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5

正文 • 双人份的鸡尾酒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6:55    总字数: 31004

艾达·温特像过去几天的每个正午一点时一样,在“十一月十三广场”的告示柱上寻找零活儿干。

只靠给大侯爵剧院发传单的收入是不够养活一家人的,更何况艾达父亲需要的药品又涨价了。

发传单的工作时间是早晨九点到十二点以及晚上六点到九点,所以在空闲的半天当中,艾达得以再去找点事情做做。

不过合适的零活儿并不多,要么离得太远,要么是艾达不想去碰的色情业。

经常有告示直截了当的寻找短期“有偿陪侍”——也就是包养的性伴侣,甚至不少人都还写明白了最好是未成年的女孩子。

根据第二共和国的法律,与十四岁以上的女孩发生性关系,只要不是强迫的,就不算犯罪,所以十五岁的艾达其实正合适去做这样的“陪侍”。

她其实也动心过,因为告示上开出的报酬条件颇有些诱人,而且她知道做这一行肯定要比在店里做工或者在街上发传单轻松。

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决不能让自己堕落去赚这样的皮肉钱。

艾达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清醒点,艾达,说不定以后你真的会成为著名轻摇摆歌手呢,到时候啊,你年轻时如果卖过身可就是个天大的污点啦。”

今天艾达的运气很好,一张刚刚贴出来的招工告示一下子让她看到了希望。

“玛丽圣心书院招收小时工,要求女性。每周一三五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薪资面议。”

艾达知道玛丽圣心书院的位置——就在广场区南端,离她发传达的工作地点不远,这样路上就完全来得及。

而且,已经辍学四年的艾达很想再次回到学校的环境中——哪怕是做工也好。

艾达毫不犹豫的坐上公共蒸汽车,奔赴玛丽圣心书院。

书院的总务科长——一位穿着颇为讲究的清秀少妇接待了艾达。

总务科长上下打量了一番艾达之后问道:“识字么?”

“读过四年小学。”

“要是再多上一年就好了。有个小学毕业证,我能给你的时薪也就更高。”

“是哦……”艾达无奈的说道:“我的学校在我小学毕业前一年解散了,外面的学校我交不起学费。我要是能有个毕业证,早就可以有份更固定的工作了。”

“学校解散?你是什么学校?”总务科长颇为诧异。

“第一车辆制造厂的内部学校,四年前因为实在没有资金运营就解散了。”

“哦?第一车辆?那我们倒是很有缘分。”总务科长文静的笑了笑,说道:“我的父亲曾经做过第一车辆的董事,后来调去了教育部。那个厂子我小时候去过几次,印象中很是干净漂亮。”

“现在还是依然干净漂亮,但就是基本上什么都不生产了……”

“唉,时代在进步,这样的老厂子肯定会被淘汰。我父亲当年曾经试图让第一车辆进行些改进,但最终也没能成功……好啦,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艾达·温特小姐是么?”

“是的……”

“恭喜你,这份小时工的工作归你了。每周一三五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时薪一个半便士。每周五下班前发薪水。你去库房领一套制服,如果愿意的话,今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艾达喜出望外的站起使劲鞠着躬,有些激动的说道:“我今天可以立即开始工作!请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

“一三五下午是各年级女生的体育课,你去体育馆给她们打理杂务。一般就是帮她们端端水、整理下衣物什么的;有些女生可能会有些琐碎的命令,你就按照她们的要求做就好。”

“明白啦!那我这就去领制服!”

============================================================================================================================================================

艾达的制服胸口紧了些,不过也还能忍受。

让她更加惊喜的是,这家她本以为高高在上的私立学校里的所有人都似乎非常和气——至少也并不刻薄。

此外这学校里女生可以参加的体育项目种类之多让艾达大开眼界。

什么体操、高尔夫、槌球之类的自不必说,这里的女生居然还可以进行篮球、排球、足球、曲棍球等高对抗度的运动。

艾达原本以为女生的体育课不可能有这些“男人的游戏”。

艾达的工作也就正是因为这些玩“男人的游戏”的女孩而繁忙——她需要不停地帮女生送水,或者帮她们捡起踢飞的鞋子或掉在地上的发卡发带。

此外,有些女孩还会要求艾达帮她们按摩下肩膀小腿什么的。

说实话,这份儿零工并不轻松,但艾达却因为新奇而不觉得疲惫。

“我自己是没有可能了,但如果我努力的话,我以后的女儿说不定可以来这样的学校上学……”艾达自言自语着。

突然,足球课的方向传来一阵惊呼,艾达赶忙也循声看去。

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女孩怔怔的坐在地上,前额明显有着一片红肿。

足球教员大声喊道:“安妮·艾斯特罗姆!你到底在干什么?球朝你脸直飞过去你也不躲?”

女孩默然不语。

艾达知趣的奔了过去,问道:“需要我帮忙么?”

最求教员答道:“你送艾斯特罗姆小姐去一下医务室,确定她没什么问题再回来。”

“好的!”艾达走到女孩身边,把她扶了起来,说道:“小姐,我们走吧。”

女孩无神的看了艾达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去医务室的这一路上名叫安妮的女孩一直不说话,面色如死灰。

艾达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再走?”

“呃……”安妮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小姐,你气色看上去很糟糕,是不是需要直接去医院?”艾达满脸关切。

安妮摇了摇头,声息微弱的说道:“我没事。”

艾达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刚刚病倒的时候她的状态,随口说了句:“是有家人生病了?”

这下安妮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艾达真是追悔莫及,真是不该问刚才那个问题。但话已经出口却也没法收回来,她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小姐,你们都是有钱人,生个小病什么的很容易就会治好的,别太过担忧。”

“可我妈妈的腿又不能再长回来……”安妮泣不成声。

“啊……”艾达瞠目结舌了,这可该怎么继续安慰呢?

安妮却自己止住了泪水,用袖子擦了擦脸,说道:“我也是够没出息的。我妈妈自己现在天天还乐呵呵的,我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得跟她一样坚强才行。”

“人嘛,只要健康的活着就挺好,丢条胳膊丢条腿是很让人难受,但只要不是长期生病,其实习惯了也就罢了。我父亲倒是四肢健全,不过却只能躺在床上等死,我想他宁愿用一条腿,甚至两条腿去换回身体健康。”

“啊……对不起,我刚才这一哭,是不是也让你心情糟糕了?”安妮满面歉意的看着艾达。

艾达耸耸肩说道:“好多年了,已经不会为他的病有什么心情起伏。都知道会一直更差下去,绝无好转的希望,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其实现在的假腿挺厉害的,我的有个邻居也是丢了条腿,但装了假腿之后我看走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唉……”安妮的眼圈又红了起来。“走路是没问题,但我妈妈是舞蹈家,跳舞怎么用假腿啊……”

“呃……”艾达再次束手无策。

安妮又开始发怔,过了几分钟之后,她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必须振作起来,如果我现在每天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给妈妈惹了麻烦,那可真是给她雪上加霜了。”

“是哦。”艾达说道:“妈妈的腿你不能帮忙变回来,但你自己的身体你却能保护好对不对?如果一直分心走神的话,还是挺危险的,我想对你妈妈来说,现在什么都不如你的安全健康重要。我父亲生病以前,我挺喜欢玩一些刺激的把戏,比如扒火车什么的,但他病倒之后我却对自己的身体加倍小心起来,因为现在可能唯一能让他有几分宽心的事情就是天天看到我都平平安安的。”

“你说的对……”安妮使劲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艾达。艾达·温特,以后每周的体育课都会看到我……但愿我不会因为什么事没做好而被解雇。”

“我叫安妮·艾斯特罗姆。”

“艾斯特罗姆小姐,刚才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

“叫我安妮就好。”

============================================================================================================================================================

“岚科长,我叫安妮,安妮·莫里森。”一个身穿治安所文职制服、身材娇小、表情活泼、脸上有着不少雀斑的年轻女人笔直的站在岚冬夜面前。

这是治安所新招的打字员,也就是来代替突然消失的“米丝蒂小姐”——莫妮卡——的人。

“哦。莫里森小姐你好。我想你的工作已经有人给你交代清楚了吧?”

“是的!非常清楚!”安妮·莫里森发出着活力满满到甚至有些刺耳的声音。“还有,岚科长,请叫我安妮。因为这里有两个姓莫里森的姑娘,你如果叫我莫里森小姐,会搞混的。”

“好。安妮。你可以去工作了。”岚冬夜尽量让自己给了安妮·莫里森一些笑容。

“好的!啊,其实……我还有样东西要交给岚科长。”

“是什么?”

“我那个桌子抽屉里有个笔记簿,他们说是之前那位米丝蒂小姐的,他们告诉我可以直接给岚科长你。”安妮·莫里森把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簿子递了过来。

“哦。多谢。”岚冬夜心中泛着苦涩接过了笔记簿。

“还有,恭喜岚科长!”

“恭喜我什么?”岚冬夜迷惑不解。

“他们说米丝蒂小姐辞职是要跟岚科长结婚了。这当然值得恭喜。”

“呃……呵……”岚冬夜哭笑不得,但他也懒得多说什么,便就只模棱两可的回应了句:“多谢好意。”

“那我去接着工作了!”

“好。”

安妮·莫里森走了,岚冬夜拿起莫妮卡留下的笔记簿翻了翻。

完全空白,什么都没有——除了封面上写的两个“M”:莫妮卡·米丝蒂。

天知道莫妮卡准备把这么个簿子拿来干什么用——或者干脆也没准备干什么,纯粹只是随便买的。

莫妮卡随便买的东西数不胜数。

岚冬夜原本以为黑市的人就是这么不把钱当回事,现在却知道莫妮卡是总统的女儿,自然钱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岚冬夜几天前返回治安所工作时,整个所里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

之前一直生病的老所长也回来了,所以岚冬夜也就不必再担任代理所长。

也没人问过“米丝蒂”小姐到底去哪了——今天岚冬夜才知道有了那样的传言。

这一切平静的有些让岚冬夜觉得蹊跷,但总归平静好过出生入死。

岚冬夜接着进行今天的工作——不过就是查阅些不疼不痒的案件卷宗。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岚冬夜透过大窗往外一看,又是安妮·莫里森。

岚冬夜揉了揉太阳穴——这姑娘那高八度的嗓音可真是让他有些脑袋疼。

安妮是来递送一封给岚冬夜的信件的。

而岚冬夜一看寄信方是内务部就觉得肯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会发生。

信件内容很简短,而且事情也没特别不妙,但岚冬夜还是觉得老天这是故意在耍弄他。

或者……这又是莫妮卡的手笔?她继续着她的“游戏”?

