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吉普驶在沙漠,时有颠簸,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边翊阖着的眸睁开,偏头看她。
叶鸢冲沙昂说:“最好还是不要打人,有了矛盾,我们可以商量着来,他说错话就提醒他,让他下次别再说了。”
沙昂头都没敢抬,只敢瞪着眼皮,悄悄往首领的方向看一眼。叶鸢这话,明显不是跟他说的,毕竟戴斯惹着的是首领。
边翊似笑非笑,“你指桑骂槐呢?”
刚给她点甜头就蹬鼻子上脸是吧。
本想借着给沙昂提建议,也顺带劝一下身旁的男人,却未曾想边翊会直接点破,叶鸢听他这语气,恐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挨揍的人。
叶鸢挂满笑脸,惊艳道:“首领你的华语造诣好高啊!竟然会说这么难的成语?”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叶鸢这笑脸还混合着马屁。这女人总是满嘴跑火车,吵的他头大,边翊此时没心情跟她瞎扯。
沙昂怀里抱着的孩子或许是知道了自己遇上了好心人,止不住咯咯咯笑出了声。
孩子的笑声清脆,刚刚叶给鸢他喂了些水,黑色干裂的嘴唇现在好多了。听着这笑声,叶鸢突然想起了加尔卡,那个孩子从没看过外面的世界,他一出生就注定了命格一样,至死离不开沙漠。
叶鸢叹了一声气。
“把那玩意儿扔出去。”男人下命令。
沙昂把车窗打开,丝毫不犹豫执行首领的命令。
“别,”叶鸢才反应过来,一手拉住沙昂的胳膊,脸迅速转向边翊,神色紧张,“不要。我不让他笑了,不打扰你好不好。”
他太喜怒无常,叶鸢的心怕到随时都要坠落悬崖。
边翊扫了眼沙昂,沙昂心领神会,关上车窗。他语气里透着不满,“都给你把这脏玩意儿救了,还叹什么气?”
心仍在发慌,叶鸢紧攥住沙昂的衣角,她如实回答,“我就是担心加尔卡,他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刚才我们聊天,他说他们正在被世界遗忘,所以我想帮帮他。”
陌生的名字,边翊瞥向沙昂,后者及时解释,“加尔卡是戴斯的儿子,就是刚才在基地门口见得那个男孩。”
说完,沙昂抬手在脖子划了一下。
边翊眸色未变,再次转头看回还在解释的女人,玩味道:“你想怎么帮?”
叶鸢忙着解释,没注意沙昂的动作,她犹豫说:“我想送他几本书,关于其他国家人文地理和现代科技,或者随便几本散文和诗,我想让他好好认识世界。”
说完这些话,她请求看向边翊,“可以吗?首领。”
既然她拯救不了这些孩子,但就尽自己所能,给他们机会去认识整个世界,如果老天开眼让他们早日逃出沙漠,今后适应新世纪也不至于说难如登天。
她的声线略微颤抖,杏眼里尽是期待和渴望,手指蜷缩紧张极了。这一切落在边翊眼中,带着可笑,这群人祖祖辈辈都没离开过沙漠,早就与现代社会脱节了,是他给了这些人生存的机会,当然也决定着这群人的生死。
嘲讽的话到了嘴边,他突然没兴趣说了,冷眸看着女人,只留下一句“随便。”
叶鸢的心情好的不是一点半点,这趟颠簸的旅途也瞬间变短。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基地,下车后走来几个黑人雇佣兵,他们略显急色,对边翊说:“老大,康纳博士想见你。”
边翊揉着脖子,对契西尔说:“带那脏家伙去看医生。”
“是,老大。”
叶鸢抱着黑人小孩,跟契西尔朝军医所在的方向走去。
医生是个俄罗斯人,年过半百,头发有些稀疏,他仔细检查了孩子身体的各项指标,最后得出结论——两只小腿肌肉萎缩,再加上长期食用不干净的水和食物,肚子里全是寄生虫。
基地中很少有人会肌肉萎缩,所以没有这类药物。但是寄生虫是生存在沙漠中的人普遍得到疾病,所以医生很快就开好了药,给黑人小孩喂下去。
这期间,叶鸢让契西尔帮忙找些食物,最好是水煮蛋或者是面包之类的,孩子的年纪不过三四岁,牙齿脱落情况很严重,吃不了太硬的食物。
契西尔很快就带着食物赶了回来。黑人小孩吃了点东西,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很快就沉沉睡着了。
将小孩放在了病房里,叶鸢和契西尔一齐走在走廊里。
叶鸢问出自己的疑问,“这些黑人只能生活在沙漠里吗?”
