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莎莱斯打着阳伞,俏生生的站在马丁波利斯港的九号码头。
她在等候丈夫厄尔·伍蒙赫所搭乘的客船入港,今天他终于从上加勒比回来了。
当然,其实索菲自己今天早晨才下了从上加勒比省首府圣克里斯托弗驶出的船——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暗中陪伴丈夫,而最后她提前厄尔回到马丁波利斯,这样厄尔就完全不会料到在他在上加勒比进行采访的期间,妻子一直就跟在身边。
上午十一点三十七分,随着低沉的汽笛声,厄尔·伍蒙赫乘坐的“云海”号邮轮缓缓靠岸。
首先下船的是头等舱的乘客——他们大多数一登岸就会立即有佣人或司机涌上殷勤的帮着提行李。
索菲也凑上前去——她知道厄尔买了头等舱的票。
然而,左等右等,并未看到丈夫出现。
索菲很是迷惑,不过她还并不着急,她认为厄尔可能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没能跟别的头等舱乘客一起出来。
结果,接下去,所有的二等舱乘客都走完了,还是没有厄尔。
索菲有些慌了,她寻思道:“他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回来了,还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这个时候她也不可能奔上船去查找一番,所以只能惴惴不安的继续等。
住在三等和四等舱的人们灰头土脸的如刚被放出笼子的鸡群般的一边聒噪一边互相挤推着冲将过来。
是的,吨位较大的“云海”号上有四等舱——其实就是船底的大通间,几百人像被运去屠场的牲口似得挤在里面。
码头的工作人员使劲吹着哨子并大喊:“保持秩序,保持秩序!你们这样很危险!”
这样的警告丝毫没有起效,人群依然保持着混乱。
咒骂声、呵斥声和孩子们的尖利的哭叫声此起彼伏,场面简直就像是背后有着敌军追击的逃难者。
码头上已经来了好几位警察,准备应对糟糕的突发状况。
“厄尔,你在哪呢?”索菲后悔的不得了——她就该跟厄尔坐同一班船回来,她其实有办法不被厄尔发现。
就在快要急哭了的时候,索菲终于看到了丈夫——厄尔把行李箱举在头顶,步履维艰的跟着人流向岸上挤着前行。
“这家伙,搞得什么鬼。”索菲虽然在抱怨,但脸上却泛起了笑意。
二十分钟之后,终于,厄尔满头大汗的站在了妻子面前。
他的外衣纽扣被扯掉了一颗,皮鞋面上全是他人的脚印,脸上还有道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出来的血痕,头发更是乱的如杂草丛——总之,狼狈非常。
“给我解释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买的三等舱?我们不至于穷到要这么省钱吧。”索菲故意板起了脸。
厄尔擦了把汗,说道:“我当然买的头等舱,但船上通告说四等舱有个孩子病的很重,希望有头等舱乘客能够跟他们家交换一下位置,轮船公司会退还票款。结果呢,一直都没人愿意换,那就我来吧。所以,病孩和她的家人就住进了我的头等舱,而我去了他们的四等舱。“
“上帝……”索菲怜惜的看着厄尔说道:“四等舱……那环境十分恶劣了,你可真是吃苦了。”
厄尔微笑道:“比前线的军营里条件好多了,而且我还顺便采访了不少乘客,也知道了一些新的信息。知道为什么这群人这么急急慌慌的么?他们可真是在逃难。在上加勒比民间现在一则流言传播甚广——下加勒比共和党对辛兰‘侵略’其盟友依扎王国的行为非常愤怒,他们准备对上加勒比采取军事行动以示报复。与下加勒比隔着窄窄的齐亚第海峡相望的圣格洛莉亚郡的大量居民因为惧怕战争而北上前往首府圣克里斯托弗,而其中在辛兰大陆有着亲友的,更是直接逃来了大陆。虽然严谨的说,这传言还不能信以为真,但现在整个上加勒比都挺紧张的。”(注:“圣格洛莉亚”是“Santa Gloria”)
“是真是假拭目以待吧。”索菲拉起厄尔的手,说道:“最重要的是,你安全回来了。”
厄尔吻了吻妻子的面颊,说道:“比我想象中顺利,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有位海军军官主动找到我,给我提供了许多第八舰队腐败的证据——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诱骗我呢,后来我发现他是个诚实、有正义感的好人。不过我还是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我问过他,他不肯回答……”
“单纯就是你的运气好呗,而且可能是你一直在采访海军,名气已经传出去啦。”索菲此时很想笑——那位军官就是索菲闺蜜爱默儿·赛力克的好朋友谢尔伍德上尉,而就是索菲告诉谢尔伍德上尉彼时正在圣克里斯托弗四处寻访的著名记者厄尔·伍蒙赫是个“敢说话的人”,且嘱咐谢尔伍德上尉千万不要透露是谁向他推举的厄尔·伍蒙赫。
现在看来,对这位上尉的信任没有错付,他的确既提供了情报却也没暴露索菲。
“我当然运气好,否则怎么会娶到你呢?”厄尔深情的看了妻子片刻之后,突然转头朝“云海”号望去。
下船的人潮势头已经明显减弱了很多,人挤人人推人的混乱景象不复存在——只有地上散落的那些帽子和鞋子还在提醒着见证者方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怎么了?”索菲问道。
“康崔拉斯家被安排在最后下船,我得确定他们平安上岸。”厄尔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大船。
“康崔拉斯家?”索菲不是很明白。
厄尔解释道:“就是跟我换了舱位的那家人。船长让他们一家五口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后再下船,我看现在也差不多了。”
索菲说道:“这船长倒还是很仁慈啊,小孩生病,就要想方设法的把她全家安置到头等舱,难能可贵。”
“呵……”厄尔撇嘴轻笑,说道:“仁慈?绝对说不上。船长就是怕那孩子得的是传染病,而把她全家从通间四等舱移到单间头等舱只是为了将这些可能的传染源隔离起来。否则啊,他才不会要求这家人必须在所有乘客都上岸之后才能下船了。你指望这些资本家及其走狗可以自发的对真正的底层人行善?想都别想,那些许的善意说到底只是要降低那些一无所有的贫苦大众希望用暴力推翻压迫性体制的意愿罢了。一直很多人都相信,同为远东人资本家,出身东岛的总比出身西岛的要更加仁慈;但我却发现,这东西两岛的远东人在骨子里所信奉的社会学价值观是完全一致——或者干脆说,现在被归为远东人的这个族群,甭管他们大洪水前到底属于具体什么国家,他们所使用的文字和他们的社会形态全都是一模一样,他们最擅长的都是把人死死的划分成数个难以流通的阶级……”
“好啦……”索菲打断了厄尔,娇声说道:“你是准备在这码头开一场社会学讲座么?码头啊,可不是个理想的场所。”
“没这个打算,我的宝贝。”厄尔搂着索菲说道:“要赶紧回家……我要马上开始写正式的稿件。”
“关于第八舰队腐败的?”
“不,系统性的腐败情况复杂,并不是一两篇文章就能解决的,所以往后放放。我现在要立即把揭露‘格林菲丝’号被击沉真相的新闻发出来——索菲,知道么,击沉‘格林菲丝’的可不是什么依扎王国的军舰,而是咱们自己的‘丽蜓’号鱼雷艇。”
“呀……这是怎么回事?内讧么?”索菲假装惊讶——其实她那天晚上已经隔着门听到了厄尔和那个叫谭雅的护士的对话,所以她已经知道击沉“格林菲丝”的就是“丽蜓”。
“回去细说。”厄尔微微踮起脚张望着,数分钟之后兴奋的说道:“好了,康崔拉斯家来了。”
这一家四口果然是最后下船的。
父亲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却已经秃顶且脸上的皮肤粗糙不堪;母亲就是个寻常的粗壮妇人,两腮红扑扑,穿着带补丁的裙子,却也不忘戴着枚胸针当做饰品;儿子跟妈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敦实的身体和红彤彤的脸蛋,大概已经十四五岁了;而女儿呢,瘦的像个稻草人,看上去最多六七岁,完全是硬撑着才能步行且脸色苍白中夹杂着些不正常的淡玫红。
“哎哟……”索菲失声说道:“那女孩子的面相很像是得了肺结核啊,怪不得船长要把他们隔离在头等舱。”
厄尔摇摇头说道:“未必,她父母手中有医院的诊断书,女孩没有肺结核,只是寻常的重感冒。但她身体太弱了,一场感冒都可能要了她的小命。”
索菲紧紧拉住厄尔的臂膀,说道:“小心点总没错,你怎么知道那诊断书不是伪造的?”
厄尔拍了拍索菲的肩头,说道:“我啊,当了二十年记者,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了,我看的出来人是不是在撒谎。这女孩虽然一直高烧,但从未咳嗽过,这并不是肺结核应有的症状……反正我要去跟他们再说几句话,我答应过他们到了马丁波利斯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我。我至少得给他们留张名片吧……呃对了,索菲,你带着我的名片么?我身上揣着的在上加勒比丢了。”
索菲从手袋里拿出个银闪闪的铝盒子晃了晃,说道:“带着呢,我就知道你爱弄丢小东西。”
厄尔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名片,说道:“索菲宝贝,我去跟他们聊聊。你不用跟着一起,以防女孩真的有结核会传染你。”
索菲挺了挺胸,说道:“我还真不怕肺结核。我九岁时就已经得过了,但我挺了过来。理论上来说我现在有抗体是不会再被感染了,可你……”
厄尔双掌一拍,说道:“我也得过啊,比你更早,那时候我才四岁。家人认为我必死无疑,就干脆把我丢进了垃圾堆。可我就神奇的康复了,我在垃圾中醒来之后自己走回了家。”
索菲把嘴唇撅起老高,嗔道:“哼,你之前可从来没提过这些。现编的吧!”
厄尔说道:“自己的伤痛就留给自己罢了,不应该强迫他人分享。”
索菲说道:“我就是一定要跟分享你的伤痛和危险……我们一起去。”
夫妻两人来到了表情紧张的康崔拉斯一家跟前。
康崔拉斯先生一看到厄尔就赶忙脱帽行礼,说道:“先生,上帝保佑您全家。您救了我女儿的命啊,她要是还住在四等舱,今天肯定就昏迷了。可您瞧呢,在您的头等舱休养了一晚上,她现在都可以自己走路了。”
厄尔微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说道:“她会很快好起来的,马丁波利斯的医院要比圣克里斯托弗的高明很多。”
厄尔接着递上自己的名片,又说道:“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请联系我……此外,康崔拉斯先生,我也有些事情想向您了解一下。”
康崔拉斯先生茫然问道:“向我了解?我就是个普通工人啊。您这样的大老爷怎么会有事需要向我了解?”
厄尔解释道:“我直说吧……在四等舱我听说您在圣克里斯托弗欧德沃夫造船厂工作,我想您应该参与过‘格林菲丝’和‘露茜’在战前的维修吧?”
康崔拉斯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还是个小组长嘞,当时啊,我和组里的九个弟兄是没日没夜的忙活,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这才换来个能带我家姑娘来首都看病的假期。”
“哦?”厄尔眼睛一亮,问道:“这么个修法,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方便说么?”
康崔拉斯先生左右看了看,反问说:“先生,您不会是海军部派来暗访的吧?”
厄尔真诚的答道:“我是个记者,我发现咱们的海军内部大概是有些问题,所以我希望可以把这些弊病揪出来,好提醒国民与领导人们应该严格监督每年开销巨大的海军,这样就会避免未来再出现拖欠或克扣工人薪水的事情。康崔拉斯先生,我不是非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无论您是否愿意告知实情,我都会继续的帮助您。”
厄尔的这番话意外的点燃了康崔拉斯先生的情绪,他响亮的朝地上吐了口痰之后咬牙切齿的说道:“海军问题大了。我们拼了命的干活,完事之后许诺的三倍工钱完全没有兑现,我们去工厂财务科闹腾,人家就跟我们说海军部支付的费用连正常的工钱都不够,工厂还得自己补贴。账簿都拿给我们看了,好像真的就没给几个钱。僵持了一番之后,我们妥协了,接受了厂方将工钱转换成假期的条件。这假期对我是有用的,因为我家姑娘急需来首都看病,她最近两年三天两头的发烧,我们那边的医生也找不到病根,所以得来首都碰碰运气;但组里其他人呢?都是单身小伙子,十天没有薪水的假期就是一个铜板都不值……”
“你们的欧德沃夫造船厂是海军部直属还是听命于第八舰队?”厄尔皱起了眉头。
“名义上是海军部直属,但实际俺们的老板是第八舰队以及一位当地航运大亨。”
“这不稀奇……咱们辛兰民众共和国大部分的军工产业都是公私合营的。”
“我不关心上头的人都是从哪来的,我就希望薪水可以不那么糟糕。”
厄尔此时觉得话题扯远了,于是回归原初的目的,再次直截了当的问道:“康崔拉斯先生,能否告诉我,‘格林菲丝’和‘露茜’到底都维修了些什么?”
康崔拉斯先生冷笑一声,答道:“我们都知道‘格林菲丝’是共和国技术最先进的战舰之一,可她的毛病却最难医治。我们一共有六个小组,其中五个可以说是把‘格林菲丝’身上所有的电子元件都拆下来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缺陷,所以完全无法想到该用什么方式解决时不时发生的全舰电子设备失灵。不过呢,被派去检验内装的那个小组却发现了问题,那就是‘格林菲丝’上许多拿来固定家具的螺丝无法满足军用标准……举个例子,舰长指挥室的桌子随便什么人踹两脚就会移位,这肯定不行啊,不过那位罗恩斯庭舰长说这不碍事。总之没日没夜的倒腾了好几天之后,‘格林菲丝’最大的毛病没有解决,厂里的总工程师建议‘格林菲丝’退出行动,他会召集专家团队再仔细的查找设备失灵的原因。结果罗恩斯庭舰长坚持要军舰随舰队出击,他认为自己不会运气差到恰好在执行任务时设备拒绝工作。结果呢,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电子设备又出毛病了所以才会中了依扎王国的鱼雷……反正战斗细节我们是不能讨论的……”
“唔……”厄尔点了点头,有些兴奋的说道:“康崔拉斯先生,您提供的信息对我来说太有用了……没错,‘格林菲丝’的沉没就是跟电子设备失灵有关,不过具体情况跟报纸上说的不太一样,但为了您的安全,我暂时就不细说了,过几天您留意各大报纸吧,真相会被曝光的。”
康崔拉斯先生撇了撇嘴,说道:“我他妈的才不关心‘格林菲丝’是因为什么沉的,我只希望以后别再让我们干这种累死人却拿不到钱的活了。”
“没错,得到应有的薪酬是最重要的。”厄尔掏出钱夹子,从里面拿出五张一先令钞票递了出去,说道:“希望这些可以让你们一家在首都这段时间过得宽裕一些。同样,收好我的名片,需要帮助的话尽管找我。”
康崔拉斯先生看着那五张绿色的钞票,眼睛都直了,却不敢伸手去接,倒是他老婆干脆利落的从厄尔手上拿了钱,并点头哈腰的说道:“先生,我一直都相信,富人里也有心善的,现在看来果然是没错。”
厄尔微笑道:“我不是富人,我只是个记者……当然,的确,并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是坏蛋。”
“是……是……”康崔拉斯夫人看丈夫还怔着,就使劲给了他一巴掌,说道:“孩他爸,你傻了啊,赶紧谢谢人家先生啊。”
康崔拉斯先生身子一抖,赶紧不住的道谢,而厄尔呢,主动跟他握了手,并嘱咐了些在马丁波利斯衣食住行需要注意的事项。
终于到了要跟这个工人家庭告别的时刻了,康崔拉斯先生大踏步前行,康崔拉斯夫人牵着虚弱的女儿,可这家已经进入青春期的儿子却呆在原地不动。
康崔拉斯夫人见儿子没有跟上,回头厉声吼道:“胡安,你想住在这码头上么?你要是打谱要在首都当个流浪汉我可不拦着你。”
名叫胡安的少年没有回应母亲,却问厄尔道:“记者先生,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士是您的夫人么?”
厄尔和索菲对视一笑,答道:“是啊,这是我的太太。”
胡安看了索菲一眼,却又赶忙低下头,说道:“太美了,夫人,您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索菲一边格格笑着一边说道:“小伙子,我啊,长得虽然五官端正,但真的算不上很美;你在首都住一阵子,就会知道真正的美人儿该是什么样啦。”
索菲这并不是在自谦——虽然她的躯体堪称完美,但至于容貌嘛……她清醒的明白,自己这张略为粗线条的脸客观的评价就是“英气有余、妩媚不足”。
当然,依靠妆容的遮蔽与身段的助力,索菲还是能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尤物的,但现在她已经彻底告别了以往那经常需要色诱行动目标的生活,她也就不再会精心装扮自己那张与亲生父亲颇为相似的脸咯。
“胡安,你到底在干什么?再耽误下去我们可就赶不上公车了!” 康崔拉斯夫人又发出了吼叫。
胡安再次忽略母亲的恼怒,他说道:“及则……哦不,记者,请原谅我的口音……呃,这个,记者是不是就很容易娶到漂亮老婆?”
厄尔耸了耸肩,说道:“当记者和娶漂亮老婆没有什么必然关系,而真正对社会负责的记者别说漂亮老婆了,可能连小命都不会长久。我是运气出其不意的好,到了现在,四十多岁了,还活着且娶了漂亮老婆。不过,孩子,我可不推荐你去赌上自己的未来,我们那永远伟大、光辉、正确的共和国中央政府可并不怎么喜欢记者。”
胡安笑了,说道:“记者先生啊,我就随便一说,您却认真的替我分析起来了……我啊,是不可能成为记者的。我是个伊比利亚人,我想赌上自己的未来都没资本,因为我以后只能进工厂干活。”
厄尔说道:“这也未必。我有不少同行就是伊比利亚人。”
胡安说道:“您说的是马丁波利斯,而我住在上加勒比……不一样的。”
这时候胡安的母亲彻底不耐烦了,她奔过来揪住了胡安的耳朵,一边拖拽一边训斥道:“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总缠着记者老爷不放,赶紧他妈的走。”
胡安这次听话了,乖乖的跟着母亲离去。
“这孩子应该挺聪明的。”索菲望着胡安敦实的背影说道。
“是啊,但很可惜他的家庭不太可能会给他充分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厄尔叹了口气,续道:“许多省份对伊比利亚人系统性的歧视早该终结了,不过这是个比揭露海军腐败更大的课题,只能往后放放……好啦,索菲,我们回家,我要赶紧开始写稿。”
一个多小时以后,厄尔和索菲终于回到了他们的公寓。
一进门,厄尔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也真是奇妙啊,四等舱又闷又闹,我却比在头等舱睡的还更熟。”
索菲语声娇柔的说道:“没有我陪着你,你一个人住头等舱多寂寞啊,当然睡不好。四等舱的热闹让你觉得踏实。哎,我的大记者先生,这段时间有没有天天想我啊?”
“每天晚上都特别想你,但同样奇妙的是……白天我却总觉得你就跟我在一起,反而并不怎么思念……也许是我太专注于调查了吧。”厄尔把妻子揽入了怀中。
“嘿嘿……”索菲顽皮的笑了笑,说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是个妖精,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白天你去哪我都跟着,当然你会觉得我就在身边。至于晚上呢……我也得找个地方睡觉啊,那就跟你没那么近了。”
“我信了。我美丽的妖精女士,请告诉我你是变成哪种鸟了好不好?我的确记得我在圣克里斯托弗经常一抬头就看到有鸟在附近,我想知道到底哪一只是你变的。”厄尔爱抚着索菲的鬓发。
“我是一只‘妖鹃‘……呼咕咕咕……”索菲模仿着某种鸟类的啼鸣。
“那叫‘咬鹃’,是上加勒比最常见的,索菲啊索菲,你伪装成这个,也的确是够聪明的,因为这鸟到处都是,已经成了上加勒比的标志,人们根本不可能发现其中混进来个假的。”(注:咬鹃是“Trogon”,而索菲之前错说成了“Tragon”。)
“所以你根本不怕妖精是么?我可得提醒你,雌性妖精可是以吸食人类男性的‘精气’为生的,而如果我吸干了你的‘精气’,你立即就会死。”索菲此时内心再想笑,可面子上却表演的煞有介事。
厄尔两手一摊,说道:“吸啊,我最发愁的就是自己的精力过于旺盛……那,妖精小姐,帮我消耗一些吧……赶紧的!脖子还是手腕,你随便选……哦,请记住,如果想要把我培养成长期食粮请一定咬静脉……知道静脉在哪吧?”
索菲这就完全憋不住了,她前仰后合起来——丈夫一本正经的配合她玩笑的样子可真是太可爱了。
索菲问道:“你吃饭了没?”
厄尔一愣,答道:“午饭还没吃,不过早饭吃的非常饱所以现在完全不饿——船长为对我主动愿意互换舱室的行动表示酬谢,今早把我请去船员食堂吃了顿饭。好家伙,我是真没想到船员吃的这么好……呃,肯定没有头等舱的定食精致,但全是肉且不限量。索菲,你知道的,我是个肉类爱好者,面对这样的诱惑我怎么忍得住?我吃了四块牛肉饼、两条大红肠、半只烤鸡以及三个大肉包……”
索菲眉头一皱,说道:“你在船上这么能吃,分明是觉得自家的饭菜味道不够好。”
“塔妮亚和阿什莉……她们两个的确不是很擅长给肉类调味……呃,她们现在不在家里吧?”厄尔缩了缩脖子。
“是啊,不在。”索菲说道:“塔妮亚的侄子病了,她请假回去照顾;而阿什莉呢,疝气复发,自己进了医院。”
厄尔左右看了看,问道:“安妮还在学校对吧,那艾丝玛呢?”
提到艾丝玛,索菲不得不现出了无奈的表情,说道:“艾丝玛最近在专注于谈恋爱,所以神出鬼没的,对安妮学业的辅导也松懈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反正不在家里。哦……至于艾达,她的片场需要她,所以在咱们这里请了假。”
厄尔眼睛一亮,说道:“这么说,现在这偌大的公寓里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可不是么。”索菲耸了耸肩。
厄尔直接一把将妻子拉入怀中,兴高采烈的说道:“宝贝,还等什么呀,我一下船就遇到了这不需要隐匿声响的绝佳环境,就让我们在自己家里尽兴欢愉一回吧!”
“哎呀……你还没吃午饭呢……”索菲在假意挣扎——可这种完全不起作用的反抗就正是点燃厄尔激情的导火索。
不过三四分钟之后,索菲身上的衣物就被尽数除掉,接着她就迎来了厄尔野兽般的突进。
起初稍稍有点疼,但很快索菲就开始分泌充足的润液——这之后对索菲而言就是纯粹的享受。
此时的愉悦可不全部源于下体,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死死的盯着丈夫那张脸——并不英俊且年龄偏大,但她就是喜欢的要命。
索菲·莎莱斯本不着迷于在性爱中追求极致的刺激与愉悦,所以她一直保持着松弛的状态,可就是这样,这回她的顶点还是悄然却势头汹涌而来。
“呼……呼,亲爱的,稍微停一下,停一下……”索菲气喘吁吁的推了推厄尔的小腹。
厄尔立即不再前后移动腰胯,而是俯下身温柔的吻着妻子飞红的面颊。
索菲半闭上眼,喃喃的说道:“这东西真是奇怪啊,完全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来,简直就是抽奖嘛。”
“呃?你在说什么?”厄尔有些纳闷。
“哎呀……”索菲瞟了厄尔一眼,说道:“就是‘那个’呀……”
“哪个?”厄尔似乎还是不明白。
“就是……高潮啊……”索菲轻轻打了厄尔一巴掌,嗔道:“你就是个坏人,非逼我把这个词说出来。”
“啊?”厄尔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说道:“你刚才……高潮了?”