信的内容是通知岚冬夜在收到信件后立即由马丁波利斯第二百二十九治安所侦缉科长调任为第一百六十二治安所的三级探员。内务部要求岚冬夜“以最快速度去新单位报道,并搬离圣汤玛斯区的宪兵军官公寓”。

第一百六十二治安所的三级探员,这就是几个月前、遇到莫妮卡时岚冬夜原来的职位。

兜兜转转几个月之后,一切回到了原点。岚冬夜不由得认为自己大概是做了场梦。

如果真的是场梦就好了,那样索菲就不是真的丢了条腿了。

自从经历过跟莫妮卡和索菲的种种,岚冬夜现在已经不太会对任何事情意外了,就算哪天突然索菲又跟他说,她真的就是个旧帝国的公主,岚冬夜也完全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不过,岚冬夜认为这次自己应该彻底不会再见到索菲了。

岚冬夜把内务部的调令放在一边,不动声色的处理完了上午所有的卷宗,然后去所长那里向他辞行。

所长大概已经知道了岚冬夜要调走,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的嘱咐他以后还需要认真对待工作。

所长告诉岚冬夜,从现在起他可以不必呆在这个治安所了,把所有时间拿来搬家和去“新”单位报道就好。

在侦缉科的其他人都去食堂吃午饭时,岚冬夜默默的在办公室里收拾着自己的私人物品。

又有人来敲门了,又是安妮·莫里森。

她一进门就喊道:“岚科长,需要我帮忙么……诶?”

安妮呆住了,她抓着脑袋问道:“岚科长,你这是……你要走了?”

“是。我调去别的所了。”岚冬夜把刚才安妮给他的那本属于莫妮卡的笔记簿装进了那个盛放杂物的木箱子。

“什么?什么什么?啊……”安妮居然突然哭了起来,说道:“大家都说岚科长人很好,我怎么只给你当了半天下属你就要走了呀!这让我感觉是我很讨人厌,我一来你就走。”

岚冬夜真是拿这个一惊一乍的姑娘没办法,他只能安慰说:“跟你肯定没有关系啊,内务部的调令突然来了,我也只能遵从。放心吧,接任我科长位置的肯定也是个好人。”

“那你是不是升官了?如果是那样,我需要替你高兴才对,我不该哭。”

“啊……嗯……”岚冬夜也不想对他人抱怨什么,于是就装作默认。

“呀,那你这叫双喜临门呀!恭喜恭喜……”安妮拍起了手。

“多谢……多谢……”岚冬夜突然觉的这活泼姑娘的懵懂却也给了他如死水的内心一些快乐的涟漪。

离开了工作了两个月的治安所,岚冬夜直奔自己的公寓。

已经不再躲藏的猫咪小莲在门口迎接着主人,岚冬夜对着这张乖巧的小圆脸露出了笑容。

这次的搬家其实很是轻松。

只住了两个月,还没有添置太多杂物,基本上岚冬夜只需要把自己的衣服装箱带走就好。以前自己住的时候的满屋子仙人掌岚冬夜早就把它们送人了——他本以为有了莫妮卡就不需要这些不能开口的伙伴了。

莫妮卡倒是有不少零碎——裙子鞋子自不必说,女孩子喜欢的精巧小玩意和各种香水——香水一多半根本就没开过封——更是琳琅满目。

岚冬夜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决定只带走莫妮卡的衣物——虽然莫妮卡回到他身边的可能性他认为微乎其微,但这些她曾贴身使用过的东西如果丢掉那也是对她的不尊重。

至于其他的,岚冬夜将它们全部装在几个箱子里,摆在了客厅的地上,并附了张纸条,写着:送给下一位住户。

当所有都收拾停当,也正好到了原来的下班时间。这天接下来的生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岚冬夜出门去吃了顿简单的晚饭,回来之后逗了一阵子猫,又看了几份报纸,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岚冬夜就赶往熟悉的第一百六十二治安所。

那里一切都没变,没有新人到来,也没有旧人离去——原本调离的岚冬夜现在也回来了,那就彻底变回了原样。

当然,岚冬夜却早就不是那个一见年轻女性就紧张的处男了。就在这几个月里,他跟三个半女人发生了性关系——莫妮卡只能算半个;还两次险些结婚。

所里的旧同事们当然并不知道岚冬夜经历过什么,他们也懒得知道。他们甚至都没问岚冬夜调回来之前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与岚冬夜相识多年的所长林先生在岚冬夜办完了人事手续后却把岚冬夜单独叫来了他的办公室。

“别来无恙,冬夜。”林所长还是一贯的气若游丝。

“别来无恙,所长……”岚冬夜有些百感交集。

“我知道你在上一个所里差点就变成所长了,所以现在又回来当一个三级探员,想来怎么心里也不会愉快吧。”

岚冬夜淡然应道:“实话实说,其实没什么太多感觉。当官也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成就感。”

“有这样的心态就好,我们这些基层宪兵就像棋子似的被内务部随便摆来摆去。一会升,一会降,有时候完全没什么道理,往往就是内安司的那些人用没有意义的人员调动来显示他们在努力工作而已。”

“原来如此。”岚冬夜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觉得这是莫妮卡的游戏。

“回到我们这里也好,虽然是个小的社区治安所,但大家就跟家人一样。我想你之前工作的另外两个大所同事之间关系大概没这么简单吧。”

“嗯……嗯,是的,的确如此。”这倒是岚冬夜的切身体会——而且人多口杂的单位也会酝酿出更多让他头疼的谣言。

“他们并没有动你的军衔,对吧。”林所长瞥了眼岚冬夜的臂章。

“是,暂时没动,还是上尉。”

“改变军衔就不是内安司能够随意去做的了——除非出现了什么极为特殊的情况。啊对了,冬夜。”林所长拉开抽屉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林所长拿出了一枚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金色徽章,上面的图案是展翅雄鹰和两枚菱形。

“这是……”岚冬夜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第一共和国时期首都警察二级警督的胸章,马丁波利斯市警察系统的三号人物。换算成现在的军衔至少是个上校。”

“呃……”岚冬夜盯着那雄鹰图案问道:“这是林所长你的?”

“是哦,总不能是我去旧货市场上买来装样子的。没错,二十多年前,我天天佩戴着这个。我那时候只有三十岁出头,就已经到了这个位置,我可真是意气风发啊——结果,第一共和国一下子就没了,第二共和国取消了警察编制,治安全部由宪兵负责。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瞎折腾,警察的名声在第一共和国末期不太好这不假,但如果想要警察彻底消失的话,现在还留着边防警做什么?全部叫做军队或宪兵不就好了?所以嘛……上面的那群人做事可是经常莫名其妙。”

“那……”岚冬夜问道:“改制之后,你就从二级警督变成了治安所长?”

“如果直接这么做我还能少生点气——因为我的级别高,加之在处理与民众先锋军的冲突时保持非暴力原则,起先我是作为第二共和国的功臣被安排进了内务部。那个时候国家刚刚建立,政府处于几乎空窗期,各种各样的系统都是一团乱麻,我在内务部工作了整整两年也没有正式的职衔。当时的同事都认为等国家稳定下来,我至少也是个处长……我自己也在天天盼着官方的任命书,结果有一天,任命书终于下来了,我却大吃一惊。”

林所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任命书上说,我被授予中尉军衔,分配去马丁波利斯第一百六十二治安所担任副所长。让我一个曾经为第二共和国建立添砖加瓦的二级警督去做这样的工作?我完全不服气,我直接找到了分管宪兵的内务部副部长——当年还是我的下级,要求他做出解释。”

“副部长像模像样的看了好半天卷宗,最后告诉我,因为我曾经下达过武力镇压辖区民众先锋军的命令,所以降级处理——这还是政府宽大的结果。我更加莫名其妙了,因为我从未允许过属下对起义者进行镇压,但副部长坚称那就是我干的。我当时年轻气盛,能服气么?我自行开始了调查,结果发现,他们把我跟另外一个姓林的警督搞混了。我跟他们据理力争说,我的‘林’其实是个东岛姓氏,为了简便起见我登记时用了西岛读音,但跟另外那个林警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啊。但他们根本就不理会我,最后副部长亲自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我不接受新的任命那就干脆被宪兵系统彻底开除。我有家庭,有一群孩子,我还能做出什么选择?我偃旗息鼓,来到了这个小治安所,从中尉副所长干起,直到现在。”

“啊!他们怎么能这样。”一向性格温吞的岚冬夜此时也有些生气了——当然,也是因为林所长的话把他心中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显贵们随意决定普通人的命运的愤懑给激发了。

“我为此怨恨了内务部甚至整个第二共和国好多年——冬夜,我信任你的为人,所以我把实话就这么说了出来,但在我四十岁之后,我豁然开朗了:其实我也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也不能把罪责都推到旁人身上。冬夜,大概你并不了解,第一共和国时期,由于国父约瑟夫·李的关系,实际上西岛人比东岛人地位高得多。我的姓嘛,恰好跟西岛的那个常见姓氏是同一个秦语字,所以在加入警察队伍时,我把姓拼成了西岛的‘林’而不是东岛的‘哈亚希’,希望能够得到一些优待。优待大概的确是得到了,但却给日后埋下了祸根。说到现在,其实冬夜啊,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一直坚持使用东岛拼法的名字,尽管现在东岛人也还是处于弱势。”

“呃……”岚冬夜使劲挠了挠头顶,说道:“林所长,既然你信任我,我也得跟你讲大实话。我其实一直在想找个机会把名字改成标准秦语拼法,但却也总是懒得去真的这么做。我可没太多想到东岛人和西岛人的地位差异……只是妈妈要我坚持用东岛拼法我就一直在用了。”

“哈哈……”林所长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岚冬夜厚实的肩膀说道:“你瞧,就是你这股子坦诚才让我对你的回归高兴的不得了。最先你被调走的时候啊,我还对自己说,走了就走了呗,反正是个闷葫芦,但过了一周我才发现,这所里可真缺不得你。”

“很高兴林所长你这么说。接下来的工作我肯定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的认真。”

“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所以,你接着使用原先的办公室可好?一直空着呢,至于住处呢,需要所里安排么?”

