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99次循环 ,他为我赴死。
最后更新: 2025年7月27日 上午8:03
总字数: 37204
第99次循环,他为我赴死
林晚第七次听见挡风玻璃碎裂的尖锐声响时,手指提前按在了琴弦上。
她被困在陆沉车祸身亡的这一天,重复了九十九次。
每次她都扑向那辆失控的卡车,却只能抓住他残留的体温。
直到第九十九次循环,她发现陆沉死前口袋里的U盘——里面全是他偷录的肇事家族罪证。
暴雨中她终于比他更早抵达路口,却看见他主动迎向卡车。
垂死的陆沉把染血U盘塞进她掌心:“他们真正要撞的人...是你...”
小提琴家松开琴弓,奏起他最爱的那支安魂曲。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雨停了。
第一章:第七次碎裂
第七次。
当那令人牙酸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呻吟的玻璃爆裂声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时,林晚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像被无形的琴弦烫到,猛地向掌心蜷缩,提前半秒死死按在了并不存在的虚空琴弦上。指腹传来一阵熟悉的、绷紧到极限的微麻幻觉。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又一次霸道地侵占了她的鼻腔。这气味如同粘稠的沼泽,裹挟着她,拖拽着她沉沦。眼前的世界,那辆扭曲变形的黑色轿车残骸,像一张被恶意揉皱又摊开的废纸,再次以最狰狞的姿态撞入她的视网膜。猩红的液体,正沿着变形的车门缝隙,蜿蜒而下,刺目得如同地狱的邀请函。
“陆沉——”
她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一次撕扯出的呼喊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身体早已超越了意志的极限,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又一次爆发出非人的力量,朝着那片狼藉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中心扑去。碎石硌着鞋底,尖锐的疼痛微不足道,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残骸中的身影。
近了…更近了…
她甚至能看清他额角蜿蜒流下、混着尘土的暗红痕迹,能看清他微微侧着的、线条依旧清晰却毫无生气的下颌。那曾经无数次在她耳畔低语、为她哼唱旋律、温暖得如同冬日暖阳的所在。
指尖终于触到了。
冰冷,僵硬,带着一种被金属和沥青浸透的、彻底的寒意。仅存的、属于生命的温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快得让她绝望。她徒劳地收紧手指,想要抓住那一点点的暖,哪怕是指尖残留的幻觉也好,却只握住一把刺骨的冰凉。
“不——!” 这声凄厉的哀鸣被巨大的撞击声和尖锐的刹车声彻底吞没。
意识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粉碎。黑暗,粘稠而冰冷的黑暗,再次不容抗拒地包裹上来,将她拖向无底的深渊。
“嗡——嗡——嗡——”
单调而执拗的手机震动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那片混沌的黑暗。
林晚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看不见的伤口,疼得她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丝质睡裙,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窗外,是清晨六点零三分。熹微的晨光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过滤,只剩下朦胧的灰白,吝啬地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粗重得不成调的喘息,以及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的闷响。
砰!砰!砰!
那声音沉重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心口,指尖冰凉,触到的却是隔着皮肤和骨头的、绝望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地回放着刚刚经历的冰冷触感——陆沉皮肤上那迅速流逝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不是梦。
循环的第七天。她被困在这个噩梦里的第七次。陆沉在她眼前死去的第七次。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挪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微微颤抖着,用力扯开厚重的窗帘。
哗啦——
窗外,城市在晨曦中刚刚苏醒。高架桥上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闪烁的光带,规律而冷漠地向前流淌。远处,那个吞噬了她爱人的十字路口,在清晨的薄雾中清晰可见。红绿灯规律地变换着,黄灯闪烁的频率,每一次都精准地刺进她的眼底,分毫不差。
一切都秩序井然。除了她,除了那个注定在几小时后发生的、被精确复刻的惨剧。
她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面安静地躺着一本摊开的乐谱,一支削好的铅笔,还有一枚银色的、造型简洁的U盘。那是陆沉昨晚随手放在那里的,他总这样,带着点音乐家特有的漫不经心。林晚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金属外壳,一丝微弱的疑惑像水底的泡泡,悄无声息地浮起,又无声地破裂。
陆沉…他最近确实有些不同。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什么,比以往更深的疲惫,偶尔的欲言又止。还有昨天下午排练结束,他罕见地推掉了指挥助理递过来的一个重要乐谱研讨会邀请函,理由是“有点私事”。当时她只当他累了。
现在想来,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心口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打断了她的思绪。林晚闭上眼,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每一次循环,她都尝试改变路线,提前报警,甚至试图阻止陆沉出门…可命运像一列失控的火车,固执地沿着既定的轨道,碾碎她所有的努力,最终精准地撞向那个时间点。
她走到衣帽间巨大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只有深处燃烧着一簇近乎疯狂的执拗火焰。这火焰支撑着她一次次从绝望的深渊爬回来。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挂在衣架上那件陆沉的旧毛衣,柔软的羊绒触感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的松木和琴弓松香混合的气息。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击溃了她强撑的堤坝,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猛地攥紧那件毛衣,像抓住唯一的浮木,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深色的羊绒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痕迹。
“陆沉…” 她将脸深深埋进那柔软的织物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破碎的哭腔,“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救你…”
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呜咽,和窗外城市冷漠的喧嚣。时间,正一分一秒,冷酷地迈向那个既定的终点。
第二章:第九十九次琴弦
第九十九次。
挡风玻璃碎裂的尖啸如同附骨之疽,精准地刺入林晚的耳膜。这一次,她的身体甚至没有颤抖,只有左手的小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仿佛那根连接着灵魂与琴弦的无形丝线,在无数次崩断的边缘后,终于彻底麻木。
浓重的血腥味,扭曲的金属残骸,刺目的猩红……这些炼狱般的景象在她眼中失去了最初的冲击力,变成了一帧帧循环播放的、褪了色的恐怖幻灯片。她的神经像被反复灼烧的钢丝,在极致的痛苦中淬炼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韧性。
她依旧在扑过去。动作甚至比前九十八次更加迅捷,更加精准,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令人心悸的熟练。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尖锐的石子刺破丝袜和皮肤,微弱的痛感被大脑自动屏蔽。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陆沉垂落在残骸外的那只手。
指尖触到的,是熟悉的、迅速冷却的僵硬。死亡的气息冰冷而黏腻。
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被黑暗吞噬。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撑着她,让她在排山倒海的绝望和晕眩中,死死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他苍白的侧脸。目光像探照灯,一寸寸扫过他沾染血污的额发、紧闭的眼睑、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最后,落在他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的胸口。
大衣左侧口袋的边缘,微微鼓起一个四四方方的、不易察觉的轮廓。那形状,像一个冰冷的、小小的墓碑。
前九十八次,她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的生命体征占据,从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一个微弱的、带着电流般的念头,骤然刺穿了她混沌的意识!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拖走的前一刹,林晚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伸出手,探向那个口袋。指尖碰到了冰冷坚硬的塑料外壳!
她甚至来不及将它完全掏出来,只来得及用痉挛的手指死死攥住那枚小小的、棱角分明的金属体,如同抓住沉船前唯一的浮木。
下一秒,巨大的撞击声混合着刺耳的刹车声再次轰然响起,像一只巨手粗暴地合上了剧幕。
粘稠的黑暗,第九十九次,如期而至。
“嗡——嗡——嗡——”
手机在床头柜上执着地震动,像催命的符咒。
林晚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幻觉,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濒死的冰冷。
但这一次,她的右手,紧紧攥着!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尖锐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阵尖锐而真实的刺痛。这痛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刺破了麻木的绝望,带来一丝令人颤栗的清醒。
她缓缓地、无比艰难地摊开手掌。
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银色U盘。金属外壳在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棱角分明,带着一种工业的、非生命体的冷漠。盘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靠近接口的地方,沾染着几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
凝固的血迹。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几抹暗红。那颜色,与她九十九次循环中刻骨铭心的、从陆沉身上涌出的温热液体,一模一样!
这U盘…不是幻觉!它真实地存在于这个第九十九次循环的清晨!
它是陆沉的!它就藏在他临死前穿的那件深灰色羊绒大衣口袋里!带着他的体温…和他最后的血!
巨大的震惊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林晚的四肢百骸,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前九十八次循环累积的麻木、绝望和机械般的重复,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金属造物彻底击碎!
陆沉…他藏着什么?为什么?这和他反复的死亡…有什么关联?!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炸开,混乱地冲撞。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冲到书桌前,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粗暴地将U盘插进了笔记本电脑的USB接口。
指示灯亮起,幽幽的蓝光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如同鬼火。
屏幕跳出提示框:【发现新硬件】。
林晚的呼吸几乎停滞,指尖悬在触摸板上方,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决绝,用力点开了那个出现在屏幕上的、唯一的新文件夹图标。
文件夹里,没有预料中的乐谱草稿,没有排练日程,也没有任何温情脉脉的照片。
里面塞满了视频文件和音频文件。文件名冰冷而直接:
【2023-11-15_19:30_凯悦酒店地下停车场张董与陈局谈话1】
【2023-12-03_14:45西山高尔夫会所王总与李主任录音】
【2024-01-08_11:20帝豪夜总会VIP888_关键交易录音】
……
每一个文件名里,都嵌着本市一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张董(张兆麟,兆麟集团董事长)、陈局(陈国栋,规划局副局长)、王总(王世宏,世宏地产总裁)、李主任(李明远,土地资源中心前主任)……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这座城市庞大的财富与权力。
林晚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她颤抖着点开了其中一个标注着“关键证据”的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拍摄角度隐蔽,光线昏暗,似乎是车内偷拍。镜头聚焦在前方一辆黑色奔驰的后排车窗。车窗半降,露出两张林晚在本地财经新闻上见过无数次的脸——兆麟集团董事长张兆麟,和规划局副局长陈国栋。两人正压低声音交谈。
“……老城西区那块地,拆迁补偿压到最低线…钉子户?陈局放心,我手下的人,最擅长处理‘意外’…上次那个记者,不就处理得很干净?卡车失控…呵呵,天灾人祸嘛…”
“张董手段高明。放心,规划这边,我会让它‘合理’地落到兆麟手里…只是我儿子在澳洲那笔投资…”
“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
视频很短,只有几十秒,但内容却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个词——“卡车失控”!“意外”!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猛地勾住了她记忆中某个血淋淋的核心!
