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

迎接他们的是乌鸦的鸣叫。

尚望抬起头，正好捕捉到黑色的鸟扰动了树枝树叶飞向远方。

「走到哪里都是乌鸦。」尚望对鸟类没什么好感，被设计成可以飞翔的身体没有括约肌，无法控制排泄，这导致他爱车中过好几次鸟屎，每次要清洗都是一种折磨。

少年不懂拥车人的痛。

李延整理了下腕上的红色手链，头也不抬跟在尚望后面走，「很正常。」

「正常也不能习惯啊，等你哪天来帮我洗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把我当什么便宜劳工？」

尚望在玻璃门前停了一下，对李延眨了眨眼，「我可是一次都没有让你跟我一起洗车。」真是的，说什么便宜劳工，他很伤心。

进入大楼后，宽敞明亮的大厅映入眼帘，大理石地面在灯光的映照下光彩夺目。前台接待人员礼貌地向两位访客打招呼，尚望自称在等朋友，婉拒了对方要打内线帮忙联络住客的提议，和李延到大厅的沙发等候。

然而李延一坐下就立刻弯下了腰，盖住耳朵闭着眼封闭自己。

尚望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会来这一出，吓得揽住李延的肩膀，关心问道：「怎么了？肚子痛？」

李延摇摇头，声音微弱地说：「有好多……」

尚望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抓着李延的手来看上面的手链。

红色的绳链还完整地挂在少年的手腕上，但李延的状态显然不对。

「没事，我跟夏老师说一下，我们先……」尚望本意上想先撤，可是夏老师的身影先出现了。从电梯里出来的女人一眼就看见他们两个，夏老师衣服也没换，只是马尾的发型改成用发夹全部夹在后脑勺后，胸前挂着门禁卡，右手拿着手机脚下踩着人字拖，来得很匆忙。

他们之间隔着需要门禁卡开启的玻璃门。

身边的人话没说完，李延大概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鼓起勇气睁眼确认了一下，然后抓着尚望的衣服表示，「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没事。」

尚望再次确认绳链的状况，这才答应下来，「好，真的不行的时候一定要说。」

「没事吧？」夏老师走近时自然地伸手摸了摸李延的头，不过很快就把手拿开，「救护车叫了吗？」

「不要。」

尚望附和李延低声的抗拒，「嗯，先别叫救护车，他对医院和救护车有阴影。」

前台注意到这里的骚动前来关心，一样是问要不要帮忙联络救护车，夏老师就解释说是她认识的人，她会处理，热心的前台不放心地表示随时愿意提供各种协助。

夏老师点头谢过，情况紧急一点也不废话，「那要到我住的地方休息是吗？」

「麻烦你了。」

尚望顺水推舟，背起李延。身后的少年把头埋在尚望肩膀上，双手紧紧抱着尚望脖子，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夏老师走在前方刷卡打开玻璃门，电梯门还维持着她刚出来时的样子敞开着，她先走进去后下意识伸手挡着电梯门给两人通过，然后刷卡才能按楼层，21的数字在她按下之后亮起橘色的指示灯。

电梯内的灯光微弱而苍白，照射在四周的镜面墙上，映出他们略显紧张的面孔。

尚望打量不大不小的电梯空间，按钮板上显示所有楼层，从底层G楼到最高37这个号码，其中以3A、13A等略去大楼里所有带四的楼层。这还是一部无障碍电梯，有声音通知关门电梯正向上，有扶手，左边墙面也有被设置得比较低的按钮，方便坐轮椅的人使用。

电梯开始上升，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每一层楼的数字跳动得很快。他们能感觉到向上的力量，耳鸣的不适感渐渐加重。李延依旧把头埋在尚望的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

夏老师则站在前方，目光时不时地扫过两人，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电梯内的气氛沉默而压抑，只有楼层数字跳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16、17……就快要到他们的楼层，电梯却没有丝毫减缓的感觉。夏老师感觉古怪地皱起眉头，手放在按钮板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与平时乘坐电梯完全不同的情况。

果然，电梯升到21的时候按钮灯直接灭掉，电梯继续向上。

电梯里两个成年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发出声音。

四四方方的空间中只能听到机器运作的声音，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再怎么诧异也要有所行动，夏老师的手放在紧急按钮上，用力按了几次，但却没有任何反应。意识到遇见了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她为了压抑内心毛毛的害怕僵硬地扬起了笑容。