“不然呢?我为什么叫你暂停一下?”
“我以为你就是累了……我都没发觉你已经……”
“得,怪我。”索菲撇了撇嘴,说道:“谁叫我不声不响的呢,我就该跟那些演活春宫的女人一样大喊什么‘要来了要来了我不行了之类的’,然后再身子乱抖,这样你才能发现是吧……以后我好好表现,要不你都没有成就感了。”
厄尔笑道:“不用表演什么呀宝贝儿,自然而然的就好嘛……当然,如果能有些表示我的确会更兴奋,但不强求……不过,呃……这么说,你看过活春宫?”
索菲白了一眼,说道:“先生,我今年都要三十四岁了,又不是十四岁,我说我从来没看过你能信么?”
“你要说你从来没看过,我会认为合理;但如果你看过,自然也完全没有问题。现在啊,活春宫这种东西,生生的被某些人演成了艺术。”
“看来你对这东西很熟咯?”索菲笑嘻嘻的看着厄尔。
“我有个朋友,是首都最好的活春宫剧场的舞台导演。”
“这都需要导演?”
“是啊,我朋友常常跟我说,好的活春宫不是纪录片而是剧情片,大部分人类真实的交媾其实在旁观者看来非常乏味,必须精心安排策划过每一个细节,要让呈现出的视觉听觉冲击大大高于现实,这样表演才会真正引起观众的兴趣。”
“好家伙……演个活春宫都搞出一套理论了呀,这个时代还真是有趣。”
“可不是么。他们那个剧场现在甚至已经成立了一家电影公司,准备将表演拍成电影……只是政府是否允许他们公开发行就是个未知数了。其实几年前他们就拍过一些片子,在地下出售过,可我朋友觉得活春宫没有声音的话,效果大打折扣,于是就停止了拍摄。可现在呢,电影可以有声音了,他又开始雄心勃勃的策划新片子了。”
“好吧……我就不问你为什么会跟这一行的人交上朋友了。”
“直接告诉你就好,他原本也是个记者,我们有好多年都给同一家报社供稿,自然也就很熟悉。后来他认为市面上的活春宫表演都太简单粗糙,他有志于提升此类表演的品质,于是就改行干了这个……”
“这方向转的有点猛啊……”索菲此时噗嗤一笑,说道:“喂,记者先生,我们不是在做爱么,怎么变成闲聊了?”
厄尔也笑了,说道:“你不是‘那个’了么?我以为这一次已经结束了呀……”
“怎么可能结束!”索菲抚摸着厄尔的前胸说道:“咱们俩做爱可不是只为了获得些许快感啊,我们的终极目标不是要有个孩子么?”
“没错,没错,那继续……”厄尔的下半身回到了行动状态。
可过了不过一分钟,索菲再次推起了厄尔的小腹。
“怎么了?不舒服?”厄尔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换个姿势,一直这样多枯燥……呃,刚才聊了活春宫,我就记起了以前我看过的……我试试看……其实刚才你也提醒了我,不要太平淡……”
厄尔赶忙说道:“我不是说你平淡,真的,越自然越好,你可千万不要硬去表演什么。”
索菲抛了个媚眼,说道:“我这种平淡才是不自然呢,我是习惯的压抑自己好不好……我得试试看我能不能把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那么,躺下吧,先生,这次换我在上边。”
接下去,索菲的确开始尝试释放自我——想要发出的声响就别憋着,想要说出的话语也别吞回去,想要给丈夫提出的要求——诸如“吮吸我的乳房”之类的——也别不好意思说出口。
此时的厄尔·伍蒙赫呢,只能带着惊喜不停的喘着粗气——他明白,结婚数月之后,他与妻子的琴瑟和鸣终于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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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达·温特喘着粗气,额角全是汗珠,她忍不住想把衬衫的纽扣多解开几颗。
但一瞧见周围有好几个年龄不等的男人总是把目光飘到她身上,艾达反而不顾周身的炎热直接把所有的扣子都系的严严实实。
艾达喘粗气的原因并不是她刚刚又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肉体,而是……这栋大厦的自动梯坏了,她需要自己爬上四层楼才能到达目的地——桂冠唱片公司。
这种满是公司办公室的大厦,四层的高度跟普通居民楼的六层差不多。
艾达身体不觉得累,但气喘出汗的反应却不能避免。
艾达手里拿着汉辉电影公司和《跟随着那颗星》剧组所开具的两张介绍信,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桂冠唱片公司对艾达来说并不是极为陌生,因为她曾来这里试唱过。
其实桂冠唱片公司和汉辉电影公司一直都有合作关系,所以桂冠唱片的声乐教练珊娜才会负责《跟随着那颗星》的声响与配乐制作。
而艾达今天的任务呢,就是递送珊娜与汉辉续约的合同副本以及替导演白原胜次传达希望桂冠唱片再为影片制作一首插曲的请求。
这些事情啊,原本并不需要专门派人跑一趟——合同副本可以让发邮局特快急件,而导演的请求更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但为了表示对这全国最大的唱片公司的尊重,剧组还是派艾达亲自登门。
艾达心里却觉得,让自己这个穷丫头来传递信息还不如靠邮局和电话体面呢,但她又不能违抗导演的命令。
艾达在楼道里没头苍蝇般的乱走,始终遇不到有人可以为她指清方向——都是来试唱或求职的年轻人,他们也许还不如艾达了解这公司。
桂冠唱片真正的在职雇员都在哪呢?艾达十分纳闷。
晕头转向之中,有人冷不丁拉住了艾达的胳膊,问道:“艾达,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达吓的浑身一激灵,而后稳下神一看,发现是自己小学时的同学诺丽。
诺丽·贝尔森,与艾达·温特同龄;艾达对她的印象就是极度内向,天天穿着与教室墙壁颜色相近的衣裙,大概意图干脆让别人认为她并不是个活人而就是墙壁的一部分。
可现在呢,浓墨重彩的妆容和夸张的羽毛头饰,裙子短的快要遮不住屁股,鞋跟笔直的耸立——这两个女孩本来身高相仿,但现在看上去艾达比诺丽矮了半个头。
“艾达,你来这里做什么?”诺丽一个字不差的重复了自己的上个问题。
“我来……办事……”
“呵……”诺丽轻笑道:“谁到了这里不是为了‘办事’呢,你别乱窜了,赶紧找到自己该排的队伍吧,你在这瞎晃只能……”
“朋友们,感谢你们对桂冠唱片的支持,但请大家遵守秩序!试唱的排右边,应聘的排左边,别混在一起!”
举着扩声筒喊话的是一位颇有风韵的少妇。
艾达愣住了——她既不试唱又不求职可该怎么安放自己的位置呢?
诺丽使劲拽了拽艾达的袖口,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傻妞儿,过来啊,站在中间就彻底完了。”
诺丽的力气也不很大,而当她目睹举着扩声筒的少妇犀利的目光扫来之后就立即松开了揪着艾达衣物的手,并嘟囔了句:“要被赶出去可别怪我没帮你,这巴克斯小姐就是个恶魔。”
接下去,少妇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了艾达跟前,微微弯下腰,用貌似温和却极有压迫感的语气问道:“小姑娘,是不是听不懂我的外省口音?”
周围与此无关的人此时都现出一副噤如寒蝉的模样,艾达自己也很紧张,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干脆直接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介绍信递了出去。
“什么东西?”少妇没有接过信件,只是皱起眉侧着头打量上面的文字。
半分钟过后,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你跟我来。”
旁人全都大惊失色——他们只以为这不起眼的女孩是有着什么大人物的推荐书所以直接进入了签约或录用程序。
艾达呢,自然没有废话,马上跟着那少妇走了,而她没有听到的是,诺丽跟周遭的人说道:“我就知道,这丫头肯定要被特殊照顾——猜猜为什么?她可是跟个爵爷睡过的,睡完之后她给爵爷当了裸体模特,那画现在还在到处展览嘞。想想啊,光屁股的图画被千千万万人看了,换做我们,还能活么?朋友们,这个世道,没有前途别怨别的,就怪自己太要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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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西·巴克斯完美控制着自己的步速——如果太快了,显得急急匆匆有着贩夫走卒的猥琐与穷酸;而慢了呢,很明显要么被认为是故意摆谱要么被认为是萎靡拖沓。
只有现在这样,恰好比普通人快上那么两成,才会显得自信且勤勉——同时,每一次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脆响都必须如乐队里引领节奏的军鼓般实实在在传入众人耳中。
切尔西的身姿挺拔却又不失松弛感,但其实呢,她每天都浑身难受——已经被首都大多数女性抛弃的束腰她还得天天穿,而可以有效改善胸部形状不佳的双钢圈胸衣更是弄得她经常觉得喘不上气。
更麻烦的是,她还对天天涂满全脸的新式粉底过敏——有的时候那痒痛排山倒海而来的时候她真的想立即结束生命。
但这些日常折磨对于切尔西来说都是必要的。
切尔西头也不回的前行,但其实却在关注身后汉辉电影公司派来的女孩有没有跟上她。
不用拿眼睛看,听脚步声就够了。
女孩肯定地位很低收入不高,因为她的鞋跟能发出的只是廉价铅合金鞋掌的钝响——说明,这一定是处在汉辉底层、专门从事跑腿的杂役。
不过呢,毕竟是一直有合作关系的汉辉电影公司派来人,就算不需要太客气,却也不能过于怠慢。
于是切尔西暂时放慢了脚步,回头问道:“姑娘,贵姓?”
“温特。”
“哦,温特小姐,下次再来办事之前事先打个电话,我会派人出来接你。”
“知道了……”
“温特小姐,你是剧务还是演员?”
“呃……我是……配音的。”
“哈?”切尔西盯着这长相甜美的女孩看了一阵子之后,说道:“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你?”
“呃……我之前来过桂冠试唱……”
“怪不得……好了,诺斯菲尔德先生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他很忙,你有事情跟他说的话要抓紧时间。”
三分钟之后,切尔西推开了诺斯菲尔德先生办公室的大门。
屋里如往常一样烟雾缭绕,诺斯菲尔德先生正在举着电话话筒高声说着什么。
切尔西微微皱了皱眉,因为在满屋烟味之外她还闻到了其他女人的香水味,而且也看到诺斯菲尔德先生桌上的烟灰缸里有几个沾着口红的烟屁股。
这说明不久之前诺斯菲尔德先生刚刚“临幸”了某位女下属——这让切尔西有些心烦,但倒不至于生气,她也没资格生气。
沙发和茶几上又堆满了杂乱的文件和唱片,切尔西估摸着诺斯菲尔德先生这电话一时半会打不完,于是就帮他收拾了起来。
而艾达呢,只能站着发呆。
诺斯菲尔德先生满嘴脏话,但艾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所生活的环境里没几个人嘴巴是干净的。
切尔西用了一刻钟把房间整理好,然后抬头看了眼诺斯菲尔德先生——结果又心烦了,因为这老头子虽然还在打电话,但目光却在艾达身上扫来扫去,明显是对这小女孩有了兴趣。
又过了十分钟,诺斯菲尔德先生终于撂下了话筒。他笑容可掬的看着艾达问道:“小姐,你是新来的歌手?”
“不,这位温特小姐是汉辉公司派来办事的。”切尔西婷婷袅袅的走到了诺斯菲尔德先生身边。
诺斯菲尔德先生顺手搂住了切尔西的腰肢,说道:“哦?汉辉……这么说,温特小姐是名演员?”
“我是给演员配音的,先生。”艾达已经觉察到了面前这秃顶大叔目光中的欲望,不过她并不害怕,这种人她也遇到多了。
“啧啧,以后是会当演员的吧,要不可惜了这脸蛋咯。”诺斯菲尔德先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呃……”艾达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直接说道:“先生,我是来递送珊娜·诺科女士与汉辉公司续约合同的副本的……还有白原胜次导演给您的一封短信。”
“哈哈,白原……”诺斯菲尔德先生摸着自己光头说道:“他不给我打电话反而让人送信,肯定是因为我的电话总是占线……温特小姐,你是怎么过来的?出租车么?”
“走路加公共蒸汽车……”艾达真不想跟诺斯菲尔德先生说这么多闲话,但又不能不理他。
“哦……也是,这里离新海岭也不远。”诺斯菲尔德转向切尔西,说道:“帮帮忙,温特小姐回去的时候给她叫辆出租车。”
切尔西一笑,说道:“老板,我看你是想把温特小姐召进咱们公司吧。”
“不至于不至于,我不从林辉那里挖人。”诺斯菲尔德先生轻轻捏了把切尔西的屁股,又对艾达说道:“现在是配音对吧?我给白原说说,叫他给你个角色演演,不能浪费人才。”
“嗯嗯……”艾达敷衍了下,就赶紧说道:“先生,我该把合同副本和短信给您了……我不想耽误您太多时间。”
“呵呵呵……”诺斯菲尔德先生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我不会吃了你的,你才多大啊?没到十八岁吧。“
“十六……”
“啧,我不会打小孩子主意的,哪怕长得再可爱我也最多就是多看几眼……行了,温特小姐,别紧张,把东西给我吧。”
艾达迎着诺斯菲尔德先生火辣辣的目光走到了他的桌前,把挎包里的文件和信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那合同副本诺斯菲尔德先生扫了一眼就说道:“切尔西,这个拿去人事部归档就好。”
“现在就去?”切尔西问道。
“当然不是,你要走了温特小姐非立即逃跑不可,哈哈哈……来,帮我把信封拆开。”
诺斯菲尔德先生一看那短信就愁眉苦脸的说道:“这家伙字也写的太小了……”
切尔西立即熟练的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老花镜递给了诺斯菲尔德先生。
诺斯菲尔德先生读过之后,点点头,说道:“再加一首歌,这个可以,举手之劳,不过……需要风格‘空灵且略带忧伤’的……用哪首呢?”
切尔西说道:“老板,你忘了我们的‘清水小姐’了?她不就正擅长这种风格么?”
“她?”诺斯菲尔德先生思量片刻之后说道:“她现在已经跟我们的乐手配合好了?”
“我看差不多了,现在录歌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最近写了首新歌,我感觉就是‘空灵且忧伤’。”
“好,听你的,就是她了。她今天在公司吧?”
“在的。”
“得,一鼓作气,切尔西,带温特小姐去见见她,告诉她我们会用她的歌当电影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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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小姐,你的金朗姆酒来啦。”克里斯·兰德面带侍者般的职业微笑说道。
“噗……”“清水小姐”格格笑道:“得了,克里斯,这里又没外人,就别煞有介事的叫我‘清水小姐’了。”
“呃,夏芽……你确定喝了这酒不会晕乎乎的?”
“确定啊,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喝了。”桂冠公司的签约歌手清水泉——其实就是观步夏芽——轻快的说道。
不过马上观步夏芽就对陪伴自己的女仆彩子嘱咐道:“拜托,还是别告诉我爸爸我经常会要朗姆酒。”
彩子低声应道:“我明白,小姐,我不会说的。但您真的今天只能喝这一杯。”
观步夏芽拿起酒杯,叹气道:“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喝醉一回。”
克里斯说道:“女孩子还是最好别醉,伤身体而且太危险。”
“你就别跟我爸爸说一样的话了。”观步夏芽白了眼克里斯。
克里斯耸了耸肩,说道:“夏芽,现在我负责安排你的日程,必然会有些像你的监护人。”
“不过也好在是你,如果他们给我安排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我会紧张到不敢说话。”观步夏芽浅啜了一口朗姆酒。
“真正紧张的是我吧……那个时候我才刚进桂冠工作……”克里斯话音未落,就有人笃笃的敲起了门。
来者是公司里另一位负责观步夏芽各类杂务的秘书珍妮·斯通。
虽然只是个普通秘书,珍妮却是在桂冠工作了十年的资深员工,辈分上比克里斯高得多,所以克里斯一见她就赶紧躬身寒暄着:“斯通小姐,日安。”
同时,观步夏芽也对珍妮奉上了颇为友好的微笑。
珍妮表情很是复杂的回应道:“日安,清水小姐,兰德先生,还有彩子姑娘……你们就把我当做瘟神吧,只要我一来找你们,就肯定没什么好消息。”
观步夏芽淡然说道:“哦,是不是给我伴奏的乐手们要集体罢工了?”
“呃……”珍妮停顿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续道:“乐手们都在,但……呃……给清水小姐您编曲的那位戴先生昨晚上……昨晚上……过世了。”
“这……”观步夏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克里斯。
克里斯赶紧问道:“那有没有找到接替戴先生的人?”
“正在找,这事太突然了,大家现在手足无措,请见谅。”珍妮轻叹了一声。
克里斯说道:“清水小姐刚刚写了首新歌,编曲还没完成呢,所以最好还是尽快能有人接替戴先生。”
“其实……公司已经确定了一个人选。”珍妮脸上略有难色的说道:“但……可能清水小姐不会很乐意,所以现在还不能说有了接替戴先生的人。”
“哦?我为什么会不乐意?”观步夏芽好奇的问道。
“……因为,那是罗纳德·希尔福德先生……”
“……”观步夏芽沉默了,再次望着克里斯。
“还是请公司考虑其他人吧。”克里斯皱着眉说道:“清水小姐不可能愿意跟他一起工作。”
“哦,意料之中。”珍妮微笑道:“公司并不是一点不顾清水小姐的意愿,只是现在可以立即接替戴先生的只有希尔福德先生,所以派我来问问看。不过,不妨事,我们再找,那就是新歌的编曲要往后放一放,可以么?”
观步夏芽点了点头。
“哦,那我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清水小姐、兰德先生和彩子姑娘,再见。”
珍妮·斯通退出了练习室,把门关上之后就低声抱怨道:“至于么,人家不过就是明确的表示出对你的强烈爱意,你就不肯理人家了?人家又帅又有才华,你这个怪里怪气的丫头还有点配不上呢。得,再找别人,你就且等着吧。”
珍妮板着脸在走廊上前行了没多久,看到诺斯菲尔德先生的首席助理切尔西·巴克斯迎面走来。
珍妮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再是经常在背后腹诽切尔西,当面见了这位说一不二的女强人还是有点闻风丧胆的感觉。
“巴克斯小姐,日安……”珍妮赶紧主动打招呼。
“日安,斯通小姐。”切尔西微微点了下头,问道:“这是刚从清水小姐那里出来?”
“是的,巴克斯小姐……”
“看你这副丧气样子,她果然不答应跟希尔福德先生合作,对么?”
“是的……根本不可能说服她,甚至她都等于没有直接理过我,全靠兰德先生传话……”珍妮说完就后悔了,她是忍不住想吐槽“清水小姐“,但附带着却说出了巴克斯小姐的丈夫的名字,这说不定要惹麻烦。
可切尔西什么反应都没有,就简单说了句:“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哦,对了,诺斯菲尔德先生办公室里有份合同副本,你帮我送去人事部。”
“好的好的,回见,巴克斯小姐。”珍妮赶忙溜走,不过多看了跟着切尔西的那小姑娘一眼,心里嘀咕道:“这丫头又是谁?穿着这么旧的衣服,怎么好意思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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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给公司添麻烦了?”观步夏芽坐在琴凳上,对克里斯·兰德提出了问题。
克里斯说道:“他们肯定要再费些功夫去找人,但你也不能太勉强自己。那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希尔福德的确会让你非常不适,所以不跟他合作是正确的选择。”
观步夏芽沉默了几秒之后低下头说道:“我也没有讨厌他到那种程度,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不可能答应他的求爱,但我又不好意思坚决的拒绝——况且,我认为以他这性格,即便我拒绝了,他也不会就此放弃,反而会更加激烈的追求。要是最后我招架不住了,那就真是给所有人惹了天大的麻烦。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完全不跟这个人打交道。”
克里斯摇摇头,说道:“夏芽啊夏芽,你这些话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会传到希尔福德耳朵里的,他会认为你是在暗示只要他坚持的足够久,你就会沦陷。这可不行啊。”
观步夏芽抬起头微微一笑,说道:“我能跟其他谁说这些?公司里的人,除了你,我跟谁说过这种闲话啊……除非,你认为彩子会说出去。”
克里斯赶忙说道:“不不,彩子肯定不会干这种事。”
观步彩子表情郑重的说道:“小姐,我可以拿生命担保,您在我面前说过的话,我绝不会透露给任何外人。”
观步夏芽还没回应,克里斯却尴尬的说道:“彩子,话说的太重啦,这么一来,我也得赌咒发誓了。”
观步夏芽格格笑了起来,说道:“好啊,克里斯,我还没见过你赌咒发誓呢……那,让我见识一下好么。”
“得……这叫作茧自缚。”克里斯清了清嗓子,举起右掌,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克里斯·兰德,如果将我与观步夏芽小姐私下的任何谈话内容透露给观步彩子小姐之外的人,那就立即口舌腐烂,眼睛失明,手脚瘫痪,生不如死。”
“呃……”观步夏芽说道:“是不是诅咒的过于狠毒了?不至于吧。”
克里斯解释道:“我们故乡那边都是这么赌咒的……如果是保证守口如瓶的话。”
“哦……不过,应该不是‘除了彩子以外的任何人’吧,应该加上你的夫人,有些话讲给她听应该也没什么的。”
“切尔西?”克里斯顿了顿,说道:“她也不能完全保险啊,毕竟她跟夏芽你没有直接的交情,她不见得会努力替你着想。”
“好吧。”观步夏芽看了看窗外,说道:“至少她只要别对我有敌意就好。”
“敌意,怎么可能有敌意?她跟你又没有利益冲突。”
观步夏芽表情意味深长的笑而不语。
观步彩子忍不住了,说道:“克里斯,你装傻么?你现在都快和我们家小姐形影不离了,你老婆能高兴?”
“这个……这个……情况有些复杂,但是放心,她绝对不会为这个生气。”
“看来她真的很信任你的人品。”彩子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她对于克里斯的感情还没完全消失呢,也许克里斯的妻子不会嫉妒别的女人,但彩子可在嫉妒着克里斯的妻子。
“是吧……是吧……呵呵……”克里斯只能这么敷衍过去——他不可能给眼前的这两位说清楚他和切尔西这“婚姻”背后的真相。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门外问道:“我是切尔西·巴克斯,清水小姐,可以进去么?”
“啊!”夏芽说道:“刚说到她,她就来了。”
彩子斜了眼克里斯,说道:“要是已经听见了刚才我们在聊什么,那就好玩了。”
克里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走去开了门。
“呀,克里斯,你的确还在。正好,要不还得专门去找你。”切尔西一阵风似的从“丈夫”身边擦过,来到了观步夏芽跟前,用热情的口吻说道:“清水小姐,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
“哦?今天终于有好消息了。”夏芽指了指房间里的小沙发,说道:“请坐吧,巴克斯小姐。”
切尔西毫不客气的走到沙发跟前,姿态大方的坐下,然后看着还站在门口处的艾达·温特。
艾达愣着,也盯住了切尔西。
两分钟之后,切尔西皱了皱眉,说道:“温特小姐,你们公司的要求难道要我来叙述?”