她疯了一样点开另一个音频文件。
刺啦的电流声后,一个略显年轻但跋扈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爸!那个姓林的娘们!那个拉小提琴的!她那个男朋友陆沉,最近老在打听去年西郊那个车祸!就是撞死那个记者的那个!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妈的,一个破搞音乐的也敢……”
另一个阴沉、老练的声音立刻打断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冷酷:“慌什么!陆沉?哼,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盯着他。如果他不识相…西郊那条路,车多路滑,‘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处理干净点。”
“是!爸!您放心!”年轻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
林晚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钉在椅子上!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陆沉!他根本不是无意卷入!他一直在查!查那个记者用生命掩盖的真相!查那个用“意外”掩盖谋杀的黑幕!
而对方…早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场困住了她九十九次的“意外”车祸…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目标…目标…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电脑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名字——“姓林的娘们”!“那个拉小提琴的”!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将她吞噬!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目标…是她?!
陆沉…陆沉他…做了什么?!
林晚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燃烧!
第三章:暴雨中的抉择
第九十九次循环的清晨,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水,灰暗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的天际线上,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暴。六点零三分的闹钟嗡鸣,林晚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提起的木偶,猛地从床上坐起。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全新的、淬着冰的锐痛。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一眼窗外那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晨曦。她赤着脚冲到书桌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一把拔下了那枚染血的银色U盘。
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在掌心,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她将它死死攥紧,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冲进衣帽间,她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深色的运动服,防滑的运动鞋,动作迅捷得如同奔赴战场的士兵。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了连续九十九次绝望循环刻下的疲惫沟壑。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不再是单纯的绝望和疯狂,那里面混杂了太多——被背叛的冰冷愤怒(对幕后黑手),深入骨髓的恐惧(对真相的猜测),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抓起手机和钥匙,冲出公寓大门。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根细针,瞬间刺在脸上。她没有走向车库,而是朝着小区外狂奔。时间!时间就是一切!她必须在陆沉出门前,比他更早抵达那个死亡十字路口!
天空阴沉得如同打翻的墨汁,浓云翻滚。沉闷的雷声在遥远的天际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地面、屋顶、匆忙撑开的雨伞。街道迅速被浑浊的水流覆盖,雨水汇成小溪,在路沿石边打着旋儿。
林晚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外套,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不管不顾,在湿滑的人行道上狂奔,溅起浑浊的水花。视野被雨帘模糊,车辆在雨幕中亮着昏黄的车灯,像一条条缓慢移动的光带。喇叭声、引擎声、雨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她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抢在他前面!
她抄近路,穿过平时绝不会走的小巷,跳过积水,不顾路人惊诧的目光。雨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抹开,继续奔跑。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她不敢停下。U盘冰冷的棱角在紧握的拳心里,像一枚燃烧的炭火,灼烧着她的意志。
终于,那个十字路口出现在前方。巨大的广告牌在雨幕中闪烁着模糊的光影,红绿灯机械地变换着颜色。时间:上午八点四十二分。
比平时早了将近十分钟!陆沉的车通常会在八点五十分左右出现在这里!
林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冲到路口东北角一个相对避雨的公交站台广告牌后,这里视野开阔,能清晰地观察到路口的所有动向。她浑身湿透,冰冷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
她大口喘着气,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死死盯着陆沉每天开车过来的那条主干道,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只潜伏在暗处、高度警惕的猎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路上的车辆在雨幕中小心翼翼地行驶着,速度明显放慢。每一辆驶近的黑色轿车都让林晚的心提到嗓子眼,又随着它安全驶过而重重落下。
八点四十八分。
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A6,在密集的雨帘中,如同幽灵般缓缓驶来。正是陆沉的车!它行驶在靠中间的车道,速度不快,正随着车流等待前方的红灯。
林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来了!她几乎要冲出去!但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不能!现在冲出去只会打草惊蛇,必须等他下车,或者等那辆致命的卡车出现!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广告牌金属支架,将自己隐藏在阴影和雨幕之中,目光如炬,死死锁定那辆黑色奥迪。
红灯开始闪烁,即将转绿。
就在这时!
一辆巨大的、载满建筑垃圾的黄色渣土车,如同失控的钢铁猛兽,从侧后方的一条岔路上咆哮着冲了出来!它完全没有减速的迹象,巨大的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激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浪!它庞大的车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无视路口的红灯,直直地朝着车流冲来!目标,赫然是前方正在起步的、陆沉的那辆黑色奥迪!
“不——!”林晚的尖叫被巨大的雨声和渣土车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彻底吞没。
恐惧像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就是它!就是这辆该死的车!九十九次的噩梦源头!
她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出去,哪怕是用身体挡,也要阻止这一切!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她看到——
黑色奥迪的车门,在渣土车即将撞上的前一刻,猛地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身影,穿着那件熟悉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姿态,从驾驶座上扑了出来!
不是被撞飞!是主动扑出!
陆沉!
他像一颗投向毁灭的流星,精准地、主动地迎向了那辆咆哮着碾来的钢铁巨兽!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林晚的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慢镜头般残酷的画面:
瓢泼的雨幕中,陆沉扑出的身影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他深灰色的大衣在风雨中猎猎翻飞,像一只折翼的鸟。他的脸转向林晚藏身的方向,隔着冰冷的雨帘,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林晚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专注和音乐灵光的眼睛,此刻被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彻底占据——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一种…深不见底的、锥心刺骨的…眷恋?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林晚的心脏!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陆沉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的布偶,被渣土车巨大的前保险杠狠狠撞飞,又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的沥青路面上,翻滚了几圈,留下一道刺目的、蜿蜒的血痕,最终停在离林晚藏身的公交站台不过十几米远的地方。
雨水迅速冲刷着血迹,却冲不散那浓烈的死亡气息。
渣土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歪斜着冲过路口,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停了下来。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暴雨砸落在地面,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哗哗”声。
林晚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动作都被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击碎。陆沉最后那个眼神,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主动…赴死?
为了…什么?
巨大的疑问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
第四章:染血的真相
雨,还在倾盆而下,冰冷无情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也冲刷着路面上那滩迅速扩散、又被稀释的刺目猩红。
林晚像是被那声沉闷的撞击和陆沉最后那一眼彻底抽空了魂魄,僵立在公交站台冰冷的广告牌后,如同一尊被雨水浸透的石像。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因车祸而起的惊呼、刹车声、喇叭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直到一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如同濒死的游丝,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麻木的屏障,钻入她的耳中。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像一道带着高压电流的鞭子,狠狠抽在林晚僵死的神经上!
“呃…嗬…”
是陆沉!
他还活着?!在那样恐怖的撞击之后?!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的深渊里炸开一道惊雷!林晚猛地一个激灵,被冻结的血液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陆沉——!!!”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撕破了雨幕!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不顾一切地从广告牌后冲了出来,扑向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她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沉身边。
“陆沉!陆沉!看着我!看着我!” 她跪倒在冰冷的、混杂着血水和雨水的路面上,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他,却又害怕加剧他的痛苦。
陆沉躺在那里,深灰色的大衣被泥水和血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破碎的轮廓。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角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沫涌出,又被雨水冲散。胸口以一种不自然的、可怕的幅度塌陷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擦音,仿佛破碎的风箱在拉扯。
但他竟然还睁着眼!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盛满音乐和柔情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瞳孔微微扩散,生命的火焰正在迅速熄灭。然而,当林晚的脸出现在他涣散的视野中时,那眸底深处,竟奇迹般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
“别…别说话!坚持住!救护车!叫救护车啊!”林晚猛地抬头,朝着周围因惊吓而围拢过来、却又不敢靠近的人群嘶声哭喊,声音在暴雨中显得破碎而绝望。她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沾满了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血。
“晚…晚…” 陆沉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执拗。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自己那只没有完全被压住的右手。
那只手沾满了污泥和血污,手背和手腕处有着可怕的擦伤和扭曲,显然在撞击中严重受损。它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他的目光,死死地、固执地锁定在林晚紧握的左手上——那枚染血的银色U盘,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掌心,棱角硌得她生疼。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攫住了她,她拼命摇头,眼泪混合着雨水疯狂滚落:“不!陆沉!别管这个!看着我!坚持住!求求你…”
陆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痛苦似乎已经麻木。只有那双濒死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最后的坚持。他的右手,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着,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向林晚紧握的左拳。
他的指尖,冰冷得如同寒冬的石头,带着黏腻的血污,终于触碰到了林晚的手背。那冰冷的触感让林晚浑身剧震。
然后,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掰开林晚死死攥着U盘的手指,将自己那只染血的、破碎的手,覆了上去。他的手指痉挛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个冰冷的、染着两人鲜血的金属体,用力地、不容置疑地塞进林晚的掌心深处!
他的动作完成得极其艰难,仿佛耗尽了一生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他全身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手臂颓然垂落在冰冷湿透的路面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他的头微微偏向林晚的方向,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在她的脸上,嘴唇翕动的幅度更大了些,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流和血沫。
林晚心如刀绞,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沾满血污的唇边。
“……U…盘…走…” 破碎的音节混合着血沫涌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他们…”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可怕的、倒抽冷气般的嘶鸣,身体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真…正…要撞的…”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瞳孔深处爆发出最后一点惊人的光亮,那光亮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担忧和……某种沉重的警示!
