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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五月
最后更新: 2024年3月24日 下午8:23    总字数: 7453

那是个六月初的夜晚,文良独自一人在医院病房外的走廊逡巡。出差半个月,今天早上还没上飞机便得知了俊杰病倒的消息。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刚到公司的俊杰毫无预警地晕倒在了会议室里。俊杰时年不过四十出头,正当壮年之时,除了腹部前顶着的一圈大肚腩以外,在此之前一丁点生病的迹象也没有。他们两人都是董事会的潜在候选人之一,失去俊杰对公司未来的影响非同小可。文良下了飞机,拿起手表看了看时间,时间倒也还算早,内心一番挣扎以后还是决定回家前过来看看。

现在人是到了医院,来来往往探病的人群之中却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顺着护士的指示来到病房门口,发现是探病时间但病房外的走廊上只有无人的寂静。病房外挂着的病人名单上只有俊杰一人的名字,没开灯的病房里能听见的只有无人的寂静,此时病房里只有俊杰一个人躺着。面对此景文良心中忽然又有些迷茫了。虽说同事多年,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见得十分要好,如今又处在竞争之中,刻意前来探病似乎又有些做作。

且说两人间的关系,说是朋友,工作中却又是有冲突;说是敌人,两人闲暇时又总是能侃侃而谈,时间长了也颇有一种心心相惜的情谊。有次聊得正起劲,这俊杰脱口一句:“你我真是英雄惜英雄。“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感到害臊,反倒是文良被旁人的讥笑声搞得怪不好意思的,接着随便搪塞几句话就把话题转过去了。

如果说只是平日工作多了些竞争倒也算了,可对方病倒的时机对文良而言却又是好坏参半。眼下正是两人为升职竞争得最激烈的时刻,俊杰在此时病倒,升迁之争算是告一段落了。文良轻松上位,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胜之不武,以后难免落人口舌。倘若自己站在别人病床边的模样传到公司,搞不好还会再加个幸灾乐祸,小人得志等莫须有的罪名;若是进去以后俊杰出了个三长两短,自己可能还得背上个谋害同事的嫌疑,此等大罪又岂是他担得起的。

“来都来了,如果不进去,岂不是白跑一趟了?“打定主意,他悄悄把头探了进去,鬼鬼祟祟地观察黑黝黝的病房里的动静。只见病房两侧各摆了两张病床,皎洁的月色在窗外的夜空中悄悄从云朵间探出头来,月光洒在了病床间的过道上。一缕晚风吹来,病床周围的白色病帷微微扬起,透过病帷间的缝隙,他看见了俊杰躺在床上的身影。

病房里只有俊杰一个病人,他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大肚腩像是座小山丘般高高隆起,蓝白色病袍上的皱褶在微风中左右摇摆,像是山丘上被风吹乱的野草。那个大肚腩是俊杰的标志性象征,外人来到公司总是容易对着满脸胡渣的中年老胖子留下深刻印象,文良在病房外一眼就认出了这一肚子的大肚腩了。病床边有公司派人送来的一束鲜花,花束中的粉色百合为阴暗寒冷的病房添上一丝色彩,也许能在病人醒时给他一丝安慰。走近一看,硕大的四方脸,满脸的胡渣,还有那一头高高竖起的黑短直发,虽然瘦了不少,疲惫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但病床上的人确实就是俊杰。天上的云朵悄悄飘走,让位给白色月光,笼罩在俊杰熟睡的脸庞上的暗影缓缓褪去,虚弱的样子在文良眼前一览无遗。他睡得很安详,胸膛随着呼吸还在以缓慢而稳定的节奏上下起伏,但少了过往公司团建时听见的那震耳欲聋的打鼾声。或许是月色正好,又或是熟睡的面孔催人入睡,望着俊杰的样子,笼罩在文良脑海中的一片阴云也随着俊杰脸上的黑暗缓缓褪去。

