我的好感。这种被呵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经历了刚才那场可怕的梦魇，我第一次觉得被人保护着的感觉是多么的幸福。

不过他刚才说的是报仇吗？报仇……多么遥远又陌生的词汇啊！

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想要报仇，可是从欧阳凌的口中听到报仇二字，我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心底深处产生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他让我突然不害怕死亡，心理上也不再恐慌惧怕，可是却多了一样名为复仇的可怕想法。一瞬间，我有个冲动，脑海里闪过一个血腥的画面。我预见自己亲手结束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委托人的生命，一丝报复的快感让我感到心中无比畅快。

我的未来将会如何？如今一片茫然。

小我两岁的妹妹醒来后，看到她那双彷徨无助的眼眸泛着泪光，我就感到莫名揪心。我必须要坚强，我要和寒一起活下去。本能的求生意志，激起我内心的潜在斗志，复仇和逃亡成了我人生中的最大目标。只有变强，我和妹妹才有机会逃过杀手的猎杀。只有学会‘自保的能力’，我和妹妹才能打败那些杀手活下去。

从此我和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安分的呆在欧阳凌的身边。期间追杀我们的杀手追赶而至，妹妹差点就要丢了性命。之后我主动要求欧阳凌教导我，他所谓的‘自保能力’。每天都疯狂的接受训练只想要变得更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寒。寒原本就不怎么想报仇，她只是想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可是又经历过一次生死边缘后，寒的心理上似乎也产生了巨大变化。不过我知道，她多半是受了我的影响。看到我被仇恨蒙蔽了心的她，渐渐地放弃劝说，默默地用她的方式支持着我。寒开始也主动参与特训，增强自己的实力。也许是为了不让我为她过份担心，也可能是她想分担我心里头的苦。

两年后我们在欧阳凌和他某位杀手朋友的帮助下完成了复仇大计。花钱请杀手干掉我们父母的人，是一个我和妹妹都非常熟悉的人，他是我父母亲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复仇的那一夜，那一枪终究是我开的，双手第一次染上了鲜血。在我身旁的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不过我感觉出她内心的悲伤，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盯着慢慢在我们面前倒下的那个仇人，我领悟到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的生存原则，就是不断地互相厮杀，只有强者有活下去的权利，而弱者注定提早结束这短暂的人生旅程。为了活命，我们就必须变得强壮，只有比别人强，我们才有机会存活。不过说句老实话，报完仇后我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只有心情变得异常沉重。突然变得很讨厌我自己，报了仇，我就变得和那个买凶杀人的仇人没有两样了。我和他，其实都没有分别，那么轻易的就抹杀掉别人宝贵的生命。

在我报完仇不久后，我也开始真正入了行。我并不喜欢鲜血，也不喜欢杀人。但是经历过了失去父母亲的悲剧，报仇的快感和无奈后，我看清了这灰暗的世界。那个仇人是因为我而死亡的，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背负了无形的罪名。当你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染红后，你就注定背负这以鲜血立下的誓约，继续生活下去。我的人生不管增加了多少个亡灵的枷锁，也没什么多大的分别了。血是很邪门的，只要沾染上了就永远脱离不了，甚至还会对这种另类的刺激感上瘾。杀手只是我的工作。但不可否认的，我习惯了这样刺激多变的杀戳生涯。

欧阳凌的那位杀手朋友，成了我的恩师。他的杀手代号是死神，真实的名字没有人知晓。死神教会了我所有杀人的技巧，武器、枪械的运用方式，甚至是医疗的知识。死神告诉了我杀手的所有守则和这行的禁忌和法则。知道得越多，我对影的恨意慢慢的减少。也许就像欧阳凌说的一样，影只不过是在履行他的职务而已。但因为如此，我对自己的父母产生莫名的亏欠感。

而那改变我和寒一生的杀手－影，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进了这行后，我听了很多有关影的精彩故事，他是杀手界里其中一个经典传奇。我相信他没死，或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也说不一定。

欧阳凌收了我和寒作他的义子和义女，让我们得以二次重生的他，满心欢喜的以父亲的身份照顾我们。我和寒也更改了姓氏，跟着干爹姓欧阳。而寒也许是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下，竟然也对医学产生了兴趣。之后在欧阳凌的建议下，他收了寒这个好徒儿，并悉心教导寒所有他知道的医疗知识。寒便在欧阳凌的诊所边帮忙边学习，人也渐渐变得开朗，这是让我最欣慰的事。

十二岁，我人生重大的转捩点。杀手界多了一个名字，夜。

做我们这行的，世事难预料。我不习惯留下遗憾，所以永远不说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