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那段记忆已经沉入深海。
可是现在，它却化成浮雕上的湛蓝鬃毛，一寸寸将她的心卷入深渊。
瑞，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正是这样望着她——
在这个地方，他是否也曾来过？
他们踏上幽蓝色物质凝聚成的阶梯，三人的视野豁然开朗，高耸的拱形大门通向一个宽阔无比的前厅缓缓迈入紫色神殿的前厅时，一种静谧而庄严的氛围顿时笼罩全场。
神殿前厅宽阔无比，穹顶高耸，嵌满了一种透着幽光的紫水晶，这些水晶似乎天然生长在神殿之中，并非后期雕琢，微光流转间，给整个大厅披上一层梦幻般的紫色薄雾。
中央的地板以一整块深色的玉石铺成，光洁如镜，映照着穹顶的流光。四周的石柱环绕着古老的符文，隐隐有水流般的光晕流转其中，像是某种失落的语言，低声吟诵着时间的沉默。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厅中央墙壁上的三幅浮雕。
左侧的浮雕是一只庞大而庄严的鹿，额间的角如光辉般散开，整体散发着生命的宁静与祥和，仿佛万物的起源与终结都被囊括在它的眼眸之中。
中间的浮雕是一头如同夜幕之中的巨鸟，黑红色的羽翼张开，如同吞噬天地的暗影。它的双瞳深邃而冰冷，仿佛注视着世界的终结，獠牙轻启，带着毁灭的威严。
右侧浮雕则是一只体态修长的神秘生物，湛蓝色的鬃毛如流水般蜿蜒而下，身姿优雅而孤寂，宛如游走在天地之间的流浪者。
当柔伊的目光扫过那三座浮雕，她的步伐微微一滞，瞳孔剧烈收缩，所有的声音仿佛在那一刻远去，世界骤然归于死寂。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右侧的浮雕上——
它与她在海妖女王幻境中所见的湛蓝色生物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心跳剧烈加快，脑海猛然回荡起那日的画面——海妖幻境中的光影浮现，那只湛蓝色生物伫立在雪原之上，世界一片静谧，天地间只有它的身影，与整个世界隔绝。
瑞，那时候，握紧她的手。
瑞，那时候，陪着她奔跑在幻境崩塌的废墟中。
瑞，那时候，吻了她。
可是，瑞已经消失了。
柔伊的呼吸轻轻颤了颤，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的指尖微微收紧，缓缓地伸出手，轻轻贴上了浮雕。
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渗入血脉深处，带着岁月沉积的厚重感。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雕刻的鬃毛，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倒流，她又回到了那片破碎的幻境，看到了瑞最后的身影。
她的眼眸微微颤抖，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瑞……”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轻声喃喃。
下一瞬，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坠落，在紫色的浮雕上晕染出一点淡淡的水痕。
“……你哭什么？”
低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洛基的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的意识猛然回笼。
她怔了一下，回过神，茫然地看向洛基。
洛基的异色瞳孔深邃而危险，死死盯着她脸上的泪痕，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压抑：“你哭什么？”
柔伊怔怔地看着洛基，感受到掌心的力道，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异样，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指腹触及湿润的泪痕，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哭了吗？
柔伊愣了一秒，连忙抬手抹去，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地避开了洛基的目光，声音低低地道：“……我没有哭。”
洛基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眸色愈发幽深，最终，什么都没说，手却没有松开。
伊恩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光芒微微一闪，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
“水履寂境，风吟秘言，涤尽尘世垢，孕万物生。”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浮雕旁的铭文，嗓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低沉。
“水生则存，水竭则隐。”
柔伊猛地抬头，心跳几乎瞬间停滞。
水竭则隐。
那么如果水还在——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瑞的低语：“无论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他会不会真的……还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洛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伊恩微微眯起眼，看着她骤然失神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轻声说道：
“谁知道呢？”
他没有再继续，而是看向神殿更深处，嗓音带着某种轻松又挑衅的意味：“但或许，我们可以往更里面看看？”
柔伊仍然站在浮雕前，目光复杂而动摇，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点了点头。
洛基沉默地看着她，眉头紧皱，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抿紧唇，跟了上去。
伊恩轻笑了一声，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柔伊的脸，随后，亦步亦趋地跟上。