记忆中文良从未见过他如此和善的样子,看着他昏迷的样子,曾经那些会议里吵架的画面顿时烟消云散,此时脑海中唯一想起的,便是几年前口中说着“英雄惜英雄”的那位豪侠义士。昔日见面还是互相珍重的英雄豪杰,想不到不过数日不见便已是个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令人感慨世事无常。两人虽竞争激烈,但也仅限于公事之上,抛开工作上的各执己见,文良很是欣赏这么一位优秀的晚辈。犹记得十年前的某天,人事部的主管带着一群新入职的年轻人来到他的办公桌前,一群新加入的年轻毕业生逐一来到他的面前和文良握手问好,而那瘦弱,高挑的年轻人则躲在了队伍的最后,待所有人都逐一介绍以后才略带腼腆地走前来和他简短地打了声招呼。那时的俊杰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普通的背景,普通的学历,甚至连名字都是毫无特色的普通名字。唯一能引起众人注意的,或许也只有那一副还算俊朗的面孔,据说当时的俊杰可是不少女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文良只是从流言中偶尔听见他的名字,故事里的他眼神总是带着一丝阴郁,在公司里总是独来独往,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样子很不讨人喜欢,连他的上司也时不时地和文良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一点!“

如今时过境迁,人事部主管退休了,一起加入的人离职了,连当年他的上司也辞职创业去了,谁能想到和公司一起走到今天的会是当年那个阴郁孤僻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关于他的故事变得多了,等到文良真正注意到他的时候俊杰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成了和他平起平坐的项目经理,传闻中阴郁的双眸早已成了双坚定不移的鹰眼,腹部前还多了个大肚腩,叫文良感到万分惊讶。这些年来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这到底还是同一个人吗?

记忆中的点点滴滴逐渐浮现,他对俊杰的敌意逐渐被回忆里的画面冲淡。想到这里文良心中竟生了些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惆怅,这俊杰不过才四十不到,怎么就把自己的身体给搞成这样了?

其实这答案也不难猜。俊杰之所以能在公司里步步高升,除了过人的工作能力,便是他那十年如一日的冲劲。他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除了新年,清明假期以外几乎是全年无休地工作着。如此繁忙单调的工作持续了整整十年之久,哪怕身体是铁做的也会有撑不住的一天。和俊杰年纪相仿的几个同事里虽然工作能力也不差,但偏偏少了这股拼劲,久而久之也逐渐被他给甩开了距离。

但这也不怪俊杰的那些同辈们。人过三十,总会成家,接下来便是孩子生日,假期出游,亲戚串门,各种各样的生活琐事无论你喜欢与否都会自己找上门来,成家以后自己的时间精力便也由不得你做主。回到工作上,哪怕你想试着和他竞争,终究斗不过那些可以全心全意工作加班的家伙。俊杰这家伙,新年不必拿假见岳父母,年尾不必出席孩子的家长日,晚上也没有孩子老婆在家里等着他回家开饭,据说连双亲也于前几年过世了,无牵无挂的俊杰自可毫无顾虑地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这些年来俊杰把全部心思完全放在了工作之上,几乎忘了爱情这回事,文良确实没听说过关于俊杰的绯闻私事,哪怕是那些手眼通天,爱好八卦的同事也没有听闻关于俊杰私生活的传闻,直叫人对这个人搞到好奇:难道这个家伙的生活除了工作以外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吗?

很明显的,工作是俊杰生命的全部,望着这冷清清的病房,不见亲人朋友,连唯一能依靠的父母也不在了,仿佛一个被世人遗忘的配角般躺在这里无人问津。文良不禁去设想,万一俊杰在半夜里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这样一个冷清,空荡,了无生气的病房里,心中究竟是会作何感受。