“其实,这都是他们祖先自己选的。南非矿石资源极其丰富,占到世界出口量的前三,上个世纪,欧洲殖民者就坐船来到南非进行殖民,他们殖民的时间久了,把自己当成了原住民,驱逐在这里住了千百年的黑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反抗,就将属于自己的土地拱手让人,其中一部分黑人被驱逐到了沙漠地带,只能在这过着游牧生活。”
契西尔自己本身就是黑人,所以他了解这片土地的历史。
这个答案让叶鸢沉默半晌,她的理想很美好,以为没有战争,沙瓦的孩子就能心无旁骛地去上学,就可以安稳生活,却忽略了外来殖民入侵,当一片土地被其他国家控制和置喙,那本属于这里的人就彻底丧失了人权。
他们若是不摸枪,不打仗,就会跟困在沙漠的加尔卡一样,吃都吃不饱,更别提上学和自由了。
当人在面对巨大的精神冲击和无力挫败感的时候,就格外地想独善其身,叶鸢此时也是如此,她迫切地想回到华国,回到自己的祖国,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幸福地继续生活下去。
可惜,她现在也丧失了自由。
契西尔看着叶鸢逐渐垮下去的肩膀,知道她在为黑人们感到伤感,黑厚的大手没轻重地拍了怕叶鸢的肩,露出大白牙,“不必伤心,至少你救了那个小家伙。”
边翊跟康纳博士又是聊了许久,两人就海洛因提炼实验室与工厂地点以及海洛因销点市场等方面初步确定了计划。
其实这些问题都很好解决,只要边翊手里有枪有炮,无论是抢市场还是原料地都易如反掌。毕竟这年头,毒品总是要和军火武装并行。
时间已经耽搁许久了,他们必须要返程回到沙瓦。叶鸢跟契西尔软磨硬泡很久,他终于同意将这个黑人小孩暂时养在基地里,还给他起名布鲁斯。
最后三人终于上了飞机。叶鸢看着机翼翱翔在云层之中,朵朵白花似的云氲氤在窗前,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玻璃,总觉得鼻间嗅到了空气的清冽。她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男人,他侧脸线条利落,透露着少寡冷漠的疏离感,轻声说:“对不起,首领。我昨天不该骂你,那些小孩学会用枪保护自己,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叶鸢向来如此,她要是错了,一定会道歉。这两天她跟边翊认了很多错,没一句是真的,但现在这句,是她切切实实,发自内心的。
没人搭理她。
叶鸢低眸双手揪着契西尔送她的冲锋衣,诚恳继续说:“但,我觉得让他们及时上药也没有错。”
她只是觉得骂他是疯子这件事没做对,骂他是为了利欲进行战争没做对。其他的,她全对。
男人终于掀开眼皮,微偏头凝着她,眼底情绪不定。
“他们年纪轻轻离开家,每天进行严苛的各项训练,已经很苦了。首领你也是十三岁参军,你也很辛苦,如果我见到那个时候的你,也会偷偷给你上药,也会尽最大可能说服你们首领,但现在我想替吞钦,还有像吞钦一样十几岁的孩子,说服你。”
女人的声音很柔和,像午后晒着阳光的懒猫。但她字字句句透露着坚定,连同叶鸢的目光,那里蕴含着震人心魄的力量。她真的很聪明,也会讲话,虽然在强调自己的观点,却不让别人觉得讨厌,即便是边翊也生不起气来。
“叶鸢。”
边翊尾音微扬,嗓音轻微沙哑,透着一丝缱倦。
“你吵我睡觉就是为了说这个?”
沙昂在一边听着,也不敢插话,他知道首领一宿没睡,还跟他们在沙漠耗费半天时间,又连轴转继续跟康纳博士商定事情。虽说首领的体力惊人,但也没人敢在首领想睡觉的时候跟他谈工作。
叶鸢这是明显的作死行为。至少是在沙昂看来。
“嗯……可以吗?首领。”叶鸢试探问道。
边翊的眸一如往常深邃平静,他眼睛里没有杀意的很多时候,都是宛如深渊的。此时,他继续阖上眼,没再理会身边的女人。
就在叶鸢以为他还是不同意的时候,男人说话了。
“沙昂,她想做什么,你去安排。”
“是,首领。”
叶鸢的眼眸中重新燃起希望,把手上搅着的冲锋衣搭在了膝盖上,沙昂也松了一口气,他看看首领和一脸雀跃的女人,微微发愣,首领貌似对叶小姐过于宽容了。
回到医院后,叶鸢一连三天没见到边翊。他不在医院顶楼的房间,不知道是否在军区指挥部,又或者他不在密支那。
但叶鸢也没心思过问,她一如既往跟赫瑞拉医生巡房,跟帕莎学习可钦语,跟其他科室的医生聊着各个国家的文学家和思想家。
叶鸢写书会翻阅很多资料古籍,自然也了解很多国外知名文学,凭借这些她几乎跟所有医生都有着共同话题。赫瑞拉医生有时也很好奇,她哪来的这么多活力,但同时也觉得欣慰和羡慕,叶鸢总是在任何时候都活的自由和快乐。
直到第四天,沙昂通知叶鸢,他们要启程前往阿根廷了。这次需要乘坐大型游轮,跟许多乘客一起前去,耗时十五天。
沙昂知道首领用意,他们要掩人耳目,自然要像真的情侣一样,一路游玩着过去。更何况,急着合作的不是边翊,而是另有其人,首领自然不慌不忙,借此耗一耗他们。
得知是要坐游轮前往,而不是坐飞机,叶鸢有些抗拒,首先是时间耗费,整整十五天时间,坐飞机最多两天,她回国的时间就要推迟,再就是跟边翊要在一艘游轮上待那么久,想想就恐怖,这些天里她难免会说错话,到时候就算是边翊扔她进海喂鲨鱼她也无路可逃。
沙昂看着叶鸢脸色变了,他也无计可施,“叶小姐,你把平时穿的衣服尺寸告诉我,游轮上会为你准备好各式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