***
柔伊一行人继续前进，缓步踏入了一个长廊，身后的门悄然闭合，一阵静谧的压迫感随之弥漫。长廊幽深而广阔，墙壁上的壁画描绘着晦涩难懂的场景，隐约可见神祇、异兽、以及崩塌的世界。两侧的雕像高大威严，神态各异，双眸空洞，像是无声的守护者，又像是静候判决的审判官。
她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可每当他们迈出一步，那些雕像便随之微微偏转视线，缓慢地移动着头部，仿佛活物般注视着他们的前行。
像是在注视，又像是在审判。
柔伊的心猛地一紧。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洛基和伊恩。
两人神色如常，并未察觉任何异常，目光仍然落在四周的壁画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异样感，继续前行。
可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忽然一顿。
——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的衣物、战甲和武器。
那些衣物已经布满尘埃，凌乱地堆积在长廊上，其中一些盔甲上仍残留着不知何年何月的干涸血迹，刀剑的刃口上甚至还沾着残破的碎骨。可她四周望去，却没有任何尸体，甚至没有一丝死亡的气息。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心底泛起一股深深的不安。
——这些人去了哪里？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洛基和伊恩——
可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两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他们的眼眸失去了焦距，双瞳空洞而沉寂，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空壳。
“洛基？”
“伊恩？”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心猛地一沉，迅速走上前，伸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依然毫无反应。
她的眉头狠狠皱起，抬手按住洛基的肩膀，轻轻摇晃了一下。
毫无反应。
柔伊的指尖微微泛冷，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一瞬。
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二人的状态。
——他们的身体仍然温热，脉搏正常，说明并非被什么力量直接“杀死”。
——他们没有倒下，而是笔直地站着，像是“意识被抽离”。
这一幕，莫名让她想到海妖女王的幻境。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意识到一种可能——他们被困在了幻境之中！
她抬手再次用力地晃了晃洛基的肩膀，可对方仍然毫无反应。
而此刻，洛基的意识，沉入了幻境之中。
艾洛恩王宫的天空沉沉地压着，战火尚未燃起，可空气中已透出一股凝滞的压迫感。
洛基站在宽阔的王座前，血液在胸膛里剧烈翻涌，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撕扯着他的理智。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他站在阶梯下方，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王座，声音嘶哑而低沉。
他多么希望阿尔德瑞克能告诉他，这一切只是谣言——
可他等来的，是冷漠的现实。
“是。”
阿尔德瑞克坐在王座上，声音平静而威严，绿色的瞳孔幽深如大地，没有一丝波澜。
短短一个字——仿佛一柄利刃，狠狠刺入洛基的胸膛。
他死死攥紧拳头，骨节发白，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破。
“你收养我，只是为了利用我。”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空气陡然沉寂了一瞬。
阿尔德瑞克没有否认。
“是。”
洛基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怒火、绝望、被背叛的痛苦，一瞬间席卷了他。
“哈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眼底翻腾着几乎要吞噬理智的黑暗。
“所以，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个被丢弃的棋子？！”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王宫内回荡，带着一丝近乎歇斯底里的不甘。
然而，阿尔德瑞克依旧沉静地看着他，坦然承认道：“瓦尔格诺斯一直不安分，你可以成为艾洛恩与瓦尔格诺斯之间的桥梁。”
他的话，都如同滚烫的熔岩，灌入洛基的血肉之中。
洛基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滑落，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心脏快要炸裂。
他知道阿尔德瑞克一直偏爱塞缪尔，可他从未想过，他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竟连一个真正的“儿子”都算不上。
他以为他拼命去争取，去努力，去证明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认可。
可他错了。
——他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个异类，一个被丢弃的血脉，一个没有归属的怪物。
“原来如此……”
他低喃了一声，缓缓地抬起头。
那一刻，他的眼底已经没有愤怒，只有死寂般的漆黑。
他缓缓地后退，脚步虚浮，胸膛里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却无法释放。
“那么……”
他嗓音低哑，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从今以后，我和艾洛恩一族——”
“再无关系。”
