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狂奔,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哀嚎和撞击门窗的声音。
直到鞋底踩在瓦砾上都发不出声音,只有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在耳膜里敲鼓一样地炸响。
逃出来了。
可没有人说话。
没有一句“还好没事”、“我们做得对”或者“对不起”。
空气里只剩下灰尘、沉默,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粘腻---像是情绪的尸水,漫出来,溅到了每个人身上。
小个子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但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东西。
老赵在前面领路,走得特别快,像在逃避什么。
黄毛咬着牙,一边甩开沾了灰的手铐,一边嘀咕:“都疯了吧?跪着扯裤脚……要不是老赵开枪,我差点就踹下去了。”
没人接话。
启然走在队伍中间,背有点驼,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冷的。
他一直没回头,也没说一句话。
他不再解释、不再争辩、不再愤怒。
他像个被放空了的容器,还留着形状,但里面已经没了什么情绪。
路边有只猫尸,干瘪成了一张皮。
有人瞥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连这种眼神接触,都显得奢侈。
他们不再多看任何“求救的人”。
不回应、不招手、不发声。
路过一个废弃商店门口,有个中年人靠着门边,嘴唇干裂,眼神涣散,努力想抬手喊他们,但只是抖了抖手指。
没有人停。
“快点,前面转角有遮挡。”
老赵回头说了一句,也没人答话。
看见,就意味着背负;停下,就意味着献祭;张口,就等于宣告你的软肋。
在这个末世里,最简单的生存规则就是:
别看,别听,别同情。
否则,丢掉的不是东西,是命。
他们继续前行。
一个接一个,像一支默不作声的影子队伍,匍匐在断壁残垣之间,穿梭在血与冷漠交织的废墟上。
每个人都走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让背后的良心别那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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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雨很大,像是把天都洗掉了一层。
他们缩在一个半塌的加油站后头等待暴雨过去,外头什么都看不见,连丧尸都暂时消失在雨雾中。
队伍静悄悄的。
水和罐头分得越来越精细。
每人每天不到一瓶瓶盖的水。
甚至有时候,只能舔舔包边的水珠,假装喝了。
老赵已经瘦得不像样了,但他一直没说什么。
他还会分别人一点,他还会在别人快撑不住的时候,拍拍肩膀,说句:“别倒下啊,你还得撑住呢。”
大家都知道他还没彻底放弃“人性”这玩意儿。
也都知道,他迟早会出事。
果然,事来了。
那天他们刚翻完一个荒废的小诊所,只找到点酒精棉球和一瓶开封过的葡萄糖水。
正在离开的时候,后巷里突然传来一阵呻吟,是人声,不是丧尸。
是个男人,浑身是血,躺在垃圾堆里,像是半截腐肉。旁边还有个小女孩,衣衫破烂,神情呆滞。
老赵站住了。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等他走,或者,做选择。
他看了女孩一眼,脸色像是被锤了一拳,痛得抽搐了一下。
“他们……可能还能活。”他说。
“别,”有人低声劝他,“我们真的带不了人了。我们食物也不够。”
老赵没说话。
他回头看了启然一眼,像是在寻求一个认同。启然却只是咬着牙,把包往肩上一提,往前走了。
队伍继续走了。
他照常走在队伍最前头,一手拿刀,一手提着破地图。走一步看三步,是这个队里最有经验的老人。
可那天,他频频回头。
没人说他什么,只是队伍里安静得诡异。
气氛像一根拉紧的弦,只等一声断裂。
那个孩子的眼神,一直吊在他心头。
脏兮兮的脸,裂开口子的唇。瘦得不成样,骨头都顶出来了。
眼神却很安静,像是在等待一个结果,不哭,不闹,连希望都没了。
只是看着。
晚上他们找了栋破楼休息。
轮班守夜。
老赵第二班。
没人发现他什么时候走的。
只留下一个干掉的打火机,一个没燃尽的烟头。
他们找到他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晨。
在昨天的废墟边,十几米外的街角。
他靠着一堵断墙坐着,像是睡着了。
喉咙那道口子深得像咧开的笑,胸前的外套敞着,里面空空荡荡,装备全没了。
旁边躺着那孩子,和他一起死的,还有个女人,看起来像孩子母亲。嘴角还残着血,眼神发直。
孩子手上,攥着的是老赵的水壶,拧不开的那种。
队伍没有停下。
也没人去搬他的尸体。
他们只是站在几米外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转身继续走。
走了几步,启然忽然低声问:“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胡渣男沉了好一会才说:“他知道,但他想赌一把。”
“赌什么?”
“赌这个世界……还允许人做好人。”
没人接话。
风吹过断墙,带起一阵细碎的纸片——是老赵口袋里的值班表,被撕碎了。上面写着他那班守夜的时间,下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就看这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