“……是…你…”
最后两个字,他用尽胸腔里残存的最后一点气息,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决绝和锥心的忧虑,清晰地送入了林晚的耳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地熄灭了。一直强撑着的、微微抬起的脖颈,也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重重地落回冰冷的地面。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归于死寂。只有嘴角,还挂着一缕不断被雨水冲刷的暗红。
他死了。
这一次,在第九十九次循环的暴雨中,在她面前,为了传递这个染血的真相,为了让她“走”,他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主动选择了终结。
林晚僵跪在冰冷的血水之中,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被生生撕裂的、无声的轰鸣。
冰冷的U盘,深深硌在掌心,沾染着他和她的血,滚烫得如同地狱的熔岩。
“他们真正要撞的…是你…”
陆沉最后的话语,如同恶毒的诅咒,在她脑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破碎的神经。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几乎让她窒息。但在这灭顶的绝望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第五章:安魂曲终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林晚跪伏的身体,浸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掌心里,那枚染血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陆沉最后的话语——“是他们…真正要撞的…是你…”——如同淬毒的利刃,反复切割着她濒临崩溃的意识。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在她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炸裂开来。救护车刺耳的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光刺破雨幕,在湿滑的路面上投下混乱的光影。人群的惊呼、警察的呼喝、金属工具撬开变形车门的刺耳声响……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林晚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和掌心那枚冰冷滚烫的U盘。
一只手带着力道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试图将她从血泊中拉开。“女士!女士!请让开!让医生处理!” 穿着反光背心的急救人员语气急促。
林晚猛地一颤,像是被这触碰惊醒了蛰伏的野兽。她霍然抬起头!
那双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火焰!极致的悲痛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仇恨淬炼出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歪斜的渣土车驾驶室里,一个穿着工装、满脸惊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的男人正被警察粗暴地拽出;远处,似乎有便衣在对着电话快速地说着什么,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最后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审视和警惕。
危险!一个清晰的信号在她脑中炸响!
陆沉用命换来的警告在她耳边轰鸣:“走!”
她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落到那些人手里!U盘!陆沉用命守护的证据!必须保住!
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怒火瞬间压倒了一切!林晚猛地甩开急救人员的手,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像一道离弦的箭,或者说,像一只被逼到绝境、不顾一切的困兽,从血泊中弹起,朝着围观人群最稀疏的方向,一头扎进白茫茫的雨幕深处!
“喂!拦住她!”身后传来警察惊愕的呼喊。
但林晚的速度快得惊人,她对这片区域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她利用雨幕和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在狭窄的巷弄间灵活穿梭,七拐八绕,很快便将身后的呼喊和警笛声彻底甩开。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也冲刷着她掌心的血迹,却冲刷不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灼痛。她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像要炸裂,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才在一个废弃报刊亭的狭窄屋檐下停住脚步,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地喘息。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衣角不断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她摊开紧握的左手,那枚银色的U盘静静地躺在掌心,血迹被雨水冲刷得淡了些,却依旧狰狞地附着在金属的纹理缝隙中。属于陆沉的血,也属于她的。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无法形容的绞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巨大的空洞。陆沉最后扑向卡车的身影,他那双盛满诀别与眷恋的眼睛,还有那句用生命传递的警告……像无数把烧红的尖刀,反复凌迟着她的灵魂。
为什么?他早就知道?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甚至不惜……用自己作为诱饵,作为盾牌?用他的命,去赌一个让她发现真相、让她逃脱的机会?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比九十九次目睹他死亡的总和还要沉重千万倍!
她缓缓地、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上,不知何时,竟一直紧紧抓着她的琴弓!是了,出门时太过匆忙和决绝,她竟然下意识地将它抓在了手里,如同抓住一件护身符,一件最后的武器。
深色的乌木弓杆被雨水浸透,泛着幽暗的光泽。马尾弓毛湿漉漉地纠结在一起。
林晚的目光落在琴弓上,又缓缓移向紧握U盘的手。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悲伤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在她死寂的心湖中升起。
雨声依旧滂沱,敲打着残破的报刊亭顶棚,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在冰冷刺骨的绝望深渊里,林晚靠着湿冷的墙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握着琴弓的右手。
没有小提琴。
只有冰冷的空气,和倾盆的雨。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把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斯特拉迪瓦里——它温润的弧度,琥珀色的漆面,紧绷的琴弦…还有陆沉无数次坐在钢琴前,或站在指挥台上,与她合奏时,那专注而温柔的侧脸。
她最喜欢的,是他第一次为她指挥乐团协奏时,选择的莫扎特那首《安魂曲》中的《Lacrimosa》(落泪之日)。他说,那旋律里藏着最深的悲伤,却也蕴含着超越悲伤的、神性的平静。
弓尖,轻轻悬停在虚空之中,对准了那个并不存在的、想象中的琴弦位置。
沾满雨水的马尾弓毛,触碰到了无形的弦。
林晚的右手臂,带动着琴弓,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庄重、仿佛托举着千钧重量的姿态,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地、坚定地拉开了第一个长弓。
没有声音。
只有雨声。
但在林晚的灵魂深处,在她被绝望和愤怒撕裂的心之废墟上,那支沉重而圣洁的旋律——《Lacrimosa》——却如同汹涌的地下暗河,轰然奏响!
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血泪的重量,每一个乐句都承载着锥心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痛楚。琴弓在虚空中无声地舞动,勾勒着悲伤的轮廓,描摹着爱人的脸庞,倾诉着未尽的言语,也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她闭着眼,全身心地沉浸在这无声的、只属于她和陆沉的安魂曲中。身体随着旋律的起伏而微微晃动,脸上的表情时而因巨大的悲痛而扭曲,时而又因回忆的微光而浮现一丝虚幻的温柔,最终归于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冰冷的平静。
弓弦在虚空中颤动,无声的乐章在暴雨中流淌,祭奠逝去的爱人,也淬炼着生者的灵魂。
时间在无声的演奏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晚的手臂带动琴弓,在虚空中划出最后一个、悠长而渐弱的长音,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爱恋、愤怒和不甘都融入这永恒的休止符中……
弓尖,终于缓缓垂落。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意识深处。
就在这一刻——
头顶那单调而巨大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打顶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停了。
林晚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脱力的疲惫,睁开了眼睛。
一道微弱而温暖的光,透过破旧报刊亭顶棚的缝隙,斜斜地照射在她沾满雨水和泪水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她看到——
厚重如铅的、翻滚了整整一个循环的乌云,不知何时,竟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金色的阳光,如同熔化的希望之金,顽强地、笔直地穿透了云层的裂隙,静静地、温柔地洒落下来,恰好笼罩在远处城市音乐厅那高耸的、标志性的穹顶之上。
那穹顶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而圣洁的光芒,像一座沉默的灯塔,指向某个未知的彼岸。
林晚怔怔地望着那束光,望着光中闪耀的音乐厅穹顶,一动不动。
掌心中,那枚染血的U盘,在雨后清冷的空气里,沉默地散发着冰冷的、坚定的光泽。
雨,真的停了。
第六章:循环的裂隙
雨后的城市,空气清冽得如同初生的琉璃,带着泥土和植物根茎被冲刷后的潮湿气息。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湿漉漉的街道、建筑、每一片树叶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亮得刺眼,亮得不真实。林晚站在废弃报刊亭狭窄的阴影里,却感觉自己像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幽灵,无所遁形。
掌心的U盘冰冷坚硬,棱角硌着皮肤,残留的血迹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褐色。那冰冷触感像一根钉子,将她从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悲痛中钉回了现实。陆沉最后的话语——“是他们…真正要撞的…是你…”——如同淬毒的冰凌,深深扎进她的脑海。
恐惧,后知后觉的、冰冷彻骨的恐惧,终于穿透了愤怒的屏障,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她猛地缩回手,将U盘紧紧攥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街道恢复了秩序,车辆往来,行人匆匆,偶尔有人朝这个浑身湿透、形容狼狈的女人投来好奇或怜悯的一瞥。但林晚看到的,是每一扇车窗后都可能存在的窥探,是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可能暗藏杀机。
张兆麟!王世宏!那个阴冷的声音!他们编织的网,庞大得足以笼罩这座城市。陆沉用命换来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她现在就是风暴的中心,是黑暗森林里唯一暴露在猎人枪口下的猎物。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她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强迫自己思考。公寓?绝对不能回去!那是第一个会被搜查的地方。朋友?不,不能连累任何人。陆沉用生命保护她,不是为了让她再拉无辜者下水。
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全、暂时能藏身、又能让她冷静下来处理U盘的地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远处那道金色的阳光牵引,望向城市音乐厅那高耸的、在雨后晴空下闪耀着圣洁光芒的穹顶。
琴房。
乐团首席专属的备用琴房。在音乐厅顶层最偏僻的角落,钥匙只有她和乐团经理有。那里有电脑,有隔音,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她的堡垒,是音乐构筑的结界,是她灵魂最深处感到安全的地方。而且,张兆麟那些人,恐怕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一个刚刚失去爱人的小提琴家会躲到工作的地方。
目标明确,林晚立刻行动起来。她像一只受惊的鹿,利用街角、橱窗、停靠的车辆作为掩护,尽量避开主路和人流密集的地方,朝着音乐厅的方向快速移动。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刀锋上,每一步都牵扯着心脏深处那个巨大的、汩汩流血的空洞。陆沉扑向卡车的身影,他最后那平静又眷恋的眼神,如同永不褪色的默片,在她眼前反复播放。
每一次回放,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他早就知道!他一直在独自承受着这份致命的威胁!他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加深的疲惫,那些被她忽略的“私事”…原来都是在为她筑起一道血肉的堤坝!他甚至…甚至选择用最惨烈的方式,在第九十九次循环中,用自己作为诱饵和盾牌,只为将这枚染血的真相送到她手上,只为换她一线生机!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喊,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又被她狠狠抹去。现在不是沉溺的时候。他的命,不能白白浪费!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近乎本能的警觉,林晚有惊无险地绕到了音乐厅的后勤通道入口。午休时间,通道里静悄悄的。她闪身进去,避开监控探头(她记得它们的位置),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快速穿过堆放着布景道具的走廊,登上通往顶层的消防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那扇熟悉的、厚重的橡木门出现在眼前。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掏出钥匙串,找出那把小小的、刻着音符标记的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轻微的机括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推开门,闪身进去,又迅速而无声地将门反锁。
熟悉的松香气息混合着旧木头的味道瞬间包裹了她。狭小的琴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成一道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尘埃无声地飞舞。她的斯特拉迪瓦里安静地躺在琴盒里,旁边是谱架、一张旧沙发、一张堆满乐谱的书桌,还有桌面上那台略显陈旧的台式电脑。
这里是她的避难所,也是陆沉无数次陪她练琴、听她倾诉、在她瓶颈时给她鼓励的地方。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巨大的悲伤再次汹涌袭来,几乎将她击垮。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在静谧的琴房里回荡,像受伤小兽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当泪水几乎流干,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烧灼般的干涩疼痛时,林晚抬起了头。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在泪水的冲刷后,呈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她扶着门板,支撑着虚脱的身体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开机键按下,主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枚U盘。染血的银色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个庄重的仪式,将它插入了电脑的USB接口。
指示灯亮起,幽幽闪烁。
屏幕跳出熟悉的提示框:【发现新硬件】。
林晚移动鼠标,点开那个承载着血与火的文件夹。里面依旧是那些触目惊心的视频和音频文件。她需要知道全部!需要知道敌人究竟是谁!需要知道陆沉到底查到了什么,以至于对方要如此丧心病狂地除掉他,甚至不惜连带抹杀她!
