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淡,最后一颗星也消失不见。
在妇女孩子呜咽声里,一道凉薄的声音涌起。
“从最小的开始杀。”
黑压压的一圈扛枪大兵将这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在那间唯一有床的房子前面,叶鸢经常坐的木椅上坐着一个长相极其优越的男人。
村子里没有照明灯,院外白炽的车灯照亮了整个依克村。
冷硬的灯光挨着强壮雇佣兵团的影子,零星一点的光溅落在男人的脚边。
他挺拔的身体大部分湮没在暗色中,吓得跪坐在地上的老人妇孺垂头哭泣,只能看到男人交叠的两只长腿。
契西尔犹豫片刻,听从命令走到阿布面前,将手里的枪指向孩子的脑袋,这里再小的孩子也知道枪是能杀人的东西,阿布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黑人手指捏着扳机,他实在不忍下手,看见阿布他就会想起在南非的布鲁斯。
那小家伙还是叶鸢抱回来的,他也跟眼前的孩子一样爱哭,基地里的黑脸男人都受不了布鲁斯的哭声,只有契西尔用那双端枪的粗粝大手帮他擦泪,每晚小心翼翼地拍着孩子的背哄睡。
“老大,”他咽咽口水,心脏突突跳动,“老大……”
接连喊了两声老大,边翊冷笑一声,没说任何话。只是这声笑就已经说明一切,这孩子不死,死的就是他。
底下雇佣兵冷眼看着,心里极度不解,不明白沙鳄在犹豫什么。
“边翊,你闹够了吗?”
女人带着戾气的嗓音从围墙般的雇佣兵身后冒出,小阿布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去,愣神片刻哭得更凶了。
小阿布撑着地起身,跌跌撞撞朝着雇佣兵让开的方向跑去,似乎在跑向唯一的依靠。
叶鸢俯身将孩子抱在怀里,神色凌然看向木椅上坐的悠闲的男人。
“不杀人你会死是不是?”
这群雇佣兵听不懂华语,但听得出女人声音的狠厉,他们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老大下一秒就会荡平这处村子,再把这个女人炸烂。
让他们惊讶地是,高处的男人嘴角漾起笑意,那笑不是他们见惯的冷笑和带着杀意的笑,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
边翊睨着女人,笑意不减,“胆子大了不少,过来。”
他勾勾手指。
又是跟叫狗一样叫她。
怀里的孩子哭声压低,阿布察觉到了鸢鸢身子微颤,她其实怕得腿都快软了。
“我帮你抱吧,”幽灵及时走到她的一侧,向阿布伸手。
男人给孩子们发过糖,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一块糖就跟你能好一辈子。阿布怕自己太重,累到鸢鸢,于是迅速接住了幽灵的抱。
怀里一空,女人抖得更厉害了,此时她跟边翊之间是真的面对面,没有任何人相隔。
“再不过来,”男人眼眸发冷,扫向幽灵,“把那小孩杀了。”
幽灵没犹豫,伸手捏向阿布的脖子。孩子刚止住的哭声再次爆发出来,叶鸢步伐加快急忙走过去,在男人两三米远处停下了。
幽暗灯光将男人的五官映衬的更加深邃,他仅穿了个夹克,按说该在阿富汗的寒冬冻得瑟瑟发抖才对,可男人却一如往常,甚至连手都没冻红。
他眸子漆黑,宛如深渊,凝视叶鸢片刻。
“本事大了,在阿富汗都敢跑?”
叶鸢怕得发抖让男人看得清清楚楚。
她昂起小脸,很有底气地说:“我没跑。”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没跑。
边翊眸子一眯,一步跨到女人面前,速度之快卷起一阵寒风。
总感觉下一秒耳光就打到脸上,叶鸢闭紧眼往后一缩,然而耳垂却被温热的大手捏住,她惊讶地睁开眼睛。
男人居高临下,蹙眉垂眸,周遭的气温接续降低。老大的脸色陡然变差,雇佣兵们连喘息都屏住,尤其是契西尔,他看清了老大盯的地方,是那女人的耳垂。
叶鸢的耳朵冻得泛红,那块小豁口已然痊愈,在暗光下宛如一弯月。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捏得女人浑身一紧,“干……干什么?”
