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柏油马路再次恢复了平静,大巴车和游客们尽数消失。
暴徒们训练有素,行动熟练,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而密林中,一条隐蔽狭窄的路上,行驶着几辆小型卡车,坐在驾驶座的正是持枪暴徒。
车身罩着迷彩篷布,下面盖着被掳来的华国人。密林颠簸,山路崎岖,即便如此叶鸢仍能听到车头断断续续的歌声。
篷布未留半点空隙,从外面死死扎住,致使车内黑压压一片。黑暗里,谁都看不清彼此,只能凭借着声音判断方位。
这群暴徒看上去心情很好,还在唱着她听不懂的歌。
杨化刚沉声解释,“这是可钦语。”
他们几个没被迷药迷晕的人,被困在了同一辆车上,都被拇指粗的麻绳捆住。
唯一一个没被捆绑住的,是一具尸体。
莫小茹手被捆至身后,只能将身子扑倒那具早已失去温度的尸体上。
车里回荡着女人的呜咽,距离母亲死去已经是三个小时了,莫小茹泪早已流干,她眼睛红肿,唇色惨白如同她的母亲。
这期间,叶鸢和何瑾都去劝过,但失去母亲的痛苦,哪能是旁人一两句话就能安慰了的?
“他们要带我们去哪?”手机被他们抢走了,没人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叶鸢回想起在车上跟李华说过的话,电信诈骗,器官买卖,红灯区……吓得汗毛炸起。
杨化刚扫了眼众人,倚在车栏杆旁,面如死灰,“可钦位于沙瓦北部,不受沙瓦政府管辖,属于独立地区。他们没穿带标志的衣服,不能确定是军人还是匪徒……但能持枪的,大概率是独立军。”
“要真是独立军就糟了,他们不受政府管辖,而且军队势力庞大,届时就算是我们国家外交部门干预,沙瓦政府也根本做不出什么行动。”何瑾压低声线,补充道。
王菁菁腿已经软到不行了,上身也在止不住颤抖,舔了舔嘴上的干皮,“独立军抓我们干什么?”
“也不一定是独立军,他们一般不会主动挑事。万一是那些买卖人口的人呢?”那位浑身腱子肉的男人插了进来,此人名叫程武。
叶鸢没力气支撑,往旁边一歪,砸进坚硬温热的身体。
“唔,不好意思。”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叶鸢心里一紧,李华不会吓晕过去了吧?
她弓着腰,抬起头,看不清哪里是李华的头,只能猜测大概方向,谁知嘴唇一下子碰到了男人的脸。
而女人还没意识到,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李华,醒醒,别睡。”
“没睡。”这次男人果然有了回应,叶鸢松一口气。突然回想起刚刚貌似亲到了什么,那个触感,好像是……李华的脸!
男人的话听不出情绪,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被人非礼了。
她刚想说句话缓解尴尬,叶鸢一扭头,车减速停了,惯性让她撞在车的铁架上,嘭的一声。来不及吃痛,驾驶室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篷布被人掀开,车外透亮的光晃了所有人的眼睛。
紧闭了一会眼睛,几个人才能适应这强光,只是刚能看清,耳边就传来了莫小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从驾驶座上下来的两个蒙面迷彩服暴徒,对视一眼,粗暴地将老太太的尸体拉下卡车。他们一人看着,一人拎着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走向丛林。
叶鸢这才发觉,他们这群人已经身处密林之中的。
四周是绿的发黑的树,参天粗壮,枝叶极其繁茂,头顶唯一的一点天空宛如蓝色细丝带。
莫小茹挣扎着意图追上母亲,但一只枪管抵在了她的额头,那暴徒拉开保险,下一秒随时准备射击。
见势不对,何瑾冲上前把哭到即将昏厥的莫小茹拉了回来,她小声说:“这里是密林,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开枪。”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生前笑得慈祥温柔的老太,被一只粗粝黝黑的大手揪住白发,拖向了密林深处。
老太太二十年没能回到的家乡暹罗,最后变成了终身未能回去。
叶鸢红了眼眶,还记得大巴车上聊天的时候,阿姨说,闺女发了奖金,还没捂热乎,就出发带她回暹罗。阿姨说,还是得养女儿,女儿永远是小棉袄。
李华冷眼瞧着眼前的人,紧咬着下唇唇色发白,鼻子抽吸急切,红彤彤的眼眶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委屈极了。他又扫了眼杨化刚,怒目瞪圆,脸色憋得通红。
其他人脸色也差极了。
他冷哼一声,弱者发起怒来都是这么可笑。
那持枪的暴徒撇到银发男人的神色变化,当即收回枪,还以为是自己鲁莽了。
恰在这时,另一个人处理好了尸体,两人对视一眼,又极速扫了眼角落中那个银发男人,迅速拉上了篷布。
卡车再次驶起。
这次车内是死一片的寂静。莫小茹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压在何瑾的腿上,紧接着一阵颠簸,都快把人颠飞了。