艾达如梦初醒似的赶忙说道:“呃,清水小姐您好,我是来自汉辉电影公司的艾达·温特。我们的《跟随着那颗星》剧组需要一首额外的电影插曲……”
切尔西此时接过话头,说道:“他们的要求是要听上去‘空灵而忧伤’,清水小姐,我想到了你的新歌,于是就给诺斯菲尔德先生做出了推荐,他同意由你来演唱这首插曲。电影的导演是白原胜次,很有名气,所以你的歌如果可以出现在他的电影当中,绝对是件大好事,很可能会一下子就走红。”
“哦……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观步夏芽彬彬有礼的说道:“非常荣幸能得到为电影演唱插曲的机会……只是那首新歌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修改和打磨,歌词我也没有最终定稿。”
切尔西说道:“肯定不至于明天就录,会有时间来打磨的……对了,温特小姐,你们什么时候需要这首歌的完成品?还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白原导演的信写的非常简短,并没有提到过这些内容,我猜他专门把你派来送信,一定是需要你传达一些细节吧?”
“啊……啊,对的,对的……”艾达真是因为紧张的险些忘了的确她需要补充说明些什么——不过她也没料到导演的短信上就只写了最简单的内容。
好在艾达记性不错,白原胜次在临行前给她说过的话都还牢牢在脑子里,于是她就背书似的叙述道:“我们的电影已经到了将要杀青的时候了,所以导演希望尽早可以拿到这首插曲的完整版……他说最好一周以后就可以有……”
“上帝,一周以后!”切尔西惊呼道:“亏了我多问了你几句,否则更措手不及了。温特小姐,你刚才就该主动把这些要求告诉诺斯菲尔德先生啊。”
“我……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信上没有写……”艾达的声音抖了起来——这位巴克斯小姐也并不凶狠啊,但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让她害怕呢。
切尔西又一次皱起眉头,说道:“肯定还有其他要求吧,请赶快一股脑都说出来。”
“是……是的……”艾达战战兢兢的说道:“白原导演还说,他需要这首歌有三个配乐版本,他好选择最合适的……此外,他希望还有另一首后备的歌曲以防这首不让他满意。”
“唉……”切尔西叹气道:“要是时间充裕,这都不是问题,可就一周啊,而且你们这个白原导演说是‘希望’如何或‘最好如何’,可其实都是必须做到。真是让人伤神,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们?我们现在恰好又少了个编曲师……清水小姐,你怎么想?根本来不及是吧,要不就别勉强了,让汉辉去另寻高明,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借他们的电影来推广你的歌曲。”
观步夏芽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无声的轻划了几个来回之后,她说道:“努力一下,可以做到。后备的曲子,我这有。而不同的配乐版本——我可以负责一版的编曲,至于另外的……不是有希尔福德先生可以立即开始工作么?”
“哈?”切尔西满脸都是惊诧,她看了眼“丈夫”克里斯,而克里斯也是一片茫然。
“不是,清水小姐……”切尔西起身说道:“我对你排斥与罗纳德·希尔福德合作非常理解,谁也受不了他那称得上是骚扰的热情,而就算当着汉辉电影的老板我都可以直说,我们并不真的需要他们的电影来宣传推广我们看重的新歌手,所以你真的没必要强迫自己干不情愿的事情。”
“我很喜欢白原导演的电影。”观步夏芽也站了起来,续道:“所以,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请放心,跟希尔福德先生的合作不会是一场事故。”
“这……这……”一向雷厉风行的切尔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支吾了一阵子之后,只得表态道:“那既然清水小姐本人说没问题,那就这么办吧——温特小姐,你可以回去告诉白原导演,我们会在一周之后给他符合要求的所有东西。”
“是……好的……”艾达脑袋嗡嗡作响,她不是很明白刚才巴克斯小姐和清水小姐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却也听懂了自己会带给导演一个让他满意的回复。
同时,艾达还突然发现这位清水小姐的嗓音很是耳熟,不过却也怎么都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了。
艾达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我是不是可以告辞了?”
“等一下。”“清水小姐”——观步夏芽——温柔却有距离感的说道:“巴克斯小姐提到的我那首新歌,其实我已经录了个钢琴弹奏的小样——暂时没有真正的歌词,只有些没有内容的哼唱,抱歉。温特小姐,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请把录音的蜡筒带给白原导演好么?这首歌的名字叫做《玛丽》……呃,是带有“e”的那个玛丽,别写错了。”(注:观步夏芽此时提到的“玛丽”拼作“Marie”而不是“Mary”。)
艾达当然只能表示同意并遵从。
观步夏芽交给了艾达一个长方形的铝盒子,而艾达此时才发现这“清水小姐”跟自己的个头相仿,于是她就在好奇为什么“清水小姐”看上去颇为高挑呢?
当然,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艾达把铝盒子装进挎包且再次对在场所有人客气的道别之后就向着门口走去。
“请再等一下。”这回说话的是切尔西·巴克斯。
艾达控制不住的又抖了一下,连忙转身问道:“巴克斯小姐,有何吩咐?”
切尔西没有直接回答,却对克里斯说道:“哎,你钱夹子在身上么?”
克里斯立即从裤兜里掏出了已经磨白了的棕色皮夹,应道:“带着呢。”
切尔西说道:“从咱们这里到汉辉的摄影棚出租车费是三个多便士,克里斯,你给温特小姐五便士吧。”
“好。”克里斯把五枚银色的硬币放在了艾达的手里。
切尔西走到艾达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小妹妹,老板吩咐让你坐出租车回去,你可别为了省钱收了我们的车费却还搭公车哦?”
“我明白,我明白,我肯定坐出租车……谢谢先生和小姐们,愿你们有美好的一天。”
艾达·温特几乎是落荒而逃。
艾达出门没多久,切尔西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敢打赌,这孩子肯定还是会搭公车——不过这无所谓了,对于处于这种境地的女孩子而言,谁不想利用一切机会多挣点钱呢?”
“也许……我们应该给她更多的帮助吧。她的鞋好旧啊,我看皮面都快被磨穿了呀。”观步夏芽不寻常的不再躲避与切尔西·巴克斯的目光交流。
“零星的帮助根本不可能修复社会的基本问题,人啊,更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让全国所有的穷人都世代衣食无忧……清水小姐,我知道你很善良,但咱们现在还是该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音乐上。”切尔西稍作停顿之后续道:“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清水小姐,别勉强自己,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而且我们本来就已经制定好了推广你的计划,并不真正需要利用这电影。”
观步夏芽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非常想参与白原导演的电影。我知道跟希尔福德先生合作对我肯定是个挑战,但我其实能应付,之前只是在偷懒式的逃避。”
“……”切尔西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开口道:“清水小姐,我不得不说你挺难以捉摸的。我本来以为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与希尔福德接触。”
“呵……”观步夏芽轻笑道:“是这样的,我的主意变化很快,说难以捉摸也差不多。的确,半个小时前我还认定必须尽可能的不与希尔福德先生接触。但突然呢,我又觉得其实也不至于那么可怕……我跟克里斯也说过,我并不是极度厌恶他,我只是觉得麻烦。”
“好吧。”切尔西深吸一口气,说道:“只是希望清水小姐不要以为我是用了什么手段逼迫你同意和希尔福德合作——在那小姑娘告诉我们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要的这么急。如果她一早就跟我说了时间要求,我和诺斯菲尔德先生就会另有安排了……清水小姐,请相信我,克里斯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是克里斯的朋友,我不会对你使用阴谋诡计的。至于希尔福德,我会一直盯着他。要知道,公司纸面上的纪律是雇员不得与签约艺人交往……虽然实际上没有非常严格的执行,但放心,在希尔福德身上,我会极为严格。我就明说,他也怕我,所以如果我一直盯着他,他绝对不敢纠缠不清。”
“我明白的。”观步夏芽点点头,说道:“那个……巴克斯小姐,以后叫我夏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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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冬夜这个宪兵队的电话响了。
恰好在附近的宪兵下士接了电话,然后赶紧对岚冬夜说道:“队长,是找你的,是位斯通小姐。”
岚冬夜正对着宪兵队的装备清单发愁——海军基地配给他们的枪虽然已经是海军制式的“格尔南K8N”,但其中却有近半不能正常工作;而且,发放的子弹数量也少的可怜。
岚冬夜再是愚钝也得怀疑是不是物资科在故意报复宪兵队——宪兵把物资科长关了禁闭。
岚冬夜试图直接请求作战部的上层来解决宪兵队的武器问题,结果得到的答复是戏谑式的“足够了,你们又不是准备要跟海军火并”。
这话理论上也没错,的确,驻扎在军港的宪兵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强大的火力;而且,岚冬夜手中的这批K8N虽然是早期型号已经陈旧,但还是比他们原配的“雷电GG”高明的多。
但该怎么分配呢?手下这批宪兵,谁该分到K8N谁又该继续使用雷电GG呢——想要让大家满意可不容易。
不过准未婚妻打来电话,岚冬夜再怎么烦躁也得赶紧去接。
“喂,珍妮,午安啊,吃午餐了没有?”岚冬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亲切热情。
“呃……没有,冬夜,我知道在你工作时间不该给你打电话,但我不开心,我必须要跟你说说话。”珍妮听上去气鼓鼓的。
“哦,没事,我也马上就要午休了……发生什么了?”岚冬夜四周看了看,心里很是无奈——距离午休其实还有一刻钟,在宪兵队办公室内执勤的人就全都走光了。
“太欺负人了!”珍妮抽泣了起来,说道:“那个伪装贵族千金的小婊子就是故意让我难堪!我可从来没得罪过她,她就是瞧不起我!妈的,我以前还好心以为她跟公司以前签的那些小婊子不一样呢,结果还是个假模假样的刻薄货!”
“呃……你说的这是谁啊?”
“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所谓‘贵族千金’,公司新签的清水泉。装的可真像,天天带着个女仆,午餐从来不去公司餐厅而是让那女仆从外面买来在自己的练习室吃。一堆奇怪的讲究,折腾的我不轻。我可算是尽职尽责,可你瞧怎么着?给她编曲的人突然死了,公司安排了替补,但我知道这个替补很让这清水泉讨厌,所以就知道她肯定会说换别人。好,果然,我去通知她,她说不跟公司准备安排的替补合作,这没什么,我料想如此。我回去还替她想换另外什么人当替补最好呢,结果……操……我去联系了人家,人家也答应了,可半个小时以前我又得到消息,清水泉又同意跟公司最早安排的替补合作了。这可就奇了怪了,我他妈的一打听,原来是切尔西·巴斯克那个婊子去找了她,她立即就同意了。妈的,这不就是看不起我么?我去说,坚决不同意,切尔西·巴克斯一去,这就给面子……妈的……”
“呃……”岚冬夜是第一次听到珍妮骂了这么多脏话,可他又觉得好像这事不值得生这么大气,但他现在也懂得,女人的情绪反应可千万不能用男人的性格去分析是否有必要;但他也只能劝道:“珍妮,先消消气,这事不公平,但总归也没造成什么很糟糕的结果对吧……”
“非要很糟糕了我才能骂人么?那时候我可就骂不出来了,只能一心想着跳楼。我不怕人明着针对我,清水泉如果对我明说‘你资格不够,叫切尔西·巴克斯来跟我谈’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她在我跟前一口回绝,转头巴克斯一去找她她就同意,我就是觉得这更在羞辱我。”
“呃……你说过这个切尔西·巴克斯很凶,也许清水泉是被她逼迫的?你只是太温和了。”
“逼迫?嘿,巴克斯这个势利眼对清水泉态度好着呢,是真把她当贵族千金了,不能敢去逼迫。或者,要我说,这俩女人都是婊子,同行看对眼了,惺惺相惜,所以清水和巴克斯互相给面子……我可不是胡说啊,清水泉这妮子我仔细观察过的,整天穿的像个中学女生,态度冷冰冰,猛一看就像个准备当一辈子老处女的人,但其实那双大眼睛可带着钩子嘞。对于男人,她不需要跟人家说话,就不经意的递一个眼神,对方就被俘虏了;而这个时候呢,她又故意跟人保持距离,让人心痒难耐,最后彻底像个奴仆般的服从追捧——这样的技巧,就是高级职业婊子最擅长的……是啦,她一定是个高级婊子,攀上了哪家贵族,假称人家的女儿来我们这里洗白了。”
珍妮这番话岚冬夜觉得逻辑有问题而且过于偏颇,可他总不能替这完全不认识的“清水泉”辩解,所以只能顺着珍妮说道:“那……你们这个娱乐圈,这样的人,不会少吧……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呵……”珍妮冷笑道:“你这话没错,我们公司签约的女歌手大多数都是婊子,当然,男的也不干净,不过,清水泉这个婊子格外让我生气——太能装模作样了,而且装的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发生了今天这事,我一直对她印象都很好甚至她对我那么冷淡我还把她当妹妹看待呢……妈的,原来跟切尔西·巴克斯和公司里的其他婊子都是一路货。切尔西·巴克斯最可恨的地方你知道是什么嘛?她居然是公司里在相同年龄段的女性里头一个结婚的,好嘛,以前还总有人说她是某某老板的情妇,现在倒显得我们这些快到三十还没成家的姐妹们有问题了……啊!等下,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诶?是什么?”
“巴克斯的丈夫克里斯·兰德现在负责清水泉的日程与杂务,这对男女一天有好多个小时混在一起,而清水泉比巴克斯年轻漂亮——看看,这会发生什么?这俩搞上了,所以清水泉一见切尔西·巴克斯就心里发虚,那对方说什么她不都只能答应……得,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俗套,真俗套,过一两年就在公司上演一次的闹剧,最后参与者全都焦头烂额黯然遁去,事业没了,家庭也很难拥有。所以,人还是安分点吧。”
珍妮听上去突然不那么生气了,这是件好事;而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岚冬夜其实也已了解自己的这位准未婚妻并不会长期处于情绪激动的状态。
果然,马上珍妮就带着歉意说道:“冬夜,不好意思,刚才有些歇斯底里了……呃,那些脏话就当没听见好么。我知道为这样的事情肝火大发在你看来莫名其妙,我也很羞愧啊——在桂冠唱片工作了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啊,实在不该被个小丫头弄得如此失态;不过你放心,冬夜,在公司里我一切如常,我现在是在电话站的隔音单间里。接下去,我要赶回公司吃午餐……嗯,今天的菜色深得我意,我不能错过……你也该去吃饭了吧,希望你们那个海军基地的食堂别太凑合……哈哈……我听说经常都是咸鱼、豆子和杂粮面包。”
珍妮发出的笑声让岚冬夜浑身舒爽,他也幽默的回应道:“肯定是咸鱼、豆子和杂粮面包啊,听上去难以下咽是吧,但其实呢,阻止海军哗变的最大功臣,厨师们,会尽其所能的把这些食材烹饪的很是美味——比如,咸鱼可不是直接啃啊,厨师会借用我们远东人的方式将其与白米一起熬成粥,这样不但不咸,喝起来还非常鲜美;而豆子呢,他们会将其绞碎,加入洋葱胡椒等各种香辛料,做成丸子油炸……我可以很自信的说,这口味并不比肉丸差上许多;至于杂粮面包,没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改善口味,但如果撒上蒜蓉芝士碎稍微烤一烤,那就好很多……不过我们每天也不是只吃这些,菜单还是有变化的,但有一种东西,在街头很常见,但我们这个舰队的所有厨师打死都不会做,猜猜是什么?”
“炸土豆饼?热狗?馄饨?”
“不,是‘潜艇三明治’。”
“哈?为什么?”
“因为我们舰队的船只全部都是水面战舰,最讨厌的就是潜水艇,所以……潜艇三明治,不吉利。”
“哈哈……哈哈哈……拜托……”珍妮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这是海军内部的笑话么?并不高明啊,可还是让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不行了不行了,越笑我越饿,我得回公司吃饭了哦……”
“快去吧……周六晚上八点的电影,记得哦。”岚冬夜已经准备挂回话筒。
“嗯,到时候见。”
“回见。”
“等等!”
“哦?”
“冬夜,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有耐心听完我那过激抱怨的男人。”
“很荣幸……”
放下电话,岚冬夜脸上现出了幸福的笑容——虽然认为珍妮对他人的私事轻率下定论颇为不妥,但毕竟她发泄完之后还是重拾了温柔可爱。
岚冬夜此时也饿了,虽然跳过午餐继续装模作样的工作有可能会赢得上级给与“勤勉过人”的赞誉,但总这么干宪兵队的同僚们肯定会讨厌他。
那么,岚冬夜现在就该赶紧冲去食堂。
可他刚刚步出了现在属于宪兵队的那栋红砖外墙建筑,迎面就看到了监察科科长阿尔伯特·白。
阿尔伯特靠着一根灯柱皱眉抽烟,背也佝偻着,他惯常的那股公子哥儿的潇洒劲难觅其踪。
岚冬夜料想得到阿尔伯特出现在宪兵队门外肯定是作战部内出了非同寻常的风纪问题,于是赶紧走过去并招呼道:“阿尔,是来找我的么?”
阿尔伯特把还剩下一半的卷烟弹进泛着七彩油花的海里,问道:“宪兵队里还有其他人么?”
“都去食堂了,就我一个。”
“走,进去聊聊。”
五分钟之后,辛兰民众共和国第十二舰队第三作战部的监察科科长阿尔伯特·白和宪兵队长岚冬夜隔着一张办公桌相对而坐。
“你这里有卷烟么?我不挑牌子。”阿尔伯特把军帽摘下,使劲揉搓着脑后微卷的乌黑色头发。
“我得找找看……”岚冬夜自己不吸烟,所以不可能从衣袋或抽屉里立即抽出一根卷烟递出去。
为阿尔伯特找卷烟是个十分轻松的任务,因为整个宪兵队,除了队长岚冬夜本人,其他的可都是无时无刻的不在吞云吐雾。
不过,这帮家伙抽的烟都是便宜货,因此岚冬夜不得不问道:“阿尔,白皮‘人民宫’能行么?”
“完全没问题!”
岚冬夜带着这根烟回来了,而阿尔伯特几乎像是个贫民窟的野孩子一般的嗖的一声就把卷烟抢了过来。
然后阿尔伯特摸索着自己的各种口袋,最终掏出个镀银表面已经磨损殆尽的打火机,噌噌噌的不停让其发涩的点火齿轮转动。
然而,无果,无论“噌噌”声如何不绝于耳,橙色的火苗始终并未扬起。
阿尔伯特干脆把打火机和卷烟随手一丢,苦笑着说道:“老兄,今天真是倒霉到底了。”
“诶?”岚冬夜颇为不解的说道:“出什么事了?今天并没有什么恶劣的案件啊。”
“当有些事情不经过你们宪兵队而被直接送到我面前的时候,那可就比‘恶劣的案件’更麻烦了——老兄,你总知道‘露茜’已经回港了吧。”
“嗯,看到她了。”
“我就直说,‘露茜’带来了大麻烦——该死,我早几个小时就该告诉你,可却拖到了现在。”
“诶?”岚冬夜可更不能理解报纸上的“英雄战舰”露茜能带来什么大麻烦。
“等等,给我一分钟。”阿尔伯特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说道:“接下去监察科和宪兵队必须要迎接真正的挑战了——‘露茜’的有些船员在基地内散布‘格林菲丝’被击沉的情况,我们得把这些人揪出来,但这任务可不简单。”
“这是……怎么了?”岚冬夜还是很糊涂。
“这事我看最终肯定是掩盖不住的,现在就算我们把人都抓出来,最后一定还是会真相大白——好吧,老兄,反正你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击沉‘格林菲丝’的不是依扎王国的军舰而是我们自己的‘丽蜓’。海军为了不显得丢脸,所以不准参加行动的船员对外透露,但怎么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嘛……所以,我们啊,无论怎么抓,最后其实都是个失败,一定不可能彻底掩盖真相,总不能把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枪毙了……那样可就惹了更大的麻烦。”
“呃……”岚冬夜挠了挠鬓角,说道:“那我们至少尽力吧,总不能放任他们到处去说。”
阿尔伯特叹气道:“可说实话,如此的对全国人民扯谎是件很可耻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是总统的还是海军部长的……替他们干这样的脏活可真是让我觉得恶心,但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然而这是一条不归路,我再次重申,真相是不可能永远掩盖的,而到了以后众人皆知的时候,我们会被老百姓痛恨且还会成为顶层官员的替罪羊和出气筒,两面不讨好,大概只有一头扎进马丁波利斯湾才是唯一的归宿……冬夜老兄,很遗憾你刚刚来海军就被卷入了这么个破事。上面选择让我们作战部的‘露茜’去执行任务,这真的是运气不好。”
“我……我……我……”岚冬夜此时也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却有没有阿尔伯特这么的沮丧,因为啊,许多年一来,宪兵可不就总是在替政府说谎么——几年前,当北方矿区发生大爆炸的时候,岚冬夜明明知道造成爆炸的是辛兰民众共和国自己的作业事故却还要一口咬定肇事者是北方邦联的间谍队么?
这个事件引发了第四次矿区战争,然后其结果是辛兰民众共和国在付出了数千条人命的代价下拿到了几个平方亩的铬晶矿产地。
“阿尔,我们就只能奉命行事吧……就只当自己不知道真相。”岚冬夜现在只能发表如此的言论。
“是啊,是啊……”阿尔伯特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看来我的确不像你们宪兵有对待杂事的丰富经验,所以我不可避免的心烦意乱……再加上……”
阿尔伯特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吸了几口卷烟之后说道:“呃,别在意,老兄,我这负面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去吃午餐么?今天周五了,军官特供还是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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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港食堂的“军官特供”餐食岚冬夜作为实际被当作少尉对待的人员本是没有资格享用的,但阿尔伯特·白却可以点上双份的与岚冬夜分享。
平时的“军官特供”只是比普通士兵的饭食多上些许的新鲜蔬菜和肉类而已,但每周五就不一样了。
新鲜制作的蛤蜊浓汤加面包喷香焦酥的五香牛肉三明治,搭配的蔬菜沙拉水嫩的像是刚刚采摘下来的。
甚至阿尔伯特还端来了半打生牡蛎。
“呵呵……”阿尔伯特盯着那些肥美的贝类说道:“这东西我用不上,但毕竟还是好吃啊……不过,老兄你应该是很快就得需要它们咯。”
岚冬夜脸一红,说道:“还没完全定下来,其实随时都在怕发生什么意外结果泡汤……毕竟,之前失败过太多次了。”
阿尔伯特说道:“不是都说好事多磨么,坚持下去就好了……老兄,至少你总是会有目标,而我呢……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但却……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我还是该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毕竟我们接了个这么棘手的任务。”
岚冬夜务实的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开始严密注意所有人的言行了对么。”
“是的,甚至……我们还需要设置些陷阱,把那些有意泄露消息的人勾出来。这可真是不光彩至极,但这就是上面希望我们做到的。”
岚冬夜为难的说道:“阿尔,说实话,我真的是不擅长做这个。”
阿尔伯特两手一摊,说道:“我也一样不擅长,但必须硬着头皮上。虽然我说过横竖我们都可能没有好下场,但我认为我还是不想最终上军事法庭。”
“可是……”岚冬夜看了看四周,说道:“我们宪兵队这十几个人也没有能力监管整个作战部的言论啊。”
阿尔伯特喝了口热茶,说道:“所以,我在想我们应该成立个特别行动组来应对,找些可靠的人加入我们,光靠宪兵队和监察科肯定是不够的……上帝啊,这越来越像小说情节了,那种谍战类型的……”
“呃……”岚冬夜此时才真正开始紧张起来,他认为自己肯定会把事情办砸。
阿尔伯特苦笑了一下,说道:“当然,如果我们运气很好的话,也许会拜同行所赐躲过一劫。”
“嗯?”
