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都会幻想过完美的人生，父母健康、所遇良人、子孙孝顺……最后在温暖的被窝里寿终。

不用大富大贵，不用名声大噪，只要一生幸福就等于美满。

她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想的。

＊

乌鸦盘旋在空中，呀呀的鸟叫不绝于耳。

居光寺宿舍楼下来的青年被早上的空气冷得打了一个激灵，他缩缩脖子加快脚步到自己车里开好引擎等它热，顺便等某人过来。

随着汽车发动，车内收音机传来电台主持人的声音，正是早晨新闻的时间。对新闻不感兴趣的青年无聊地转台，直到听见播放音乐的台才停下。

这是一个轻松的娱乐台，歌曲结束后是主持人元气满满的早安和有关日常的话题，今天说到现代人的饮食，主持人介绍说自己是带便当的打工人吧啦吧啦。青年也就跟着主持人说的想想自己平时都是怎么吃饭的，一般都是斋堂阿姨的爱心餐，要去外面工作的时候就是在外用餐了，偶尔阿姨也会准备便当，他自己的话只会最基本的煮泡面煎荷包蛋

时间走到七点三十分，副座的车门被人打开，往内灌的冷气让青年倍感清新。

「早啊！」青年率先开口打招呼。

「早上好。」准时上车的少年臭着一张脸坐到副座上，系好安全带抱着手头一偏靠着安全带看窗外。

「脸那么臭，昨晚没睡好哦？」青年贱兮兮地戳了戳少年的手臂，然后被瞪了一眼，「呜你凶我……好啦，我开玩笑的！师兄师姐他们先去布置现场了，之后到那边你看大家有什么需要就去帮帮忙。」

「嗯。」

副座的少年轻轻的一声回应几乎被电台里主持人的说话声给盖过去。

青年对少年爱理不理的样子见怪不怪了，耸耸肩按下手刹脚踩油门把车子驶上大道。全程差不多用了十分钟，他们便来到一所很新的学校，油漆很干净建筑也很新潮，青年在驶过校门的保安亭时按下车窗和保安打了个招呼，也配合地递过去身份证件做访客记录。

「我看看啊，师姐师兄他们把车停这里了啊。」青年自言自语地驾车，看见熟悉的居光寺活动车后左看右看寻找适合的停车位子，然后转动方向盘慢慢地倒车入格，「搞定！」

「你不需要把一举一动都说出来。」少年翻了个白眼，解开安全带后检查好脖子上挂着的红绳才开门下车。

对少年的冷嘲热讽习以为常的青年一下车就在后车厢翻东西，毫不客气地请对方帮忙，「李延，帮我拿后座那一包东西。」

少年只是嘴上不饶人，被要求的时候还是会乖乖帮忙。他打开后座的门，那里有一个深蓝色的帆布包，上面绣着金黄色的居光寺几个大字。他拎起包朝后面摇了摇，「尚望，是这个吗？」

名为尚望的青年探头看过去，动作不停地一边穿上黄色马甲一边说，「对对对，帮我拿着，等一下啊，我们一起过去。」

李延将包挎在肩上，摆着脸没好气地原地等待。

尚望没有让人等自己太久，他砰地一下关掉后车厢，走到李延身边时还手贱地往对方脑袋上揉了两把，「好乖好乖。」

「别用你摸过那堆垃圾的手摸我的头。」李延感觉被脏东西摸了一样用力地拍拍头，有点无语地看尚望两手空空，他刚刚在后车厢翻来翻去只时为了翻背心出来，「我迟早把你后车厢那堆垃圾扔了。」

李延怀疑尚望有严重的囤积癖。

居光寺有在附近的居民区做定期的回收工作，尚望每次去就把看到的都当成宝，这可以做成什么、那洗一洗就好，然后收了一大堆回来，后车厢每次都是满的。

「别啊，那些都还能用，而且你说它们是垃圾它们会伤心的！」尚望抓准时机给旁边高中生小朋友科普，「现在是变废为宝的时代，我们要尽可能减少资源浪费、保护环境，地球只有一个。」

李延翻了个白眼，反正他在居光寺这几个月就没看过尚望有真的去用那些垃圾。

两人进入礼堂的时间刚刚好，有老师正在介绍他们即将开始浴佛活动，正在说明他们是来自居光寺的志工团体，随行的还有慧觉法师。

李延对满场挤满的人感到不适。小学生跟着班级分男女各一排坐在地上，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小孩子说话声到处都是，根本分辨不出来是谁在说话，叽叽喳喳的小屁孩吵死人。