叶鸢的屁股被砸的生疼,但身体上的痛远比不上心理的痛。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开枪射死,还被那样扔进了密林,此刻没人好受。
但借此,他们也看清了,这群人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人命在他们手里无足轻重,杀一个人简单至极。
想到这,于小风终于忍不住了,哗的尿了出来。
空间狭小的车间顿时腥臭起来,离他最近的人还有处于昏迷状态的,此时无一幸免都浸在了他的尿了。
“我真服了,这小子尿了。”程武急忙闪身,钻到叶鸢身边,离他远远的。
气味不好闻,叶鸢想抬手捂住口鼻,意识到手被麻绳捆住,动弹不得。但那味道钻进她的鼻子里,快把她熏晕了。
她抬眸看向李华,心里犹豫片刻,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整张脸就埋进了男人的卫衣里。
男人的上身带着轻微的皂香,还有一点火药的味道。那种味道,又像是过年放完鞭炮的气味,因为很淡,叶鸢也没放在心上,想着或许是那些暴徒开枪的时候粘在他身上的。
一句不好意思,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扑了个满怀。那股不知名的花香味貌似更重了,男人喉结微微颤动,理应是不耐烦的,但他低眸看向埋在他怀里的女人。
借着篷布未盖紧漏进的光亮,女人浓而长的睫毛颤抖着,杏眼微红,刚刚哭过,鼻头小巧微翘,也正抬眸看着他。
然而,女人的眸子突然变亮了,突然意识到什么,忙从李华的怀里退出来,惊讶地看向那光亮所来的方向。
“他们没把布扣紧!”声音虽然小,但却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原本乌漆嘛黑的车内,借着那道缝隙亮了起来,杨化刚急忙用膝盖挪到车尾,那缝隙不大,但钻出一个人却是轻而易举的。
“路途颠簸,我们只要小心点,就不会被发现。”
王菁菁哑着嗓子,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跳车!可这车那么高,掉下去会摔断腿的。”
这个时候,摔断腿总比被人不清不楚的卖掉好。
显然没人觉得摔断腿可怕,大家都注目看向那带着希望的光亮。
李华眯起眼睛,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第一个,要是没被发现,你们就分别跳下来。”杨化刚扭扭脖子,将头探出去,所幸他们这辆小卡车为了为了抛尸开在最后,耽搁了点时间,跟前面几辆卡车空出些距离。
凹凸不平的地面疾速后退着,掉下去绝对会流血。但杨化刚顾不了太多,半个身子探出去,用后背着地减小压强。
发动机的声音掩盖了下落的声响。
杨化刚成功了。
众人看着杨化刚的身影越来越远,也都迫切的探出身,按计划跳车。
几个人都跳下车,何瑾将莫小茹也扔下去,回头看了眼叶鸢。小声说道,“鸢鸢,过来,我帮你。”
叶鸢刚想应声过去,可转念一想,回头看向一直闷不做声的李华,他还是如同大巴车上那样,落在她的眼里,就是木讷。
她心想,这人会不会怕的不敢跳车?不然还是先把他送下去,自己再跳车吧。
李华对上她投过来的视线,不明白这个蠢女人为什么带着可怜的眼神看他。
“李华,你先跳吧,我帮你。”
原来是怕他不敢跳,银发男人嗤笑一声,“你确定我要跳?”
他要是一起跳下去,这群人算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女人认真地点头,眨巴着眼睛安慰地说:“放心,不疼的。”
好吧,本来想给这群废物一条生路的。
李华轻笑一声,不用任何人的帮助,探出身子也跳了下去。只是没人发现,他跳得极为轻巧,落地声音也几乎为0,身上更是没受任何的伤。
下一个就是叶鸢。
虽然安慰李华说不疼,但从这么高的车身上摔下去怎么可能不疼?叶鸢低头看了眼坑坑洼洼的土地,紧闭上眼睛侧身翻了出去。
震碎五脏六腑一样的疼。叶鸢呲牙咧嘴倒在地上,跟昆虫一样痛的蠕动。
她的牛仔裙破了个口子,殷红的血流出来,粘连到了连衣裙上,粘起一层薄土,岩石地隔得她生疼。
叶鸢咬着牙站起身,因为手被捆着,所以只能扭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回跑。
这段路并不长,但是一个人走起来简直恐怖至极。风时不时刮动茂密的树叶,这里的植被属于阔叶林,手一样大小的叶子忽闪忽闪的,跟招魂的幡一样。
她耸耸脖子,拖着流血的腿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李华的方向。
隔得老远,那头蓬松的银发格外的显眼。捆绑男人的麻绳早就解开了,那张惊艳世俗的脸上嘴角勾起,抱着臂,正倚着棵树悠哉地欣赏她拖着伤腿负手奔跑的狼狈样。
男人并没有要过来接应她的意思,叶鸢也没觉得不妥,自己颠颠地奔向前。
到了李华跟前,叶鸢转身将背后的绳子冲向他。
男人挑眉,这是让他帮忙解开绳子?他低头看清叶鸢的两只小手,或许是挣扎起身导致的,手腕处已经被麻绳磨出了血痕,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