“如果是其他作战部或舰队率先泄露了真相,那我们这里管不住也就显得无所谓了,不是么……哈,不过怀揣着这种想法可是够猥琐的,但那对我们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阿尔伯特不住的苦笑着,同时开始向生牡蛎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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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马丁波利斯湾的牡蛎不是最肥美的,但味道却最鲜醇,您觉得呢,部长先生?”杰罗姆·钟笑吟吟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交通部长观步真一。
观步真一的午餐非常简单,只是一块煎鳕鱼外加蔬菜沙拉;而杰罗姆跟前却堆着不少牡蛎壳。
“我并不怎么吃生牡蛎,但我想钟先生你的看法应该是对的。”观步真一端起了葡萄汁——他对这饮料似乎情有独钟,已经几乎一个人喝完了一整瓶。
“唔……这东西吃太多了据说确实会引起什么疾病。”
“没错,最直接的就是上吐下泻,我就是小时候有次因为吃生牡蛎差点丢掉性命所以以后就不怎么碰了。”
“啊……看来我以后也要小心点,不能没有节制的吃生牡蛎。”
“每顿饭半打我想还不算没有节制。”观步真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问道:“钟先生,我们交通部的职工餐厅还算让你满意吧。”
“非常令人印象深刻,只是很可惜我不能随便出入交通部,否则我可能隔三差五都要来吃顿饭。”杰罗姆尽管还没有真正吃饱,但从观步真一的态度可以明确知道这次的“工作午餐”该结束了。
观步真一笑了笑,慢悠悠的把杯子里的葡萄汁全部喝尽之后,说道:“钟先生,你那‘飞舟’的图纸和资料我已经看过了。出色的设计。”
杰罗姆喜出望外的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您很难对‘飞舟’感兴趣呢。”
观步真一说道:“我早就听说过‘飞舟’,我知道这是个杰出的发明。但现在是你想要将其推广,这我就只能提醒你不要操之过急……要知道,你在航空业没有任何根基,你的‘未来’项目也还没有真正成功,如果你草草的就想把‘飞舟’推到大众视线之下,那我们那两家飞艇制造企业会轻易的将其扼死。你还是先把地面交通工具造好再想往空中发展吧。或者,你愿意跟飞艇制造商合作么……简单来说,就是把你的技术卖给他们。”
“不愿意,而且我想他们也不会好好利用。”杰罗姆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认为除了我,别人不可能让‘飞舟’有着真正的进步。”
“好,我相信你的自信。那么,新星四号的设计图上,高达四百五十匹马力的内燃机引擎是空想还是实际的技术?”
“正在制造中。”
“也是由第一车辆负责?”
“是的,他们有着天才般的工程师,但领导层却一直昏庸守旧,所以手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却还要倒闭。”
“呵,你还不如直说以前的交通部根本就忽视新技术。”观步真一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我这不是在诋毁自己的前任。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嘛?第一车辆两年前就将‘未来’项目的设计图提交给了交通部,但却石沉大海,连封都没开,躺在档案室里。”
“呃……”杰罗姆稍稍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我有耳闻,据说是第一车辆之前的经营者和交通部关系不好,所以交通部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厂死去——既不更新生产执照又不去积极寻求接手者。”
“所以你才有了灵感——要想复活第一车辆,首先得跟我交好对吧。”
“没法否认。”杰罗姆耸了耸肩,说道:“我是骗不过您的;而且我们钟家过去一直为观步家服务,也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说什么也不能欺骗雷山子爵。”
“所以……”观步真一把瓶子里如血的葡萄汁全部倾倒进杯中,说道:“你当年追求过真璃,是吧。”
“是的。”杰罗姆沉默了片刻,续道:“我邀请过真璃小姐听了两场音乐会,她对我这落伍古板的品味很是不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了下文。”
“好吧,再问一件私事。”观步真一拂开了落在袖口的一颗尘埃,说道:“你母亲真的因为我取消了夏芽和尼古拉斯的婚约而恼怒?”
“一方面恼怒,一方面却又松了口气。”
“怎么说?不喜欢夏芽?”
“那倒不是……不过,部长先生,我们在交通部谈这些合适么?”杰罗姆颇为警觉的瞟了眼站在墙角的侍者。
“在交通部的办公室里大谈私事不合适,但在交通部的职工餐厅你可以随便聊。交通部是个非常非常繁忙紧张的工作场所,如果不允许雇员们在午餐时分放松一下的话,那过度紧绷的链条会猝然断裂的——其结果就是全国性的灾难。”
杰罗姆并不觉得保险系数很高,但人家交通部长都已经明确这么说了,他总不能摆出一副“鬼才信你”的姿态。
于是杰罗姆说道:“能与子爵家联姻那可是我们钟家近百年的梦想,但既然是‘梦想’了,那在技术层面其实也没觉得有太多得以成功的可能性……就,家母当然觉得我弟弟跟子爵小姐订婚很是荣幸,但说实话对于以后如何与子爵小姐相处却内心紧张。所以婚约取消之后,她的确失望,但却又不必担心婆媳关系的问题了……”
“呵……”观步真一轻笑道:“老夫人觉得轻松难道不是尼古拉斯那个女朋友现在就不成为了个问题么?她既不想拆散这一对,又不愿主动失去与我们家联姻的机会,所以才很是伤神。”
“呃……”杰罗姆哑口无言——观步真一所说的才是事实。
观步真一用手指笃笃的敲了敲桌面,说道:“钟先生,有些事情不需要隐瞒,而且也隐瞒不住。如果你还想继续跟我合作,我希望你能更坦诚一些。”
“我……明白。抱歉,总觉得有些家事不适合明说……”杰罗姆微微低下头。
“这事情与我相关,所以我有权知情……好了……”观步真一双掌一拍,说道:“私事就说到这,回到你的内燃机引擎上。四百五十马力的引擎可以量产么?”
“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在一年内实现量产——量产它需要新的厂房和更多的工人。”
“两个月后可以拿出四台原型机么?”
“呃……”杰罗姆想了想,说道:“有些困难,毕竟我们现在只有图纸,零件许多都要从零开始加工,找不到现成的。如果要做到的话,我需要从我的其他工厂调来一些核心技术工,这样会影响别的产品的生产,我可能要延迟给他人的交货时间……部长先生,既然您希望我坦诚,我就实话告诉您,我需要评估一下现在生产这么多四五零引擎值得不值得我的财产和信誉损失——呃,您需要这种引擎,难不成还是有意想试试新星四号?”
观步真一说道:“我跟你讲过,暂时不要考虑天上飞的。我给你一个提示,你的引擎与军用地面车辆有关,你愿意承接这个任务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你更详细一些的信息;如果你觉得不值得为军方牺牲你个人利益的话,那咱们的话题到此为止。”
“唔……”杰罗姆只犹豫了不过三秒就说道:“好,我愿意在两个月内造出四台四五零引擎原型机。”
这个选择毫不意外,因为杰罗姆虽然已经在机械制造行业颇有建树,但却并未被允许涉足由纯粹盎格鲁人掌控的军工领域;然而,能够制造兵器却是杰罗姆的梦想——不过,他现在有些生疑:观步真一这么个远东人,怎么手里会有军用项目?
但是越可疑就越激发杰罗姆的好奇心和冒险心,所以他决定答应下来,就看看到底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观步真一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他沉默了半分钟之后,举起手挥了挥,示意让侍者离开。
这下,交通部职工餐厅的贵宾区只剩下杰罗姆·钟和观步真一两个人了。
“不会反悔?”观步真一问道。
“绝对不会。”杰罗姆目光炯炯。
“好,我们两家上百年的交道此时可以起点作用——那么看到这副架势,你就明白这事具有一定机密性……不至于上升到国家机密,但在最终阶段之前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观步真一举起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子,说道:“之所以在这里谈,是因为我百分之百确定这里没有窃听器,而别的地方呢,例如你家,可都不好说。”
“有所耳闻,而且我的确在家里找出过商业竞争对手安装的窃听器。”
“科技越发达,人就越没有秘密……”观步真一顿了顿,续道:“海军部与交通部现在正在联手开发一款为海军陆战队配备的高速重型装甲战车,我们的设计目标是‘双二十五’,也即是,战车总重二十五吨,极速达到二十五里每小时。然而,市面上最好的蒸汽引擎,即便是装上两个,也只能提供最多五百马力。然而两台中型蒸汽引擎加上它们的管线与储水仓就使得战车的总重接近了五十吨,结果那就是战车最多能跑到十余里每时,这根本谈不上‘高速‘……”
“唔……”杰罗姆插了句嘴,说道:“可以装在战车上,两台就能有五百马力,这应该是‘安诺伯尔-P’吧。”
“一点没错。”观步真一点了点头,说道:“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无法满足我们需求的引擎,我们也不能轻易获取——国防部订购了五年之内生产的所有‘安诺伯尔-P’,而且安诺伯尔公司也不情愿跟海军合作。所以,我需要你的内燃机引擎。”
“这是不是又牵扯到陆军和海军的竞争关系了?”杰罗姆问道。
“对于陆军和海军的关系我没有资格评价。我只说事实——海军陆战队组建战车部队是非常重要的计划,以后如果跟下加勒比真的发生战争,取胜的关键就是海军陆战队的战斗力。起初海军陆战队战车团的战车是计划由陆军调配,然而陆军送来的五十辆战车全部都是他们淘汰的旧型号,而即便是陆军手中最先进的战车,在海军看来也不堪其用。然而陆军无意设计兼具高装甲和高速的新型号,那么海军就决定干脆自行研发,但他们缺乏相应的技术,所以就找到了我……然而,问题来了,我现在不能让国防部知道交通部在跟海军合作。”
“唔……”杰罗姆吸了口气,说道:“就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但……”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顾虑你和国防部长的私交吧?”观步真一微微笑着。
“呃……这难道不是个问题么?我的可信度理论上来讲是值得怀疑的。”杰罗姆耸了耸肩。
观步真一起身,整了整领带,说道:“你和沃尔古夫是因为各有所需才打起了交道,但现在你们谁也没有得到想要的,还都蒙受了损失。我想,他现在对你的不信任程度远比我高,某些损失可不能仅仅靠互相送几个姑娘就能弥补。”
杰罗姆也站了起来,干脆利落的说道:“部长先生,那我也不废话了,您只要真的愿意我来替您生产这引擎,那么两个月后功能完善的四台会按时交到您手上。”
“好,立即着手行动吧……不过,我必须说清楚,因为是特殊项目,所以不会有任何正式的合同;你呢,对工厂里就说引擎是为了你的飞舟造的。”
“没问题。”
“呵呵……”观步真一浑身彻底松弛了下来,悠然说道:“知道么,杰罗姆,远在北方的亚特兰蒂斯市今天还在下雪呢……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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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蒂斯市的确正在下雪——不只是亚特兰蒂斯,其实整个辛兰共和国的东北部都被飘扬的雪花笼罩。
握着方向盘的杰茜卡·观步既紧张又兴奋,她对仰在副驾驶位上昏昏欲睡的德鲁·朱说道:“亲爱的,虽然我总是以北方人自居,但迎着风雪前行却还是头一次体验。”
德鲁懒洋洋的回道:“宝宝,小心点,天气很糟,别急着赶路。在亚特兰蒂斯和福尔尼之间还有个不错的城市叫做荷迪西,我们今天就在那里停留吧。”
杰茜卡格格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家伙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荷迪西早就被抛在身后了,我估摸着啊,也就四十分钟之后咱们就进了福尔尼咯。”
“福尔尼?!”原本困顿的德鲁瞬间精神抖擞了,他嗓音响亮的问道:“宝宝,你到底驾驶了多久啊?”
“不知道,可能……五六七个小时?”杰茜卡眼角秋波扫过自己的爱人,轻描淡写的续道:“亲爱的,我本来就爱开车,然后又遇到你……体力不支。所以哦,我难道不该揽下驾驶员的职责么……一句话,我有没有完成任务?”
德鲁坐直了身子,微笑道:“体力不支还不是因为你。”
杰茜卡吐了吐舌头,说道:“是啊,昨天玩的太疯了……要理解我,亲爱的,第一次在离着子爵这么远的地方跟你欢爱,没有任何顾虑,心情好极了,实在是完全停不下来。”
德鲁挺了挺胸膛,说道:“不过这么大剂量的运动我不是也挺过来了?累虽然是很累,可我也是浑身上下充满着愉悦,而且现在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宝宝,你记得这一天半一共多少次么?”
杰茜卡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记得清……太多回了,而且好多次我都是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下呢。”
德鲁颇为得意的说道:“我们在三十个小时内做了二十二次,平均每次都在一小时左右……那么,这意味着除了那八个小时用来睡了一觉吃了顿饭之外,我们几乎没有浪费一分钟时间在其他事情上。”
“上帝……”杰茜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道:“我们是不是太夸张了?或者说我是不是需求过于旺盛了?这会不会有点不正常了?”
德鲁说道:“你有什么不正常?又不是每次都是你主动,过半都是我先动的手……记得么,你饭吃到一半,我就打断了你直接开始了。”
“哈……”杰茜卡娇笑道:“坏蛋,你一说让我吃饭的时候也不必穿衣服,我就料想到你肯定会不等我吃完就要我。”
“但是那一次很过瘾,不是么?”德鲁把手放在了杰茜卡的大腿上。
“当然咯……把我摁在餐桌上那么用力的从后面顶……我好像几分钟就高潮了。”杰茜卡的脸红了起来,她瞟了眼德鲁说道:“又开始撩拨我了……难不成你现在想要了?”
“只要我醒着的时候,随时都想要你……”德鲁的手开始上移。
“哎呀哎呀……”杰茜卡拍了下德鲁的胳膊,嗔道:“这是公路中间呀,附近也没什么村镇之类的,总不能就在车里做吧。”
“车里当然可以啊,又不是没在车里做过。”德鲁已经开始揉搓起杰茜卡高高耸起的乳房。
杰茜卡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可我不能把车停在公路中间哦,而且这是租来的车,万一留下些什么痕迹就不好了。”
“路边的荒地上可以停啊,而且不必担心留下痕迹什么的,这些东西租车公司不会在意……”德鲁此时眼睛中散发出的欲火几乎已经可以让杰茜卡的面颊灼热了。
“好吧……好吧,坏蛋……”杰茜卡笑骂着,一转方向盘,将租来的“胜利726”开出了公路,停在了一片紧靠树林的草地上。
“来吧,我的小魅魔……”德鲁略有些粗暴的把杰茜卡的身子拽到自己跟前,并像野兽扑食般的进攻着杰茜卡微微有些发干的朱唇。
杰茜卡躲避着德鲁,娇声埋怨道:“哎呀,疼!我的胳膊要被你捏紫了!”
德鲁赶紧松手,歉然说道:“对不起,宝宝,我太心急了。”
杰茜卡轻笑道:“力气不能浪费在手上哦,我又不会逃跑……如果你想扮演强奸犯这车里的空间就太狭窄啦……总之,现在用不着使劲捏我,我要你把能量留给……你明白的……”
“明白明白……”德鲁忙不迭的说道:“我不会犯错误啦。”
“你最大的错误已经无可挽回——你已经彻底被我这个魅魔害人精俘获咯。”这回是杰茜卡扑向了德鲁。
现在嘛,形势发生了逆转——原本主动的是德鲁,现在杰茜卡却变成了进攻者。
不同的进攻者会带来有所区别的程序:如果是德鲁,嘴对嘴的接吻不会持续超过三分钟,他更倾向于很快的就开始刺激杰茜卡的性兴奋区——例如脖根、乳头、大腿内侧或直接是阴蒂。
但如果杰茜卡占据了主动,酣畅的舌尖交锋就必定是前戏的主角。
现在是德鲁被杰茜卡压在了身下,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有被征服感的“嗯嗯”。
杰茜卡已经解开了德鲁裤裆上的第一个纽扣,然而……车的后窗被笃笃的敲了起来。
杰茜卡和德鲁像磁极被瞬间转换似的从相互的身上弹开。
“有人来了?”杰茜卡赶紧扭头后望。
“是宪……哦不,警察。”德鲁咔哒一声扭动了车门把手。
没错,就是警察——曾经被称作治安宪兵的他们现在有了新的行头:制帽的绶带由浅绿色变成了钴蓝色。
这队警察的头子看臂章是个少尉——然而他看上去已经年龄到了退休的边缘:眼袋几乎垂到了颧骨上,零散的胡须稀疏而干枯,瞳孔更是昏聩到宛如一枚脏绿褐色的臭鸡蛋;他的袖口还显眼的有个崭新的补丁。
杰茜卡很快就沉着了下来,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些基层执法者都极度没有教养。
但这老少尉一开口却文质彬彬,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很抱歉打扰两位,但下着这么大的雪,在公路边的荒地上停留是很危险的……城市也不远了,能不能坚持一下到了福尔尼再休息呢?还是说,你们的车出了问题没法动了?”
德鲁沉着的回应道:“车子没有问题,我们就是开久了,有些累了,所以想稍微歇上一阵子。“
老少尉瞟了眼车牌照,问道:“从亚特兰蒂斯来的?口音不像啊。”
德鲁耐心的解释说:“我们是马丁波利斯人,是来旅游的。车是租的。”
“去福尔尼旅游?那并不是个观光城市啊。”老少尉微微眯起了眼睛。
德鲁笑容可掬的说道:“但真正懂旅游的都知道福尔尼的风景非常好……而且就因为并不是个观光城市,所以还更清静,玩起来更舒服,不是么?”
“的确……”老少尉点了点头,说道:“要说风景啊,福尔尼可不比大名鼎鼎的美科德差,但确实冷清了些,尤其你们又赶上了几十年一遇的大雪——福尔尼很少下雪,你们现在进城会看到到处都是关门闭户的,所以,先生,你选对了地方却没有选对时节。“
德鲁耸耸肩,说道:“我们也只有现在才得闲出来旅游。”
老少尉拂了拂落在肩头的雪花,说道:“祝二位旅途愉快……不过,请别见怪,能不能把证件给我看看,福尔尼嘛,我想先生你也明白,那并不是个普通的海滨城市。”
“自然的,自然的。”德鲁二话不说就递上了自己的选民证。
老少尉仔仔细细的翻看过德鲁的选民证之后,将其递还,并问道:“车里的那位女士是先生你的……”
“她是我夫人杰茜,需要看看她的证件么?”
“如果并不会太麻烦的话,我想最好还是瞧一眼朱夫人的证件。”
“稍等。”
德鲁返回车内,半分钟之后就带着另一份选民证来到了老少尉跟前。
再一次仔细的翻看,再一次态度恭敬的归还,老少尉敬了个军礼,文绉绉的说道:“朱先生,我知道贸然打扰贤伉俪很是冒昧,但在下必须要告知先生在雪中此地不宜停留,还请先生和夫人速速启程前往福尔尼。若耽搁到天色将晚,只怕这条路都要被封了。”
“多谢,多谢,我们这就走。”德鲁向老少尉伸出了右臂。
简短的握手之后,警察少尉弓着腰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巡逻车上,而德鲁也又钻进了自己租来的“胜利726”。
一直坐在车厢内的杰茜卡正在百无聊赖的照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她一看德鲁再次回返,就赶紧问道:“完事了?”
“完事了……”德鲁看了眼大路上那辆已经亮起灯却并未移动的警察巡逻车,说道:“但我们得立即离开,看样子如果我们不走,这警察他也不会走。”
“诶?难不成他怀疑我的那张选民证是假的?”杰茜卡略略有些紧张。
德鲁微笑道:“跟那无关,这是货真价实的合法有效选民证,那位警察大叔只是真的担心我们会被困在雪中。”
“货真价实?”杰茜卡将德鲁捏在手里的那份证件噌的揪了过来,说道:“姓名和出生年月都是假的,这叫货真价实?”
“信息是假的但证件是真的,你瞧刚才不是验证过了么,咱们国家的执法人员不会怀疑你这选民证的真实性。”
“这个姓名我倒是喜欢,杰茜·朱,已婚……嗯,这就是你的朱夫人嘛,没问题。但是你给我编的这个生日……五月十七,为什么呀?”
“因为那年五月十七日出生的姑娘跟我八字相合,能够白头偕老……所以,给你编造这样的出生日期就是想让我内心多点安全感……”
“……”杰茜卡沉默了,只呆呆的望着那在粗体日耳曼语姓名下方出现的小字秦语姓名:朱洁曦——纯洁的宛如天边的第一抹晨光,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白头偕老,白头偕老,白头偕老……”杰茜卡忍不住不停的在心中回味着这个远东人极为看重的成语。
“好了,该出发了。”德鲁提醒道。
杰茜卡赶紧握住了方向盘,而德鲁此时又说道:“宝宝,接下来我开吧。该你休息了。”
两人互换了位置,黑色的“胜利726”回到了大道上。
果然,在他们继续前行后不过两分钟,那辆警察巡逻车就调头向着反方向驶去。
“雪可真美啊……”杰茜卡感叹道:“刚才只顾着开车,都没有在意这雪中的景色,现在仔细欣赏一番,发现既优雅又浪漫。”
“是啊,非常美……”德鲁停顿了片刻之后,接着说道:“只是在这个地方雪存不住,明天早晨太阳一出来就化的一点不剩咯。”
“就是这种只能短暂存在的美才更动人嘛。”杰茜卡有些陶醉的望着如果蝴蝶般围绕着车身纷飞的大片雪花。
“我还是喜欢能够长久一些的。”德鲁看了眼杰茜卡。
“唔……”杰茜卡明白德鲁话里有话,如果顺着继续说下去,德鲁又要开始为担心随时可能会失去杰茜卡而唉声叹气了。
杰茜卡不是不想给德鲁一些稳定人心的保证,但她真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合适的——似乎德鲁根本就不相信除了真的跟他结婚之外的任何承诺。
但就此沉默也会让德鲁不悦和担忧,所以杰茜卡想出了个不用跟德鲁继续聊这个话题的点子。她笑嘻嘻的问道:“亲爱的,刚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很扫兴是不是?”