我们可以试着去想象这样的一个画面。在一个平静的工作日里,你像往常一般抵达了公司,按时间来到会议室里开每周的例行会议。忽然之间,胸口在毫无外力干扰的情况下隐隐作痛,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连坐在对面的同事也变得如地平线上的山脊般遥远。同事们注意到你反常的举动,但关心的话语到你的耳边也只是模糊的杂音。你想起来昨晚你为了准备今天的会议而忙活了一宿,或许自己只是累了,便想站起来到会议室门外透透气,顺便为自己倒一杯咖啡提提神。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世界却在你眼前晃动,你像是身处在湖上料峭的小舢板上随风飘摇,连站也站不稳。下意识地抓住了舢板的船身稳定身体,抓着办公椅扶手的双手却绵软无力。船失去了中心,你霎时之间失去了对船身的控制,两脚在摇晃的船上失去重心,身体掉入水中时的疼痛感令你变得麻木,在水中你逐渐失去意识,旁人宛如流水声般的叫喊是你失去意识以前最后能感知到的事物。最后,你感受到世界在逐渐离你远去,迎接你的是湖底无尽的黑暗。

没想到在哪之后还有再次苏醒的可能性。睁开双眼,发现到自己独自一人身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那是个漆黑的夜晚,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笼罩天空的乌云为洁白的月光染上了一层绯红,连病床边别人为你送来的鲜花也像是世界对你的嘲讽。病房里有些寒冷,令你本就虚弱的身体瑟瑟发抖,你试着拉起被子取暖,但病重的你肌肉萎靡,这么简单的动作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完成。你声嘶力竭地呐喊求助,但嘴巴上的氧气罩宛如犯人脸上的铁口套般剥夺你说话的权力。朦胧中你看见门外走过几个白色的人影,你不清楚那是经过的医护人员又或是病重之中看见的幻觉。胸口又再次感到疼痛,你最后一次贪婪地扫视着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视野所及却只有黑黝黝的病房和窗外诡谲的夜色。病房里的仪器发出亮光宛如一双双躲在暗处里的眼睛,角落里的阴影仿佛是只注视着猎物的野兽般缓缓向你靠近,天空中高挂的月亮看着虚弱的你在冷冷笑着,你能感觉身边的温度骤降,病房里的空气变得愈发寒冷。黑暗中的阴影逐渐向你扑来,窗外月色的面孔变得愈发狰狞,你逃离了这一个黑暗寒冷的病房,与它融为一体。

突如其来的想法使得文良感到心惊胆颤,背脊发凉。刚才描述的画面不停地在文良的脑海里涌现,随着他的目光倒映在眼前,竟发现自己身处的病房竟与脑海中想象的场景是如此相似。当俊杰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不会是忧虑的家属,朋友的关心,有的只会是一个空荡荡的病房。他将在孤独中死去,曾经以为拥有的一切到最后都毫无意义。匆匆走过四十载,到头不过是一场空,他已经能想象到死后的数天里,他会躺在太平间里,没有人会知道如何处理这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也不会有任何人去关心了。最后太平间满了,医院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个好心人来处理他的身后事,或许是个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或是自己付出数十年青春的公司,甚至可能只是个好心的慈善团体。丧礼一切从简,在某个偏僻的公共殡仪馆内举行,隔壁的丧府内人群熙攘好不热闹,而你的灵柩周围能听见的只有几只经过的野狗发出的哀嚎声。或许会有几个生前的好友前来简单地为你上了三柱香以后便又匆匆离去,但也只是简单地走个过场。最后你匆匆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一切都在你被推入火化炉的那一刻结束。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世间你曾经兜兜转转四十载,却始终什么也没能留下。

