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夜晚十一点，大年三十的晚上大部分人都留在家里守岁，路上车流不算多，偶尔还能看见小孩儿在自家门口追逐嬉戏，等着看春节到来那一刻的烟花。
警局离银风阁有一段距离，回家的车程估计还有小半个小时，云千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边托着额头，边等面前的交通灯边不经意往副驾驶座瞥了一眼，随即快速移开视线。
不怪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边上的人从上车开始就抱着便当盒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云千看不见他的脸，但能听见他刻意压抑过的抽泣声，况且……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超过十分钟。
半晌，云千还是伸手拉开了副驾驶座的储物柜，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放在顾偲然座位边上。做完这些，正好交通灯转绿，云千便不尴不尬地继续专心开车，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听见动静，顾偲然稍稍把头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看了看边上的纸巾，又看了看直视前方的云千，踌躇片刻后还是细声说了句：“……谢谢。”
云千淡淡“嗯”了声，车内再度陷入了沉默。半晌，云千余光又往顾偲然身上飘了一圈，看见他红着鼻子眼睛用纸巾擦脸，但貌似有越擦眼泪越多的趋势，只好快速专注回眼前的路线，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后，不熟练地安慰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之后会怎么样还说不定，可能……啧，算了。”
云千本想说“可能以后还能见到”，但法庭判决的事儿他也不能预测，现在贸贸然给顾偲然一个假希望，之后判决下来要是真的……那还不如不说了。
可云千万万没想到，一句“算了”的杀伤力可能比假希望更大。他话刚说完，好不容易止住哭声的顾偲然再度破防，积在眼眶的泪水“哗”的一下流了下来，还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呜咽声。
“呜……”
云千：“……”
真想穿越回十秒前把刚刚开口的自己撕了。
云千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又伸到中间的储物格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塞进顾偲然怀里，顺手学着米旸的手法薅了一下他的发顶，继续不熟练地安慰道：“不哭了啊，喝口水缓缓，这就带你回家找你哥。”
顾偲然怀里抱着一袋便当盒、一包纸巾、一瓶水，被揉的头下意识垂了垂，意识到摸自己头安慰的是云千而不是米旸后，一瞬间错愕得忘记了哭，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眨巴两下，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片刻，顾偲然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听话地扭开瓶盖喝了口水，感觉自己稍稍冷静下来了一些，便真的没再哭了。
没再听见抽泣声，云千在内心悄悄舒了口气。
……
客厅里，电视机照例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在沙发、地毯上或坐或躺的一群人却没往电视机瞧上一眼，刷手机、唠嗑、嗑瓜子、提前吃年饼，就是不看电视节目。
刘令媛看着抱着年饼吃得一个比一个欢的三枝花，笑着调侃道：“你们三个悠着点啊，别吃胖了或是长痘了又来嚎。”
慕绯摆了摆手：“过年嘛。”
童瀛接道：“过节嘛。”
暨忻则伸手指了指对面半个人陷在沙发的冷誉：“他也在吃，还躺着吃，令姨怎么不说他？”
被点名的冷誉动作一顿，放下饼干撩起上衣，吸了吸肚子，自豪地拍了拍肚子上的八块腹肌：“我长的肉会变硬，你会吗？”
暨忻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抓起靠枕一把砸在了冷誉身上：“滚！”