“需要……圣汤玛斯区的公寓已经不能住了。”

“那要不也还是继续住你之前的那套宿舍吧,恰好也一直没有新的住户。”

岚冬夜犹豫了——那套宿舍里有着太多他不想触碰的回忆。

但仔细想了想,这些回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莫妮卡真的再也不会回来,就算她之前真的只是因为贪玩而在耍弄岚冬夜的生活,他也不至于对此耿耿于怀。

“好的。”于是岚冬夜说道:“那正好一切照旧,就跟我从未离开过一样。”

“那就太好了。”林所长又拍了拍岚冬夜的肩头。“去忙你的事吧,你三天后开始上班就行,之前把家安置妥当。”

“明天我就可以开始工作,我没什么要搬的东西,上次挪去我母亲公寓的物事让它们继续待在那里吧。”

============================================================================================================================================================

告别了林所长,去总务股领了那把熟悉的钥匙,岚冬夜去街上叫了辆出租车,返回圣汤玛斯区把三只皮箱和装着小莲的猫笼子一股脑搬进了曾经住了好多年又暂别了几个月的一房一厅单身宿舍。

换了新环境,小莲习惯性的又要寻找躲藏的地方,但这套没有很多家具的宿舍可让她颇费了一番脑筋,最后她选择了岚冬夜的床底。

又到了晚餐时间了,岚冬夜给小莲放好了罐头之后信步走出这栋所有构件都在嘎嘎作响的小楼。

又回到了熟悉的街区,虽然物是人非,岚冬夜还是感到了久违的安宁与真实感。

没错,自从遇到莫妮卡之后,岚冬夜就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天上飘着,现在终于又落回了地面。

以前他不理解那种飘飞的心情是怎么回事,现在他终于明白,他居然跟这个国家的“公主”莫名其妙的谈了场磨磨唧唧的恋爱。

岚冬夜在那家连名字都懒得起、味道始终马马虎虎却因为价格便宜且量大而数十年屹立不倒的熟食店买了条六寸的潜艇三明治,捧在手里走向了之前他每天下班之后都要坐上一阵子、喂喂海鸥的三角形街边花园。

岚冬夜一路上都在担心这片原本就只有几个老人维护的绿地经过了几个月已经荒废,这让他居然遗忘了给路边的大树——戴维、小森、佩德罗等等——打招呼。

谢天谢地,这小花园并未有什么改善,大概足有一百岁的金属长椅上的锈迹也多了两倍,但却还依然存在。

岚冬夜在长椅上坐下,将三明治面包的硬边掰下揉碎,洒在地上。

十余秒之后,一阵久违的聒噪声从天而降——那群海鸥出现了。

岚冬夜自然认得这几只鸟都是老朋友——不过只隔了几个月,它们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

海鸥肯定也记得岚冬夜——要知道,别人如果在这里撒面包屑,它们是不会接近的。

“真好。”岚冬夜咬了一口三明治,自言自语道:“的确什么都跟以前一样。”

半条三明治下肚,岚冬夜听到了急促的笃笃声——高跟鞋碰击地面的声音。

岚冬夜浑身一激灵,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难道真的所有都回归原状了?”岚冬夜又在自言自语——他分明记得,这样对他来说独特的脚步声是发自前女友碧安卡·黄。

岚冬夜转头望去,心脏立即狂跳起来——真的是个娇小的姑娘踩着至少四寸的高跟鞋用比常人快一倍的步速向他走来。

这一瞬间,岚冬夜几乎肯定自己这是刚刚从一个长梦中醒来——现在还是春季,没有莫妮卡·纳斯涅布的存在,他还是跟碧安卡天天在这个花园见面。

但这不是碧安卡,这甚至不是个远东人姑娘——甚至干脆并不是个年轻姑娘。

虽然身躯娇小纤细,但她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了。

这妇人经过呆立的岚冬夜面前时,专门用带着疑惑和厌恶的眼神使劲瞪了他一眼。

“呵呵……呵呵……”妇人走远之后,岚冬夜笑了起来——他在嘲笑着自己。

“一个从来就是被女人耍的团团转的白痴。”岚冬夜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然后他平心静气的坐下,将三明治中间夹着的肉片和蔬菜一股脑塞进嘴里,然后把面包全部送给了海鸥们。

岚冬夜看着天边的夕阳慢慢下沉,下定决心明天一早一定把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清除出脑海,认认真真的继续当他的三级探员。

碧安卡,莫妮卡……也许还有索菲,真的,拜托,彻底消失吧。

然后他冷不丁的被人戳了一下。

“老冬,就这么一个人干坐啊!”一个爽朗的男声响起。

这是第一百六十二治安所里跟岚冬夜合作过几次的二级探员山姆·塔斯,岚冬夜勉强可以认为他是自己的朋友。

“啊,回到老地方了,怀怀旧。”岚冬夜说道。

“那不跟老朋友去喝一杯?附近新开了家酒吧,很便宜,而且还有漂亮妞儿。喝酒我请客,庆祝你回来,但妞儿你得自己解决哈哈……”

============================================================================================================================================================

这是家典型的街角廉价酒吧,不过门口倒是并没有常见的拉客私娼。

说是新开的,但大概也只是把原先的房子简单修葺了一番而已,墙上以前某某杂货铺的字迹还基本清晰可见。

酒吧名为“九十九号”——其实等于没有名字,因为此处的门牌号的确也就是99。

推门而入,里面的气味和声响也一如任何的低档酒吧——岚冬夜不是酒吧的常客,但之前因为探案却也造访过不少家。

山姆·塔斯和岚冬夜在吧台前坐下,山姆把一枚一便士硬币拍在台上,打了个响指,大声说道:“老板,两杯啤酒。”

啤酒很快就端来了,而啤酒杯的尺寸比常见的型号大了至少三分之一。

“嚯,这么实惠。”岚冬夜说道。

山姆吸了一嘴的泡沫说道:“可不是么,而且味道也不错。不过这家店也只有啤酒味道不错,其他饮料简直一言难尽,尤其是他们的鸡尾酒——没有什么选择,只有一种就叫‘鸡尾酒’的鸡尾酒,喝起来像加了糖的汽油。”

吧台后大腹便便的老板白了眼山姆说道:“是你不能欣赏我们的手艺。别人可都觉得我们的鸡尾酒很好喝。”

“你这话可信度为零。”山姆不依不饶的说道:“你看看你店里的顾客有谁点鸡尾酒了?”

“还不都是图便宜。啤酒半便士一大杯,鸡尾酒可是要两便士。”老板一脸的嫌弃。

“不图便宜来你这里干什么呀,别的酒吧又有音乐又有脱衣舞,你这里有什么?”

“得了吧,那种地方你才去不起。而且关键问题是……”老板又白了山姆一眼,说道:“你请朋友喝酒就买最便宜的,要是有姑娘你倒是大方的很嘞。”

“呃,哈哈……”山姆搔着脑袋笑着说道:“胖老头,不要毫不留情的揭短嘛。”

老板哼了一声,转向岚冬夜说道:“山姆总来我这里不光是因为啤酒便宜,最重要的是我的店允许姑娘们在没有男人陪伴的情况下喝酒。”

“原来如此。”岚冬夜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问题么?我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山姆咕嘟嘟的灌下一大口啤酒。

“你会娶在这里认识的姑娘?你肯定就是睡过就跑。”

“这你就错了。”山姆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别以为我们当宪兵的都是那种人。”

“切。”老板翻了翻白眼,明显对这句话不买账。

山姆拍了拍岚冬夜的背,说道:“宪兵可不都是瞎玩女人的主儿,你看我们这位老兄,一表人才吧,现在还是处男呢。”

“啥?逗我呢吧。”老板的下巴险些掉下来。

“呃……”岚冬夜红着脸说道:“其实已经不是了……”

“我操!”山姆差点从高凳上跳起来。“岚冬夜,不见你几个月,没想到你倒偷偷玩了不少花样啊!来来来,给老伙计交个底,上了几个女人了?怎么搞到手的?”

岚冬夜自然不想把这几个月的经历讲给外人听,于是就只敷衍了句:“不过就是去了几次福寿营。”

“哎哟,哎哟……这居然是你做出来的事情!”山姆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福寿营啊,我都不愿意去花那个钱。”

酒吧老板说道:“是哦,山姆,你连操逼都想尽可能的省钱。”

“瞧你说的这么难听。”山姆抗议道:“刚才还说我对姑娘大方,现在怎么又成了我不肯在女人身上花钱了?你不了解我,我是个重感情的男人,我只跟我真的喜欢的女人上床,福寿营那帮纯粹做生意的娘们我真的没兴趣去碰。”

“这可就真的叫不要命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老板朝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后摇摇摆摆的去招呼刚刚坐下的另几位客人了。

山姆又一口气灌下半杯啤酒,打了个响嗝,对岚冬夜说道:“这胖老头喜欢跟我抬杠,但人倒是很不错。他以前是巡洋舰上的水手,你也知道,水手老了,都是这个脾气,就跟我爸一样。”

岚冬夜也喝了一大口酒,问道:“那么你真的会娶在这里认识的姑娘?”