她点开了一个标注为“核心关联证据链”的加密文件夹。需要密码。
林晚的心一沉。她尝试了陆沉的生日,她的生日,他们的纪念日,甚至他们第一次合奏的日期…统统错误。
她的目光扫过琴房,最后落在琴盒里那把安静的小提琴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几乎是扑到琴盒边,手指颤抖着打开琴盒的夹层——里面通常只放备用琴弦和松香。
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她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便签纸。展开,上面是陆沉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着一行数字和符号混合的字符串:
【D#m7-5 | G7 | Cmaj7 | F#dim】
不是日期,不是名字。是…和弦进行?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他们共同创作的一首未完成的小品中,一段极具标志性的、略带忧郁色彩的和弦连接!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她立刻回到电脑前,将这一串和弦符号按照顺序输入密码框。
【密码正确!】
文件夹应声而开!
林晚屏住呼吸,点开里面的文件。除了更详尽的交易记录、行贿证据、洗钱路径外,一份特殊的文档吸引了她的目光——《西郊车祸调查报告(记者周明)》。
她颤抖着点开。
里面是陆沉用极其冷静、客观的笔触写下的调查报告,条理清晰,证据链扎实得令人发指。详细记录了记者周明在调查兆麟集团非法强拆和致人伤残事件时搜集的关键证据,以及他遇害前接触过的人和收到的威胁。报告的核心指向一个名字——张兆麟的独子,张天野!正是那个在录音里嚣张跋扈、叫嚣着要制造“意外”的年轻声音!
报告的最后几页,附着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监控截图。截图显示,在周明车祸发生前一周,张天野名下的一辆无牌黑色越野车,曾多次出现在周明住所附近。而在车祸发生前半小时,那辆越野车曾在距离事故现场不到两公里的一个废弃工厂短暂停留过,从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形轮廓,与今天驾驶渣土车的司机,惊人地相似!
陆沉的批注用红字标出:【关键目击者(工厂看门人老赵)已秘密保护。口供直指张天野指使。证据链闭环。危险!目标已扩大至知情人(林晚)!务必转移!】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陆沉不仅查清了周明案的真相,锁定了张天野这个直接凶手,他甚至预判到了危险会波及到她!他一直在暗中行动,试图在风暴来临前为她筑起堤坝!这份报告,这份用生命保护下来的证据,就是他的堤坝!
就在这时!
“叮铃铃——叮铃铃——”
书桌上那部连接着音乐厅内部线路的固定电话,毫无征兆地、刺耳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死寂的琴房里疯狂回荡,如同丧钟!
林晚浑身剧震,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谁会打到这里来?乐团经理?同事?还是…那些人?!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死死盯着那部跳跃着、嘶鸣着的黑色电话机,如同看着一条吐信的毒蛇,一动不敢动。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停歇。
最终,在响到第七声时,林晚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拿起了听筒。她没有说话,只是屏住呼吸,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听筒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电流杂音淹没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节奏感?不像人类正常呼吸的频率。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如同电子合成般的、非男非女的声音,极其轻微地、一字一顿地响起:
“循…环…的…裂…隙…已…开…启…”
“钥…匙…在…音…符…里…”
“时…间…不…在…你…这…边…”
“他…们…在…找…你…”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电话挂断后单调的忙音。
“嘟…嘟…嘟…嘟…”
林晚握着听筒,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股比刚才更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缓缓收紧。
循环的裂隙?钥匙在音符里?时间不在她这边?
这诡异的电话…是谁?警告?还是新的陷阱?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灿烂,洒在斯特拉迪瓦里光滑的琴身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但林晚却感觉琴房里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第九十九次雨停之后,她以为挣脱了循环的牢笼。此刻才惊觉,她只是从一个已知的、重复的噩梦中,跌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危机四伏的深渊。
陆沉的血,U盘的秘密,张氏父子的阴影,还有这通来自未知深处的诡异警告…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她紧紧缠绕。
她缓缓放下电话,目光落在琴盒里的小提琴上。
音符…钥匙?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紧绷的G弦。
琴弦,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第七章:琴弦上的密码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冰冷的潮水,在狭小的琴房里持续回荡,撞击着林晚紧绷的神经。“嘟…嘟…嘟…”每一声都像敲在心脏的鼓点上,冰冷而空洞。那非人的、电子合成般的声音留下的诡异话语——“循环的裂隙已开启”、“钥匙在音符里”、“时间不在你这边”、“他们在找你”——如同淬毒的冰针,深深扎进她的意识。
循环…并没有结束?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但这只是…裂隙?一个更庞大、更黑暗循环的开始?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丢开听筒,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烙铁。听筒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在找我…” 林晚喃喃自语,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张兆麟!张天野!那通电话,无论是警告还是陷阱,都印证了陆沉用命换来的警告绝非虚言!她猛地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
音乐厅后巷依旧安静,只有阳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跳跃。但这份平静此刻却充满了未知的杀机。她仿佛能感觉到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穿透墙壁,扫描着这栋建筑,搜寻着她的踪迹。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
不能坐以待毙!U盘!证据!陆沉付出生命守护的东西,绝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目光再次落回电脑屏幕上那份打开的《西郊车祸调查报告》。陆沉用生命换来的真相,沉重如山。张天野的名字像毒蛇的信子,在字里行间闪烁。报告最后那几行触目惊心的红字批注:【关键目击者(工厂看门人老赵)已秘密保护。口供直指张天野指使。证据链闭环。危险!目标已扩大至知情人(林晚)!务必转移!】
老赵!陆沉竟然找到了目击者,还秘密保护起来了!这是扳倒张天野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老赵在哪里?陆沉把他藏在了哪里?
林晚的心跳陡然加速。她飞速浏览报告,试图找到任何关于老赵下落的线索,但报告里只有关于他证言的详细记录和指向张天野的明确结论,具体藏身之处只字未提。陆沉显然将最后的保护做到了极致。
她的目光焦急地在报告页面上下扫动。页边空白处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的、用铅笔留下的痕迹,像是不经意的划痕,又像是…某种标记?
林晚凑近屏幕,几乎是趴在上面仔细辨认。
在报告正文描述老赵证言的关键段落旁边,靠近页脚的地方,有几道非常淡的、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铅笔痕。那痕迹…不是文字,不是数字。
是…音符?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极其潦草,但凭借专业音乐家的直觉,她瞬间辨认出那是一个高音谱号!谱号后面,跟着几个同样潦草、但形状明确的音符标记!不是五线谱上的标准写法,更像是速记的符号:一个实心符头加一个向下的符干(表示低音区的某个音),紧接着是一个空心符头(可能是休止或延长?),然后是一个向上的符干加符尾(表示某个短促的音)…
音符!
“钥匙在音符里!” 那个诡异电话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
林晚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琴盒边,几乎是粗暴地掀开琴盒盖子。她的斯特拉迪瓦里静静躺在深红色的丝绒里,四根琴弦在透过百叶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金属光泽。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琴,冰凉的琴颈贴着她滚烫的掌心。
她回到书桌前,将小提琴架在肩上,下巴轻轻搁在腮托上。这个熟悉的姿势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仿佛陆沉还在旁边为她翻谱。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刚才在报告页脚看到的潦草音符标记。
第一个音符…实心符头向下…是低音区的什么音?C?D?E?第二个空心符头…代表什么?休止?还是某个特定的时值?第三个短促的音符又是什么?
她尝试着将第一个音符标记对应到指板上。实心符头向下…低音区…她试探性地将手指按在G弦(最粗的那根)靠近指板底部的位置,弓尖悬在弦上。
弓毛轻轻触碰G弦。
“嗡……”
低沉而浑厚的G音在寂静的琴房里响起,带着木质乐器特有的共鸣。
不对。感觉不对。那个符号的形态和位置…似乎暗示着更低的音?她迟疑着,手指向下滑动,按在了G弦靠近琴马的位置,几乎要按到指板尽头——那是C音(比标准音低八度)。
弓子拉动。
“嗡————” 一个极其低沉、甚至有些压抑的C音响起,振动仿佛通过琴身直接传递到她的骨骼。
就在这个低沉的C音持续震动的刹那!
异变陡生!