这样的结局令人不忍直视!文良感到悲从中来,他用手捂住双眼,尽力让自己脱离这寒冷,漆黑的病房。他为俊杰的命运哀嚎,责问上天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像俊杰般优秀,善良,前途光明的年轻人。他不禁去责怪俊杰的不自爱。俊杰将孤独地死去,这一切全因他虚度年华,将最好的青春岁月献给了工作而忘了自己;你眼中只见到那公司财务报表上的盈利和你银行账目里的数字,却忘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切皆不是简简单单能用钱买到的。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你才幡然醒悟,但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阿….阿…..”就在文良还沉浸在对孤独与死亡的恐惧之时,一阵呻吟声打断了文良脑海中的思绪。他手指间缓缓地拉开距离,透过指间缝隙观察病房的四周,竟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大肚腩在微微颤抖着。转头一看,文良看见了俊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两只疲惫的眼睛在月光照耀之下发出一丝疲倦的目光。虽然能当中感受到一丝的疲惫,但却依然不减平日的神采,那双令人熟悉的鹰眼又回来了。那是病危中的俊杰,在经历了数天的昏迷之后他终于再次苏醒,迎接他的既不是忧虑的家人,也不是文良想象中那寒冷阴森的孤独病房,而是他的这位同事,对手,朋友。

“是你啊,文良….”病床上的俊杰有气无力地和身边的文良打了招呼,能在醒时看见熟悉的人依然显然令他感到十分高兴,原本锐利的鹰眼有顿时变得柔和了不少。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见到自己的同事,朋友从昏迷中苏醒,文良终于能放下心中的大石,不禁感到一阵欣慰。他靠上前去弯下腰,将手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几乎是靠着对方的脸蛋安慰道:“你感觉怎么样啦?好点了没有?”

或许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俊杰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文良的慰问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久久不愿作声。俄顷,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神情顿时又明朗了不少,仿佛是那月色抚平了病痛。

“May… “

俊杰用力地从口中挤出了几句英文词汇。虚弱的声调叫上俊杰低沉的嗓音,文良好不容易才从中抓住了几个字母,心中的疑惑却加深了几分。“你说什么?五月?“

“May… 终于来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俊杰。 “

见俊杰并没有搭理自己,文良猜想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无论如何,人清醒了也是好事,还是呼叫医生护士来看一眼比较好。他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很快便在病床旁的装置上中找到了一个按钮,按钮上用英文字母写着“CALL”,想必那就是用来呼唤医生的按钮了。他不假思索地按下了按钮。

几乎是在他按下按钮的一刹那,连接着病人胸口的装置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文良整被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手忙脚乱间一把从病床边跳开,只见方才还清醒着的俊杰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已然平伏,一旁的荧幕上只剩下一条直线,意味着俊杰的心脏此时已完全停止了跳动!

这正是令文良所惧怕的!俊杰死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想要冲上前去把俊杰唤醒,却又担心一旦被人发现他靠在死去的俊杰身上会给自己惹上些什么麻烦,而医生护士却还在来着的路上。对了,他刚才为了呼叫医生护士而胡乱地按下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按钮,要是俊杰的死是因为自己按下的那个按钮的话,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惹上些什么麻烦!想到这里他整个人为之一怔,原本面容祥和的俊杰此刻躺在床上,看起来倒像是是个随时会跳起来缠着他的野鬼般令他感到惶恐。·此刻的文良迫切地想撇开与俊杰有关的一切,转身见那病房外的走廊里传来的光亮,那仿佛是他此刻的救命稻草。他慌不择路地往明亮的走廊奔去,试着躲回到人间的光之中。

就在文良的一只脚踩在走廊的那一刹那,他转头就见到那鹅黄色的走廊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赶来病房的护士,但白衣天使在慌张的文良眼中仿佛成了来抓拿他的审判天使般令他头皮发麻。他几乎是立马跳了起来,全身上下的肌肉因心虚紧张变得极其僵硬,原本恐慌的呐喊才刚抵达喉咙却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两人的双目对视,连护士也被他惊慌的反应所吓傻了,一只空着的手在胸前握紧拳头,试着将加速跳动的心脏握在掌心之中。两人目瞪口呆,相视片刻以后还是工作中的护士率先回过神来,喘着大气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有人按了呼叫铃声吗?“