“可不是么……”德鲁耸了耸肩说道:“可也没办法啊,我们是不能再停下来继续了,只能忍着一路开到福尔尼再说。”
“不用忍着啊,你开你的,其余的交给我。”杰茜把身子伏了下来,伸出手去摸索德鲁裆部的纽扣。
德鲁笑了,说道:“我的小魅魔,你是对我的驾驶技术真信得过啊。”
“又不是没有检验过……”杰茜卡递了个媚眼,这就开始迅速将德鲁那已经又开始不安分的命根子解放了出来。
“瞧瞧瞧瞧……”杰茜卡攥着那根她钟爱的肉柱子说道:“该不会刚才你跟那警察说话的时候它都一直硬着吧。”
“那不至于,我可以迅速调整状态……唔……”德鲁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呼,说道:“宝宝,不过这么一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享受了,你纯粹只是出力。”
“我也享受啊……”杰茜卡一边拨弄着那湿漉漉红扑扑的顶端一边说道:“就像你们男人喜欢欣赏女人的高潮一样,我也喜欢看男人在我手里高潮……每次你喷出来的时候啊,我都会有非常刺激的成就感……过瘾极了……所以,不必担心这是快感不对等的行为……”
“上帝啊……”德鲁面红耳赤的说道:“杰茜卡,我真是太爱你了,我真想把我的心挖出来放你手心里攥着。”
“我也爱你啊……你的心我早就攥在手里了……”杰茜卡说完就咕噜一声把德鲁整根吞进了温热的口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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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杰茜卡和德鲁的车终于进入福尔尼市时,轿厢里已经满是男欢女爱所产生的那股微妙的、略刺鼻的气息。
虽然并没有真正交媾,但这一路上杰茜卡用嘴将德鲁两次带上顶峰,而她自己呢,自然也不会闲着——虽然一直在试图稍微忍一忍,但杰茜卡还是在已经可以看得到福尔尼的城市轮廓线的位置开始了自慰。
当小型蒸汽车正式行驶在福尔尼的街道上时,杰茜卡才刚刚完事没多久,她仰面瘫在座椅上,眼神惺忪的说道:“终于到了,是不是,亲爱的?”
已经几乎完全无法射出液体的德鲁倒是看上去精神抖擞,他朗声应道:“到了,这就是福尔尼,我们正在行驶的这条路名叫‘圣母大道’,是在福尔尼城最早的主街基础上扩建的——知道么,四十年前,福尔尼只是一个渔村。”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虽然我历史和地理成绩都不错,但课本上从来没有提过福尔尼这个城市。”杰茜卡开始整理着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裙。
“嗯,因为福尔尼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宝宝,正好,你往右边看。”
此时大雪已经停息,能见度不算太差,但却也不怎么好,所以杰茜卡从右窗望出去,除了暗红色外墙的建筑和铁蓝色的海面之外就看到了两个灰乎乎的大个头物体。
“船?战舰?”杰茜卡还是很见过世面的,所以她马上就意识到只有海军的舰艇会涂装成这样的颜色。
“对啊,她们都是战舰。”德鲁迅速看了眼杰茜卡,微笑着问道:“宝宝,猜猜她们的吨位都是多少。”
“嘿!你这坏人,我的确一直自我吹捧为‘聪明伶俐、学识渊博’,但你如果要求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能够记得不认识的军舰的吨位那可就是极度的强人所难呀!”杰茜卡故作愤慨,但其实眼睛里却满是希望德鲁提供答案的渴求——杰茜卡对舰船没有很大兴趣,但好奇心却极强,她还是挺想搞清楚这对看上去体量如此巨大的军舰到底叫什么。
德鲁此时也就不再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的介绍说:“这两位啊,看上去大一些的叫做‘博德堡’,是共和国海军排水量最大的重巡洋舰,接近两万吨;而‘博得堡’旁边的是‘玛瑞安’号驱逐舰,也是个大块头,足足有五千吨,已经也达到巡洋舰标准了。”
“呃……”杰茜卡有些迷茫的说道:“不知道这些成千上万的数字意味着什么……亲爱的,我们的‘北方美人’有多重啊?”
“满载排水量是三百八十吨。”
“上帝……这位‘玛瑞安’比‘北方美人’重十倍还要多啊!可她看上去也并不比‘北方美人’大十倍呀!”杰茜卡更加满脸疑惑了。
“呵……细说起来就很滑稽……”德鲁轻笑道:“第一共和国的末期,经济一片萧条,而那时候的执政者为了给人民制造出一种‘国家总体越发强盛’的假象,就启动了‘超级建设计划’,意图用大兴土木大造舰船来显示国力之雄厚。‘博德堡’和‘玛瑞安’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不切实际的扩大吨位,只为了有朝一日驶入马丁波利斯湾的时候会收获万民之赞叹。结果呢,这两位‘大妞’自诞生之日起就没离了故乡多远——制造者‘斯诺恩斯特造船厂’就在福尔尼北边不到三十里的位置,也就是说,‘博得堡’和‘玛瑞安’这辈子都只在出生地附近晃悠。这姐俩是在第一共和国时期立项,但完成时已经是第二共和国。很少会有议员同意直接拆解刚刚下水的‘超级战舰’,所以‘博德堡’和‘玛瑞安’就幸存了下来,但却从来没有获得进入首都展示的机会。”
“所以,也就是说,这两艘船年龄可不小了?”在杰茜卡的印象中,第一共和国那是属于上个世纪的。
“她们只不过才二十多岁啊,并不算年龄大。福尔尼倒是有一位真的‘老大姐’船,咱们一会就能看到她了。”
小型蒸汽车继续行驶,最终在一个海湾旁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到了。”德鲁说道:“我们在福尔尼的住所,东方花园旅馆……可能你会觉得装潢俗气了些,但这是福尔尼服务最好的旅馆。”
杰茜卡下了车仔细一看,果然,这旅馆看上去豪华的有些没品味。
整栋建筑有着刻意为之却不伦不类的远东古典风格——处处可见的绿色琉璃瓦和朱红色柱子与门窗外框,以及金光灿灿的繁复远东传统图样。
“好家伙……”杰茜卡感叹道:“这比南珍轩还夸张啊。”
德鲁说道:“宝宝,如果不喜欢这种风格,我们可以换一家。”
杰茜卡耸耸肩说道:“都已经在门口了,还换什么?我没那么清高,我不在乎住的旅馆看上去俗艳。”
“我也是,我看重的是实际的服务品质,装潢再雅致的地方,服务糟糕我也不考虑。”德鲁此时支起了胳膊,又说道:“宝宝,我们快进去吧,别在雪里站着了。”
杰茜卡一愣之后,挽起了德鲁。
德鲁说道:“宝宝,在福尔尼没人认识我们,所以更是不必顾虑什么了。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挽着你在街上走。而且,我是以朱先生和朱夫人的名义订的房间,咱们要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的走进去,人家才不会觉得奇怪啊。”
“是啊,嘿嘿……朱夫人这个身份……还没习惯,不过会习惯的。”杰茜卡笑了笑,身子与德鲁靠的越发紧了。
东方花园旅馆的内部相对于外立面来说倒是稍微收敛了一些,虽然还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但至少没有那么多大红大绿了。
德鲁订的是最好的套房——这里面又不一样了,却是完全的现代风格,除了几个青瓷花瓶,几乎不见了任何的远东元素。
德鲁一进房就径直走向垂着窗帘的阳台门。他噌的一声把淡金色的窗帘拉开,指着外面说道:“看,宝宝,这就是我说的那位‘老大姐’。”
“哇……这一对这么高的桅杆……我都看出来了,这应该真的是很有年头的船了。她叫什么来着?”杰茜卡走到了门前,定睛向外望着。
“这是‘大平原‘号战列舰,是第一共和国制造的第一艘战列舰,已经四十八岁了,退役都快四十年了。”
“哈?也就是说八年就退役了?”
“因为是个试验品,有着诸多的问题,真正的战力很有限。她的设计师认为新时代的战列舰要保持着古时风帆战列舰的‘优雅气质‘,结果呢,船倒是很漂亮,但性能却不行,吨位也太小,所以很快就被淘汰了。”
“唔……造型的确是挺优雅的,像个端庄秀美的公主。”
“是啊,因为这是辛兰历史上第一艘现代意义上的战列舰,再加上长相漂亮,所以早早就退役了却谁也不舍得拆了她。于是她就被永远安放在了这里,变成了福尔尼著名的风景点。”
“诶?她不是叫‘大平原’么,咱们不交给大平原省保存却停在温吉拉尼亚了?”
“哈……”德鲁轻笑道:“宝宝,你想想啊,大平原省那是内陆中的内陆,这七千吨的战列舰不走水路的话怎么运过去?当时是有人提议把她全拆成零件运回大平原省然后再组装起来,但一算这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而大平原省不愿意花钱干这事,所以就作罢,只能让她留在距离出生地不远的福尔尼。”
“是哦……的确是很难运输。她离得这旅馆可真近啊,也就一百码左右吧?我们可以上去么?”
“当然可以,她基本上快成了东方花园专属的景点了。旅馆有座桥可以直接走上她的甲板,而这船现在其实是一家餐厅……所以,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今天的晚饭,我们就在‘大平原’上吃。”
“真是正合我意……”杰茜卡满眼爱意的看着德鲁说道:“亲爱的,明明这次出来是要让你散心,结果却是你把一切都安排的这么贴心。本来的目的是我要尽力让你开心,结果却变成了你在尽力让我开心。”
德鲁把杰茜卡揽入怀中,说道:“宝宝,最能让我开心的事情就看到你开心,安排旅程我乐在其中……而且,很轻松啊,这跟不久前带路易莎来北方完全不一样。你瞧,我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你都高高兴兴的,但路易莎呢……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或者原本说好了可以去的,到了跟前却哭闹着要回家……她还在亚特兰斯蒂市走丢过一次……而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好在犯病,在街上大喊不认识我,结果我被抓进了治安所……”
杰茜卡将脸贴在德鲁胸前说道:“你的确是很辛苦,但路易莎很可怜,还是要好好照顾她;而且,你对她的责任心也是我爱上你的一个重要原因。”
德鲁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是更愿意把这份责任心给你啊宝宝……以路易莎的精神状况,我对她再悉心照顾,最终她还是会忘记我是谁。”
“呃……她不是最近有所好转么?”杰茜卡出发前还去探望过德鲁的妻子路易莎,状态还算清醒。
“只是短时期的症状减轻,很快又会陷入混乱。而且……她的肿瘤到底是什么性质还是悬而未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以后的生活……唉……宝宝,我不该说这些,我向你保证,在咱们旅行的这段时间,我再也不提路易莎了。”
“也不必刻意的回避……但确实,需要把烦恼放下,好好享受这美好的日子。”杰茜卡拉起德鲁的手吻着。
德鲁注视着杰茜卡,数分钟之后,他突然拦腰将这美艳的金发尤物抱了起来。
杰茜卡格格笑了,说道:“这就又想了啊……都已经真的被我彻底榨干了,还不休息休息……”
德鲁大踏步向着卧室走去,说道:“我会休息的,但是在这次之后……宝宝,完事之后我们好好睡一觉,直到该吃晚饭的时候再起床。”
没过多久,杰茜卡就赤条条的仰卧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亲手把杰茜卡脱光的德鲁却还穿着衣服,他脸上挂着痴迷的神情认真欣赏着眼前这具堪称完美的女性躯体。
怀孕晚期由于户外活动减少,杰茜卡的肤色浅了不少;而现在呢,她再次精心的晒回了极为漂亮的淡褐色;此外,经历过生产的杰茜卡的身体曲线变得更加圆润,且并没有生出一丝的妊娠纹。
“太美了……我真希望我是位绘画高手,可以亲手记录下这上帝最美妙的造物……”德鲁此时的眼神完全像是在凝视一件艺术珍品。
杰茜卡换了个古典油画上常见的侧卧姿势,说道:“现在不是有照相机么……把我照下来不就好了。”
不知为何,大概是这几天与德鲁无忧无虑的纵情享受让杰茜卡的内心有了些改变,她不再顾虑如果让德鲁拍下她的裸体会有什么隐患。
但德鲁却坚决的说道:“不,宝宝,除非你真的成为了我的妻子,否则我不会拍这种照片……现在是真的有风险。”
“那就尽情的用眼睛看吧……”杰茜卡动了动腿,将饱满湿润的私处稍稍展现了出来,同时揉搓起自己的乳房来。
德鲁的喘息开始变得粗重,终于,他决定结束“观赏”环节,进入“实战”程序。
可当德鲁刚刚解开了衬衣的一半扣子,他就听到了敲门声。
“可真会挑时候。”德鲁皱起了眉。
杰茜卡说道:“是旅馆的侍应生吧?可以不理他们的吧。”
“嗯……不理他们。”德鲁快速的脱着自己的衣服。
两分钟之后,这对肉体就纠缠在了一起。
然而,敲门声持续不断的响着,而且似乎还越来越用力了。
最终,杰茜卡不得不把嘴里含着的阳具吐了出来,推了推德鲁说道:“亲爱的,还是去开门看一下吧,这么个敲法弄得我怪心神不安的。”
“妈的……没办法。”德鲁咬着牙骂了句脏话,然后迅速将全身衣物穿好。
门外站着的不是普通的侍应生而是旅馆的大堂领班——一位长相颇为气派的老年绅士。
“对不起,朱先生,打扰您休息了……”领班鞠了个躬,说道:“出了点小问题……您的这个房间啊,我们弄错了,这是别人预订的。不过别担心,另外一间头等套房正在打扫之中,我们的经理请先生和夫人先去我们的贵宾娱乐室稍等……为了补偿给二位带来的不便,经理会亲手送上一份精美的礼品。”
“哦?”德鲁不动声色的说道:“那给我们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大堂见。还有,我们的行李记得转去新的房间。”
“一定,一定,保证不会出岔子……那朱先生,咱们待会大堂见。”
领班离去了,德鲁返回卧室,而此时杰茜卡还在赤条条的躺着。
德鲁坐在床边,说道:“宝宝,先把衣服穿好吧,我们得换个房间,他们搞错了。这间房是别人订的。我们要去另一间头等套房。”
杰茜卡眉头一挑,说道:“为什么要我们换?既然还有其他的头等套房,让别人去住那些不就得了,为什么非要我们这间?”
德鲁耸耸肩,说道:“大概是他们的常客,有些人就是会住固定的房间……反正,没必要跟他们较劲,如果出了纠纷,麻烦的是我们自己。”
杰茜卡坐了起来,无奈的说道:“是哦,我这个朱夫人是假的,还是少生事端为好……行吧,就是今天好烦人啊,两次都是刚开始就被打断。”
无论杰茜卡再怎么抱怨,十分钟之后她和德鲁还是如约来到了旅馆大堂。
那位领班恭恭敬敬的把他们带去了贵宾娱乐室,而旅馆的经理果真在那里等候着。
经理说了一大堆道歉的漂亮话,然后又奉上了一瓶上等葡萄酒,并介绍说出品者福尔尼本地的‘波塞冬酒庄’是整个温吉拉尼亚省最早的酒庄,他们的商标三叉戟已经变成了福尔尼城的标志。
德鲁和杰茜卡都是社交场上的老手,自然也都回应了不少体面的客套,最终经理笑容可掬的告辞,说是最多半小时之后新房间就会准备好。
“的确服务态度很好,但还是有些假惺惺的。”杰茜卡对经理做出了如此的评价。
德鲁耸耸肩说道:“这些人不都是戴着面具过日子的,他再恭敬热情也不可能像‘夏宫’的那些仆人一样的真心替你考虑。”
“呵……”杰茜卡冷笑道:“他们?他们是会为子爵和他的女儿真心考虑,但对我呢,也都是敷衍罢了。现在呢,更是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那两个娃娃身上,对我可就更是不上心了。”
“孩子们的确是很可爱啊,抢了你的风头也正常。”
话题一转到杰茜卡的那对新生的双胞胎上,这位年轻的母亲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叽叽呱呱的把她养育宝宝的点点滴滴说个不停。
其实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妈和保姆在照顾孩子们,杰茜卡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但杰茜卡却觉得自己有着永远说不尽的育儿经历。
德鲁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倾听着,仿佛杰茜卡谈论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有人敲门,德鲁看了看茶几上的座钟,嘀咕着:“这么快?这还不到一刻钟呢。”
“请进吧。”德鲁高声说道。
门开了,德鲁和杰茜卡却都愣住了——来者不是领班或经理,而是三名警察——一位少校,两位中尉。
而警察的身后躲着旅馆经理,他表情诚惶诚恐的说道:“老总们,真的是误会啊,是我们自己出了些问题,真的……”
警察少校举起右手打断了经理,头也不回的命令道:“李先生,可以去忙你的事情了,这里有我们三个就够了。”
经理满脸无奈的转身离去。
少校并没有迈步,而是严肃却客气的问道:“先生,夫人,我们可以进来么?”
杰茜卡的心脏止不住的砰砰乱跳——她现在直接想到的就是:这些家伙难道是丈夫观步真一派来捉奸的?
德鲁却从容不迫的起身回应说:“当然,当然,先生们,请进。我也不是这里的主人,但就越权说一句,随便坐。”
三名警察快步走进贵宾娱乐室并把门立即关上。他们依然站着,看上去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那自然这样德鲁也没有坐回沙发上。
心里发慌的杰茜卡也想站起来,那警察少校却说道:“夫人,您不必客气。”
这金发碧眼、大约五十岁出头的少校长相并不凶狠——其实说实话和善的像是个总是给学生打A的大学教授;然而,他那不紧不慢的语气却带着一股强烈的权威感。
于是杰茜卡乖乖的坐好。
“是朱先生和朱夫人,对吧?希望我没有记错名字。”少校直视着德鲁。
德鲁答道:“是的,我们姓朱……呃,我想您是不是需要瞧一眼我们的证件?”
“啊,是的。”少校说道:“不过请两位出示证件之前我得解释一下——福尔尼及周边的两个城市都是国家的军事敏感区域,自从今年一月一日开始,我们被通知要提高安保级别,所以……各种各样的检查也会更频繁,希望两位理解。”
德鲁微笑道:“作为共和国的公民,我们有责任和义务配合任何以国家安全为目标的行动……稍等,我得把外套脱下来,因为我的选民证在内兜里,我可不想噌的一下把手伸进怀里让大家觉得我好像要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掏出来似的。”
“不必,不必,朱先生。”少校说道:“我看的出来,您身上并未藏着枪械——如果我的判断失误且您真的是打算用什么微型手枪射杀我们仨,我认栽。”
少校说的轻松自如且颇有几分戏谑,可他身后的两个中尉就明显的看着有点紧张。
德鲁选择不过度表现,他就淡然从外套内兜里拿出了自己的选民证递了过去。
少校瞟了一眼德鲁的选民证就说道:“唔,朱先生,您的这个日耳曼语名字真厉害……我知道这是有意的还是巧合,但在我们家族最最最上古所使用的语言中,‘DRU‘这个名字的含义是……‘最爱的情人’……上帝啊,成为漂亮姑娘最钟爱的情人难道不是所有男人的终极梦想么?”
这番话让杰茜卡兴趣盎然,她忍不住给德鲁抛了个媚眼——没错啊,德鲁可不就是她此生“最爱的情人”。
德鲁却只当没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对不住,我不懂上古日耳曼语。我本来的全名是‘安德鲁·朱’,但小时候我懒,只想着作业簿上的名字字母越少越好。所以我就简化成了‘德鲁·朱’。再往后,我进一步简化,把‘ew’变成了‘u’……”(注:“德鲁”可以拼作“Drew”也可以是“Dru”。)
“明白,明白……”警察少校嘴角一扬,接着用非常字正腔圆的标准秦语说道:“要是您真的知道‘DRU’这个名字在成千上万年前的含义我还会感动到一把鼻涕一把泪呢……那好吧,您的秦语名字是‘朱守德’,没错吧……选民证上的秦语姓名的字体尺寸实在是太小啦!”
“朱守德,一点没错。”
“唔……‘最爱的情人’和‘守德’这好像有些自相矛盾吧……”
“我只能说不同种族对‘lover’这个日耳曼词的解读差距巨大。”
“大概如此……那,朱夫人的证件……”警察少校望向了杰茜卡——一如既往的,那特有权威感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杰茜卡立即开始手忙脚乱的从手袋里翻找她那本属于虚构的“朱夫人”的选民证。
杰茜卡的随身手袋可比德鲁的外套内兜容量大很多,所以无论何时里面都容纳着一支可以在半尺内了结自己或侵犯者性命的“雷电M”微型手枪。
“雷电M”的杀伤力极其有限,但对于杰茜卡这样的女性来说,在特殊的情况下给自己太阳穴来一发以躲避被侮辱的下场还是绰绰有余。
当然,目前的情况根本没有差到这个地步——就算真的是遇上了丈夫派人捉奸,杰茜卡也不至于为此自杀。
看着杰茜卡的手留在袋子里迟迟没有出来,警察少校跟之前的态度毫无二致,但那两个中尉却已经做出了准备拔枪的姿态。
当然,杰茜卡最终掏出的就只是证件。
警察少校查看德鲁的选民证统共用了不到六十秒,但杰茜卡的选民证他却端详了足足五分钟。
少校说道:“朱洁曦……好名字,好名字,想必夫人您的父亲或母亲有着非常高的文化水平。”
“呵……算是吧……”杰茜卡随口敷衍着——给她取了这个秦语名字的可不是父母而是情人德鲁。
然而,接下去,警察少校却没有把选民证还给杰茜卡,而是捏在手里说道:“朱夫人,我看你的这本证件才办下来没多久吧,蓝印的印泥味道都还闻得着——为什么选民证会这么新呢?”
这其实是个很尖锐的问题,但恰好杰茜卡对此有所准备——她其实也早就发现了这本“朱夫人”的选民证过新;而因为养父亨利·迪亚兹统领了宪兵系统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杰茜卡非常清楚一个成年人拿着一本新鲜出炉的选民证是有会引起质疑的可能性的。
因而,杰茜卡坦然自若的回答说:“我们刚刚结婚啊,我选择随夫姓,那不是按照法律该重新申办选民证么——我知道很多人为了省那点手续费非要拖到选民证到期了再更新,但我还是认为,如果个人信息有任何变动,就该立即申办新证件,这也有助于内务部可以及时掌握国民的准确状态对吧。”
“是的,是的……”少校连连点头,说道:“感谢朱夫人为国家的利益与安全做出的贡献……那,两位的结婚证明能不能也出示一下……别误会,我是依法行事。”
“您……”
德鲁刚一张嘴就被愤然起身的杰茜卡打断了——这位交通部长夫人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要是现在她身处马丁波利斯且身边没有德鲁,如果有警察或宪兵胆敢要求她出示各种证件她的回应只能是几个大耳刮子。
杰茜卡嘴边挂着冷笑说道:“好一个‘依法行事’。依的什么法?一对男女投宿旅馆需要出示结婚证这是第一共和国末期的法规,这都过去了快三十年了,别跟我说你们这里还在执行上一个政权下达的命令!你是不是不明白继续执行它们在当下意味着什么?要明白,我们是马丁波利斯人,而并不是你们这些在地执法机关可以为所欲为的外省人!”