林晚一直紧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屏幕上那份打开的《西郊车祸调查报告》文档,那几行描述老赵证言的关键段落旁边,靠近页脚有铅笔音符标记的地方,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几行全新的、之前绝对没有的文字,如同从深水中缓缓浮出的暗影,一点点、清晰地显现在了原本空白的页脚位置!
那字迹,林晚熟悉得刻骨铭心——正是陆沉的笔迹!遒劲,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急迫!
【老赵安全屋:滨江路17号,‘听涛’旧书店地下室。店主老吴可信。接头暗号:问:‘有周明记者遗落的书吗?’ 答:‘只有浪花记得。’ 重复三遍。务必小心!张氏爪牙遍布!】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凭空多出来的文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成功了!密码就是音符!用特定的音符震动,像输入密码一样,激活了陆沉预设在这份电子文档里的隐藏信息!
滨江路17号!“听涛”旧书店!老吴!接头暗号!
陆沉!他到底在暗中布置了多少?他像一个孤独的棋手,在致命的棋盘上,用尽最后的智慧,为她留下了一条生路!
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再次席卷了她。她放下琴弓,指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屏幕,仿佛能触摸到陆沉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预料到她可能需要这个信息,甚至预料到她会找到这个音符密码!
“陆沉…” 她哽咽着,眼泪无声滑落。
然而,喜悦和悲伤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寒意取代。那诡异的电话警告再次在脑中回响:“时间不在你这边…他们在找你…”
张氏爪牙遍布!滨江路17号…能安全吗?那个接头的老吴,真的可信?会不会是陷阱?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阳光依旧刺眼,但琴房内的空气却骤然变得紧张粘稠。她必须立刻行动!必须抢在那些人前面找到老赵!
林晚迅速拔下U盘,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她看了一眼琴盒里的小提琴,犹豫了一瞬。带着它?目标太大。留下?这是她的半条命。最终,复仇的意志压倒了不舍。她只将琴弓紧紧握在手中——这既是武器,也是某种精神支柱。
她快速清理掉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将电脑关机。深吸一口气,侧耳贴在厚重的橡木门上,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走廊里一片死寂。
她轻轻拧开门锁,推开一条缝隙。确认无人后,像一道影子般闪了出去,迅速反锁好门。心跳如擂鼓,她沿着来时的消防楼梯,用最轻最快的速度向下移动。
就在她下到音乐厅三楼,准备拐入通往后勤通道的走廊时——
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本地口音的凶狠对话声,从前方的拐角处隐隐传来!
“……妈的,顶楼琴房锁着!经理说备用钥匙在保安室,正让人去拿!”
“监控呢?后门通道的监控调出来没?那女人肯定是从后面溜进来的!”
“头儿说了,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翻出来!还有那个U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是张天野的人!他们已经找到音乐厅了!而且正在搜查琴房!
她猛地缩回楼梯拐角的阴影里,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要停止。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们来得太快了!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楼梯间走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琴房回不去了!下楼的路也即将被堵死!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林晚。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琴弓,指节泛白。目光焦急地扫视着狭窄楼梯间的每一个角落——光秃秃的墙壁,冰冷的金属扶手,通往上下层的阶梯…无处可藏!
难道要在这里束手就擒?不!绝不可能!陆沉的血不能白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目光猛地钉在了楼梯间墙壁上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箱子上——那是音乐厅的紧急疏散广播系统终端箱!箱体不大,嵌在墙壁里,外面只有一个带锁的金属小门。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间门口!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清晰传来!
林晚脑中灵光一闪!赌一把!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用琴弓尾部坚硬的尾库尖端,狠狠撬向那个金属小门边缘的缝隙!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刹那,“咔哒”一声轻响,小门弹开了!
里面是复杂的线路和一个小小的麦克风接口!
林晚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琴弓——那支深色乌木的、马尾弓毛湿漉漉的琴弓——狠狠地、整个地塞进了那个狭窄的、布满线路的终端箱里!然后猛地合上了金属小门!
就在小门合拢的瞬间!
楼梯间的门“砰”地被推开!
两个穿着黑色夹克、面相凶狠的男人冲了进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楼梯间上下!
林晚蜷缩在拐角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感觉到那两个男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她藏身的角落!
一秒…两秒…
就在林晚以为自己即将暴露的刹那——
“呜————————!!!”
一阵尖锐刺耳、足以撕裂耳膜的防空警报般的蜂鸣声,毫无征兆地、以最大的音量,从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走廊、大厅、甚至每一个琴房——疯狂爆发出来!巨大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建筑,震得楼梯间的灰尘簌簌落下!
“操!怎么回事?!” “妈的!火警?!” 两个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噪音惊得猛地捂住耳朵,破口大骂,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烦躁。
混乱!机会!
林晚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混乱!就在那两个男人被巨大噪音震得下意识后退、注意力被完全吸引的刹那,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从藏身的阴影里猛地窜出!她没有往下跑,而是出乎意料地朝着楼上——她刚刚下来的方向——发足狂奔!
“站住!” 其中一个男人眼尖,瞥见人影,厉声喝道,伸手就要抓!
但林晚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加上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干扰了对方的判断和动作,她险之又险地擦着对方伸出的手臂,一步三阶地冲上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追!” 两个男人反应过来,咒骂着拔腿就追!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无形的屏障,在身后疯狂嘶吼。林晚不顾一切地向上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灌铅般沉重。她知道警报持续不了多久,一旦停止,她将彻底暴露在空旷的上层走廊!
四楼…五楼…通往顶层(六楼)的楼梯就在眼前!
然而,通往六楼的门,被一把厚重的挂锁锁住了!那是通往设备层和屋顶平台的通道,平时极少开启!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已经清晰可闻!
她被困在了五楼通往六楼的楼梯拐角!上天无路!
就在这绝境之中,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楼梯拐角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蒙着灰尘的旧海报——那是很多年前一场辉煌歌剧演出的宣传海报。海报一角卷曲翘起,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仅供维修人员使用的、半米见方的检修口!
海报!检修口!
身后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林晚没有任何犹豫!她猛地扑过去,手指抠住海报卷起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灰尘弥漫!海报被撕开一大片!
露出了后面那个覆盖着金属格栅的方形检修口!
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下方!
林晚丢掉撕下的海报碎片,双手抓住冰冷的金属格栅,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外一拉!
“嘎吱——”
格栅竟被她拉开了!里面是黑洞洞的、布满灰尘和管道的狭窄空间!
她毫不犹豫,像一只钻入洞穴的兔子,一头扎了进去!然后反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沉重的金属格栅猛地拉回原位!
就在格栅合拢、发出轻微碰撞声的瞬间!
两个凶狠的男人冲上了楼梯拐角!
“人呢?!”
“妈的!跑哪去了?!”
“搜!肯定在这层!”
粗鲁的叫骂声和翻找声隔着薄薄的格栅传来,近在咫尺。林晚蜷缩在黑暗、狭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管道空隙里,紧紧捂住嘴,连一丝呼吸都不敢发出。汗水混合着灰尘黏在脸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肋骨。
她手中,只剩下半截被撕破的歌剧海报碎片。碎片上,一个模糊的、被灰尘覆盖的印刷体符号,在从格栅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下,隐约可见:
♭7 → ♯4 → ♮1
一个带着变音记号的、指向不明的音程序列?
冰冷的金属格栅紧贴着后背,传递着追兵翻找时带来的震动。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死寂中,危险如同实质的黑暗,将她紧紧包裹。
第八章:地下室的和弦
冰冷的金属格栅紧贴着后背,粗糙的锈迹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阵阵凉意。灰尘和蛛网粘在脸上、头发上,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搅动着呛人的颗粒。林晚蜷缩在狭窄、黑暗的管道空隙里,像一只被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动弹不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要盖过外面追兵粗暴的翻找声。
“妈的!真邪门了!人呢?!”
“五楼走廊也没人!窗户都锁着,跳下去摔不死也残废!”
“肯定还在这一层!给我一寸寸搜!柜子后面!天花板夹层!妈的,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翻出来!”
粗鲁的咒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近在咫尺,每一次踢踹墙壁、掀翻垃圾桶的声音都像重锤敲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和沉默。汗水浸湿了鬓角,混合着灰尘,在脸上划出泥泞的痕迹。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搜查声渐渐远去,伴随着不甘心的骂骂咧咧,脚步声最终消失在楼梯下方。死寂重新笼罩了楼梯拐角,只剩下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声音。
林晚没有立刻动弹。她像一尊石雕,又等了足足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用肩膀轻轻顶开沉重的金属格栅。
“嘎吱——”
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她心脏骤停,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反应。她这才咬着牙,一点一点地从那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里挪出来,重新站在了布满灰尘的楼梯拐角。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战栗。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紧张而微微发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刚才撕破海报露出的检修口,以及散落在地上的、那张印着神秘音程序列的海报碎片。
♭7 → ♯4 → ♮1
降七级?升四级?还原一级?一个指向不明的音程序列?
混乱和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但陆沉留下的地址和接头暗号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了她唯一的方向。滨江路17号!“听涛”旧书店!找到老吴,找到老赵!这是陆沉用命铺就的路!
林晚不再犹豫。她将那张印有音程序列的海报碎片仔细折好,塞进口袋深处。然后,像一道无声的幽灵,再次利用消防楼梯,避开可能的监控和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音乐厅。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神色匆匆。但林晚看到的只有潜在的危险。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每一辆减速的汽车,都可能是张天野的眼睛。她压低帽檐(顺手在后勤通道的衣帽间顺走了一顶乐团排练用的旧棒球帽),将外套领子竖起,尽量融入人流,朝着滨江路的方向快速移动。她选择最不起眼的小路,穿行在旧城区的巷弄之间,神经高度紧绷,如同行走在布满荆棘和陷阱的雷区。
滨江路位于老城区的边缘,毗邻着浑浊宽阔的江面。这里曾是繁华的码头区,如今已没落,街道两旁多是些老旧的仓库、廉价旅馆和一些不起眼的小店。“听涛”旧书店的招牌很不起眼,一块褪色的木匾,字体斑驳,夹在一家卖渔具和一家廉价五金店的中间。店面狭窄,橱窗里堆满了泛黄发霉的旧书,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林晚在街角观察了许久。书店门口没有可疑的人徘徊,街道上也没有异常车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铜铃的木门。
“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书店里响起。一股浓郁的旧纸张、灰尘和霉菌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昏暗,高高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挤满了狭窄的空间,只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褂子的老人,正佝偻着背,坐在柜台后面,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修补一本破旧的线装书。听到铃声,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林晚,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漠然。
“找什么书?”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
林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走到柜台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微微的颤抖依旧泄露了她的紧张:“请问…有周明记者遗落的书吗?”