李延忍耐着上前去帮忙其他人布置桌子，三张长桌，黄布先盖在桌面上，然后是鲜花和一个大盆。有师兄从李延拿来的帆布包里拿出黄布包裹着的东西，那是尊金色佛像，设计上像一个孩子的形象，一只手向上，一只手向下，脚踩莲花。同样的佛像有三个，师兄师姐们分别拿好然后放在那个大盆中心，接着才在盆里加水、洒下菊花。

忙完摆设，有师兄又招呼李延过去帮忙把他们带来的豆沙饼在桌子上堆好，等下方便分发给学生们做小礼物。

李延乖乖帮忙，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去发现尚望去找老师们社交了，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跟每个人都相见恨晚的。

就在李延以为摆好东西终于要开始主题的时候，做司仪的老师说先请校长致辞，敢情他们学校周会居然都还没有到校长致辞这一步。李延两眼一黑，抿着嘴忍受满堂满场的吵杂，无数的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一样，听见了声音却听不出来是在讲什么，每一张嘴巴都在说话。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礼堂冷气开得很猛，李延搓搓手，手心冷得发白。

好不容易熬到女校长致辞结束，结果又换到慧觉法师发言，法师用对小朋友的口吻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开始讲故事，说的是佛陀的一生。

好冷。

李延摸摸耳垂，视线不自觉追寻尚望的声音，那家伙还在社交。

尚望那家伙到底为什么这么多话讲。

李延受不了室内的空气，悄悄和身边的师姐说要出去上厕所。

出来后他看着崭新的校舍寻找厕所的标志，这又不是商场不可能走到那里就有标厕所怎么走楼梯怎么走，环顾一周后找不到明确方向，正要随便走走看看，忽然一个女人从对面建筑的楼上下来，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好在对方走的方向是礼堂，李延刚好可以拦住对方，「不好意思，请问厕所怎么走？」

女性看起来二十出头，绑着低马尾，戴着细框眼镜，原本面无表情的，说话的时候笑容却也跟着在脸上绽放，给人感觉亲切不少。

「那里，走到尽头转右是男厕。」

女性嘴里发出温温柔柔的声音，说话时没有对着李延，而是侧过身给他指路。

「谢谢。」

「不会。」

女人给他指的是男教师厕所，为了节能省炭里面没有开灯，白天也足够亮，李延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按开门旁的关开灯，直接进去。里面只有三个隔间，李延其实也不是真的要上厕所，他只是出来透个气。李延进去后右转径直走到洗手盆前，可以垂下眼避开镜子里的倒影，低着头拧开水龙头，将双手送入哗哗的流水中，常温的水洗刷冰冷的双手。

啊——啊——

又是乌鸦的叫声。

李延关上水龙头，烦躁地瞥了一眼声音源处。

窗台上的乌鸦一蹦一跳，自以为可爱地歪头，红色的眼珠子盯着厕所里的李延……准确来说，是李延的身后。

李延内心凉了一片。

诡异和怪异总是来得很突然。

他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

『找到了……』

四周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他似乎是被影子笼罩着，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地方还是一片光亮，只有他这里，黑得不自然。

「李延，学生开始浴佛了，差不多再个十几二十分钟我们就能回……」尚望就是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一看对方铁青的脸色，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也严肃起来，「这里有那个吗？」

「一个女人。」

「这里是男厕诶，她好大胆。」

李延无语，心里却也明白对方是在拙劣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也确实松了一口气。

那个东西在尚望过来的时候就消失了。

尚望在厕所里好奇地左顾右盼，走近李延的时候关心问道，「压制物还在吧？」

李延检查好脖子上的红绳，点点头。

「那好，我们先回礼堂，那里人多阳气重。」

李延乖巧地点头，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正要和尚望一起出发，猛然就发现身旁镜子上倒映出来的人影不是他。

李延在那瞬间吓到呆在原地，他看见『自己』猩红的眼里有浓烈的怨恨和不甘，浊红色的液体自镜子上方慢慢滑落，慢慢覆盖住『自己』整张脸。

——还不想死……

——我还没有……

下一秒，李延感觉到天旋地转，他看见天空，然后是无比真实的失重感，仿佛内脏也在身体内部漂浮。他抓不到任何能阻止自己坠落的东西，预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只能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剧烈的疼痛先从脑袋里爆开，脖子、手脚、身体每一处都好痛，冲击力大到他听见骨头断裂、内脏爆裂的声音——他似乎被摔成了碎片，就连呼吸也在这一刻停止住。

——不能就这样结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