“真的啊!”山姆笃定的说道:“常来这儿的姑娘们都是在宪法区那些当官儿的公馆里干活的杂工,虽然穷,但也都是正经人。而你说我吧,做事水平一般,也没读过太多书,家里还穷,多半也就二级探员当到死了。我们这样的基层宪兵,除了有张蓝皮,其实跟普通工人有什么区别?这儿的姑娘有愿意跟我结婚的我难道还会嫌弃不成?”

“是哦……有道理。”岚冬夜不住的点着头——回想他自己,第一个未婚妻莉娅·蔡虽然曾兼职卖身,但却是位儿科医师,跟他最终并不在一个阶层;第二个未婚妻莫妮卡·纳斯涅布更是……身份高不可攀。

所以,岚冬夜真是觉得她们最终都从他身边消失是注定的结果。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年轻女性的笑声,山姆·塔斯立即伸长了脖子瞧着。

“姑娘们上门了!我得准备着……”

山姆一口气喝光了杯中剩下的所有啤酒,然后眼睛一亮,直勾勾的盯着门口说道:“老冬,我失陪一阵子,我待会给你也牵个线,你等我啊。”

山姆像根箭似的窜了出去,岚冬夜微笑着摇了摇头。

也许他也该跟山姆一样吧,积极的在这种属于他的地方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努力。

但岚冬夜却还留有一丝希望:莫妮卡最终会像当初一样突然又出现在他面前。

毕竟两个人才分开了十余天,而岚冬夜不是引以为傲的就是耐心好么?

一大杯啤酒喝完了,岚冬夜的脑袋有些微微的眩晕,而浑身上下的那些许酥麻感让他觉得很是舒坦。

于是他又要了第二杯啤酒——这家店的啤酒虽然便宜却回味清甜,的确很不错。

岚冬夜就着周围人们的闲聊打趣默默地把第二杯啤酒也喝的见了底,他此时回头看了看,刚才一直坐在张桌子旁嬉笑的山姆·塔斯和姑娘们都不见了踪影。

“老板!”岚冬夜举起手招呼着:“山姆去哪了?你看到没有?”

老板嘴里咬着手卷烟答道:“他说要请那三个女孩一起去看电影,于是他们就走了。这小子啊,硬是没把你这个朋友当回事哦,满脑子都是女孩,女孩,女孩。”

“呵呵……意料之中嘛。”岚冬夜笑了起来。

既然山姆都走了,岚冬夜再继续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他将杯底金黄色的酒浆一饮而尽,这就准备起身离去。

而此时他听到身旁有个好像耳熟的女声活力十足的说道:“老板,两杯鸡尾酒。”

“诶?”岚冬夜转头一瞧,不由得吓了一跳,说道:“莫里森小姐,是你?”

身材娇小,表情活泼,满是雀斑,这不正是昨天才到圣汤玛斯区那家治安所当打字员的安妮·莫里森么?

“在这里见到你才是不可思议呢,岚科长。”安妮笑呵呵的说道。

“我调到这附近工作了。”

“哦?这里治安所的所长么?我就说你升职了嘛。”

“不……”在酒精的作用下,岚冬夜此时也不想再说假话了。“三级探员。完全跟我几个月前的职位一模一样。”

“哦……也还好嘛。”安妮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是啊,也还好,我还曾经被降级去当过巡官呢。”

“对嘛,总归还是高等级的探员。岚科长,想想看那句话,宁嫁捧屎盆,不嫁臭脚巡,这要还是当巡官可真叫人头疼了——不过你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对吧,毕竟你已经有老婆了。”

“呵……”岚冬夜摇着头苦笑道:“没有老婆。我可没有什么双喜临门,我的未婚妻消失了,我的职位也降了,说是双惨临门还差不多。”

“未婚妻是米丝蒂小姐么?”

“是……不过她其实不叫米丝蒂小姐——算了,这不重要。”

“这倒是挺值得惋惜的……”安妮叹着气说道:“听他们说,米丝蒂小姐又漂亮又性感又开朗,丢了这样一个老婆可也真是……哎呀呀!”安妮突然捂住了嘴。“我这胡说什么呢!”

安妮使劲拍了拍吧台,喊道:“老板!鸡尾酒怎么还没好?”

老板把肥胖的身体费力的扭了过来,瞪了安妮一眼说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手脚麻利?急你个大头鬼啊,这不正做着么?”

“呃,你经常来这家店?”岚冬夜问道。

“我在这里工作啊。再过四十分钟就是我来当酒保了,这胖老板要去睡觉。一般来说,上工前我都会先喝一杯,鼓鼓劲。”

“啊?你不是治安所打字员么?”

“哦……”安妮耸了耸肩,说道:“打字员的那点工资可不够我养孩子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找到这样的工作只是为了让孩子们觉得我像个走正道的人。如果不在这酒吧做工的话,我们全家会吃不饱饭的。”

“孩子?”岚冬夜吃惊的看着这位貌似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对啊,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两岁,照顾起来正是费劲的时候。”

“你……你结婚了?”

“结过。丈夫今年开春的时候死了。喝酒喝死的,他就一直喝一直喝,到了死前几个月肠胃全坏了,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喝更多的酒充饥。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死了。”

“呃……请节哀……”岚冬夜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其他的什么。

“除了他留下的钱太少之外,也没什么好哀的。本来嫁他也不过是为了不跟厂子里其他姑娘一样不得不卖身养家。”

“厂子?”

“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很漂亮的一个地方,只可惜已经要死透了……不提这些了,我的这些经历啊,跟马丁波利斯千千万万家庭穷困的女孩几乎一模一样,说多了倒显得我矫情或者在编故事了。”安妮此时又拍起了吧台,喊道:“老板!还没好?”

“好了好了,你声音小点,我耳朵疼。”老板皱着眉头把两杯色彩斑斓的饮料放在了安妮面前。

安妮将其中一杯推给岚冬夜,说道:“岚科长,我请你的。好歹你也当了我半天上司,而且给你调动的信还是我交给你的。传递给你坏消息,我该赔罪。”

“不不不……”岚冬夜掏着口袋说道:“你每个便士都挣得不容易,还是我来请你。”

“划不着,你掏钱可就没有特价了哦。要是记我账上,这两杯只需要一便士。”

“呃?这么便宜?”

“是哦,因为这是我的方子嘛……其实是我死掉的丈夫教我的。他以前就是个酒保,或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调酒师’。来,岚科长……”安妮举起酒杯说道:“尝尝怎么样。”

岚冬夜迟疑了一下,而安妮爽快的笑着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这酒很难喝?”

“呃……”岚冬夜犹豫该不该说实话。

酒吧老板却抢先答道:“没错,刚才跟他一起那个叫山姆的家伙说这鸡尾酒是加了糖的汽油。”

“哈哈哈哈……”安妮捶着吧台笑出了眼泪。“这形容不错,以后这酒要真是有了名气,我就给它起个名字叫‘甜汽油’好了。来,岚科长,敢不敢挑战一下?”

安妮的机关枪般的笑声感染了岚冬夜,他瞬间就有了勇气,于是他端起三角形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立即眉头紧皱——这味道还真是说不出的奇怪,但细品起来却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岚科长,做个评价。”安妮捧着下巴,满面期待的看着岚冬夜。

“就……怎么说呢,我不是喜欢喝酒的人,也许讲不清楚。”岚冬夜砸吧了几下嘴接着说道:“而且我也没喝过汽油,所以我不知道这酒是否是汽油味的,不过的确入口尝起来很怪,但回味却让我想再喝一口。”

然后岚冬夜果然又喝了一口。

“哈!”安妮双掌一拍说道:“看来你有潜力能懂这鸡尾酒。酒嘛,这东西,我说实话,刚入口没有哪个多好喝,它引得人不停的喝的秘诀就是回味。这就像是人生中的有些事情,初看全是不堪,过后却发现它带给你的反而是幸福。”

“非常乐观的理论……”岚冬夜心里觉得这话颇有些道理,但之于他自己,他还看不到未来的幸福在哪。

“就拿我自己来举例嘛。”安妮说道:“嫁了个脾气臭还花心的男人,不到四年就变成了寡妇,还拖着两个孩子,我曾觉得这简直是惨的不行。但就是这个男人让我学会了调酒,还给了我一个很有特色的鸡尾酒方子。你说,我要是嫁个老实巴交的做苦力的工人,我能学到什么?工人也很容易年纪轻轻就挂掉,那他死了我去干什么?”

“呃……”

“还有。我的这两个儿子,我起先真是希望从来没有过他们,但现在你瞧,如果不是为了他们,我会宁愿费了千辛万苦去治安所当个打字员而不是去跟很多女人一样脑筋都不动的卖身?”

“千辛万苦?打字员的工作有很高要求么?”岚冬夜挠了挠鬓角。

“对于有些人来说很简单,但对于我很难。米丝蒂小姐和岚科长你曾经是那种关系,她要来当打字员必然就是你一句话的事。而我呢?他们需要我开一大堆的证明,而且还要中学文凭。中学文凭我是真的完全没有,因为我中学毕业的前一年我的学校就解散了,然后我很快就嫁了人。我软磨硬套了好久,人事科长终于同意有小学文凭就可以,但其他的证明不能缩水。我在各种政府办公室之间跑断了腿,说干了吐沫,晕倒过两次,最终还是在三天内把所有的证明都开好了。是,如果我去买一堆伪造的文件也未必不可以,但第一那要花一笔钱,第二……这个不起眼的打字员工作我很看重,我认为它是我迈入人生正轨的开端,我不能让这个开端从假货开始。”

“呃……”岚冬夜挺直了身体表情诚恳的说道:“莫里森小姐,我很佩服你。”

“叫我安妮啦。”

“嗯,安妮。你很了不起,真的。”岚冬夜都觉得从来都随波逐流的自己有些自惭形秽了。

“觉得我了不起就多来喝我的鸡尾酒哦。每卖出去一份,我就可以分到两个法新,我跟老板说好了的。而且嘛,喝的人越多,我就越能改进配方,我相信,以后我的‘甜汽油’一定会出名的。”安妮格格的笑了起来。

“好。”岚冬夜说道:“以后我每次来都点两杯鸡尾酒。”

============================================================================================================================================================

下午两点多,马丁波利斯十一月的阳光明媚无比。

“夏未”酒吧距离开始营业还有很久,但成田梦已经坐在靠窗的桌旁了。

她的面前是两杯粉红色的“大都会”——出自她自己之手。既然在“夏未”进行了很多这样那样的工作,学会调这酒也是自然而然的。

为什么会是两杯?