冷誉轻轻松松单手接住了这波“攻击”，围观的几个长辈和邵敬都笑了开来，邵敬笑道：“在吃的人那么多，你偏偏选冷誉拖下水，怎么不拖你们米旸？”
手上捧了一小堆剥好的瓜子的米旸一听，无辜地眨眨眼：“不是我要吃的，阿风要给我剥的。”
说完还嫌不够气人，歪头凑到埋头剥瓜子壳的秦风肩上问：“对吗？”
秦风“咔”一声咬开一颗瓜子，直接喂进米旸嘴里，点头：“嗯。”
邵敬：“……行，我走。”
暨忻边“咔嚓咔嚓”嚼着饼干，边道：“还说我作死呢，你才是真作死，作到人家有对象的身上。”
慕绯紧接着补刀：“要我有对象，我对象还不嫌弃，我才不怕长胖还是爆痘。”
邵敬自觉把几罐汽水送到三枝花面前，边道：“来，几位姐，年饼吃多了口干，喝点吧。”
言下之意便是，单身狗何必为难单身狗，都闭一闭嘴吧。
就在此时，客厅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客厅众人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张望。
“我们回来了，”云千推门进来，习惯性开口道，随即轻轻把顾偲然推进来一些：“找你哥去吧。”
米旸几乎是在看到顾偲然的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坐起身朝他微张开怀抱：“来。”
顾偲然垂着头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埋进米旸怀里。米旸摸了摸他的头，对温浙道：“抱歉浙爸，我们上去一会儿。”
温浙颔首理解道：“好。”
米旸略带歉意地在秦风额角亲了一口，才牵着顾偲然、推着轮椅，乘电梯回了卧室。
回到房间，俩人面对面坐着，顾偲然还是垂着头闷闷不乐，米旸便抚着他后脑勺轻声问：“我们偲然怎么了？”
顾偲然抬头看他，眨了眨眼，嘴角猝不及防往下一撇：“呜……哥。”
“我、我感觉，我……很对不起孟崎桉。”
米旸在心里叹了口气，早预料到了会这样。
米旸抽了两张纸巾给顾偲然擦眼泪，边问：“因为他对你很好，你却联合我们把他捉了起来，让他只能在拘留所过年？”
顾偲然攥着纸巾把眼角擦得通红，带着鼻音道：“……嗯。”
米旸又问：“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顾偲然摇了摇头。
米旸再问：“那你后悔吗？”
顾偲然吸了吸鼻子，犹豫半晌，摇了摇头：“……不知道。”
米旸换个问法：“你今天见了他，感觉怎么样？”
顾偲然睁着红彤彤的眼眶委屈地看着米旸，见米旸没有揭过这页的意思，只好抽咽着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就、就感觉他好像变了，但是跟我说话的语气又没变……”
“好、好像，没有以前那种危险的感觉了，又好像……变得有点颓废了。”
米旸挑眉：“颓废了？”
顾偲然又摇了摇头，道：“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感觉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米旸无声地“哦”了一声：“醒悟了，不想挣扎了吧。”
他确实听文局长说过孟崎桉在调查后期异常配合，不止把他自己做过的事、藏过的证据和盘托出，还把埼玉庄背后的整个家族一并供了出来，直接扼杀了埼玉庄重新崛起的可能性。
一开始还以为孟崎桉纯粹是心理变态想拖整个家族一起同归于尽，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是真的收手了。
顾偲然听米旸说完，眼泪掉得更凶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还能补救的时候不醒悟，被捉了才来醒悟……”
“有什么用，都……都要死了……”
“至少他终于醒了，”米旸再次把顾偲然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不是你的错。”
顾偲然埋在米旸怀里，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个不停，过了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
米旸轻拍他后背的动作没停，只轻声问：“哭好了么？”
顾偲然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吸了吸鼻子，平复下呼吸，才含糊应道：“……嗯。”
米旸摸了摸他的头，淡笑道：“那抬头看看吧。”
顾偲然一脸莫名，但还是乖乖抬起了头，顺着米旸的视线看向没关上的窗户——
“咻——嘭！”
“嘭！嘭！嘭！”