老人修补书页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镊子和浆糊,抬起眼,目光锐利地、仔细地打量了林晚几秒钟。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伪装,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恐惧和悲伤。
然后,他用那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答:“只有浪花记得。”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按照陆沉留下的指示,重复道:“有周明记者遗落的书吗?”
“只有浪花记得。”
“有周明记者遗落的书吗?”
“只有浪花记得。”
三遍暗号,对答无误。
老人脸上那种漠然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沉重、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朝林晚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跟我来,快。”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但目标明确地走向书店最深处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紧紧跟着老人。只见老人费力地挪开一个沉重的、落满灰尘的旧书柜。书柜后面,竟露出一扇低矮、锈迹斑斑的、嵌在地板上的铁门!门板上挂着一把巨大的老式挂锁。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把同样布满铜绿的钥匙,插入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
锁开了。老人抓住门上的铁环,用力向上一拉!
“嘎吱——”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尘土、霉菌和淡淡机油味的、更加陈腐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一道陡峭的、狭窄的石头台阶向下延伸,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下去。走到尽头,左拐,敲三下门。老赵在里面。动作快点!”老人语速极快,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催促的光芒,“这里…不安全了。”
不安全?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难道张天野的人已经嗅到味道了?
她没有时间犹豫,朝老人感激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散发着霉味的黑暗入口。冰冷潮湿的石阶硌着脚底,她扶着粗糙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摸索。身后传来老人费力地拖回书柜的沉重摩擦声,很快,头顶唯一的光源被彻底隔绝,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只能凭借触觉和感觉向下走。台阶似乎没有尽头,潮湿的墙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知下了多久,脚终于踏上了相对平整的地面。她摸索着向左拐去,果然在黑暗中触到了一扇冰冷的、似乎是金属的门板。
咚。咚。咚。
她按照指示,轻轻敲了三下。
门内一片死寂。
林晚的心瞬间揪紧!难道…来晚了?还是陷阱?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咔哒…” 门内传来极其轻微的锁簧转动声。
紧接着,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惊惶不安、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脸出现在缝隙后。那是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穿着不合身的旧棉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警惕。他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门外的黑暗,确认只有林晚一人后,才急促地低声道:“快!快进来!”
林晚立刻侧身挤了进去。门在她身后迅速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
这里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更像一个储藏室改造的临时避难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低矮的屋顶,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长久不见阳光的阴冷气息。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罐头食品、矿泉水和简单的铺盖卷。墙壁上挂着几张模糊不清的旧照片,似乎是工厂的合影。
“你…你就是陆记者说的…林小姐?”老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依旧充满惊惧,上下打量着林晚,仿佛不敢相信她真的来了。
“是我!老赵,我是林晚!”林晚急切地点头,顾不上解释,“陆沉…陆记者他…”
老赵浑浊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猛地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哽咽:“陆记者…他…他是个好人啊!都是为了我…为了给我那死得不明不白的工友讨个公道…他才…才惹上那些杀千刀的畜生!”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张天野那个畜生,就是他把那个开渣土车的司机叫到废弃工厂去的!我听见他亲口说,要制造‘意外’,撞死那个多管闲事的记者!他还说…还说谁要是敢查,就一起收拾!”
老赵的情绪有些失控,语无伦次,但关键的指控却异常清晰。他猛地抓住林晚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用力,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恐惧:“林小姐!他们知道!他们知道陆记者在查我!他们肯定会找到这里的!那个张天野,他爹是张兆麟!手眼通天啊!我们…我们都会死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晚再次淹没。老赵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传染性。陆沉用命换来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老赵,冷静!听我说!”林晚用力反握住老人颤抖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陆记者用命保护你,就是为了让你能站出来指证他们!U盘里的证据加上你的证词,一定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安全离开这里!陆记者有没有告诉你,下一步去哪里?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
“别的?”老赵茫然地摇摇头,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他就让我藏好…说会有人来接我…说…说证据都在一个盘里…” 他突然想起什么,松开林晚的手,踉跄着扑到墙角那个简陋的铺盖卷旁,手忙脚乱地在破旧的枕头底下摸索着。
“对了!陆记者…他…他走之前那天晚上,怪怪的…他给了我一个东西…”老赵的声音带着困惑和恐惧,他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小物件,颤抖着递给林晚,“他说…万一…万一他联系不上我,或者…或者来的是别人…就把这个交给‘能听懂的人’…他说…只有‘能听懂的人’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晚的心猛地一缩!她接过那个被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入手很轻。她一层层剥开沾着油污和灰尘的旧报纸。
露出来的,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巴掌大的、老式的便携式卡带录音机!塑料外壳已经发黄,磨损严重。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单声道的扬声器孔。
录音机?陆沉留给“能听懂的人”的东西?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迅速检查录音机。侧面有一个小小的磁带仓开关。她按下按钮。
“咔哒。”
磁带仓弹开。里面,赫然躺着一盘没有标签的黑色磁带!A面朝上。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一阵沉重而急促的砸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伴随着粗鲁凶狠的吼叫,清晰地穿透了地下室厚重的门板和狭长的通道!
“开门!警察查案!”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撞了!”
老赵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惊叫,整个人瘫软在地,筛糠般抖成一团,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他们…他们来了…完了…全完了…” 他绝望地喃喃自语。
林晚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张天野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那个旧书店的老人…他怎么样了?!
头顶的砸门声更加猛烈,伴随着门框被撞击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铁皮门板在重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地从天花板上落下。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近在咫尺!
“老赵!别放弃!”林晚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嘶哑。她飞快地将那台老式录音机塞进外套内侧口袋,然后一把抓住瘫软在地的老赵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角落里拖,试图将他塞进一堆杂物后面,“藏好!别出声!无论发生什么!”
她的大脑在死亡的威胁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陆沉留下的磁带!这可能是唯一的希望!是求救信号?是指示?还是…最后的线索?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录音机。没有耳机!她只能按下播放键(Play),将那个小小的扬声器孔死死地、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耳朵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盖过头顶越来越近的破门声!
磁带转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短暂的空白噪音后…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陆沉的。
那是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电子合成般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和林晚在音乐厅琴房接到的诡异电话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它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念诵着,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7 → ♯4 → ♮1”
“♭7 → ♯4 → ♮1”
“♭7 → ♯4 → ♮1”
正是那张海报碎片上的音程序列!它被这个非人的声音,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如同咒语般的语调,反复吟诵!
林晚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放大!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这是什么?!陆沉的磁带里,为什么会是这个声音?!它念诵这个音程序列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魂飞魄散的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头顶那扇通往旧书店的铁门,终于被巨大的力量从外面彻底撞开!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地下室的昏暗,直直地照射在林晚惨白的脸上!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手持武器的彪悍身影,如同地狱降临的恶鬼,出现在被撞开的门口!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她!
“不许动!举起手来!”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呵斥声如同死神的宣判!
第九章:管道的颤音
“不许动!举起手来!”
冰冷的呵斥如同淬毒的冰锥,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瞬间刺穿了地下室的死寂!刺眼的手电强光如同凝固的探照灯,牢牢锁定林晚惨白的脸,将她眼底翻涌的惊骇和绝望照得无所遁形!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金属的寒意,如同死神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地凝视着她。
老赵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断的呜咽,彻底瘫软在杂物堆后,抖如筛糠,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彻底的、灰败的死寂。
完了。一切都完了。陆记者用命换来的…终究是一场空。
林晚的身体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凝固,思维停滞。录音机里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还在她紧贴的耳畔反复吟诵着那个诡异的音程序列:“♭7 → ♯4 → ♮1… ♭7 → ♯4 → ♮1…” 这非人的声音与眼前的致命危机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荒诞而恐怖的末日图景。
投降?交出U盘?束手就擒?
不!
陆沉扑向卡车的身影,他最后那眷恋又决绝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掌心里U盘冰冷的棱角和录音机塑料外壳的触感,如同最后的薪火!
不能放弃!陆沉用九十九次循环和一条命换来的机会!绝不能在她这里终结!
就在这思维停滞、身体僵硬的千分之一秒里!就在那为首的黑衣人手指微微扣向扳机的瞬间!
林晚的身体,仿佛被某种超越恐惧的本能驱使!她没有听从命令举手,反而猛地将紧贴在耳边的录音机扬声器孔用力捂住!同时,她张开了嘴!
不是尖叫,不是求饶!
她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气息,用尽灵魂深处所有的悲愤与不甘,对着那狭窄、冰冷、充满死亡威胁的地下室空间,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却饱含着那个诡异音程序列所有音高变化的——
“啊————!!!”
这声嘶吼,起始是一个低沉压抑、仿佛从地狱深处升起的降调(♭7),紧接着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般令人牙酸(♯4),最后在最高点又猛地坠落,归于一种嘶哑的、如同断裂琴弦般的、带着泣血尾音的平直(♮1)!
这根本不是人类的歌唱!这是绝望灵魂在死亡边缘迸发出的、扭曲的音符呐喊!它完全复刻了那个诡异序列的音高走向!