很简单,一杯是给纳尔逊·英格拉姆的。

不过他今天不会来。

从拉尔斯堡返回之后,纳尔逊被晋升为上校,然后立即又开始执行另一项不能随意对外联络也不能回家的机密任务。

纳尔逊在家里逗留的那两天,原本对性事兴趣没特别大的成田梦简直是恨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拿来跟男友做爱,就仿佛一停下纳尔逊就会飘走似的。

而今天,成田梦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了,居然用为不在身边的爱人点杯酒摆着看这种幼稚的方法来思念纳尔逊。

成田梦纳闷,这是怎么了,以往的洒脱几乎都不见了——当然,也许她本就不是洒脱的人,只是不得不习惯于让任何事情都不对她造成过多过久的困扰吧。

桌上还放着那本红底黑字的《奋斗与复兴》——成田梦觉得看到这本书就像是纳尔逊就在身边,所以尽管她对书中的内容实在没有阅读的兴趣,却也坚持每天看上几页。

不过成田梦倒也记住了几句书中的话——例如“如果你们可以葬在一起,那么也就没必要需要婚姻”。

她喜欢这句话,她认为这太适合她和纳尔逊了,她坚信他们两个以后关系会比结了婚的夫妻还牢靠,直到生命的终点还相伴着。

成田梦浅啜了一口“大都会”,摩挲了几下《奋斗与复兴》的封面,脸上现出了微笑。

然后她抬起头,却发现酒吧门口有个提着皮箱的高个子少女怯生生的朝屋里看着。

成田梦一眼就发现,这姑娘穿的衣裙价格不便宜,皮箱也是上等货,但她衣服的样式却明显落伍,与马丁波利斯的潮流差距很大。

所以,她应该是个外省人。

“这是来应聘的吧。”成田梦想起来夏先生在报纸上刊登了招聘广告——酒吧原来的那个女招待嫁了个有点财力的男人,辞职不干了。

于是,成田梦走上前打开了酒吧大门,问道:“小姐,有何贵干?”

“呃……”高个子少女面带疑惑的问道:“这里的老板是不是姓夏?”

“正是……哦对了,我是他的合伙人。你找夏先生?”

“嗯……”少女表情羞涩,声音有着一股淡漠清冷——听上去跟子爵的女儿夏芽有几分相似。

“请进吧,随便坐。夏先生现在不在,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成田梦微笑着说道。

“你是来应聘女招待的?”少女落座之后成田梦问道。

“啊……对,我想在这里工作……”少女把皮箱抱在怀中,点了点头。

“哦。稍等一下吧,如果夏先生一直不回来的话,我替他面试你就好。”成田梦又笑了笑,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打开《奋斗与复兴》,试图再多啃下几页。

“好……”姑娘开始低头不语。

酒吧里归于极度的安静,只有成田梦翻动书页的莎莎声偶然响起。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高个子少女突然开口说道:“呃……请问,您是成田梦么?”

“诶?”成田梦把书合上,有些意外的问道:“你认识我?”

“在别人家的放映厅里看过您的电影……”

“哦。你是哪儿人啊?”成田梦随口问着。

“新阿尔卑斯省,德堡。”

“哟。”成田梦饶有兴味的说道:“夏先生以前不就住德堡么,难不成你跟他认识?”

“他……”姑娘嘴边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答道:“他是我爸。”

“什么?什么什么?”成田梦险些把跟前的“大都会”打翻在地。

成田梦开始仔细打量起这姑娘来。

她身材修长,是个纯粹的远东人,深棕色的头发如丝绸般光洁,皮肤极为的白皙细腻,一张鹅蛋脸生得很是可爱,眼睛形状非常漂亮,但间距显得稍宽了些。

但她的长相跟夏先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过成田梦马上就想起了夏先生说过,他后面的两个女儿并不是他亲生的。

于是成田梦问道:“你是丝嘉丽特?”

“是的……是我。”姑娘站了起来,给成田梦微微鞠了个躬。

“我的上帝……你怎么来了,那么大老远的。想爸爸了?”成田梦也站了起来。

“呃,算是吧……我爸跟您提过我?”

“那肯定的啊,我们是合伙人,他的宝贝女儿们他怎么可能不跟我提起……丝嘉丽特,你等着,我想办法把你爸赶紧叫来。”成田梦这就大步流星的向着门口走去。

“呃,成田小姐,我爸爸去哪里了?”丝嘉丽特在成田梦背后问道。

“他……”成田梦觉得现在还是不要在丝嘉丽特面前提起夏先生已经有了新女友比较好,于是模模糊糊的回答说:“他就是……出去了。”

然后成田梦又补充了一句:“不用叫我成田小姐,叫我由依就好。”

成田梦几乎是小跑着奔向附近的电话站,一边走还一边抱怨说:“该死,该死,这次一定得说服夏叔叔给‘夏未’安部电话,要不联络起来太麻烦了。”

到了电话站,成田梦气喘吁吁,还险些崴了脚。

她打给了黑井家——夏先生虽然不会在尤米那里过夜,但每天必然一早就去她家陪着她。

电话接通了,传出了黑井夫人的问候声。

成田梦急火火的说道:“尤米,是我,由依,夏叔叔在你旁边么?”

“在的……你怎么了,由依,是你出了什么事还是酒吧出了什么事?”黑井夫人问道。

“酒吧……酒吧需要他处理些事情……”成田梦目前也不想让黑井夫人知道夏先生的女儿上门了——至少这事需要夏先生亲自跟女友提起。

“好……他在睡午觉,我去把他叫醒。”

夏先生的声音出现了,一副懒洋洋的感觉。

“夏叔叔,你听我说,别反应太大。丝嘉丽特来了,就在‘夏未’。你快回来吧。”

“什么?谁?”刚刚午睡被打断的夏先生明显还不是很清醒。

“丝嘉丽特,你女儿。”

“我的……”此时夏先生才反应过来成田梦到底在说什么,大喊了起来:“哎呀!哎呀!我马上回来。”

“我提醒你一句,我没跟丝嘉丽特说过你有女友了,所以今天带不带尤米见她你看着办……”

“明白……明白……我挂了,我马上出门。”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成田梦捧着话筒喃喃自语道:“我倒是好奇他们三个会怎么处理目前的情况。”

============================================================================================================================================================

成田梦步行回“夏未”之后没过多久,她就从窗户里看到夏先生那辆暗红色的“胜利726”向着酒吧飞驰而来。

夏先生把车停在其实不准长期泊车的酒吧门口街边,然后冲进了屋里。

正在喝冰水的丝嘉丽特赶忙放下杯子,迎了上去。

夏先生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次女,愣住了,过了足足十几秒才问道:“嘉嘉,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呃,这个,爹地……这个一言难尽。”丝嘉丽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成田梦赶紧识趣的说道:“夏叔叔,把车钥匙给我下,我出去兜兜风,另外把你这车停去不会被罚钱的地方。”

夏先生把钥匙扔给成田梦,她一溜烟的将车驶离“夏未”。

夏先生又疑惑又关切的看着女儿,问道:“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就你一个人来的?”

“嗯。就我一个人。”

“哎哟哟我的上帝,你这是一路上没吃好饭?你这瘦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夏先生十分心疼的说道——丝嘉丽特以前跟她母亲一样圆润,现在却变得非常清瘦了。

“的确一路上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不过……也不是就这几天饿瘦的。”

“啊啊,再说,再说,赶紧坐下,嘉嘉,想吃点什么?”

“辣香肠皮塔面包三明治……”

“我猜就还是它。要不要搭配一杯蜂蜜柠檬水?”

“跟家里的一样么?”

“当然一样,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

“那当然要啦,呵……”丝嘉丽特开心的笑了。

五六分钟以后,夏先生就端着托盘从厨房奔了出来。

辣香肠皮塔面包三明治,蜂蜜柠檬水,外加一盘切片脆苹果——这正是丝嘉丽特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家庭套餐。

丝嘉丽特再是一向有些性格孤僻,并不是很爱跟父母亲近嬉笑,但只要有她喜欢吃的食物,她却总是开心的乐个不停像是变了个人。

丝嘉丽特咬了口三明治,又喝了口柠檬水,立即两眼放光的喊着:“爹地,跟家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欸!”

“那可不么。”夏先生脸上带着似乎心都要融化的笑容说道:“怎么可能给我的小嘉嘉吃味道不对头的东西……就是吃慢点,别噎着。先吃,吃完了再说话。”

“嗯嗯嗯……”丝嘉丽特使劲点着头,开始大嚼起来——看来真是很久没正经吃过饭了。

等到女儿把所有食物都一扫而空,夏先生才问道:“你这是怎么来的?一路坐火车?还是搭了飞艇?”

“哦……”丝嘉丽特答道:“我从德堡坐火车去了亚特兰地亚省,然后从那里搭船到了温吉拉尼亚省,然后又坐飞艇来了马丁波利斯。”

“什么?”夏先生极为诧异的问道:“为什么要绕这么个大圈子?亚特兰地亚有事情要办?”

“不……”丝嘉丽特表情淡然的回答说:“为了不让妈咪搞清楚我到底要去哪里。”

“你……你难不成是离家出走的?”

“是哦……”丝嘉丽特耸了耸肩。“不离家出走,妈咪怎么可能让我出了德堡一步?”

“等会,等会……”夏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家里出事了不成?”