代表着新年的到来的第一束烟花炸开，接二连三的烟花紧随其后，璀璨夺目，熠熠生辉。红的、黄的、紫的、彩色的，在漆黑的夜空朵朵绽放，为寂静的夜晚点缀上一抹五彩缤纷的景色。
原本寂静的住宅区街道也瞬间热闹起来，烟花爆竹炸开的声响、小孩儿兴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喊着“新年快乐”的祝福声，彰显着过去的一年已经结束，是时候迎接全新的一年。
顾偲然有些看呆了，米旸也没打扰他。良久，顾偲然才回过神来，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挤出个笑容转过头对米旸道：“哥，新年快乐。”
米旸笑着回道：“偲然，新年快乐。”
待到短暂的热闹逐渐散去，米旸才拿着纸巾把顾偲然脸上自己没擦掉的泪痕仔仔细细抹去，随后捧着他的脸对他浅浅一笑，道：“该流的眼泪都在去年流干净了，现在开始，我们偲然要开开心心地、随心所欲地过下去。”
“一切都会变好的。”
顾偲然看着米旸的笑脸，忍下了想要再度夺眶而出的眼泪，扬起真心实意的笑容，道：“好。”
坑坑洼洼的过去终将成为过去，最重要的，是再次挂上笑容，迎接充满希望的未来。
……
半年后。
顾偲然下课回家，径直奔到米旸面前，小心翼翼又略显期待地问：“哥，明天周末，班里组织了个聚会，今晚去吃火锅，吃完去KTV，我可以去吗？”
米旸眉梢微挑，内心有些意外，笑道：“交朋友了？”
顾偲然略窘迫地垂下头，支吾道：“嗯……算是吧。”
其实也不算多亲密的朋友，就是能聊上两句，上课的时候偶尔一起说话解解闷那种，也是近两个礼拜才结交上的。正好遇上班里组织活动，那人便顺带邀了顾偲然，说带他多出去玩儿、多认识些人。
顾偲然确实从来没参加过这种聚会，这次被人邀请也有些意外，思考了一节课后，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答应了。
米旸笑着摸了摸自家弟弟的狗头，道：“想去就去吧，等会儿让人送你过去，结束了给我们打电话，得找人接你回家。”
说完也不等顾偲然应声，抬头便寻起了云千的身影：“云千人呢？”
恰好从楼上下来的邵敬听罢，道：“你放过他吧，咱们首领得考研还得安排咱们的任务，早忙得团团转了。”
米旸“哦”了声，道：“那邵大哥空不？接送一下我弟。”
邵敬“啧”道：“我收费的。”
米旸点了点头，转身看见贝爵便道：“爵儿有事儿忙吗？”
贝爵顿了顿，问：“几点？”
顾偲然立马答：“六点。”
贝爵点头应下：“行。”
邵敬目眦欲裂，伸出了尔康手：“等会儿，收费是开玩笑的！”
有他在怎么可以让贝爵开车，还是大晚上，怎么可以？！
米旸摆了摆手：“不需要你了，退下吧。”
邵敬：“……”
顾偲然抿唇笑了笑，对贝爵道：“谢谢。”
贝爵“嗯”了声，米旸便拍了拍顾偲然督促道：“好了，上楼休息休息准备去了，不早了。”
顾偲然点头应好，“噔噔噔”的又奔上楼去了。
不久，刚刚遍寻不到人的云千推门进来，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道：“孟崎桉的判决书下来了。”
米旸一听，先示意他小声点，再伸手拿过了云千递过来的文件。
半晌，米旸合上文件，轻声道：“死缓。”
云千点头，也稍稍压低了声音：“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米旸认同点头，孟崎桉已经没了作恶的心思，安分度过两年缓冲期，减成无期徒刑应该没问题。
看完文件，云千抬头看了眼楼上，问他：“不告诉他？”
米旸沉默半晌，摇头道：“暂时没必要，等他问起再算吧。”
云千耸了耸肩，没过多表示。
一小时后，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带上随身物品的顾偲然奔下来站好，小声道：“我好了。”
贝爵没说什么，直接起身拿起车钥匙出门。米旸则对他挥了挥手：“去吧，结束了记得打电话回来。”
顾偲然见贝爵走了，立马跟了上去，临出门前向米旸点了点头应下，随即边往外奔边道：“我出门了，再见！”
米旸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有个人从背后抱了上来，秦风轻声唤：“小旸哥。”
米旸动作熟练地抬手、摸头、转头、亲一口，哄道：“好了，不吃醋了。”
秦风也非常心安理得地接下了这个吻，淡定道：“没有，习惯了。”
米旸被他逗笑，安慰道：“不用习惯，偲然长大了不社恐了，我就该放心了。”
秦风看了看被收拾回原样的牛皮纸袋，点头：“嗯。”
孟崎桉不用死了，小旸哥也不用安慰人了，真好。
秦风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