就在这声扭曲的、饱含着“♭7 → ♯4 → ♮1”序列的嘶吼发出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股无形的、但极其强烈的低频震动,毫无征兆地以林晚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这震动并非来自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构成地下室的物质本身——冰冷的水泥地面,斑驳的砖墙,低矮的混凝土天花板!
整个狭小的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地面剧烈地上下颠簸!墙壁如同波浪般扭曲晃动!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的不再是灰尘,而是大块大块的、带着钢筋的水泥碎块!
“啊——!”
“地震?!”
“稳住!抓住她!”
门口几个持枪的黑衣人猝不及防!剧烈的晃动让他们瞬间失去平衡,东倒西歪!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在疯狂摇摆、翻滚的黑暗中乱扫!惊怒交加的吼叫被淹没在建筑结构扭曲、崩裂的恐怖巨响中!
林晚自己也站立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她嘶吼的恐怖震动狠狠甩向墙壁!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石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攥着录音机和U盘,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那个序列!是她的嘶吼触发了什么?!这震动…难道是声音引发的共振?!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震动迅速减弱,但破坏力惊人!地下室入口附近的天花板坍塌了一大块,碎石和扭曲的钢筋彻底堵住了被撞开的铁门!烟尘弥漫!光线被彻底隔绝,只剩下手电筒在烟尘中混乱扫射的光柱和黑衣人惊魂未定的咳嗽、咒骂声。
“咳咳…妈的!怎么回事?!”
“入口被堵死了!快搬开!”
“那女人呢?!别让她跑了!”
机会!唯一的逃生机会!
林晚在震动停歇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剧烈的撞击让她浑身剧痛,但她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借着弥漫的烟尘和混乱的光线掩护,她像一头敏捷的豹子,猛地从墙角扑向瘫软在地的老赵!
“老赵!走!”她嘶哑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吓傻的老人从地上拖起来!
老赵如同木偶,被林晚半拖半拽着,跌跌撞撞地冲向地下室更深处!他们的目标是那个被陆沉提及过的、通往废弃地下管网的通风口!
“在那边!追!” 黑衣人的怒吼和搬动碎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晚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她拖着老赵,凭着之前下来时模糊的印象,在布满碎石和倒塌物、能见度极低的黑暗中疯狂摸索!手掌被粗糙的水泥边缘划破,火辣辣地疼,但她浑然不觉!
终于!在角落一堆倒塌的货架后面,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圆形的金属栅栏!栅栏不大,直径约半米,锈迹斑斑,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更加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淤泥的潮湿气味!
就是这里!
林晚眼中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她放下老赵,双手抓住冰冷的金属栅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拽!
“嘎吱——哐当!”
年久失修的栅栏竟被她整个拽了下来,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散发着恶臭的洞口!
“快!钻进去!” 林晚不由分说,几乎是推搡着将还在发抖的老赵塞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洞口边缘尖锐的金属划破了老赵的衣服和皮肤,但他此刻也爆发出求生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往里爬!
“站住!”
“开枪!”
身后传来黑衣人的厉喝和拉动枪栓的冰冷声响!
林晚头皮发麻!她猛地将手中的录音机狠狠砸向追来的方向,试图制造一点干扰,然后毫不犹豫地俯身,紧跟着老赵钻进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令人窒息的管道入口!
身体挤入狭窄管道的那一刻,刺耳的枪声在身后猛然炸响!
“砰!砰!砰!”
子弹打在洞口边缘的混凝土上,火星四溅!碎石和跳弹擦着林晚的小腿飞过,带来火辣辣的灼痛!
她顾不上查看,手脚并用,用最快的速度向黑暗深处爬去!冰冷的、黏腻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浸透了她的裤腿,管道壁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污垢。每一次移动都无比艰难,每一次呼吸都灌入令人作呕的气味。
身后,黑衣人的怒吼、搬动更大石块的声音以及试图朝管道内射击的枪声(子弹打在金属管壁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不断传来,如同地狱传来的追魂曲。
“追进去!”
“妈的太窄了!用手电照!”
一道刺眼的光柱猛地从入口处射了进来,在狭窄弯曲的管道内乱晃!光柱扫过林晚和老赵狼狈爬行的身影!
“看到他们了!在那边!”
“快!抓住!”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再次试图将林晚淹没。管道狭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时!林晚脑中灵光一闪!那个序列!那个引发震动的序列!在封闭的管道里…声音的传导和共振效应会不会更强?!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最后的赌博!
她一边拼命向前爬,一边再次张开嘴!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对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管道,再次发出那嘶哑的、扭曲的、饱含着“♭7 → ♯4 → ♮1”音高变化的呐喊!
“啊————!!!”
嘶吼声在狭窄、密闭的金属管道内被急剧放大、扭曲、反射!形成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回声!这一次,效果更加恐怖!
嗡——!!!!
整个地下管道系统,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剧烈的、远超之前的震动再次爆发!这一次的震动不再是上下颠簸,而是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钢铁巨蟒在疯狂扭动、甩尾!
“轰隆!哗啦——!”
林晚身后不远处,管道连接处的水泥封堵和金属铆钉在狂暴的共振下瞬间崩裂!大股大股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混合着淤泥、碎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从崩裂的缝隙中汹涌喷出!瞬间就灌满了林晚和老赵身后的管道!
“啊——!”
“水!快退!!”
“管道要塌了!!”
身后传来黑衣人惊恐绝望的惨叫和淹没在水声中的咒骂!刺眼的手电光柱瞬间被浑浊的泥水吞噬、熄灭!
泥水如同冰冷的巨蟒,带着巨大的冲力和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就追上了林晚和老赵!冰冷刺骨、污秽不堪的液体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小腿、腰部,强大的推力推搡着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抓紧!”林晚在冰冷腥臭的污水里嘶声大喊,一只手死死抓住前面老赵的脚踝,另一只手徒劳地想要抓住光滑的管壁,却被冲得东倒西歪!污水灌入口鼻,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和呕吐欲!世界只剩下冰冷、黑暗、恶臭和狂暴的水流!
他们像两片被卷入激流的枯叶,在黑暗、扭曲、充满死亡陷阱的地下管网中,被这股由她声音引发的、失控的“洪水”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冰冷的污水冲刷着身体,带走体温,也带来无边的恐惧。林晚在呛水的间隙,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这诡异的音程序列…到底是什么力量?!陆沉…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
第十章:穹顶的休止符
冰冷、污秽、散发着恶臭的激流如同失控的地下暗河,裹挟着林晚和老赵,在黑暗、扭曲的金属管道中疯狂奔涌、撞击。每一次撞上坚硬的管壁或转弯处的凸起,都带来骨骼欲裂的剧痛。污水灌入口鼻,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紧喉咙。林晚只能死死抓住老赵的脚踝,在狂暴的洪流中勉强维持着两人不被冲散。意识在剧痛、冰冷和窒息中不断沉浮,濒临溃散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摇曳的亮光!同时,水流的速度似乎也在减缓。
是出口?!
求生的意志瞬间压倒了所有痛苦!林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老赵,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奋力挣扎!
哗啦——!
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两人猛地推出了狭窄的管道口!
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瞬间灼痛了林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她重重地摔在坚硬粗糙的地面上,冰冷的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肺部,带来剧烈的咳嗽。身下是湿漉漉的、铺着碎石和苔藓的江岸斜坡。身后,浑浊的污水正从那个半人高的废弃排水口汹涌而出,汇入下方浑浊翻滚的江水中。
“咳咳咳…” 林晚剧烈地呛咳着,吐出腥臭的泥水,挣扎着抬起头。
他们竟然被冲到了江边!身后是陡峭的堤岸和废弃的旧码头设施。远处,城市音乐厅那标志性的、高耸的穹顶,在雨后清澈的阳光下,如同一个沉默的银色巨碗,反射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滨江路就在堤岸上方,隐约传来车流声。暂时安全了?
“老…老赵!”林晚猛地想起,挣扎着爬向旁边一动不动趴着的老赵。
老赵面朝下趴着,身体冰冷僵硬,没有任何反应。林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老人的脖颈…
微弱的脉搏!极其微弱,但还在跳动!
“老赵!坚持住!”林晚嘶哑地喊着,试图将他翻过来。老人脸色青紫,嘴唇乌黑,显然呛入了大量污水,生命垂危!
就在这时!
“嗡——嗡——”
口袋里的震动!是她的手机!竟然还没丢,还在防水袋里!
林晚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未知号码】。
又是那个?!
强烈的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立刻接通,将听筒死死贴在耳边。
听筒里,没有呼吸声。只有那个冰冷、毫无起伏、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用一种比之前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丝…警示的语调响起:
“穹顶…光柱…裂隙…开启…”
“坐标…锁定…音乐…”
“他…在…等你…”
“时间…耗尽…代价…永恒…”
声音戛然而止,电话挂断。
穹顶光柱?裂隙开启?他在等你?代价永恒?!
林晚的心脏疯狂擂动!她猛地抬头,望向远处城市音乐厅那高耸的银色穹顶!
就在这时!
仿佛是为了印证那诡异电话的预言——
一道无比耀眼的、凝练得如同实质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天穹之上笔直地落下!精准无比地笼罩了音乐厅那巨大的穹顶!
那光柱是如此强烈,如此神圣,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在它笼罩下,整个音乐厅的穹顶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透镜!周围的阳光都为之黯淡!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奇异的、如同静电般的嗡鸣!
裂隙!穹顶的光柱!就是循环的裂隙?!
陆沉…他在里面?!
“代价…永恒…” 那冰冷的警告如同丧钟在脑中回响。但林晚的眼中,此刻只剩下那道通天彻地的光柱!那是陆沉用九十九次循环和一条命换来的唯一机会!是他最后可能存在的痕迹!
“老赵…等我!”林晚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瞬间被决绝取代。她飞快地用老赵的外套将他裹紧,拖到一处相对避风的凹陷处,然后掏出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报警电话,语速急促地报出了位置和“听涛书店地下室有持枪歹徒、关键人证生命垂危”的信息。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看老赵一眼,转身朝着音乐厅的方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发足狂奔!