杰茜卡这番话可以说是直击了辛兰民众共和国内安系统的痛点——第一共和国,也就是辛兰民主共和国末期出台了诸多对个人私生活尤其是与性相关行为的禁令。
具体来说,那就是名义上人类的性行为必须遵从《圣经》所记载的神之指示。
各省对于禁令的解读不尽相同,大部分省份——彼时已经对民主共和国的中央政府持有明显的负面态度——都只是敷衍以对;但地处国土中部的萨拉马斯卡省却真的动用了极大的司法力量来打击手淫行为——无论男女,如果被发现手淫一次罚款五简尼,而如果被定罪为‘手淫成瘾’,那将会迎来最高三年的监禁;同时,省政府要求群众互相监督检举。
那么,此省的结果是,手淫者的数量急剧降低,然而强奸和乱伦的案例一年就翻了四倍。
当然,这个极端的特例并不重要——杰茜卡说的没错,在第一共和国末期确实全国范围内一对异性投宿旅馆必须要出示结婚证明。
虽然第二共和国官面上一直说自己是第一共和国的法统继承者,但实际上如果执行任何只在第一共和国时期存在过的法律便是天大的罪过,所以杰茜卡对福尔尼警察们的指责分量很重。
但那少校不慌不忙的说道:“朱夫人,如果想省却各种麻烦,那就不该来福尔尼。我重申一次,福尔尼是军事敏感区域;这城市是国家最重要的军港之一而不是个普通的度假胜地。根据总统令,自今年一月一日开始,福尔尼开始执行军管法,而我们警察有权要求任何可疑人士出示所有相关个人证件,这跟第一共和国的法律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咱们的当任总统下达的命令。”
“可疑?”杰茜卡怒目而视,呵斥道:“你们才可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假冒执法者敲诈勒索的混蛋大有人在——我能查查你们的证件么?”
少校没有理会杰茜卡,而是向着德鲁说道:“朱先生,尊夫人需要冷静一下,否则事情会越来越麻烦。”
德鲁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内子这是平生头一回被宪兵或警察质疑,她已经表现的足够冷静了——要看结婚证明对吧,我带着呢,只是这是刚刚在马丁波利斯开始发放的小尺寸旅行版,希望您别因为之前没见过就非说是伪造的。”
“朱先生,您低估我们了……或者说,您低估了内务部的工作效率。任何新型证件开始发放前的一周全国的内安执法人员都已经拿到了样本,那么,既然您带着旅行版结婚证明,那就出示一下如何?”少校话音未落就伸出了右臂。
“抱歉,我又得把手伸进怀里了……放心,肯定掏出来的永远不会是枪,我啊,一个推销员而已,就算带着枪也不可能射击速度快过您们这几位专业人士。”德鲁带着几分幽默说道。
少校不置可否的笑了下,而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瞳孔明显的放大了。
德鲁拿出还是那本选民证,但他却开始拆着封皮,并解释道:“抱歉,这旅行版结婚证明就只是张卡片,为了避免丢失,我只能把它装在这里。”
德鲁接下去递给警察少校的证件的确就是个巴掌大带着图案简单的淡黄色花边的硬纸片。
少校一拿到卡片就说道:“手感和气味完全没问题,这肯定是真的……但……字也过小了,对我这种老头子来说真是非常的不友好……”
德鲁说道:“会改进的,这是第一批发放的旅行版结婚证明,有缺陷不可避免。”
警察少校将那卡片置于距离自己眼睛足有三尺之外的距离审视了好一阵子之后说道:“唔……没问题,那目前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就不再叨扰两位了……朱先生,幸好您细心还真的随身带着结婚证明,否则,大家接下去的许多天可都不好过。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很抱歉给贤伉俪带来了一些麻烦,但还请理解,国家的重要军港必须要万分小心。”
这话刚说完,少校立即就转身便走,而他手下的一名中尉极为乖巧的跑步向前拉开了贵宾娱乐室的屋门——那一声清脆的‘咔哒’说明其实之前这门已经被从内锁住了。
德鲁跟了上去,说道:“辛苦了,我送送您。”
少校微微侧头,回应说:“用不着这么客气,朱先生。”
“我正好要跟经理聊聊今晚餐食的安排,所以顺路;我得确定每道菜都合内子的口味。”德鲁一句话说完之后就已经与警察少校的比肩而立。
“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少校微微躬身。
四个男人离去,贵宾娱乐室里只剩杰茜卡一人。
虽然似乎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杰茜卡还是心神不宁——杰茜卡再次意识到她高估了自己在偷情上的胆量。
以前跟冯恺私会的时候杰茜卡其实并没有太紧张,大概是因为冯恺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且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像现在跟德鲁这样似的公开以夫妻身份出现在外人跟前吧。
杰茜卡只能靠不停抽烟来缓解焦虑——这家“东方花园”旅馆实在是贴心啊,这屋里的茶几上那个银盒子里居然备着刚刚上市的“雪公主”过滤嘴卷烟。
生产“雪公主”的是间叫做“斐尔可制药”的小公司,之前名不见经传,但最近却花了大价钱在各种流行杂志上做广告,宣传这家这全国第一份的过滤嘴卷烟。广告里声称斐尔可的独家专利过滤嘴不但可以让卷烟的口味更加柔和细腻,同时还能保护用户的肺部健康;此外,本业是制药的斐尔可公司还在过滤嘴中添加了秘方的天然精油,这样吸食“雪公主”卷烟就等同于熏香养生。
不过,“雪公主”最吸引杰茜卡这样的上流小姐夫人的特性是斐尔可宣传的“因为有了高科技过滤嘴的保护,‘雪公主’绝不会给用户带来口臭和黄牙”。
斐尔可制药对于过滤嘴功效的吹嘘当然也引来了诸多的质疑与批判,国立医科大学的四位教授曾联名发文称制造“雪公主”过滤层的材料在高温下会释放剧毒,所以,这种号称更健康的卷烟会更早让用户患上严重的肺部疾病。
结果是斐尔可制药公司在上述文章于《月光集市》杂志上发表的当天下午就对署名的这四位学者提告了侵害名誉权与商业不正当竞争的诉讼——其证据是学者们所工作的实验室最大的金主就是目前最想一把捏死斐尔可这业内后起之秀的巨无霸首都第一烟草公司。
不过此类案子很难在一年之内就能得到彻底解决,所以啊,目前几周,在杰茜卡平日里最爱看的报刊杂志上,最显眼的中页全彩广告还是属于“雪公主过滤嘴养生卷烟”的。
杰茜卡倒并不在乎“雪公主”到底是否更加健康,这东西能够吸引她的只有一个特质——足够时髦。
消耗掉两支半卷烟之后,德鲁就回来了。
刚才一直在盘算着怎么能把“雪公主”介绍给第一烟草的代言人成田梦的杰茜卡还不至于专注到会忽略爱人的再次出现;她把正在燃烧的卷烟随手丢进水晶容器,兴冲冲的迎上去,拉住德鲁娇声问着:“亲爱的……接下去就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吧?”
德鲁用左手拇指的边缘蹭了蹭杰茜卡虽在强烈阳光下会显现密集的金色绒毛但却摸上去极为光滑细腻的脸颊,说道:“宝宝,我必须要郑重的对你说声‘对不起’……就是我把咱们好不容易得来的浪漫旅行变成了步步踩坑……”
杰茜卡说道:“不是已经都解决了么?只要接下去别再出岔子就好了。”
德鲁说道:“是,我们所有证件都没问题,而且刚才我让请内务部的朋友直接给那警察少校通了电话,这下他们绝不会再怀疑我们了。”
杰茜卡好奇的问道:“我们到底哪里看上去不对头?还是真的所有非本地人都需要查的如此仔细。”
“呵……”德鲁轻轻一笑,答道:“说起来简直像是小说情节。福尔尼的警察得到一份情报,说有一对北方邦联的间谍会假扮成体面的年轻夫妻来福尔尼对附近的海军造船厂进行刺探;结果他们就决定对所有从外地来的‘体面夫妻’都进行身份核查,所以他们通知城里所有旅馆只要有外地夫妻入住就要上报。然后我们两个相貌年龄都符合,他们就立即赶过来查,然后又正遇上旅馆在给我们更换房间,这让他们更加觉得可疑——甚至他们还怀疑旅馆经理是内应什么的,当然现在都解释清楚了。”
“唔……”杰茜卡说道:“还是希望真的间谍早点被捉住……不过,亲爱的,也真亏了你简直是未卜先知似的带着那结婚证明。”
德鲁说道:“就算没有那证明,我也有办法摆脱嫌疑,但就是会需要找更多内务部的朋友替我作证,那样肯定会更麻烦——不过,除了福尔尼这种恰好被间谍威胁的军港,咱们那些证件走遍天下都足够了。”
“哦……”杰茜卡点了点头,突然一捂嘴,说道:“亲爱的,不会那结婚证也是完全合法有效的吧?”
“不然呢?”德鲁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可以弄个真的何必伪造。伪造的证件迟早会被识破。”
“就……有多真?难不成在内务部还有注册?”
“是啊,所以无论怎么查,都没有破绽。”
“这……没问题么?”杰茜卡有些紧张——就算是用的假名和假的出生日期,这么干在她看来还是有些过于胆大包天了。
德鲁淡然说道:“内务部社会司的婚姻登记档案本来就是一团乱麻,重复登记的和写错名字的一大堆,都懒得细究,所以,放心吧,在那浩如烟海的记录当中我们加上的这一条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哦……哦,好……我想亲爱的你这么做肯定是有把握的。”杰茜卡话虽这么说,但还没有完全消除不安,但她也不想现在就埋怨德鲁莽撞;况且,一想起某种意义上自己和德鲁真的有了夫妻关系,她心里还是非常幸福。
于是杰茜卡又说道:“那其实现在我也算是货真价实的朱夫人咯。”
德鲁揽住杰茜卡的腰,说道:“不够货真价实,我还是期望着你用完全真实的身份与我注册结婚的那一天;宝宝,我这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娶你为妻;我向你保证,我给你办的婚礼会比子爵的更加体面辉煌,而那之后,你的日子也会比在这其实只是个空壳子的‘夏宫’里过得更加美满舒适。”
“嗯嗯……我等着那一天。”杰茜卡奉上的那迷离的眼神像是灵魂融化在了美好的畅想之中,但其实她此时却在思考:德鲁,作为一个推销员,他的承诺到底能够兑现多少。
杰茜卡其实希望德鲁不要宣称一切都可以超越子爵,他脚踏实地的计划未来会让杰茜卡觉得他更真实可爱。
不过,内心的这点杂音并没有让杰茜卡对德鲁的炽恋降温,她把整个身子埋在德鲁坚实的胸前,虽然暂时没有说话,但肢体语言却在充分的传达着满溢而出的爱意。
两个人默然拥抱了几分钟之后,德鲁轻声说道:“时间还早,而新房间还没收拾好……宝宝,要不,去街上逛逛可好?现在雪已经停了。”
“啊!”杰茜卡惊呼道:“几点了?”
德鲁瞟了眼座钟,说道:“差不多要三点半了。”
“呀,等我几分钟,我去打个电话,我必须得问问她们今天孩子们有没有吐奶——嘿,你知道么,跟足月出来的孩子不同,早产儿经常吐奶是挺危险的,可奶妈似乎并不当回事,所以我必须每天都提醒一下。”
“我带你去电话间。”德鲁牵起杰茜卡的手向门外走去。
从贵宾娱乐室到电话间不过三分钟的路程;而德鲁并没有跟着杰茜卡进去——但凡杰茜卡是要给“夏宫”通电话,德鲁都极为识相的绝不旁听。
“夏宫”那方接听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姑娘,杰茜卡只“喂”了一声,姑娘就赶紧说道:“夫人下午好。“
“下午好,是麻衣?”
“呃不……是彩子。”
“哦?今天回来的很早。”
“是的,夫人,现在二小姐不再乘坐马车出行,路上会节省很多时间。”
“哈?”杰茜卡有些意外的问道:“子爵居然抛弃马车了?我这才没走两天啊,变了这么多?”
“呃……是井原爷爷病了,暂时没人给小姐驾车了……爵爷自己还是使用马车。”
“怪不得……彩子,麻烦你去通知保姆把少爷们带来电话跟前。”
“好的,马上去夫人,稍等。”
没过多久,保姆米娅就开始了与杰茜卡的通话,而根本不需要子爵夫人提问,米娅就主动报告说:“二位小少爷今天胃口很好,每顿都喝的很香,一次奶也没吐过,索尔伯特夫人也高兴着呢,她就等着您打电话回来好告诉您这好消息。”
保姆米娅·安德森和奶妈卡洛琳·索尔伯特是整个子爵府除了杰茜卡之外唯二的盎格鲁人,而她们都是杰茜卡亲自雇来的旧相识——米娅的女儿是杰茜卡的小学同学,而卡洛琳·索尔伯特的父亲曾是杰茜卡养父亨利·迪亚兹担任内务部第一副部长——也就是宪兵司令——时的贴身警卫,现年三十一岁的卡洛琳本人甚至可以算是杰茜卡的一个童年玩伴。
米娅尊称年龄跟她女儿相当的卡洛琳为“索尔伯特“夫人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本来在这种贵族府邸中奶妈默认地位就要比保姆高一点;二是卡洛琳·索尔伯特自己的父辈们数百年来都是以军人为业而她丈夫的家族中更是曾经有人在旧帝国时期被封为男爵,所以论家世卡洛琳也是世代都是工农阶层的米娅该仰望的。
当然,对杰茜卡本人来说,选择卡洛琳·索尔伯特作为儿子们的奶妈也正是看中了她有个体面的家庭、读完了中学以及长相端正。
虽然杰茜卡从来都是公开表示那“喝奶妈奶,随奶妈脸,走奶妈路”的说法是迷信,但轮到该给自己的下一代雇佣奶妈时,杰茜卡还是排除掉了所有她认为不合适的人选。
说到底,杰茜卡就是依然把她自己十六岁后在两性关系上所展示的全部放肆都归结于将她奶大的那个妇人本身就极为不检点——虽然表面看内向羞涩,但实际上只要半杯不要钱的兑水茴香酒下肚,她就乐意为任何不让她第一眼就心生极度厌恶的男人敞开双腿;当然了,根据那种迷信,也有人说杰茜卡的美貌也跟她的奶妈有关,杰茜卡自己也有几分相信,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长什么样子,因为那个可怜的女人只是用来孕育杰茜卡的“容器”。
杰茜卡问保姆米娅奶妈卡洛琳在不在旁边,得到的答案是刚喂完奶还在休息,今天孩子们吃的多,所以奶妈身子也更疲倦。
“唔,要好好照顾卡洛琳,她同时奶两个男孩子肯定很辛苦……”杰茜卡嘱咐了一番之后,又说道:“米娅,让我听听孩子们的声音。”
过了一会,听筒里传来极为细嫩的哼唧声——这么小的婴儿还不会笑,保姆轻挠脚心他们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不过杰茜卡也心满意足了。
在最终挂断电话之前,她随口问了句:“对了,今天子爵回家吃饭么?”
米娅答道:“似乎不会回来,听说是晚上还要开会。”
“真是个大忙人,如果他夜里回家了,请替我问他好。”
杰茜卡搁下话筒就一路小跑到了电话间门口,她急匆匆的推开门一看,德鲁并不在跟前。杰茜卡稍稍有些慌张,左右打量着,结果马上发现德鲁站在走廊里离电话间足有十码开外的一扇窗前。
“躲在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把我扔下了呢。”杰茜卡夸张的撅起了朱唇。
“这电话间的门隔音不好,我得到这里才能完全听不到你在说些什么。”德鲁耸了耸肩。
“用不着吧,我给家里打电话又没什么秘密内容。”
“这是起码的尊重啊宝宝,就算以后我们成为了真正的夫妻,你的私人通话我也绝不会旁听。”
“哦,亲爱的……”杰茜卡蹦蹦跳跳的奔到了德鲁身前,拉住他的手,像个小女孩似的摇晃着说道:“我是得有多幸运才能被你从那富足却绝望的日子里拯救出来啊。”
“幸运的是我……我的生活才是真的绝望,而且不但绝望,同时还艰辛……你才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德鲁说完这话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哼,一会是魅魔,一会是天使,你到底想让我当什么?”杰茜卡做了个鬼脸。
“这个……”德鲁脸色发红的说道:“还是……魅魔……好了……”
“真是堕落的无可救药!”杰茜卡脸一板,但旋即却娇笑着说道:“那魅魔的上工时间又到了,你好好配合,千万别耽误我的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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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兰民众共和国交通部部长、雷山子爵观步真一的晚餐是一份蘸汁咸的要命的荞麦面。
只要面煮的并不很夹生且葱丝可以随便拿,那咸就并不是问题;不过用半碗汁送下一份面之后,观步真一忍不住为了不浪费而又要了一碗白饭。
这可真就是“白”饭,除了米其他什么也没有——而马丁波利斯城里的东岛风味料理店的米饭上至少要撒几粒芝麻。
米是陈的,有嚼劲却没香气,不过把荞麦面剩下的蘸汁全部倒进去拌匀之后,倒也吃起来很有些滋味。
这里是橙树区以北的一个名为“茉莉坊”的小镇,已经是爱德华兰省境内,这里聚居着几千名纯粹的东岛远东人。
观步真一身处的这家小饭馆连个招牌都没有,现在正是饭点,却只有观步真一一位客人。
观步真一并不是专门来这里体验贫民区的饭食的,他有别的目的,然而坐在人家的馆子里却不点菜,他觉得极为尴尬,于是就要了些简单的饭食。
观步真一本不准备真的吃这些东西,但在老板满怀期望的注视下,他不得不礼貌性的尝了一口。
结果,这很是勉强的一口面却勾起了他青年时的记忆——刚上大学的时候,他跟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一位姑娘谈起了恋爱;在他们交往的半年多之中,观步真一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去姑娘家吃顿饭。姑娘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家里烹饪的口味很重——也就是说,他们家做的荞麦面跟现在这饭馆里吃到的味道非常接近。
后来,当姑娘无意间得知观步真一是贵族之后,就提出了分手,因为她坚信自己和贵族的爱情不可能有结果,她不想耽误自己的青春。
当然,就算她不走,观步真一也不会把这关系维持下去,因为就是那时他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他虽然也喜欢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但却不会对她们产生性欲和爱情,而他内心真正渴求的是冷静睿智的男人。
观步真一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接受这个事实,而直到现在,在公众面前他还是必须隐藏自己的性取向——否则,他也不需要娶了杰茜卡作续弦了。
“喂,老兄,你吃饭这么慢条斯理的……该不是什么大人物来我们这破地方微服私访吧。”饭馆老板嘴里咬着手卷烟,双臂抱在胸前,斜眼瞧着观步真一。
“不是,我肠胃不好,吃的太快了会胃疼。”观步真一随便扯了个谎——他吃饭速度慢的确是贵族生活养成的习惯。
“得,你慢慢吃,需要什么喊我一声,我去后面打个盹。”老板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又说道:“如果不再需要什么了,吃好了把两个便士留在桌上直接走就好。”
“两个便士?”观步真一被这么低的价格吓了一跳。
“你要愿意多给我当然无所谓。回见。”老板噌的掀开身后的布帘,就此离开。
“看来这家店冷清是因为老板根本懒得正经做生意啊。”观步真一自言自语道。
那碗饭吃完了,观步真一要等的人还没来,不过因为老板并不在场,观步真一什么也不干的独自枯坐也不觉得尴尬了。
又过了足足二十分钟,饭馆的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一个身穿东岛传统浴衣、颇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妇人。
她径直走到观步真一对面坐下,微笑着用东岛秦语说道:“哎哟,没想到长相还不错嘛。”
观步真一端正了坐姿,问道:“您是雾咲女士?”
“正是,不过,叫我凉子就好。介绍您来的那位跟我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您也不必过于客气。”
“好的……凉子,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当然是立即可以啊。已经吃完饭了对么?”
“是的。”
“对这家的口味有什么评价?”
“呃……很传统的风格。”
“呵呵……看来是认为不怎么好吃……瞧瞧,你都没点荤菜……是啦,上等人,不敢吃我们贫民窟烹饪的鸡鸭鱼肉。” 雾咲女士上身前倾,将自带的浓烈茉莉香气倾泻入观步真一的鼻腔。
“不是什么上等人,就一天天的靠拧螺丝过活。凉子,能不能尽快开始?这已经比说好的时间晚了很多了。”
“哦?我迟到了么?几点了呀?您带着表么?哦,大概您也没带着。” 雾咲女士的目光聚焦在观步真一的上腹部——的确没有看到怀表的链子。
观步真一伸出左臂,将袖口拉开,说道:“现在是七点四十二分,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正。”
“哎呀……”雾咲女士扭动身躯,姿态颇为做作的轻掩朱唇,说道:“腕表哦,还不承认是上等人呢。”
“所有在第一次矿区战争中身负重伤却幸存的军人都会得到这样的腕表,这跟是否是所谓上等人没有关系。”
观步真一没有捏造事实,因为他所佩戴的型号为“鸿雁一纪”,乃是清水精密仪器公司当年为庆祝第二共和国第十二周年庆所推出的限量纪念款。
清水精密仪器公司完全继承了其前身“新生玻璃厂”的衣钵,始终一丝不苟的手工制造各类钟表与量器直到四年前被马丁波利斯制造总局吞并。
当然,雷山子爵观步真一所拥有的这只外观极其朴素但却意义非同寻常的“鸿雁一纪”腕表就真的是他靠生命换来的。
也就是说,在十多年前,观步真一如假包换的在矿区战争中受过重伤。
“军人,嗯,军人,怪不得觉得您有些亲切。” 雾咲女士眨了眨眼,说道:“我的丈夫就是个军人,只不过没有您运气好,他可没能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呃……很遗憾听到这样的事情……”观步真一很想生硬的结束这无聊而暧昧的闲扯,但为了不白跑一趟,他还是决定耐着性子再陪这女人多说几句。
“不过嘛……”雾咲女士浅浅一笑,说道:“幸好我是干这一行的,所以倒还能经常跟亡夫说说话,也不至于寂寞。”
“嗯……是啊……”观步真一敷衍着。
雾咲女士接下去却款款起身,说道:“我知道您已经不耐烦了,那跟我来吧,场地离这里很近。”
观步真一松了口气,赶紧掏出五个便士放在桌上——他原本打算给老板留下一先令,但转念一想,过于大方会显得诡异甚至可能会暴露身份,所以就改变了主意。
脚穿木屐碎步前行的雾咲女士离了这小饭馆没多远就拐进了一条巷子,观步真一自然紧跟其后。
这巷子几乎没有照明,非常的黑漆漆。观步真一有点紧张——虽然从未听说过“茉莉坊”发生过恶性的犯罪事件,但在这种近似于贫民窟的地方钻黑巷子似乎也不怎么安全。
雾咲女士此时开口说道:“先生,穿过这巷子很快就到了……您既然都找到我这里来了,想是在别的地方都没成功过吧。你们这些城里人肯找来我这里,都是因为无可选择死马当活马医。”
“呃……这我不否认。”观步真一叹了口气,说道:“没错,城里所有的降灵者我都找过了,没有一个成功的。”
“唔……”雾咲女士顿了顿,续道:“总是召不来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您要找的亡灵已经进了天堂或入了地狱,我们能够召来的只是徘徊在炼狱中为自己赎罪的那些;第二种是媒介的体质与亡灵互相排斥,这样亡灵无法附在他们身上;第三种……很简单,那就是这位亡灵不想见您……我必须实话实说,如果是一和三这两种情况,那我一样也不会成功。”
“嗯……不过……还是拜托请尽力试一下。”观步真一其实的确也没抱太大希望,他甚至怀疑这个雾咲女士完全就是个骗子——她可看上去太不像个降灵者了。
雾咲女士回眸一笑,说道:“我答应接待的客户我都会用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就算我自己有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听上去像是花言巧语对不对?但我这个其实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人能活到现在,精神支柱就是我有这种可以帮助他人的特殊能力……呵呵,越说越像是在骗人了……好吧,现实的所得也是重要的驱动力,我想您肯定明白我的收费标准是吧。”
“是的。”观步真一立即答道:“我的朋友已经把所有情况都说明了,报酬绝不会有亏欠。”
“我不怀疑,不过,记住,永远不要告诉我你打算付多少钱。在离开之前把现金放在降灵室门口的箱子里即可,千万不要当面付给我。你是留下一笔巨款也好,一叠白纸也罢,我都可以接受……还是说,我干这一行本意不是为了赚钱,但靠这个赚来的钱我也不会拒绝,只是一定不要在仪式开始前让我知道你会付多少,因为这会严重影响我能力的发挥——从内心来说,我就是个普通女人,如果还没开始就让我知道接下来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完成仪式所换来的只是零星几个先令的话,我无法免俗,我会不可遏制的感到失望和恼怒,而这,会毁了整个降灵仪式。”
“明白……”观步真一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左胸——这边的内兜里可是放着厚厚的一摞黄色纸币呢。
“我对您是非常信任的……我对所有客户都很信任,而的确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个手数得过来的人会让我失望……啊,快到了,真的马上就到了。”
雾咲女士抬手指着前方,可观步真一看到的还是一团漆黑。
难道降灵会就在这种地方举行?倒也不意外,本来这种超自然的仪式之场地都会选择在极为隐秘的处所。
结果呢,走到近处,观步真一发现这完全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只是巷子的一个弯拐。
而转过这逼仄的弯拐,子爵大人、部长先生不由得赶忙把手掌搭在眉骨之上——上帝啊,突然这么亮,刚刚习惯了黑暗的正常人都得暂时陷入眩晕。
眼前是一条可供四辆中型马车并肩行驶的街道——这在马丁波利斯城里绝对算不上宽阔,但这么个偏僻的小镇能拥有如此规格的道路着实让共和国交通部长观步真一大吃一惊。
不过,这条街最吸引人关注力的还是那过于夸张的照明——火把、蜡烛、油灯、汽灯、电灯,所有可以提升亮度的器具完全堪称是争奇斗艳。
眼前的景象让观步真一想起了小时候在家藏的一本出版于大洪水前近两百年的画册上的那幅“大阪街市写真”照片。
观步真一忍不住问道:“这么多电灯……这里难道已经接入了马丁波利斯的电网?”