他转身，步伐坚定地离开。
可就在他迈出宫殿的瞬间——
——画面猛然一滞，他一晃神，发现自己依然站在王宫之中。
火光摇曳，王座之上，阿尔德瑞克的身影清晰而冷峻。
洛基的瞳孔微微一缩。
为什么……他感觉这一幕如此熟悉？
不对劲。
洛基的眉头皱了起来，可下一秒，他的愤怒再度席卷一切，让他不再思考。
他猛然上前，怒吼着质问：“所以，从头到尾，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
阿尔德瑞克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沉稳如铁：“你是战败者的遗孤，瓦尔格诺斯的弃子。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所以，你就这样拿我当养子，教会我狩猎，教会我战斗，”洛基低笑了一声，目光逐渐变得阴冷，“——然后，在你需要的时候，把我当成弃子？”
阿尔德瑞克的目光依旧沉稳，没有说话。
洛基的双手微微颤抖，拳头紧紧攥着，鲜血滴落在脚下的石板上。
他深深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父亲”，这个他曾经崇敬过、想要得到认可的人。
他终于意识到，这份期待……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你，从来都没把我当成真正的儿子，对吧？”
空气凝滞了片刻。
然后，阿尔德瑞克终于开口，语气平静而无波澜——
“你自己认为呢？”
“你拼命证明自己，可到头来，你还不是一样选择了背叛。”
轰——！
洛基的怒火彻底爆发，他猛然朝前踏出一步，扬起利爪，锋利的爪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直直朝着阿尔德瑞克的方向劈去！
然而——
画面再次一滞。
洛基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站在王座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我已经经历过这一幕？
他深吸一口气，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开始回忆自己曾经的童年。
——三岁时，他被哥哥塞缪尔欺负，阿尔德瑞克当晚召集了塞缪尔，训斥了一整夜，但第二天仍旧冷漠地对待洛基。
——那个在冬天里闯祸了偷偷回家的男孩，被阿尔德瑞克发现时，没有受到惩罚，而是被带回寝殿，赐了一顿热饭。
——第一次变成人形时，阿尔德瑞克没有多说什么，但给了他一把专属于王族的匕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阿尔德瑞克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作儿子？
洛基的拳头微微收紧，抬眼看向王座上的男人，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
“那你有没有真正把我当作儿子？”
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压抑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一刻，洛基忽然看到——阿尔德瑞克的表情……似乎微微变化了一瞬。
那一瞬间，洛基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可还未等他捕捉到更多——
他眼前的画面再次变换。
洛基猛然睁开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胸膛剧烈起伏，瞳孔微微收缩。
他再次站在王宫，四周的景象依旧——高耸的石柱，寂静的穹顶，王座之上端坐着阿尔德瑞克，身影如坚不可摧的磐石，琥珀色的瞳孔依旧冷静得像沉淀千年的岩层，不带一丝波澜。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洛基的指尖微微发颤，他的呼吸混乱不堪，理智在这一刻与绝望交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一次，他没有第一时间质问阿尔德瑞克，而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下，手指一点点收紧，攥成拳头，声音低哑而压抑——
“你真的没有那么一刻，把我当成家人吗？”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
阿尔德瑞克看着他，最终开口说道：“不，洛基…”
“……”
这一次，洛基没有立刻愤怒，而是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的心跳得飞快，血液沸腾，可是他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他做什么，阿尔德瑞克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无论他如何愤怒，如何争取，这个男人的态度依然冷漠如初。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洛基的呼吸开始不稳，胸口剧烈起伏，他盯着阿尔德瑞克，瞳孔中燃烧的怒火渐渐变得痛苦。
他呐喊道：“为什么？！”
轰——！
眼前一黑，洛基再一次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失去焦距，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无法挣脱。
眼前依旧是一样的画面…只不过世界的声音似乎变得模糊，周围的颜色也开始变得灰暗。
他的思绪被困在这场轮回之中，每一次都在试图寻找不同的方式，每一次都在试图得到不同的答案，可是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开始愤怒，他开始崩溃，他开始歇斯底里——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他像被钉死在这里，永远无法挣脱，无法前进，也无法逃离。
他的理智正在被疯狂撕裂，意识正在一点点溃散。
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本身。
——他到底为什么要活着？
——他到底是谁？
——他……是不是本就不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