湿透沉重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的江风如同刀子刮过脸颊,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林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进那道光!冲进穹顶!找到陆沉!
城市的景象在她狂奔的视野中飞速倒退。行人惊诧的目光,车辆的鸣笛,都被她彻底屏蔽。她的世界只剩下远处那越来越近、越来越耀眼的金色光柱!
终于,她冲到了音乐厅宏伟却空荡的正门前!巨大的玻璃门紧闭着,里面看不到任何人影。穹顶的光柱从上方倾泻而下,将整个前厅映照得一片圣洁的金黄,却又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冰冷。
怎么上去?!穹顶的通道在内部!而所有入口似乎都被锁死!
林晚焦急地绕着巨大的建筑奔跑!光柱的中心点…在穹顶的最高处!
她的目光猛地钉在音乐厅侧面!那里,为了维修穹顶外部结构而搭建的、巨大的、钢铁脚手架!如同攀附在银色巨碗上的钢铁藤蔓,一直延伸到穹顶的最高点!
唯一的路径!
林晚没有任何犹豫!她冲到脚手架下,抓住冰冷的、沾着雨水的钢管,手脚并用,开始向上攀爬!她的动作笨拙而危险,湿滑的钢管让她几次险些失手坠落!风在耳边呼啸,高度带来的眩晕感不断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下方城市的景象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但她不管不顾!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盯着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的金色光柱源头!陆沉…就在那里!
攀爬!不顾一切地攀爬!手指被粗糙的钢管磨破,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金属。膝盖和手肘在撞击中青紫肿胀。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燃烧灵魂的意志支撑!
终于!她爬到了穹顶的最高点!脚手架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维修平台。而那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其核心源头,就在平台前方,穹顶最中心的那一小块区域!那里,空气剧烈地扭曲、波动着,仿佛一片沸腾的光之海洋,形成一个不断旋转、散发着恐怖吸力的金色漩涡!那就是裂隙!
林晚站在平台上,狂风几乎要将她掀飞。金色的光芒将她全身笼罩,皮肤传来微微的灼热感和奇异的麻痒感。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光之漩涡,心脏狂跳,血液奔流。
“代价…永恒…” 那冰冷的警告最后一次在脑中回响。
没有犹豫。
林晚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纵身一跃!朝着那沸腾的金色漩涡,义无反顾地扑了进去!
没有撞击,没有坠落。
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离、又瞬间投入温暖洋流的奇异感觉。眼前是无边无际、柔和流淌的金色光芒,耳边是亿万颗星辰同时低语的嗡鸣。时间、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光芒渐渐褪去。
林晚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边界,没有上下。脚下是流动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光之平面。头顶是深邃的、旋转的、镶嵌着无数闪烁音符的星空。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旋律,那是她最熟悉的、陆沉最爱弹奏的莫扎特《安魂曲》的片段,却又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纯净和悲伤。
而在她前方不远处,背对着她,站着一个身影。
熟悉的深灰色大衣,挺拔而略显疲惫的背影。
“陆沉!!!” 林晚的眼泪瞬间决堤!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身影冲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那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微微晃动,变得有些透明。他缓缓转过身。
是陆沉。
但又不是她熟悉的那个陆沉。
他的面容依旧英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宇宙,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烟火气,只剩下一种沉淀了无尽时光的平静,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晚晚…”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熟悉的温润,而是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仿佛从遥远的星空传来,直接响彻在林晚的灵魂深处。
“陆沉!真的是你!”林晚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手指却穿过了他那带着光晕、半透明的身体,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温暖。
“是我,也不是了。”陆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宿命般的释然,“这只是我…留在这个循环裂隙中的最后一点意识碎片。真正的我…在第九十九次循环的终点,在那场暴雨里,就已经消散了。”
巨大的悲伤瞬间将林晚淹没,她踉跄后退,难以置信:“不…不可能!那九十九次循环…还有这里…”
“循环…是我发动的。”陆沉的意识碎片平静地诉说,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林晚心上,“当我第一次在车祸中死去,意识却回到清晨时,我就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我用九十九次死亡,去观察,去计算,去触碰那个隐藏在时间褶皱里的‘可能’。每一次循环,都在消耗我的‘存在’。每一次死亡,都让真正的我更加破碎。”
他抬起半透明的手,指向这片流淌着安魂曲旋律的金色空间:“这个裂隙,是我用最后一点完整意识,借助…某种更高维度的‘共鸣’(或许就是那诡异的音程序列所代表的规则),在第九十九次循环结束、雨停的瞬间,强行撕开的。它锚定在音乐厅穹顶,因为这里是我们灵魂共鸣最强的地方,也是这座城市音乐能量的汇聚点。”
“代价…” 林晚颤抖着问,想起了那冰冷的警告。
“代价是永恒的消散。”陆沉的意识碎片凝视着她,目光中充满了不舍和决绝,“撕裂时间,强行制造这个裂隙,并保留这一点意识碎片等你…需要支付的‘存在’本身。当你离开这里,裂隙关闭,我这最后一点碎片,也将彻底化为虚无,归于永恒的寂静。没有轮回,没有痕迹,就像从未存在过。”
林晚如遭雷击,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用九十九次目睹他的死亡来积累“经验”,而他却用九十九次真实的死亡和永恒的湮灭,只为换她一线生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泣不成声,泪水在金色的空间中无声滑落,化作点点光尘消散。
“因为他们的目标,一直是你。”陆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张天野那个疯子,他迷恋你,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他查到我在暗中调查周明的案子,更查到周明死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他曾试图向你匿名举报张氏的罪行)。他害怕你最终也会知道真相,更怨恨你拒绝他而选择了我!所以,他要制造‘意外’,彻底抹除我们两个!用卡车撞死我,只是第一步!下一个就是你!我…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让你知道真相!必须让你活下去!”
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林晚的心脏!原来如此!那扭曲的占有欲和毁灭欲!陆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这源于她的致命漩涡!
“U盘…录音机…那个序列…”林晚哽咽着问。
“U盘里的证据,是我用无数次循环积累、用生命换来的。老赵是关键一环。那个老式录音机…是我在第七十二次循环中,在一个废弃的物理实验室里发现的。它播放的序列,是…开启某种‘声波共振场’的钥匙。我不知道它的完整原理,只知道在那个特定的‘循环频率’下,用足够强的能量发出那个序列,就能引发物质层面的剧烈共振。这是我留给你最后…也是唯一能对抗他们爪牙的武器。很危险…但也是绝境中的生机。”陆沉的意识碎片解释道,身影变得更加透明、稀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金色的光芒里。
“不!不要走!”林晚绝望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挽留那正在消逝的光影,“我该怎么做?怎么救你?怎么结束这一切?!”
“救不了我,晚晚。”陆沉的意识碎片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虚幻的、温柔的微笑,那笑容里包含了无尽的爱恋、遗憾和解脱,“我的时间…到了。这个裂隙…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抬起几乎完全透明的手,指向林晚,指向她灵魂深处:“结束这一切的方法,不在我这里。在你手上,在你心里,在你的琴弦上。用U盘里的证据,用老赵的证词,把张氏父子送进地狱!让正义的审判,为所有枉死的灵魂,奏响最后的安魂曲!”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影如同风中残烛,迅速变得稀薄、透明。
“晚晚…活下去…带着我们的音乐…活下去…”
最后的话语,如同一声叹息,消散在流淌的安魂曲旋律中。
陆沉最后一点意识碎片,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尘,温柔地环绕着林晚旋转了一瞬,然后无声无息地、彻底融入了这片金色空间的背景光芒里,消失不见。
他走了。
这一次,是永恒的、彻底的告别。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洞瞬间吞噬了林晚。她跪倒在流动的金色光面上,失声痛哭,泪水化作光尘,无声地融入这片他最后存在的空间。悲伤如同宇宙般浩瀚,将她彻底淹没。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悲痛中,陆沉最后的话语如同不灭的星火,在她灵魂深处点燃。
“活下去…用正义的审判…奏响最后的安魂曲…”
对!结束这一切!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陆沉!为了周明!为了所有被张氏父子践踏的生命!
一股冰冷而坚定的力量,如同破开坚冰的洪流,从林晚破碎的心之废墟中轰然升起!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已燃烧起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火焰!
就在这时,整个金色空间开始剧烈地震荡!边缘的光芒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脚下的光之平面泛起巨大的涟漪!无声的安魂曲旋律变得尖锐、扭曲!
裂隙!要关闭了!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陆沉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是无尽的眷恋和永恒的诀别。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空间震荡最剧烈、光芒最不稳定的一个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纵身一跃!
失重感再次袭来!
眼前是无尽的、破碎的光芒乱流!
……
砰!
林晚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刺眼的阳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耳边是嘈杂的人声、警笛声。
她发现自己摔在了音乐厅前的小广场上。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瞬。那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已经消失无踪,音乐厅的穹顶在阳光下安静地矗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晚知道,那不是梦。
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湿透、沾满泥污、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
周围的人群对着她指指点点,几个警察正快步朝她走来。
林晚无视一切。她抬起手,紧紧握住一直贴身藏着、从未离身的那枚染血的银色U盘。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传递着陆沉最后的温度,也传递着千钧的重量。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匆匆赶来的警察,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城市深处那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摩天大楼——兆麟集团的总部所在。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冰冷如铁、带着血腥味的誓言:
“张兆麟…张天野…”
“你们的安魂曲…该终章了。”
她缓缓地、无比坚定地,朝着迎面走来的警察,举起了手中那枚染血的U盘。
阳光下,U盘上暗红的血迹,如同永不干涸的控诉。
风,卷起广场上的落叶,掠过音乐厅高耸的穹顶,发出悠长而低沉的呜咽,仿佛天地间,正在酝酿着一场迟来的、必将席卷一切的审判风暴。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