呼叫铃声?莫非是我方才按下的那颗按钮?护士的疑问在文良的脑海中盘旋,他得以静下心来思考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对啊,虽然俊杰是在自己按下了按钮以后才停止心跳的,但按钮上确确实实写着”call”这个英文字,两者之间定无关联,那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自己完全是自己吓自己。何况那只是心脏暂时停止跳动,医院还有心脏起搏器,除颤器等等的医疗器材可以试着将俊杰给救回,一切都还来得及,自己不但清白还有机会救会自己的朋友。文良终于从恐慌之中冷静下来,战战兢兢地对护士说道:“病人好像有什么问题…“

话毕,刚才还一脸惊恐的护士脸色瞬间沉静了下来,径直越过挡在门口的文良往病房里走去。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恰好也从远处赶来,不做声地走进了病房之内。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床边,护士进门时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医生拉上了床边的病帷,开始对病人展开急救。几个护士也随后赶来协助,关上了病房外的大门。文良茫然地站在病房门外,抬头茫然地望着被紧紧闭上的大门,松弛下来的肌肉顿时感到有些无力。

“发生了什么事情阿…“正当文良一人在门口感到迷惘之时,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转头望去,只见三个人从走廊的尽头惊慌地大步走来。那是个与俊杰年纪相仿的男子领着一对老夫妻姗姗来迟,文良猜想那正是俊杰的亲属。

“俊杰发生了什么事情阿….“见到病房的大门紧锁,为首的男子急促地盘问起了俊杰的情况。同样的大四方脸,腹部同样捧着一颗大肚腩,但两鬓间的黑短发间又掺了几根银丝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不少,想必这便是俊杰的哥哥了。身后的老妇人瘦小的身躯早已因为担忧而颤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依偎在他丈夫同样瘦弱的身体上,勉强不让自己倒下。

“我是他同事…恰好来医院看他….”

“他怎么了?“

“刚刚醒来了一下子,不过出了些问题…医生还在处理着…“文良试着把话说得婉转些,但三人听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双手合十,祈祷着一切安好。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但恍惚之间病房外的几个人感觉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医护人员不过四,五分钟便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见到围在病房门外的四人,带着口罩的脸看不清表情,他们只能从对方疲倦的眼神中猜测对方的心情。医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摇摇头说了句:“我们尽力了“便转身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留下四人错愕地呆呆站在原地。

反应最激动的便是刚才的那个老妇人了。她再也忍不住悲伤,抽泣声化作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半蹲在地上,双手捂在胸前,试着不让支离破碎的心撒满医院的走廊。她呐喊,悲鸣,痛哭,但早已哭了太多的喉咙在一声悲天悯人的呐喊后便再也挤不出一滴声响,但见过此刻的人都能听见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哭声。她那丈夫只能尽力地掩盖自身的悲伤,试着抱着她的身躯好安抚她。俊杰的哥哥也只能双手捂脸,双手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在双手划过眼睛的那一刻文良方才看见他那已哭红的双眼。白头人送黑头人,世上最痛的,莫过于此。

文良试着安慰眼前的三人,但初次见面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三个病人家属沉浸在悲痛之中,忘了前来探病的文良。片刻以后,还是情绪较为稳定的俊杰哥哥最先想起文良的存在,他擦干了泪水,转过头来问道:“请问俊杰有说些什么吗…?“

“他说….他说什么五月,什么May …“

话音一落,原本还算平静的那对老夫妻忽然之间放声痛哭了起来,连原本还在努力保持情绪的老先生也难掩悲伤,将自己的脸贴在了老伴的肩上。那将自己的嗓门给哭没了的老妇人,在一片哭声中缓缓挤出了一句话:“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忘记你啊…“  闻着落泪见者伤心,俊杰哥哥的泪水也悄悄落下,勉强地擦去泪水,湿润的手轻轻拍打老人的肩膀作为安慰。

老夫人的话仿佛一颗巨石般落入文良的脑海之中,掀起层层浪花,文良的思绪在这浪花间漂浮,久久不能自已。过往的一切,办公室里的胖子,他的努力,他的孤独,这一切似乎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未曾感到如此的接近一位朋友。他仿佛理解了俊杰的一切,竟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默默地捂住脸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