「没有反应吗？」

夏老师嗯了一声，故作欢悦地说，「我还要在这里住上一年诶。」

「哈哈……」尚望只能回一段苍白的笑声，「没事，还有我在。」

「至少不是一个人吗？」夏老师不放弃地又按了几下，一边向尚望招招手让他靠近一些可以抱团，真出什么事可以有个照应。

终于，他们感觉到电梯在30楼时开始减缓速度，然后在33楼停了。

在两人期望的目光下，电梯门的广播说出楼层，然后是开门，而电梯门也真的应声打开，更让人惊喜的是门外有人。

「芷瑶爸爸？」夏老师认出了对方，歪着头叫出了声。

「老师？」男人惊讶地看着夏老师，「老师也住在这里？」

「对。」经历过灵异事件的夏老师没余力和学生家长聊家常，简单地回答后，侧身让了一下按钮板的位置给对方按下想要去的楼层。

1楼，是停车场按钮。

「他怎么了？」男人注意到被背着的少年，关切地询问道。

尚望代为回答，「他有点不舒服。」

电梯下降到1楼停车场。

男人走了出去，而夏老师重新刷卡，按按钮，但电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感觉电梯里不安全，决定还是先出去比较好。转身正要告诉尚望她的决定，却突然被对方一把抱了过去，撞进了尚望的怀抱中。在她背后，电梯外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嘭响，她意识到最好不要回头。下一秒，电梯发出关门的指示，门合上的声响之后，电梯开始向上移动。

尚望心有余悸地放开拥抱，脸色煞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报警吧，不，要叫救护车，可能还有救……」

他自己都能听出声音中充满焦虑和恐慌。

「电梯里没有线。」夏老师冷静地指出无法立刻拨打电话的事实，伸手安抚般放在对方手臂上。她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冷静和镇定，在一个人可能已经昏迷另一个人收到了巨大惊吓的情况下，她绝不能乱了阵脚。

叮，电梯到21楼。

「这里。」老师率先走出去，转身示意两人跟上，拿出手机一有信号就输入号码。

尚望在对方手机上看到她拨打的是999热线。

夏老师带着他们走到一扇门前，单手解开大门密码锁，用肩膀和背抵住门板让两人进入。她一边引领两人到客厅让两人能放松下来，一边在接通的电话里报上自己名字和地点，要求救护车，最后将手机向着尚望。

他们间唯一目睹发生了什么的尚望接过电话，混乱地形容，「车祸，在这里的1楼停车场，有一个伤者，车突然就急速后退然后就把人撞了，是4x4越野皮卡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人被卷进轮胎里了。」

*

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延意识还没清醒，迷迷糊糊地想起尚望背着他进到电梯里了。

那他现在在电梯里？

李延眨了眨眼，当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前方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她不是夏老师，夏老师头发更短一些，而且夏老师身材没这么纤细瘦弱。

他确实还在电梯里，但这里只有他和那个女人。

一定是在做梦。

李延安慰自己，一边不安地握着手腕上的绳链。

下一秒，画面变换。

他出现在一户人家里，在客厅一样的地方，一男一女正在餐桌旁激烈争吵，背景是温馨的米色油漆，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靠近阳台处是正对着液晶电视的七人座L形沙发。阳台外的风景是开发区光秃秃的地形，再远一点就是分割了对岸的大河。

歇斯底里的女人据理力争，不耐烦的男人觉得是在无理取闹。

他像在看电视上放映的电影，眼前是与他毫不相干的画面，不过尽管他能看见两人的嘴唇不停的动、也听见满是情绪的声音，但他脑子里嗡嗡的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再然后，失去所有耐心的男人挥起拳头把瘦弱的女人打倒在地上。

李延知道会发生什么。

女人被抓着脚踝拖拽到门口，蓝色的小碎花裙子因为动作卷到腰部，她的奋力抵抗惹怒男人，紧接着就被迫接受男人的拳打脚踢。

李延和女人产生了共感，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也在承受那些打击，全身到处传来剧痛，晕眩不断，直到最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似乎还因此短暂地时候去了意识。

冰冷的瓷砖地板刺激着疼痛，李延脸朝下趴着，挣扎着翻身侧躺的瞬间，他看见那个女人和他一样侧躺在地上，就在自己面前，而伸手可以够到的位置摆放着几个被精心照料的盆栽。

这是在阳台上？

「你想要做什么？」

就在同一时间，女人原本背对着的脸部突然整个转过来，血肉模糊到看不清原貌的脸上，密密麻麻的腐虫活跃地钻来钻去，几乎快脱窗的的眼部颤动了几下，直接与他对上视线。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新世界的诱惑难以抵挡？大舞台的霓虹灯更靓眼？

曾携手走过无数个日夜的人转头就和别的人耳鬓厮磨，临别前许诺过的好日子只用金钱兑现，将背叛和离弃用忙碌和工作掩盖。直到眼里的宠爱被厌恶和烦躁取代，昭示着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曾经的誓言，如今变成了无情的讽刺。每一个回忆都是一把利刃，割裂她的灵魂，而那个曾与她共度美好时光的人，却可以轻易逃脱，迎接新的开始。

那为什么她没有可以获得新生的机会？

为什么她就要腐烂在地底下万劫不复？

女人猩红的双眼翻涌着浓烈的憎恨和不甘。

『我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