“家里没有事,妈咪,新爸爸,黛西还有薇奥丽特其乐融融。大概是我自己有问题。”丝嘉丽特垂下了头。

“你能有什么问题啊……”夏先生更是搞不清楚状况了。

“爹地,你总不会忘了吧,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就不太妙……”

“但也总算不上差,上大学绰绰有余。”

“那是以前,但我在预科学校的学习越来越吃力,上学期期末考试,我一半的科目都不及格。”

“这不必太担忧,这是不适用新的学习节奏。让妈咪给你多请几个家庭教师就能解决啦。”

“但妈咪可不这么想。她直接让我退了学,然后筹划着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

“她……她这是……”夏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她这人到了现在还是又要强又没耐心。”

“反正……我也不能违抗她。退学嘛,那就退吧,勉强坚持读书我也痛苦;三天两头的被她带去向可能会跟咱们家联姻的门阀进行展示,我的确烦得很,但也能忍受,这其实都不重要……但是……”

“但是什么?”

“新爸爸让我恶心。”丝嘉丽特拿起吃苹果片用的小叉子重重的撞击着瓷盘。

对于夏先生来说,女儿的这句话足以让他极有满足感——他也的确有了些许满足感,但立即他却决心不要自私的用自私的内心感受去影响女儿的正常生活。

他很了解女儿们的“新爸爸”,这个家伙虽然做了很不道德的事情,但却也不应是会引起他自己的亲生子女厌恶的人。

于是夏先生试图劝慰说:“嘉嘉,你的新爸爸是你的亲生父亲,而且他……”

“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丝嘉丽特打断了夏先生。“问题就在这里。他是我们的亲生父亲,但却躲在暗处十几年,把抚养教育我们的重任扔给了爹地你。现在他突然冒出来了,而妈咪的亲朋好友对他的出现几乎丝毫没有什么意外——他们看上去早就关系亲密。我不知道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但这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些家伙早就明白了一切却就只把真相对爹地你一个人隐瞒着,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也许没有任何人隐瞒什么,只是我太迟钝罢了……”夏先生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丝嘉丽特理了理发梢,说道:“如果爹地你把妈咪出的问题归咎于你自己,我也不对此发表反对意见,反正你从来就是这样,妈咪无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你总是要去抢着承担责任。但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私事,与我无关。”

“呃……呵呵……”夏先生无奈的笑了笑——女儿的论述倒是真的很切中本质,二十年来,夏先生大概为前妻丝盖拉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她把事情搞砸之后替她承担责任。

丝嘉丽特自顾自的、有些激动的继续说道:“对我自己来说,彻底让我觉得恶心的,就是新爸爸居然私下里直接跟我说,他会把黛西跟我和薇薇区别对待——这是什么人啊!黛西也是妈咪的亲生女儿,如果他真的爱妈咪的话,也会把黛西当做亲骨肉对待对不对?更何况我们姐妹三个里,黛西可是对她最热情最亲近的,黛西是最先改口叫他爸爸的,他却如此回报?爹地,我相信,就算现在你知道我和薇薇都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一定会给与我们平等的爱,对不对?”

“我不想自吹自擂……但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做到。”其实夏先生心中颇有些惭愧,因为自从他离开家庭来到马丁波利斯之后,他其实还是更信任长女黛西,所以总是写信给她——这倒不是血缘在起作用,而是他一直觉得黛西最懂事,从小也最爱粘着他。结果呢,现在站出来打抱不平主持正义、也最信任他的却是他曾认为性格孤僻、与他颇为疏远的丝嘉丽特。

“所以,爹地……”丝嘉丽特咬了咬牙说道:“家里的气氛让我恶心,恶心到饭都吃不下,你要问我我为什么瘦了这么多,这就是真正的原因;此外,虽然可以勉强忍受,但我却也不想现在就嫁人——而且还必定是嫁给一个我不熟悉却被妈咪和新爸爸看好的陌生人。你说,如此这般,我不离家出走怎么能行?所以,爹地,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我知道你和黛西一直在通信,你们的信……呃,对不起,我都偷看过,否则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这个地方开了个叫做‘夏未’的酒吧……总之,不要跟黛西说我在你这里,黛西会把一切告诉妈咪的。拜托,爹地,可千万要把我藏好。”丝嘉丽特此时现出了小时候闯了祸之后奔向夏先生求助的撒娇神态。

这可让夏先生如何回绝或训斥啊!虽说之前一直跟他关系没有那么亲密,但这可也是他亲手带大的女儿。

夏先生现在心中喜忧参半——喜自然是因为跟女儿的团聚;而忧呢……他是担心自己如果帮助女儿躲藏家庭的话,最终会导向不好的结果。

同时,夏先生也很想像丝嘉丽特小时候时一样把她抓进怀里揉乱头发然后胳肢的她笑着求饶——但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了,因为丝嘉丽特已经是个接近成年的少女。

因此,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先生说道:“你可以留在我这里,我也不会告诉你妈咪,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先在你的酒吧找份工作干着呀,以后再做些什么我还没想好,我还年轻,慢慢想嘛。对了,你这酒吧应该会有工作给我的吧?”

“现在的确缺一个女招待,但是……”

“但是什么?”

“嘉嘉,你的相貌太出众了,你当女招待我怕你惹上麻烦。”

“能惹什么麻烦。”丝嘉丽特撩了撩额发说道:“爹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气有多古怪,谁敢惹我?而且,你就直说了嘛,新来的女招待是老板的女儿,你看他们是不是都会对我规规矩矩的?而且,你店里还有成田梦啊,她的相貌不是比我还更要出众么,而且她又那么有名,她都不怕惹麻烦。”

“她……”夏先生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她又不当女招待——当过一次,纯属凑热闹的,但居然没人认出来她是谁。不过嘛,好多好多年轻她倒的确在我这家店的前身工作过。”

“哦……”丝嘉丽特左右看了看,问道:“那她是爹地你的女朋友?”

“诶,想哪去了。她怎么介绍她自己的?”夏先生开始担心由依刚才为了跟丝嘉丽特开玩笑,说了些什么暧昧的东西,就跟当初刚与他相识时似的。

“说是你的合伙人。”

“那不就得了么,就是合伙人啊。”

“可我好奇啊,她这样的大明星为什么会跟你一起开这么个……呃,不那么高档的酒吧。而且你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我觉得好不安全呀。”

“因为这个皇子区约等于她的故乡了,她在这里度过了很多年,有些特殊的感情。”

“所以,真的不是爹地你的女友?”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夏先生稍微停顿了下之后,接着说道:“但我的确现在有个女朋友,我跟她说了你来了,但因为她不确定你现在想不想见她所以她这次并没有跟我过来。所以,你愿意见她么?”

丝嘉丽特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我有个问题,你们准备结婚么?”

“有这个打算。”

丝嘉丽特吸了口气,说道:“既然是这种关系的女友,我就得准备一下才能见她了,所以……暂时还是不见吧,等我准备好了会告诉你;而如果只是爹地你随便玩玩的女人,那我反而随时可以见面。”

“呃……好吧,不过……”夏先生有些意外的打量了女儿好一阵子,问道:“嘉嘉,我怎么觉得你性格也变了?我说实话一直觉得你对我态度挺冷淡的,可现在完全不一样啊。”

“呵……”丝嘉丽特轻笑一声。“爹地,你不明白么?不是我对你态度冷淡,而是我十岁以后看出来妈咪非常不想我跟你亲近,所以我只能尽量离你远一些——当然,顺带着我对妈咪也不那么热情了,因为毕竟当时你们两个人是形影不离的,有你在就有她在,她堪称自作自受。”

“为什么她不想你跟我亲近?”夏先生很是纳闷。

“爹地,你这都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啊?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啊,妈咪怕你已经知道了某些秘密,然后对我做些不好的事情……小的时候还好,一旦我开始变成少女了,妈咪就不放心起来。薇薇也是一样,她爱粘着你是她年龄小,等到她过了十岁,如果你并没有跟妈咪分开,妈咪也会想办法迫使她远离你。”

“她……我……原来她一直对我这么不信任……”夏先生颓然仰倒在椅子上,实在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嘲笑自己迟钝。

“因为新爸爸一直在她耳边说这说那……他们现在很多事情也不必遮遮掩掩了,所以以前我觉得蹊跷的事情现在我全明白了原因,包括为什么十岁以后我一接近爹地你,妈咪就一脸的寒霜。而黛西无论如何亲近爹地妈咪都没任何不悦——不过……”丝嘉丽特小声嘀咕了句:“黛西跟谁都亲,这就叫我看着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夏先生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了……我们谈谈眼前要做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你想住哪?”

“今天就可以开始工作——事实上,我可想当个酒吧女招待了。至于住哪嘛……只要不是睡大街就行。那爹地你住哪?不会是你那个女友家里吧?”