雾咲女士挥了挥手,说道:“首都的电网系统怎么可能接纳我们的接入?但搞清楚怎么把附近盛产的煤炭变成电也没那么难是吧?那我们就自己动手咯……”
“消耗燃料去产生电力的原理当然非常简单,但缺乏精心设计的能量转换架构会造成非常大的浪费,而且还有安全隐患。”
“知道啦,知道啦。” 雾咲女士笑了笑,说道:“给我们设计发电站的就是您的那位朋友,他保证说设备没有任何问题,我们都选择相信他。”
“哦……那大概的确很稳妥。”观步真一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那位机械师朋友会跟茉莉坊的人有联系。
“不放心的话,您可以亲自检查一下嘛。” 雾咲女士指了指不远处,说道:“咱们的目的地就正是发电站,而经营发电站的人嘛,恰好就是我。”
“哦?”观步真一稍稍有些意外。
“我是自学的机械师,跟您和您的朋友勉强算是半个同行。” 雾咲女士说完这话旋即就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别听我吹牛,我就懂点皮毛,根本算不上机械师;我能干的啊,也就是每回发电机罢工时我都能想办法修好。”
“唔,那也挺了不起。”观步真一现在还是坚定的认为,女性能够对机械工程略知一二就算是极为聪颖了。
“呵……”
雾咲女士回以轻笑,而后没再多说话,就只专心领路。
观步真一倒是兴趣盎然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小摊与铺子,此起彼伏的揽客吆喝,空气中满是炙烤肉类与蔬菜御好烧所散发出的浓厚油香——虽然细看之下无论是小贩的推车还是店铺的建筑都已经满是岁月的刻痕,说是残旧破败也不为过,但整条街所散发出的却是生机勃勃的烟火气息。
许多行人会驻足对观步真一投来好奇的凝视——他的穿着实在是与此地格格不入。
虽然街上的女性既有穿传统浴衣的也有身着时髦连衣裙的,此地男性的装束却非常统一:斜方浴衣、褐色礼帽、木底布鞋。
而观步真一穿的是啥呢?格纹鸭舌帽,淡棕色的帆布夹克与阔腿裤,外加翻毛中帮靴——这是栖身于马丁波利斯下层街区的基层机械师的标准日常衣着,观步真一是颇花了些时间才确定了这身行头,结果现在却发现应该是努力选错了方向。
不过,虽然总被人盯着看,观步真一的行程却并没有被干扰。
雾咲女士在一个拥有全部由暖黄色电灯泡所组成的招牌的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先生,我们到啦。”
“哈?‘四季浴池’……”观步真一读出了亮的耀眼的招牌上的那四个秦语方块字。
“马丁波利斯口音可真好听……是啦,四季浴池,茉莉坊最好的澡堂子。” 雾咲女士给观步真一抛了个媚眼。
“行,我明白了。”观步真一看着那应该刚刚涂过金漆的牌匾说道:“发电系统所排出的热水正好可以拿来给你的澡堂子使用。”
“是啦,物尽其用嘛。” 雾咲女士上前几步,拉开木门,说道:“请进吧,现在是营业高峰期,如果看见几位衣冠不整的客人请别见怪。”
进门之后,转过一个小小的玄关,就来到了前厅——果然正如雾咲女士所说,这里的确坐着一群只拿大毛巾遮着自己隐秘部位的男男女女。
那些把整条大腿都露在外面的女人们看见观步真一进来,丝毫没有一丝在意,还是继续的拉着家常。
雾咲女士领着观步真一东转西转,来到了楼梯跟前。
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阁楼。
一扇熟悉的被漆成纯黑色的厚木门——这是降灵室的标配,观步真一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门内的物件也与其他降灵室别无二致——长桌、烛台、水槽、内装淡黄色液体的水晶瓶。
雾咲女士说道:“您准备好了么?马上就可以开始。我想过程您应该已经很熟悉了,我就不需要再解释了对吧。写名字的纸片就在桌子上,劳烦您自己把它搁在水槽底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啊?只有你一个人?”观步真一讶异的问道:“不需要黑袍人么?”
“呵呵……”雾咲女士一边逐个点亮墙上的烛台一边说道:“根本不需要那些人煞有介事的作法,那只是为了让降灵会看上去更有仪式感。降灵嘛,就只是靠媒介的能力,我们可以直接召唤亡灵,根本不需要外人的帮助。”
“哦?原来如此……”观步真一其实将信将疑,他对这雾咲女士的不信任又增添了几分。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观步真一将卡片上写了要召唤者的姓名,面朝下扣在桌上,接着将漂着小木船的水槽端来压在了卡片之上。
此时雾咲女士已经将七枝蜡烛全部点亮,摇曳的火光中,就连喜欢同性的观步真一都觉得这女人愈发显得娇艳了。
雾咲女士翩然走到长桌里端的椅子背后,开始解着浴衣的腰带——降灵会的“媒介”在整个过程中必须一丝不挂。
尽管女性的躯体对观步真一毫无吸引力,他出于礼貌还是在雾咲女士宽衣解带时将头侧向一边。
雾咲女士格格笑着说道:“先生哟,您还真是教养好,我的大部分男性客户都会直勾勾的盯着我脱衣服——反正他们可以理由充分的解释说‘媒介已经不能被当做人类了’。”
“呃……”观步真一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观步真一听到了椅子腿被拖动的吱嘎声,接下去雾咲女士就说道:“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再确定一下,写着名字的卡片已经面朝下被水槽压着了对吧?”
“是的。”观步真一把脸转了回来,直视前方——这个时候必须要跟“媒介”面对面了。
再是性取向不寻常,观步真一还是懂的如何欣赏女性的肉体之美,那么,雾咲女士的身子——至少现在观步真一可以看到的上半身——跟她的面容一样无疑是落在了“美”的区间:脖颈的长度恰到好处;有些削肩但肩膀倾斜的角度很可爱;锁骨突出的比较明显,不过形状却颇精巧;乳房尺寸不大,尖端带着一股少女的俏皮劲向上撅着。
这样的降灵媒介实在是观步真一从未见过的——马丁波利斯城里的那些无一例外都是枯槁如饿殍的瘦瘪妇人。
但是呢,观步真一此时的不信任却更加深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外貌姣好的“雾咲女士”是不是在借着降灵的名义搞什么情色生意。
毕竟,花点钱就能光明正大的盯着个漂亮女人的裸体好一阵子对于许多登徒子来说还是值得的。
不管观步真一心里怎么想,雾咲女士还是按照既定流程开启了仪式。
她双眼紧闭,稍稍垂首,而双臂用一种一看就很别扭的角度搁在长桌上。
她嘴里没有念念叨叨,只是静默的保持着这个肯定不会舒服的姿势。
观步真一的目光聚焦浮在在水槽里的小木船上——经过这么多次的尝试,他已经非常明白只要小木船向前移动了就有降灵成功的可能性。
接下去的接近半小时内,这间屋子里的声响除了蜡烛燃烧的噼噼啪啪之外就只有观步真一和雾咲女士的喘息。
水槽中的小木船纹丝不动,可雾咲女士脸上的表情却一直在进行着微妙的变化——时而闲适的松弛、时而惆怅的皱眉、时而痛苦的扭曲。
观步真一愈发觉得自己被骗了——眼前的喜欢说暧昧话的漂亮女人怎么看怎么是在刻意的进行表演。
结果,水槽里的小木船动了——先是看上去犹犹豫豫的左右摆了摆,接着就笔直的向前冲去,直到“噔”的一声撞上了水槽的外壁。
雾咲女士立即睁开了双眼,一把握住面前桌上的水晶瓶,并急匆匆的说道:“来了,怨气极重,如果完事之后我死了,先生,请替我收尸;如果还有口气在却昏迷不醒,那请您去找给我的浴池买票的大姐……”
“等一下……呃……”
观步真一是在试图阻止雾咲女士把危险的降灵仪式继续下去——虽然她很可能是个骗子,虽然观步真一子爵大人喜欢的是同性,但他毕竟还是能够明确的辨识什么样的女人是有魅力的。
雾咲女士,对于“正常”男性来说,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人间尤物,而观步真一就算自己不感兴趣却也不希望她就此香消玉殒——瞧瞧,足够美丽的女性在危急关头也还能引发同性恋男人的怜悯。
观步真一的阻止没有奏效,雾咲女士一仰脖,咕噜噜的将水晶瓶内的黄色液体喝了个干干净净。
喝完之后,雾咲女士彻底瘫倒,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彻底离开这具躯体。
观步真一眼见如此,心跳不由自主的急剧加速——如果这不是精心安排的骗局的话,他这近半年来的努力终于不再是完全落空了。
原本像个劣质布娃娃似的胡乱趴在桌上的雾咲女士慢慢直起身子,换上了极为优雅的坐姿,问了句:“爸,为什么总要强迫小璃来见你?这已经是第八次召唤我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置之不理了……”
虽然嗓音还是雾咲女士的,但语气的口音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长女观步真璃——由于真璃中学前的家庭教师是来自于帕斯菲奇亚省的,所以她的东岛秦语总是带着些许的“西岸腔”。于是观步真一不可抑制的热泪盈眶,他将对看上去不那么正经的雾咲女士的疑虑瞬间抛之外,哽咽着说道:“小璃,对不起,爸爸只想当面对你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我不敢来见你。”“观步真璃”垂首说道:“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无论遇上了什么打击,只要没有立即死亡,那过后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就是莫大的罪过。我应该继续活下去,我那么轻易的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完全辜负了你的养育之恩。我受过的屈辱在时间面前不值一提,我实在太脆弱了。”
观步真一哽咽着说道:“不,不,是爸爸做的不对,我当时对你的态度太差了,我也是被震惊了,心里一团乱麻,所以我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才是真的脆弱,作为风里雨里征战海洋的勇士之后裔,作为一个男人,我居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能乱了阵脚……”
“观步真璃”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爸爸,我建议咱们不要再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我被允许与你进行交流的时间有限,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和小夏过的好不好……说实话,我对爸爸你并不十分担心,你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大男人,总能更有韧性一些;可小夏呢……她那敏感内向且容易两极化的性格可真让我担心……”
观步真一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道:“你刚走的那段时间,小夏确实一直处于崩溃状态,就连亚罗申科医生的治疗都不起效……那真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但过了一阵子,小夏突然开始渐渐的回归正常;她重新开始弹钢琴、写歌、买样式新奇的衣裙、照顾后院的熊狸,甚至还去看了赛马,直到现在也没再次回到情绪低谷状态——呃,亚罗申科医生都觉得这是奇迹……”
“呵……”“观步真璃”轻笑了一声,做了个鬼脸,说道:“老爸,这可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我这么跟你说吧,虽然小夏表面上很不擅长跟异性打交道,但其实她非常乐于与小伙子们通信……当然,并不是谈情说爱,而是交换彼此感兴趣的信息,聊一些异想天开的话题。如果小夏能够那么快就从我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那肯定是遇上了一位非常能治愈她心灵的笔友——爸爸,我得谢谢你并没有截留所有寄给小夏的信件,要真是断绝她跟这些‘不明来路之人’的联系,她现在的情况应该会非常糟糕。”
观步真一此时也笑了,说道:“小璃,你那看似内向的妹妹骨子里可是个鬼机灵,她如果想跟外面的人通信,我有本事禁绝么?而且现在我也没有精力就只盯着她呀。”
“观步真璃”说道:“爸爸,你就放心吧,小夏的确非常聪明,经她选择可以保持联络的小伙子们也都是好人……呃,她也马上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未婚夫是谁?”
“没有……未婚夫。”
“啊?”“真璃”吃了一惊。
观步真一稍稍迟疑之后解释道:“呃……曾经有,但婚约已经取消了。小夏现在要专心于自己的音乐事业,所以并不适合结婚。”
“明白了……”“真璃”点了点头,说道:“爸爸,我虽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我还是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如果让小夏自主规划人生的话,她日后必有巨大的成就。”
“对……没错……”观步真一脸上微微发热——次女夏芽成为桂冠唱片公司的签约歌手可并不算是她的“自主规划”,可子爵大人也并不打算对过世长女的亡魂彻底坦露一切心思。
其实如果观步真一面对的是活生生的长女真璃,以上的对话反而都不会发生——性格偏外向的真璃自从五岁以后就总是想搞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这个家总透着一股诡异,而观步真一从来都时尽力避免跟女儿说太多话。
确实,第四代雷山子爵观步真一的家庭生活怎么可能正常——自从在青春期的尾巴上顿悟自己的性取向之后。
首位子爵夫人——观步真璃和观步夏芽的亲生母亲桂明月曾经暂时“矫正”了观步真一。
她外表温柔贤淑,内心却始终对世间万物抱有炽烈的热情;她不爱高谈阔论,但满脑子都是堪称异想天开的新奇点子。
桂明月作为最传统的世家大族女性,自小所受的所有教育都来自于精挑细选的家庭教师;然而,从来都没有学习过现代科技的她却对机械设计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
起初,科班出身的机械工程师观步真一总断定妻子在闲来无事时绘制的设计图是完全无法实现的无稽之谈;但在桂明月死后,观步真一认真整理遗物时他却发现妻子的构想在机械原理上毫无错误,当下不能付诸实施的原因就是零件加工精度和能源输出效能跟不上。
人死不能复活,所以无论观步真一当时多么的后悔对妻子才能的忽略他都不能做出任何挽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长女的正名定为“真璃”,因为妻子桂明月的乳名“玛丽”与女儿的“真璃”发音一致。(注:桂明月的乳名为“Marie”,而“真璃”按照东岛秦语可以被拼作“Mari”或“Mary”,与母亲的乳名读音相同。)
不过,现在看来,性格与母亲更加接近的并不是真璃而是夏芽——表面的腼腆内向加上内心的思维奔放、不拘一格。
此时,“真璃”问道:“那爸爸你呢?工作还是如常么?杰茜卡我想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吧。”
观步真一如实回答说:“我被总统任命为了交通部长,而杰茜卡……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变化,她现在是个母亲了,她生了对双胞胎儿子……”
“是啦……是啦……我居然忘了杰茜卡在我死之前就已经怀孕了……恭喜你们呀,看来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这让我无比的欣慰。”
“可我宁愿用这新得来的一切交换小璃你的复生……”
“爸爸……”“真璃”苦笑着说道:“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我的人生很难有什么价值,我遭遇的那样的苦难就是因为我强行在做着大大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而且还害得好几个人也丢了性命。虽然我很后悔我轻易放弃了生命,但我存在的意义根本无法跟你现在得到的这些相提并论……”
“不,并不是这样的……小璃,你可以说其实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你不在的话,‘夏宫’就完全像是没有了女主人……”观步真一又流下了眼泪。
“爸爸……”“真璃”缓缓的说道:“杰茜卡总是会成长的呀,她能成为合格的女主人的。”
“她……好吧……”观步真一顿了顿,续道:“小璃,你总在关心我们的情况,那能不能也跟爸爸讲一下你在那边‘生活’是个什么模样呢?”
“呃……”“真璃”犹豫了片刻之后答道:“不好具体描述炼狱是个什么样子……简单说来就是时刻都在努力为自己赎罪,终极目的当然是能够进入天堂……但对我这样的自杀者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最好的结果是再入轮回……”
“再入轮回?意思是重新活一次?”
“是的……回到人间再次过完一生……”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结果啊……人人都想死而复生吧!”观步真一语气中稍有了些惊喜。
“真璃”苦笑道:“爸爸,再活一次可没听上去那么舒服。我不会再降生在子爵的家里,因为我不珍惜上帝赐予的这个优渥的环境,作为惩罚,等待我的下一次人生的艰辛程度与炼狱相比不遑多让……而如果这第二次我又犯了大罪的话,就连呆在炼狱的资格都没有了,死后直接下地狱。”
“这……这……”观步真一瞠目结舌。
“真璃”接着说道:“受苦倒还罢了,再入轮回最残酷的惩罚是……我此生的记忆会完全被第二段生命的记忆所取代,也就是说,即便这第二次生命我非常成功的获得了进入天堂的资格,我也会永远忘记自己的亲朋好友,日后在天堂遇到你们,我也不认得……”
“啊……”观步真一咬了咬牙,说道:“就算忘记了我们,你如果可以上天堂,那也值得……”
“那只是最好的结果,而我现在连第一步都还没走好……爸爸……我得跟你告别了,这具身体已经开始产生剧烈的排斥了……接容我这样怀着巨大怨恨而死的亡灵让这肉身负担太重了,我如果不赶紧离去,她会没命的。”
“呃……呃……最后一个问题,小璃……”观步真一红着眼圈说道:“那些祸害你的人,你记得名字么?我和你的丈夫一定要把他们都揪出来绳之以法。”
“真璃”愣了愣,摇了摇头,说道:“那些男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只知道领头的那个女人叫维多利亚·卡尔多斯,三十多岁,一头红发……”
“啊,足够了,既然是她是领头的,只要抓住她就等于抓住了其他人!”观步真一眼中现出了希望的光芒。
“爸……”
“真璃”只说出了这一个字,一切就戛然而止,“媒介” 雾咲女士嗵的一头载倒在地。
观步真一虽然吓了一跳,但这并不是十分意外,毕竟雾咲女士提前已经通知过他这次的降灵会对她颇为危险。观步真一疾步走了过去,将手指搁在了雾咲女士的鼻孔之前。
呼吸非常微弱,但还活着,于是观步真一冲出了降灵室的大门,向楼下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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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达·温特被垃圾堆里捡来的闹钟那乱七八糟的走调铃声给强行拖出了梦境。
她头晕脑胀的厉害,因为昨晚上的拍摄活动一直进行到后半夜,而她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要亮了。
此时一瞧时间,刚刚七点,也就是说,她才睡了不到一个半小时。
艾达呆呆的坐在床上,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休息日,她不需要去艾斯特罗姆家做工——也就是说,她白白的这么早就被吵醒了。
艾达肝火迅速上窜,顺手就想抓起那个讨厌的闹钟扔出去——不过最终她没这么干,因为要是摔坏了,又得找约翰·韦伯去修,她可不想总欠约翰的情。
十六岁的少女倒回床上,闭上眼喃喃的说道:“谁叫你自己为了钱那么晚还在拍照片啊,活该。”
当然,昨晚上同意当摄影模特也是因为当时还清楚的知道明天不用早起。
摄影师是《跟随着那颗星》剧组的摄像师。
换做别人,夜里要艾达当他的摄影模特艾达绝对坚信这是不怀好意。
但对这位霍尔沃恩先生,艾达就不好意思抱着那么重的戒备心了——因为他温和正派,而且非常明确的宣告说他自己喜欢的是男人。
他也的确在跟另一位绅士像夫妻似的一起生活。
再加上他给出的价码实在让艾达无法拒绝,而且照片的内容还是关于《圣经》的。
这是一组作品,共有三张,题目为《待嫁的圣母》。
自然的,看上去极为淳朴安详且白嫩丰腴的艾达·温特所“扮演”的,正是那尚未出阁的“圣母”。
艾达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心,因为毕竟霍尔沃恩先生还是个男人,就算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女人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那样的意外没有发生,霍尔沃恩先生给艾达带来的困扰是他太吹毛求疵了,这三张照片足足费了四卷胶片用了五个小时才完成。
艾达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在她的姿势、摄影棚的光线与照相机的位置毫无任何变化的情况下,为什么绝大多数照片都被霍尔沃恩先生在根本就看不到洗印出的成品时就被彻底否定了。
这可不是艾达头一回“扮演”圣母。
这一晚的经历让艾达重拾了一条早就被遗忘的童年记忆——四岁时的那个圣诞节,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依然还处于黄金时期,每年都会举行盛大隆重的圣诞庆典;而幼小的艾达·温特因为相貌和性格可爱至极而被选做当年的“孩童圣母”。
那在舞台上几分钟的光彩让艾达那已经靠酗酒来逃避日常烦恼的父亲看到了闪着金光的未来——他对艾达说:“孩子,你以后会成为电影明星的!到时候咱们全家都一跃而为人上人咯。”
艾达的父亲当年作为第一车辆的普通技术工有着充足的收入,但外貌非凡的他对此可并不满足——他总坚信自己会因为长得帅、手脚麻利外加慷慨义气就能摆脱家族累代都被禁锢在劳动阶层的“诅咒”。
但现实给出的答案并非如此——外表的出色倒是真把厂区里最受欢迎的姑娘变成了他的老婆,但其他的两个优点呢?