边翊的目光从耳垂移到她的脸上,眉心依然紧蹙,这女人瘦了很多,原先有点肉嘟的小脸露出清晰骨骼,眼睛黑白分明依旧满是警惕。
气氛很差劲,叶鸢深刻体会到。
下一刻,边翊的大手握着她,走出了院落。守在车边的雇佣兵见状立即开门,男人将她扔进车里,眼神冷然,“老实点。”
门嘭的关上。
契西尔背后一紧,不敢看老大的脸色。
“把自己捆起来滚去练兵场。”
“是。”
叶鸢坐在车里,玻璃防弹且隔音,她听不清外面的动静。
很快,另一侧车门打开,边翊冷脸坐进来。
车内气温瞬间下降。
浩荡的雇佣兵军队也迅速收队,连同那辆车一齐淹没在夜色里,依克村重新恢复平静与黑暗。
*
叶鸢搞不懂他,心里还在想怎么跟这人解释她并没逃跑,只是去外面换东西了。
谁料男人先开了口,“怎么搞的?”
一个问号冒在女人头顶,边翊冷凝的目光扫过来,停在她的耳垂。
叶鸢摸了摸,反应过来,她都快忘记自己这里有伤了,正准备说不小心碰的。
然她突然回想起,那日契西尔决然将她扔在车上,分明是要治她于死地。叶鸢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可也不是大圣母,有人要害自己,她没理由编瞎话。
契西尔是边翊的人,说不定那次的事就是他下令,毕竟契西尔死忠于他。
“你不都清楚吗?”想到这,叶鸢就觉得眼前这人猫哭耗子假慈悲,都快害死她了,现在又装得一无所知。
她这句话带着脾气,跟发火一样。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我清楚什么?”
“不是你吩咐契西尔把我带到这来用机枪射死我或者用炸弹炸死我吗?”叶鸢火气四射,这些天小心谨慎地活着,生怕哪天被乱枪射死,她压抑极了。
冒火的女人继续质问:“你杀了那么多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想杀我就直说啊。”
开车的雇佣兵手脚僵硬,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他听不懂华语,但听得出女人的语气,是找死,不,是想被一刀刀挑筋割肉的死。
车内突然安静了,唯余女人愤怒的喘息声。
叶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发了火,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忽然大手强劲钳住女人的下颌,逼得她不得不与男人对视,叶鸢还没来得及敛起怒色,骤然与男人视线相撞。
“老子是杀了很多人,但却唯独没想过杀你。”
他的眸子依旧毫无波澜,甚至连刚刚的冷然都消失不见。
叶鸢僵住,她辨不得这话真假,或许是……她不想去辨真假。
边翊的话,都是假的。女人认定。
“那我受的伤你怎么解释?差点被炸死你又怎么解释?”她认定这人撒谎,即便男人撒这样的慌毫无意义。
听见炸死两个字,寒意再次漫上男人的俊脸,他将叶鸢的发丝往后拢着,“放心,做错事的人会受到惩罚。”
*
风依旧是冷飕飕的,刮得一排卡车上迷彩蒙布飘扬。砂石地面,四处都是巡逻站岗的强壮雇佣兵,借着勘察灯还能看见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重型军备。
这处军事基地格外广袤,戒备森严,天上盘旋着实时巡视的无人机。
练兵场四下没有遮挡物,凉风强劲,契西尔站得笔直,身体被钢绳捆的一丝不苟。
防弹车呼啦啦扬着砂石靠近,巡视的雇佣兵驻足行礼,叶鸢越看,内心越紧张。
车骤然停了,视野广阔,一眼就能看见被钢绳捆绑住的黑人。
边翊已然下了车,走过去。
“下车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车门被人打开了,哈桑的脸出现在女人眼前。
叶鸢略显惊讶,下车道:“哈桑?”
走远的男人转身看见这一幕,拧拧脖子,不耐烦道:“过来。”
有了前车之鉴,叶鸢不敢磨蹭,小跑跟上去。
但很快叶鸢就后悔了,边翊将手枪扔给她,星火乍闪,点燃根烟。
“报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