“不不不……”夏先生使劲摇着头。“我就住在这店里的阁楼。”

“那你的卧室够大么?给我支张小床,拉个帘子就好——我知道很多穷人家都是这么住的。反正现在妈咪不在,我跟爹地睡同一间屋也没人会多嘴。”

“不行,不行。嘉嘉,你都十七岁了,无论如何不能跟我住同一个房间。我卧室旁边还有个小间,但除了张床什么都没有。”

“有张床就行了呀,睡觉还需要别的什么?我连桌子都不需要,我又不是个爱读书写字的人。”

“可嘉嘉,你家里的卧室……跟这个差距有点太大了……”

没错,丝嘉丽特在德堡大宅里的闺房又宽敞又明亮而且布置的极为精致,说是过去公主的寝室都不为过。

丝嘉丽特却挥挥手,一脸嫌弃的说道:“我才不需要那么多家具和摆设呢,还不都是妈咪喜欢这么布置,住在里面其实我浑身的不自在,在学校的小宿舍里我都睡得更香一些。”

“那……”夏先生站了起来,说道:“嘉嘉,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走吧,上楼,看看你的房间。箱子我来提。”

“我来。”丝嘉丽特一把就拎起了自己的大皮箱,昂着头说道:“爹地,虽然我瘦了这么多,但依然还是力大如牛。”

“哈哈……”夏先生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笑出了声——没错,丝嘉丽特虽然外表看上去文文静静,但其实是个运动健将而且力气不输跟她个子一样高的男人。

而丝嘉丽特的妈妈丝盖拉呢,却娇弱的举起五磅的面粉都会喊胳膊疼。

父女两个踏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了阁楼。

丝嘉丽特一走进她的新卧室就两眼发亮的说道:“太棒了,真的就只有一张床,这才能专心睡好觉嘛。而且,还有天窗诶,呀,还有电灯……多好的房间,正是我想要的样子。”

“唉……”夏先生环视了一圈这陋到底的陋室,叹了口气说道:“你话是这么说,但我这当爹的还是觉得让从小锦衣玉食的女儿跟着我吃这样的苦心里过意不去。”

丝嘉丽特把皮箱放下,蹦蹦跳跳的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抬头看着父亲笑盈盈的说道:“什么叫吃苦啊。生活过得简陋但心情愉悦一点都不苦,而德堡家里那种宛如飘在云端里的精致才叫我心里发苦。我知道你们一直认为我性格孤僻,话少,表情几乎没有——没错,我的性格的确有些古怪,但我可并不是个冷冰冰的假人儿。我不想说话没有表情就是因为我心里苦,不愉快。现在来了个新爸爸,一切飘的更高了,他比妈咪还讲究……受不了,我会死的。”

“嘉嘉……”听完女儿一席话的夏先生颇为感慨的说道:“原来过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误解你。我甚至曾以为你跟我保持距离是因为我的做派太粗糙……”

“正相反,爹地。”丝嘉丽特仰面躺在年龄比她大了许多倍的床上,望着低矮的屋顶上才安装了不到两个月的孤零零的电灯泡说道:“你的真实感让我喜欢的不得了。如果我真的打心眼里厌恶你,妈咪反而不会有意明里暗里的的阻止我接近你……啊,爹地,你说了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所以我住嘴。”

接下来,丝嘉丽特立即一个鲤鱼打挺,嚯的一声的坐了起来,举起双臂,握拳喊道:“全新的、脚踏实地的、真正属于我的人生,从辛勤工作开始!”

============================================================================================================================================================

禧泉茶社里一张位置僻静的桌子。

辛兰民众共和国总统拉尔斯·比尔曼的私人医师,同时也是全国医学界的泰斗级人物洛博士缓缓的啜吸着上等骨瓷茶盅里碧绿清香滚热的液体。

坐在他对面的,是被国立医科大学开除之后在全首都臭名昭著贫民窟“皇家绯宫”给其居民治疗各类大小病症的冯恺。

洛博士仰头呼出一口热气,把茶盅放下,然后满面堆笑的说道:“小冯,你的辛勤工作真是回报颇丰,我太替你高兴和骄傲了。”

相貌极其俊秀的冯恺恭谦的回应着:“洛博士,如果没有您的慷慨支援,我必定只能一直做无用功。”

“我只是尽个人绵薄之力帮助自己父母的故乡免于各种灾祸。第一位的,就是尽量让这个人口密度极大的区域远离各种疫病,而小冯你在这方面的工作太成功了。”

“那也要归功于洛博士您后面追加的那五百片杀菌药。如果没有足够的药品保障,上个月在绯宫爆发的痢疾我真的不敢全力迎击。”

“但我也必须提醒你,小冯,杀菌药问世不过六年,现在产量极有限,而你已经为绯宫总共搞到了两千八百片。知道这个数量与什么等同么?咱们前线的一整个军的杀菌药配给。一个军有多少人?三万到五万。而绯宫有多少居民?两千多?”

“呃,其实只有八百七十四人。”

“所以,你瞧,绯宫人的医疗条件可比保家卫国的将士高了几十倍。”

冯恺额角渗出了冷汗——他可真的不晓得大学里教授课程中似乎唾手可得的杀菌药居然紧缺到这个程度。

“好了,好了,小冯,也别太紧张。”洛博士自然是对冯恺的心情变化一目了然,他拿出了令人极为心安的表情宽慰道:“当军队需要大量杀菌药时,那就意味着会有大规模的战争发生。我以个人身份跟你透露一下,比尔曼总统的确在准备第五次矿区战争,但他真的就是个好战分子么?他不是的。他是整个国家决策层里最希望和平的人,但军方以及跟军方有关的资本家们可不会轻易跟北方邦联相安无事——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就是扩张财富的绝佳机会。只要他们有能力影响共和国的决策,我们就不得不一直打仗。”

“那总统会遏制住他们么?”

“宪法没有赋予总统这样的权力,但同时也给与了总统无数的约束。因而啊,在大资本家的支持下,军方可以轻易控制国会;而如果国会要求开战,总统个人是全然没有办法扭转乾坤。”

“听上去……对不起……很是愚蠢。”冯恺愤然说道:“为什么就不能让真正的聪明人掌权?军方高层和国会那些世袭议员都是靠家世上位,实际智商却是低的吓人。”

洛博士摇摇头说道:“小冯,也不用这么愤世嫉俗,他们并不笨,只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把聪明才智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最大化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国家着想。”

冯恺怔了怔之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我知道您说的是对的。我的堂哥就是大平原省的省议员,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机械工程博士,但的确,现在他是在用所有的精力和智力来保证自己的政治地位,甚至还在准备当个省长或者国会议员。”

“那你呢,小冯。”洛博士眯起眼,微笑着盯着冯恺问道:“我们开诚布公,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从政的打算?”

“没有。”冯恺毫不犹豫的回答说:“也许以前有过,但在绯宫工作了这几个月之后,我觉得我这辈子的唯一目标就让尽可能多的底层民众获得稳定的医疗——尽管我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算是个真正的医师。”

“是否算是真正的医师看的是他真正在做什么而不是有什么样的文凭。那么多医科博士,又有多少人是在致力于救死扶伤呢?譬如我吧,我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保证总统的身体健康,我都已经不能算是个医师了,说我是个仆役还差不多。”洛博士自嘲的笑了笑。

“不不不,您对医学界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冯恺诚惶诚恐。

“以前做过的事情不值得一直提,我还没老到要退休的时候,所以我打算一旦开战,我就辞去总统个人医师的职务,上前线当战地医师,真正去履行救死扶伤的职责。”

冯恺有些激动的说道:“那我也要去前线!”

“不不不。”洛博士举起手掌摇了摇。“那时候绯宫会比现在还更需要你。战争会占用巨大的医疗资源,绯宫会更缺医少药。而如果你离开了绯宫,你手里那一千多片杀菌药就很不安全,到时候药品价格飞升,肯定会有人把药偷出来拿去黑市上倒卖。”

“啊……是哦,我居然没考虑到这些。”冯恺惭愧的微微低下了头。

“所以,替我照顾好绯宫……对了,说到文凭或者执照,我要跟你说个好消息:总统的第三个任期会有很多新法律出台,其中就有关于医师执照的。以后全国范围内只要接受过三年及以上医科教育且在医疗相关行业工作过三年以上,无论是否医科大学毕业,都可以独立报考医师执照。执照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知道么,小冯,全国跟你一样情况的人很多。所有的医科大学都非常严格,一不小心就会被开除;而且还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在毕业前退学,甚至还有人虽然上满了五年,拿到了文凭,但却在校内没有考到执照。这些人在离开学校之后绝大多数都跟你一样用这种‘灰色状态’行医,而总统知道,其实全国的基层医疗却主要就靠这些‘灰色医师’。所以,给与‘灰色医师’一个合法的执业身份既能让他们更加安心的工作,也便于对他们进行管理,以免有根本就没有能力行医的人滥竽充数——怎么样,这消息有没有令你感到欢欣鼓舞?”

冯恺两眼放光的答道:“这对有些人是个挑战,甚至还有风险,但对我来说,那绝对是绝佳的机遇,我百分之百相信我能拿到执照。”

“我一点都不怀疑。”洛博士表情慈爱的拍了拍冯恺的肩膀。

“只是……另一件需要我做的事情现在进展不是很大。”冯恺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

“你是说绯宫的地契下落?”

“正是……我用尽全力打听,现在却也没有找到。只得知了两则传言。”

“嗯……”洛博士沉吟片刻,说道:“清理无主私有地产的法案应该不会很容易被发布,所以我们应该还有些时间。那么传言是什么?”

“有人说,地契在历代居住在绯宫一套大公寓的和家人手里,但他们非常神秘,屋里明明有人,但却从不开门,也没见人出过门。他们的一日三餐都由绯宫地下层的旅店送上去,而旅店老板娘说,这是签订了很多很多代的协议,从她爷爷开始就一直每天给何家送饭,几十年来都是如此。”

“唔……和家?大公寓?”洛博士摇了摇头说道:“我离开绯宫的时候太小了,根本不知道有这家人。”

“很多绯宫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都以为那套大公寓是空着的。而因为我的女友有时候会帮旅店送饭,所以我确定那大公寓里现在一直有人住着,而且还正是和家人,因为女友说她第一次送饭时,对方自称‘和先生’。对了,他们的餐量是四人份。”

“有趣……那么第二个传言呢?”

“绯宫的地契在旧帝国末的混乱时期被人带出了绯宫,现在藏在了什么非常想象不到的地方——我觉得这挺蹊跷的啊,绯宫不是皇家的地产么,怎么从帝国时期就有了私人地契?”