手脚麻利——这个倒不是艾达的父亲不顾事实的给自己脸上贴金:他拧螺丝的速度的确在厂里鲜有对手;然而,他的学习能力低的可怜,所以一直无法摆脱初级技术工的身份。
眼看着干活没自己快的家伙们一个个的通过考核升到了中级甚至高级,艾达的父亲开始变得更加烦躁愤懑,酗酒便成了唯一的解决方案。
当然,现在非常明白的看出,尽管在舞台上扮演过圣母,艾达也并没有因此改变了家庭的未来。
昨天,艾达又一次扮演了圣母,而且还是在新海岭数一数二的摄像师的工作室里,如果父亲还活着,会不会以为人生又有了希望呢?
艾达一觉醒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半左右,结果觉得脑袋更加昏昏沉沉了——她很少起这么晚,作息被打乱的感觉可真不好。
艾达决定煮一壶咖啡提提神。
艾达记得罐子里应该还有些渣子,正好可以对付一顿——每回磨了咖啡豆可不是煮一遍就扔,剩下的渣子还以再用两回。
结果罐子一打开,艾达就惊叫了一声:里面趴着一只她这辈子见过的个头最大的蟑螂。
本来一动不动的蟑螂其实还活着,一有空气透进来,它立马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妈的……肯定是那个两个小混蛋干的。”艾达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两个小混蛋”指的就是艾达那两位“无恶不作”的弟弟,很明显这蟑螂就是他们放进罐子里吓唬姐姐的。
渣子是不能要了,艾达将其倒掉,又把罐子洗了三遍,然后发起呆来。
今天好像什么活儿都没有,彻底闲下来的艾达对于如何打发剩下来的这十几个小时极为茫然。
她开始认真检查厨房里的食品库存,果然,土豆和洋葱都被吃的精光。
艾达最近几乎不在家里吃晚饭,所以,消耗掉这些蔬菜的主力就是弟弟们。
“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儿的胃是无底洞么……”艾达一边嘟囔着一边挎上了买菜的篮子。
艾达走了老远,在一家高档罐头公司的围墙外买了他们淘汰掉的残次品蔬菜——其实品质不比厂区附近的市场摊贩售卖的差,但却便宜一半。
今天艾达运气好,不但有“残次品”蔬菜,还有做浓汤罐头剩下的边角料咸肉。
这些咸肉丁肥、干、硬,但价格低到几乎像是白送,那艾达就绝不可能放过——弟弟们现在还是应该多吃点肉,更何况,有了咸肉就可以省不少买盐的钱。
最后,艾达在一家咖啡厅的后厨买到了廉价的咖啡豆——不够饱满的或者闻上去不够香的都会被处理掉。
这一趟非常顺利,所以艾达回去的路上一直开心的哼着歌。
刚刚走进厂区大门,冷不丁就有人喊道:“艾达!艾达,哟,真的一来就找到你了!”
这个声音艾达不觉得熟悉,但似乎又在哪里听到过,她赶忙转头看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绅士,留着一字胡,长相体面。
“你……”艾达退后两步,说道:“校长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专门来找你的啊,温特小姐,小艾达。”绅士现出满是怜爱的微笑——这正是购买了艾达初夜的那位玛丽圣心书院校长。
“你你你……”艾达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校长表情诚恳的说道:“艾达,我今天是想认真的跟你谈一件事——你瞧,上帝都在帮忙,我这刚到,还对你住的那栋楼到底在哪里一头雾水呢,结果你后脚就来了。”
“你要谈什么?”艾达现在很希望自己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这样就可以直接将违反诺言把以她为模特绘制的裸体素描公开展出的校长痛揍一顿了。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因为那幅画我承诺说不给其他人看,但它现在还是被挂在了美术馆里——请原谅我,那真的是我这辈子最杰出的作品之一,我实在不想让它永远被埋没,而现在它的确收获了巨大的好评,知道权威人士如何赞扬的么?‘在这个照相机杀死画笔的轻浮时代,我们终于等来了写实主义辉煌反攻的悠长号角’。”
“可真会吹呵呵……”艾达冷笑了两声,最先的恐惧现在已经被愤怒取代的她快步走到校长跟前,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你倒是可以名利双收,但我可被你毁了。厂区里的人现在天天在背后嚼最脏的舌根子。知道么,我现在真想一刀子捅死你!”
校长并不躲避艾达拿冒着烈焰的目光,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别把这群人的言行当回事,他们层次太低,根本不懂艺术。自上古以来,人体绘画的模特往往是由上流社会的女性来担任的,而她们都会以此为荣——呃,解释一下,给那些正在学习中的新手当人体模特的肯定不是体面人,但专业画家的模特可都是很有身份的。艾达,要明白,我的画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如果一看到不穿衣服那就想到色情那就绝对是底层人的粗鄙认知……”
“什么狗屁花言巧语!”盛怒之下的艾达随便抬腿踢了一脚——然后就是“笃”的一声闷响。
校长立即面容扭曲的弯下上身并捂住右膝盖,却还兀自用带着几分幽默的口吻说道:“艾达,你的准头真好,一击命中了我的旧伤。”
“对……对不起……”艾达下意识的道了歉。
校长摆摆手,说道:“没什么,你一个小姑娘也不至于踢坏了我。艾达,听我说,你不属于这个肮脏泥泞的地方,你应该每天坐在宽敞明亮的画室里。艾达,我要带你离开这鬼地方,让你享受你应得的生活,让你继续为艺术做出贡献。”
“呵……”艾达冷笑道:“又是什么收养我的鬼主意吧。想都别想,恶心,变态。”
“不不……”校长直起身子,说道:“拿自己的女儿当人体模特……这个肯定是说不过去的,所以既然画展出了,我也不可能收养你了。”
艾达不无讥讽的说道:“哈,偷偷睡自己的养女你无所谓,但就不能让外人知道你画养女的裸体,这就叫衣冠禽兽——得,不收养我,你还有什么花招?难不成娶了我?你是上门求婚来了?”
校长赶忙说道:“没有没有,我不是说了么,你跟我结婚那是害了你……呃,我就是要正式雇佣你成为我长期的专属模特……艾达,你有着现世罕见的古典美感,你很可能会成为经典写实风格的拯救者。”
艾达翻了翻白眼,说道:“别绕那么多,反正意思就是我要不停的脱光了被你画是吧。”
校长说道:“我再重申一遍,这不是色情,这是艺术。看看那些大洪水前的大师杰作,大部分不都是着重描绘美好的女性躯体……呃,我知道,说这些假大空没有意义,艾达,我明确告诉你,我会付给你丰厚的报酬……”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为了点破钱去找了你!”艾达死盯着校长说道:“我要求你把那画撤下来,我可以买下它,我可以把手里的积蓄全都给你。”
“呃……”校长歪了歪脑袋,说道:“恐怕这做不到了,那幅画已经被人买下来了。”
“那我再买回来。值多少钱,说吧!”艾达跺了跺脚。
“二十简尼……”
“什么?”艾达被气笑了,说道:“哈,一幅铅笔画卖这么多钱?把我这个人卖掉都换不来二十简尼!你胡编的吧!”
“不,真的卖了二十简尼,要不信我日后可以把跟买家签的合同给你看——艾达,明白么,这就是艺术的价值……呃,没错,一个人可能真的不值二十简尼,但一幅画……二十只是个开始,过几年再拿出来拍卖还会再翻几倍,所以,艾达,千万不要浪费你的价值啊!”
艾达恶狠狠的说道:“换了别人也许我会答应,但就你,绝对不行。你让我恶心!快滚吧,否则我喊人来揍你了,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校长并未退缩,他微微躬身,说道:“艾达,我对我做过的事情向你道歉,请给我机会补偿你……我会支付大笔金钱,而且,我还有办法让你变成贵族并拥有自己的资产……”
“越来越离谱了!”艾达皱起眉头说道:“真以为我是个好骗的小孩子啊,你自己都不是贵族,还能有办法让我变成贵族?”
校长说道:“我是没有这种机会,但你有呀……我有个学生,刚刚继承了父亲的子爵爵位,但他自己现在也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他希望可以在死前结婚,这样人生也算完整了……艾达,我可以安排你嫁给他,这样你就成为了子爵夫人,进入了贵族阶层;而再过两三个月,你还可以继承他的遗产……呃,实话实说,并不十分丰厚,但也能让你彻底摆脱现在这样的生活……”
“然后呢?”艾达问道:“丈夫死了以后我这个‘子爵夫人’还是要给你当裸体模特对吧?”
“就像我前面说过的,贵族女子自古就乐于给画家当模特……这个时代啊,一位子爵夫人愿意为艺术宽衣解带必定会成为一段美谈。”
“美你个鬼头!你的这个主意让你的恶心程度又加了几倍。既然没有办法拿回那幅画,我就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赶紧消失,否则我真叫人来揍你了。”艾达撂下这句话之后扭头就走。
“等等!艾达,艾达!最后一句!”校长稍稍顿了顿,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的说道:“艾达,艾达·温特小姐,我爱你——你不但给与了我艺术灵感,还让我这干涸冷寂的心灵再次燃起了爱情的火焰。老实说,起先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后来我反复欣赏那幅画,同时又一次次的回忆那个晚上的点点滴滴之后,我不可自拔的开始爱上你了。你肯定会责问我,为什么刚才不早说——那是因为我自卑啊艾达。我比你大几十岁,都已经一只脚迈进棺材了,此外我还是个半残废,我哪来的勇气能大喇喇的直接对你这样青春年少朝气蓬勃的美丽女性求爱呀!我原本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绘画大师,但因为总是遇不到合拍的模特而蹉跎半生。而艾达你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无论从艺术还是感情上,艾达·温特小姐,你就是我苦等了半辈子的那个人!不过,这个时候我又要怨恨造化弄人了——为什么艾达你要比我晚降生几十年?如果我们是同龄人,如果现下我还只有十六七岁,我完全肯定我会赢得你的芳心……呼啊……终于把心里话说出口了,我明白这改变不了什么,艾达,快喊人来揍我吧,也许被痛打一顿我才能从梦里醒来。”
“你……”艾达愣住了,张口结舌——没错啊,仔细想想,如果这位校长是个年轻人的话,倒也真的非常可能让艾达动心。
回想起那个夜晚,尽管是在进行不道德的行为,校长却也一直态度温柔——艾达可并不认为自己未来的丈夫会给与这样的舒适。
没错,虽然基本上没有感受到一星半点的性快感,但艾达卖给校长的初夜却像是泡温水澡似的舒适。
看到艾达像是有所动摇,校长马上更进一步,他对艾达伸出右手,颇为动情的说道:“艾达,跟我走吧,成为我的天使,成为我的缪司,成为我的伴侣;我会让你此生都沉浸在快乐之中。”
但艾达的些许意乱情迷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她假笑着问道:“嘿嘿,听上去可挺动人的,你的伴侣?你还是要娶我了?”
“这个……因为某些原因我真的不能跟你结婚,但我们会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而且以后我的遗产全都留给你……”
“哈,那我还需要嫁给那个什么子爵么?”
“如果想要彻底改变社会地位……我建议这么做。”
“我结婚两三个月以后就变寡妇,然后就当你一辈子的情人,随便被你画,随便被你睡,哈,这计划可真妙。”
“我都可以付钱的……”
“这比当情人更糟,那我不就是长期卖身么——你的想法总归都是那么恶心,我送你的还是那个字: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真的不客气了。”
艾达再次转身就走,而校长自然并没放弃,他跟在艾达身后不停的说道:“艾达,艾达,我是真心的,如果你对我的安排不满意,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做——呃,包括跟你结婚,我努努力可以做到……”
艾达不准备再搭理校长,但她也没有办法真的赶走他——说什么喊人来揍他那都是大话,艾达可不想让把事情闹大让厂区里关于她的传言更加火热。
艾达现在唯有后悔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自己的选择。其实就是非要卖身不可的话,她还可以去找别人,可她选了印象中最温和的校长,结果这位校长现在开始纠缠她,更糟的是校长可是知道她的确切住址,这下要想彻底摆脱可就真的很麻烦。
头也不回的艾达步伐很坚定,但心中却非常慌乱,她一时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对付校长。
正在这时,艾达听到有人说道:“艾达,发生什么了?你怎么急急慌慌的?”
这是纳尔逊·英格拉姆博士的声音,艾达惊喜万分——救星来了。
虽然她也不想让英格拉姆博士知道她跟校长的事情,但向他求助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因为博士可不会像厂区里其他人那样爱嚼舌根子。
纳尔逊跟肯尼斯·野村和其他两个安保队员在一起,而艾达飞奔了过去,指着不远处的校长对纳尔逊说道:“博士先生,这个人一直骚扰我,我不认识他,你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求求你帮我把他赶出去。”
纳尔逊点点头,而后大步走到校长身前,板着脸命令道:“先生,请您立即离开厂区。”
校长说道:“先生,听我解释,我是正经人,我是玛丽……”
纳尔逊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校长,说道:“不管您是谁,目前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禁止所有非本厂员工及家属出入,所以您必须立即离开。”
校长辩解道:“门口可没这样的告示,我进来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通知过我。我只是想跟温特小姐谈谈,我不是坏人,温特小姐以前在我的学校工作过。”
“我再重复一遍,请您立即离开。”纳尔逊做了个手势,那两位安保队员立即抬起来复枪对准了校长。
校长马上高举双手,一边倒退一边说道:“不至于吧,我可是个体面人,怎么把我当盗匪对待呢?”
纳尔逊自己也拔出了手枪,说道:“我说过任何非本厂人员都不准出入厂区,如果您不遵守我们的规矩,我们只能把您当做盗匪。”
面对枪口,校长只能悻悻的离开。
艾达终于松了口气,她满怀感激的对纳尔逊说道:“博士,你真是救了我一命……那个人太恐怖了,他还知道我家的具体地址,要不是正好遇见你,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
纳尔逊笑了笑,说道:“以后还真的要派几个人长期在门口站岗了,这些外人的确不该被放进来。艾达,放心吧,这人以后不可能再进得来厂区了。”
“嗯嗯……我也觉得他不敢再来了,博士和安保队好威风。”艾达开心的微微晃动着身子,又问道:“博士,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活可以我帮忙干的?我今天什么事都没有,有点闲的发慌了。”
纳尔逊略想了想,说道:“还真有个活儿,不过是要去一趟宪法区,路不近啊。”
艾达轻快的说道:“让我来干吧,我最擅长跑腿了。”
“好。”纳尔逊点了点头,说道:“是要把一些文件送去首都福利咨询公司,咱们厂很多曾经参过军的工人当年并没领取战争津贴,现在要申请补发给他们。这家公司在宪法区团结大道114号,离内务部不远。”
“嗯嗯,团结大道114号,记住了,我知道该怎么去。”
“好,回来以后到学校找我领取路费。到了那个公司,直接去找副经理贝洛先生,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会帮助我们申请。”
“明白明白!太棒了,今天终于不至于无事可做啦!” 艾达现在可以说是心花怒放——能为她敬仰爱慕的英格拉姆博士帮上忙可真是巨大的光荣与幸福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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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吃完午餐的杰森·贝洛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使劲抽着烟。
他有点犯困,因为他还没完全适应周六还要上班——之前在内务部和医科大学都是一周只工作五天。
电话铃响了,是公司的接待员,她说有一位来自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的温特小姐要见副经理贝洛先生。
杰森让接待员把这位温特小姐带来办公室——他还没忘掉自己答应会帮助妻子安娜的朋友成田梦的爱人纳尔逊·英格拉姆为一些工人申请福利。
几分钟之后,温特小姐进了屋,杰森一看到这金发少女便愣了一下,他抓了抓脑袋,说道:“小姐,我是以前见过你么?”
温特小姐——正是艾达——仔细瞧了瞧面前的这位大叔,疑惑的说道:“应该没有吧,我是第一次来您的公司。”
“等会等会,让我仔细想想。”杰森左右端详了艾达好一阵子,突然一拍大腿,说道:“你在广场上发过什么演出的传单,送过免费的《自由青年报》,还把原本不要钱的关于总统的号外一便士卖给了我!对了,你叫艾达·温特,没错吧。”
“诶?”艾达呆住了,而后她便也记起来了,结果脸却红了——她当时可险些为了一先令而在这位先生面前宽衣解带。
杰森微笑着说道:“一定就是你,艾达·温特。我就说嘛,可爱的姑娘我可没那么容易忘掉。我们真有缘分啊,没想到现在又遇上了。”
“呃……”艾达有些紧张了,她把装着文件的牛皮纸大信封紧紧的像个盾牌似的抱在胸前。
“你在害怕么?”杰森站了起来,说道:“难道在你的印象里我是个坏人?”
“呃……不是……先生您肯定不是坏人……”
“就是爱说些不正经的玩笑对吧……没办法,姑娘,谁叫你这么可爱呢,就是忍不住想逗逗你。”
“呃……呵呵……”艾达勉强笑了笑,身体略放松了些——的确,这位贝洛先生说的也没错,他以前的玩笑确实不正经,但他也真的只是开玩笑。
“好了……温特小姐……”杰森指了指被艾达紧紧抱住的信封说道:“把文件给我吧,我就不逗你了……呃,你不会连我的桌子都不敢接近吧。”
“对不起对不起……”艾达赶紧走上几步,将信封递给了杰森。
“好家伙,这么厚,英格拉姆博士可真是给我安排了份好差事。”杰森晃了晃信封,说道:“温特小姐,你可以回去了,我会打电话告诉英格拉姆博士我收到了文件会立即开始处理。”
“啊,谢谢,贝洛先生,那再见了,祝您有美好的一天。”艾达鞠了个躬,这就准备离开办公室。
她只转身走了两步,就听到贝洛先生说道:“稍等,别急着走。”
艾达一阵心惊肉跳——难道贝洛先生终于要露出爪牙了?
可万一是文件有什么问题需要交待呢?艾达可不想自己没有妥善的完成英格拉姆博士交给的任务。
艾达只得把身体转了回去,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等下等下。”杰森上下左右的掏着自己浑身的口袋,最后找出一小把银色的硬币。他把硬币放在桌上,说道:“我身上恰好还有些零钱,你拿去买车票吧……也许叫辆出租车都够了。”
“诶?”艾达讶异的说道:“贝洛先生,您为什么要给我钱?”
“还要问为什么?”杰森嘶的吸了口气,盯着艾达的前胸说道:“非要有个原因的话……那就是我想看点好看的吧。”
“这……先生,我不做这种事情……”艾达攥紧了拳头,已经做好了随时夺路而逃或搏斗的准备。
“哈……哈哈哈……”杰森笑的合不拢嘴了,他拍了拍桌面,说道:“小姑娘,以前你还跟我有说有笑的,今天怎么就这么拘谨啊。我说的‘好看的’是你的笑容啊,你以为是什么?你今天在我面前就没真正笑过。我的年龄应该跟你的父亲差不多,我给小孩子零花钱还需要理由么?”
“零花钱?”艾达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硬币。
“是啊,零花钱,我难道没资格给你发零花钱么?”
“不是……贝洛先生,我有点不太明白……”艾达真的是一头雾水——她既不敢相信这不怎么正经的贝洛先生真的是以长辈的身份给她发零花钱,却又觉得这有几分古怪的大叔大概的确没有恶意。
杰森耸了耸肩,说道:“形形色色的人嘛,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明白’,可就愧对了上帝的精妙创造。艾达,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如果你真的认为白拿这些零钱莫名其妙,那就用一个真心的微笑来交换吧。”
艾达稍稍犹豫之后,还是选择送出了一个没有戒备心或其他杂念的、油然从心底而生的笑容。
杰森心满意足了,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说道:“艾达,你可真是拯救了我的一整天啊。”
虽然还是觉得无法理解贝洛先生的言行,艾达倒也不再紧张。她从容的把桌上的那些银色硬币取走,并再次礼貌得体的跟贝洛先生道别。
当步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艾达·温特突然意识到自己变了。
以前的她,异性露骨的挑逗那是不当回事的家常便饭,而为了点利益在男人跟前脱个精光也不需要有什么犹豫,甚至卖身也不过稍微咬咬牙就能挺过去。
可现在呢,就连贝洛先生那些严格说来只是稍稍过界的笑话都能触发艾达的警戒。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在跟安妮·艾斯特罗姆和白婧这样生活在“体面人家”的同龄人深入接触之后艾达·温特终于理解了女性需要“自爱”的原理?
艾达一时想不明白,她带着颗嗡嗡作响的脑袋登上了前往广场区的公共蒸汽车——没错,虽然贝洛先生给的那些“零花钱”足够她叫出租车的,但她还是决定要把这些资金省下来给正处于快速发育期的两个弟弟购买新鲜的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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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贝洛那被艾达·温特带来的快乐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他可真不是在用花言巧语勾搭小姑娘。
可爱少女艾达发自真心的微笑的确让杰森心情好了许多。
在这个福利咨询公司工作了两月有余之后,杰森·贝洛终于彻底意识到,内务部设立这个公司的用意并不是要让社会福利的申请流程更加有效率,而是有了更好的理由驳回各种申请。
也就是,自福利咨询公司建立的那一天起,如果申请不被批准,内务部不再担负任何责任,民众的怒火会全部聚集在公司身上。
而在内务部社会司福利处工作过十年的杰森现在已经明确看的出来,政府对于各种国家福利的发放已经收紧了许多——拿伤残军人抚恤金来说,目前只有真正在战场上致残的申请会被认可,也就是说,那些在严酷的训练阶段就已经伤筋动骨丧失正常劳动能力的人们现在要么是面临着抚恤金断供,要么是直接被内务部拒绝受理。
杰森·贝洛自己并没有上过战场,但他的一位远房堂弟却在第二次矿区战争末期时入伍。
还在训练期的堂弟没有机会与北方邦联的敌军硬碰硬,但一场弹药库爆炸事故却永远夺去了堂弟的两条腿。
好强却彻底变成废人的堂弟从战地医院被送回不久就自杀了,他的妻儿只能靠国家的抚恤金度日。
然而最近这抚恤金却被取消了,理由是杰森的堂弟根本没有踏足前线。
这只是个杰森·贝洛能够直接赋予共情的个例,而实际上最近由他经手的类似案例绝大多数都不会被批准。
驳回申请者的诉求就算在法理上没有问题,杰森·贝洛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责骂自己太过无情。
所以,艾达·温特发自内心的微笑真的拯救了内心无比挣扎的杰森·贝洛。
电话铃响了,对方是福利咨询公司的经理安吉拉·渡边——现在已经改名为安吉拉·史密斯。
虽然这公司的实际最高掌权者是安吉拉,杰森还是忍不跟自己的这位在内务部合作了数年的前下属嬉皮笑脸。
可杰森的俏皮话还没出口,安吉拉就率先说了句:“萝德霓死了。”
“萝德霓?是谁?”
“萝德霓·鲍尔默,你办公室隔壁的那位。”
“哈?”杰森此时才意识到这么几个月过去了,那一直跟自己暧暧昧昧、已经约定好今晚与贝洛夫妇共进晚餐的鲍尔默小姐的全名他还根本就不知道。
“就是今天一早,萝德霓把车一头栽进了海里……我早就说过,女人根本就不适合当司机……看看,非要开车,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