“平福三十八年,萝赛琳女皇为了筹措经费镇压叛乱和保卫边境,变卖了很多皇家地产,绯宫就是那个时候卖出去的,而买家从未现身,是通过代理人办理的。”

“原来如此……”

“这两则传言都未必不是真的,所以也算是有所进展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多了解下那个和家?毕竟他们还就住在绯宫里。”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所以,今天这场茶还是没有白喝嘛,哈哈……”洛博士笑着笑着突然眉头一皱,急急忙忙的站起身说道:“还是年纪大了,膀胱过度敏感,这大笑了几声都能逼得我赶紧去趟洗手间。我先失陪片刻。”

洛博士几乎像是落荒而逃,冯恺微微一笑,这才喝了第一口茶——刚才他又紧张又激动,根本就一直只顾得上说话了。

茶已经凉了,但好在冯恺点的是茉莉花茶,所以就算是凉透了甚至冰镇过都依然好喝。

冯恺点茉莉花的原因一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味道,而是他乖巧的选择了禧泉里最便宜的饮品——因为今天是洛博士坚持要他做东。

一杯半温不冷的茶水下肚,冯恺正准备倒上第二杯,却不经意的跟刚从雅间里走出的一个中等身材、有些微胖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双方都愣住了。

那微胖男人冷嘲热讽的说道:“嘿,这不是绯宫的那位小帅哥么?有钱来禧泉喝茶啊,你这么富还窝在那蛆虫堆里,我早就说你居心叵测。”

冯恺本想回敬几句,但他又觉得在这种清雅的地方不该跟人吵架,于是只淡淡的说道:“这不关你事。”

“而且还是你自己一个人来喝,你那位貌美如花的女朋友呢?已经被你玩够了?”微胖男人还是不依不饶。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我的客人。先生,你跟他认识?”一个有些油腻腻的中老年男声从微胖男人身后响起。

洛博士回来了。

微胖男人回头一瞧,吓得浑身一抖,忙陪笑着说道:“哎哟,哎哟,这不是洛博士么?您老也在啊。对不住,对不住……”

“所以,你是哪位?我看你面熟,就想不起尊姓大名来了。”洛博士和善的笑着。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出去抽根烟,抽根烟……”

============================================================================================================================================================

王一帆丢盔卸甲的跑出了禧泉茶社大门,躲在个墙角点上了一根“五月花”。

“妈的,这小子还真的是给洛博士干活的。”王一帆自言自语道。

王一帆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当看到洛博士和那极为英俊的年轻医师一前一后走出禧泉之后,他这才回到了茶社门口。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王一帆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走进了禧泉。

此时正好一位极为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在私家侦探雅丽克丝·梅耶的陪同下步出雅间。

“哎呀……”雅丽克丝一看到王一帆就用埋怨的语气说道:“王先生,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赵先生这都要走了,这多没礼貌呀,佩雷斯教授会对你有意见的。”

“对不起,对不起……”王一帆点头哈腰的说道:“烟瘾大,超过半个小时不抽烟就心慌,刚才连抽了好几根才安下心来;然而居然又遇到个熟人,寒暄了几句……赵先生可千万别生气,下回我一定不这么干了。”

那位赵先生淡淡一笑,说道:“这是怪我太矫情,自己完全不抽烟。这倒是害的梅尔小姐受苦了,她还不是也要抽烟,可因为我在,这都两个小时没有碰过烟了。”

雅丽克丝说道:“我呀,抽烟是附庸风雅的玩乐,吸进嘴里过一下就吐出去,没什么真正的烟瘾的。咱们的王先生却是恨不能直接把烟叶吃进肚子里去”

“惭愧,惭愧……太不文雅了。”王一帆使劲摇着头。

“不妨事,不妨事。那今天我就先失陪,我马上就要坐火车去外省给一批新发现的古画进行鉴定。”赵先生握了王一帆的手,然后转向雅丽克丝说道:“梅尔小姐,今天的谈话很愉快,我非常荣幸。下次我们再见。”

“那再会,再会。下次佩雷斯教授会到场的,今天她也是被个研讨会给缠住了。”雅丽克丝妩媚的笑着。

“嗯,希望下回可以跟格洛莉亚喝茶。回头见。”

赵先生离去之后,王一帆和雅丽克丝又回到了刚才的雅间。

“哎哟我的妈呀……”雅丽克丝迫不及待的点上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道:“我再说烟瘾不大,但为了身上完全没有烟味已经一整天没抽过了,现在也是憋的要命。”

“但看上去你和伊森·赵的交道还算顺利对吧?怎么样,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他跟你独处有没有什么变化?”

“目前看,他是好人,正经人,不是装的;而且他真的是对他的事业极为的执着。王老板,平心而论,我虽然长得也没有非常漂亮,但好好打扮一番还是有些魅力的对吧?”

“我不否认。”王一帆眯起眼笑着说道:“要不是我已经结婚了,你在锦缎玩偶勾引我那几次的时候我就上了。”

雅丽克丝弹了弹烟灰说道:“这话我可得认为是不折不扣的恭维,我看的出来,从第一次见我,王老板你就根本觉得我的长相不值一提。我想我勾引你是无论如何不够格的,所以我才会安心愿意为你干活,这也是你选择我的原因,我明白。”

“雅丽克丝,你倒是够直率……”的确,雅丽克丝·梅耶虽然的确也算是有中人之姿,但真的一点都引不起王一帆的兴趣,不知为何,王一帆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那些中部省份的农妇。

“不过,话说回来,王老板你见识过的女人多,肯定不把我当回事,但对于伊森·赵这种一头扎在书画堆里几十年的人来说,我还是足够能让他耳目一新的。不过……我得改变一下风格,今天他不经意的说,他不喜欢过于贴近潮流的东西,所以我认为以后就不能打扮成‘帕拉波’了。”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帕拉波’。莫名其妙的东西。”王一帆皱起眉头。

“可我是真的喜欢,但为了这份工作,我也就舍弃了——你瞧,我多卖力,放弃了我喜欢的装扮风格,现在还真要去你那位佩雷斯教授的班上旁听艺术史课程……我可是最讨厌读书的。”

“那听的课用上了么?”

“用上了,刚才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无论我如何恰到好处释放女性魅力,伊森·赵还是一直在说那些古画什么的。我刚刚学到的知识现炒现卖正好能跟得上他,所以他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大概很久没有妩媚的女性愿意听他说这些而且还能与他交流了——佩雷斯教授说赵先生唯一的异性朋友就是她,而她可真是……跟妩媚不挨边,有时候简直像个男人。”

“哈哈……”王一帆大笑了起来。“你这话对格洛莉亚来说也是恭维。她也希望自己更像个男人,然而其实她内心还是个温柔的姑娘。”

“暂时看不出来,她对学生的态度可真严格。而且她也很成熟,不敢相信她比我还小好几岁。”

“不提她了……”王一帆点上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根烟,说道:“透露一下你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要把这个珊妮·梅尔小姐的角色彻底吃透。伊森·赵非常细心,我一点破绽不能有。但这个角色跟我的个人经历差了十万八千里,我需要花一些力气。”

“把子女留在外省孤身一人来首都打拼的年轻寡妇……这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背景,你大可以用个更简单的。甚至,用你的真实经历也没什么不行,伊森·赵也是出自没落贵族家庭,也许跟你还有颇多共鸣。”

“你错了,王老板。”雅丽克丝翘起二郎腿说道:“太早的找到共鸣反而会显得是有备而来,而且也不容易引起伊森·赵的同情。我这把年纪,结过婚有了孩子才是普遍情况,而且我说我是外省来的,以伊森·赵的心性,他以后会以‘尽地主之谊’的心态更愿意多跟我说些艺术史以外的东西,这样对于发掘他的秘密事半功倍。”

“好吧……”王一帆把自己那杯曾经喝过几口的鸡尾酒端了起来。“这些弯来绕去的计谋我还是听你们女人的建议就好。那么接下去呢?”

“我表现出认真学习的模样,在好好的写过几篇论文之后开始去请教他。之后让他突然发觉你跟我的‘特殊’关系,然后我拼命掩饰,再然后我痛心疾首的跟他坦陈……听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对吧,但想要把每一步都做到位的话,可不那么容易。”

“最不容易的我看就是你得真写论文吧……我是听到论文这个词就脑仁儿疼。”王一帆夸张的摁了摁太阳穴。

“我也一样,但谁让我要赚这笔钱呢……你想,这总比在锦缎玩偶卖身强很多吧。”雅丽克丝无奈的撇了撇嘴。

“我不明白,雅丽克丝,你当私家侦探挣得不算少吧,为什么还要去做那一行?”

“私家侦探的情报是免费的么?情报又从哪得来……而且,还有些不能说的原因。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的碧安卡一样运气那么好。”

“啊,碧安卡!”王一帆蹦了起来。“我得去打个电话看看这丫头回家没有。”

============================================================================================================================================================

碧安卡·黄还没有回家,她被广场区牢牢的吸附住了。

她几乎去逛了“十一月十三广场”周边的每一家店铺和百货公司。

但她是清醒的,就算再是心痒痒,她也没有见到喜欢的全都买下来,她知道丈夫王一帆目前的事业还是需要她在财务上精打细算的。

碧安卡说实话有时候有些懊恼,为什么王一帆拥有南珍轩的时候并不是她的丈夫,那样她可以享受的生活就完全不同;但同时她也明白,如果不是王一帆丢了南珍轩,他怎么可能会娶她这样的虽然脸蛋可爱但却总被人叫“小矮子”、“半侏儒”的外省小妞儿。

就算那个时候王一帆娶了她,那她大概也只能大多数时间独守空房吧,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每天清晨都可以在丈夫的臂弯里醒来。

所以说来说去,碧安卡心里还是会时常感谢上帝的安排。

逛了几个小时,碧安卡看上了无数的物事,但最终也就买了四双鞋十几条丝袜。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高跟鞋和丝袜是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当年可是为了能买到一双舒服的五寸高跟鞋她有一个月每天就只吃南珍轩免费提供的一顿晚餐。

当店员帮碧安卡把今天的第四只鞋盒子装进出租车的储物箱时,碧安卡才陡然发现,似乎已经接近傍晚了。

“哎呀呀呀……”碧安卡用小小的拳头轻敲着自己的脑门说道:“不能再逛了,伊万回家要没饭吃了。”

出租车司机拉来了车后门,碧安卡正准备跳进去,却听到有个少年说道:“美女,要不要来一本《征服面包》看看,免费的哦,很有趣。”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碧安卡立即循声望去。

“我操……”手里捏着一本小册子的少年吓得几乎坐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说道:“碧碧碧碧……碧安卡姐……姐姐?”

碧安卡一个箭步窜到了少年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的呵斥着:“肖恩,你这肯定是在熊洞又惹了什么大事了吧,居然流窜到首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