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预知能力早就消失了，可米旸这个半夜三四点会自然清醒一次的生理作息还是偶尔会犯，恰好今天就来了。
所以其实在秦风下床绕了一圈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一开始并不知道秦风蹲在那儿干什么，直到感觉到鼻息轻轻扑在脸上，米旸才猛地睁开眼。
“你想干什么？”
秦风被突然睁眼的米旸吓了一跳，惊慌之下往后一仰，脚下本就微微踮起脚尖的重心一个不稳就要往后倒下，所幸被米旸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这么一拉的后果就是往后倒变成了往前倒，秦风直接扑在了米旸床边……是的，床边，不是米旸身上，因为米旸已经往另一边挪开了，此时正慢慢从床上坐起。
秦风缩回按在他床边支撑身体的双手，双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跪立着的姿势，双手背在身后，看向米旸的眼神像极了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儿。
米旸看着他那生怕自己赶他出去的眼神，叹了口气，拍了拍床边道：“过来坐，咱们聊聊。”
“小旸哥……”秦风没过去，只垂着头声音略带祈求意味地唤了他一声。
米旸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道：“过来。”
秦风没法，只好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床边坐下，还不敢抬头看米旸。
米旸看着面前垂着的头顶，蹙眉道：“抬头看我。”
秦风的头稍稍往上抬了一点，又停住了，依旧只能看见头顶。
米旸：“……”
出任务的时候杀伐果断武力值max无人能敌的秦风去哪了？面前这个一副做错事的小狗狗的样子的人是谁？
米旸便直接上手了，双手捧着他的脸把他的头抬了起来，迫使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问：“不打算解释？”
秦风垂下眼帘，又想把头压下去，被米旸稍稍用力遏止住了，蹙起眉语气严厉道：“不准低头。”
秦风牙关控制不住地咬住了口腔两侧的脸颊肉，看向米旸的眼神有些委屈，可就是不开口说话。
“你想说什么？”米旸又问。
秦风还是不说话，只看着他。
“知道我会读心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让我自己看，是吗？”
“我不看你也不说，就成天在后边盯着我看，现在让你看我又不看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一直让我猜、让我像现在这样主动把你按在这儿说话，我给你机会说了，你又什么都不说。”
“我不累的吗？”
秦风察觉出了米旸的不耐，张了张口就要说出来，可一个字还没出口就又闭上了，下意识又想垂头。
他在害怕。
他喜欢米旸，米旸也知道这件事，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都没捅破，就诡异地维持住了一个平衡。他可以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米旸不会阻止，他也看得心安理得。
但是这件事一旦说出了口，米旸就有拒绝他的可能，他就会连默默看着他的机会都失去。
见他又垂下了头，数次拒绝沟通让米旸有些心累，便收回了双手疲惫道：“不想说就算了，回去睡吧。”
米旸半夜把人摁在床边逼迫他说话，就是想问清楚秦风到底在想什么，他不喜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相处模式，摊开了把一切弄清楚、该解决的解决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能接受就按照结果继续过，不能接受就好聚好散，现在这么不清不楚的算什么事。
可他一个人说了半天秦风都没回应，他也不想强人所难，那就随便吧，睡觉。
然而在秦风眼里，他最后那句话就像是间接给他下了死刑，脑子转一圈翻译过来就是“现在不说那以后都别说了”。
秦风立马着急了起来，一把抓住米旸往回收的手：“小旸哥！我、我……”
米旸深呼吸一口气，没挣开被抓住的手，耐下性子等他说下去。
秦风一开口发现自己着急得结了巴，怕米旸又失去耐心，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才终于捋顺，可心里依旧没什么底气，说出的话都有些气弱：“我……喜欢小旸哥。”
“在欧利的时候，还有在监狱的时候，明明觉得很累、很迷茫，但是只要想一想你，就突然有了动力。本来想着以后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过一天是一天，但是……见不到你的时候就每天都想着以前我们还在这儿的日子，再见到你之后就想着总有一天一定要脱离欧利回到你身边，就算你不让我回来也没关系，我就远远地看着你，看你每天都过得很好就够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就是每天都很想你，本来就只是想，再之后见不到就开始难受，特别难受，感觉快呼吸不上来了。看见你受伤了，心里疼得跟被挖出来了似的，还特别怕，怕你……”
秦风闭了嘴，不说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逆着晨光看着米旸被海水冲上悬崖璧，自己却动弹不得，那一瞬间甚至绝望到想陪着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那一天的炸弹威力再强一些，米旸真的葬身在那儿，秦风一定会恨自己到最后一刻连抱一抱他都做不到。而绝望过后，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了结自己，到另一个世界把所有没做到的承诺也好，妄想也罢，全都还给米旸。
还好最后米旸活下来了，他也没有冲动得太早。
秦风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这次为了向米旸表衷心，居然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虽然逻辑语序前因后果都说不太清楚，但好歹肯说了。
米旸其实也听不太懂，只捉到了“喜欢”、“想你”、“会难受”等等几个关键，也知道秦风这不善言辞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便转为柔声询问：“为什么喜欢？”
秦风又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说根本说不清为什么。
儿时的救赎和陪伴，与其他人相比对他明显的偏爱，无尽的温柔与包容，甚至是源自米旸本身的闪光点——作战时的意气风发、指挥时的冷静睿智、如阳光般灿烂耀眼的笑容……这一切都能成为秦风喜欢他的原因，但又似乎不完全是。
这些所谓的理由，可以是这一份“喜欢”的起因，也可能是因为喜欢上了，才被他珍而重之地一点点记在心里，成为更坚定自己这一份喜欢的细节。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什么或肤浅或神圣的理由。
米旸注视着他的双眼，悄悄把他心里闪过的一条条理由纳入眼中，却没有打断，也没有催促。
良久，秦风哑声道：“因为是你。”
米旸一愣，万万没想到最后得到的会是这个答案。
因为是你，所以一切其他的理由都只是加分项，如果不是你，那这些理由都会失去它们存在的意义。
得到这个答案的瞬间，米旸心里那一道绝对理智的防线突然有些松动。
他勉强稳住了自己，续道：“可我是男人，你怎么知道你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因为他想抱他、想亲他、甚至青春期屈指可数的梦里都是他，秦风想。
他当然不敢就这么说出来，转而道：“因为我不会这么喜欢姓邵的。”
米旸：“……”
似乎觉得不够有说服力，秦风又道：“冷誉、云千、贝爵也不会，连慕绯也不会。”
有理有据，还懂得举例为证，米旸竟无法反驳。
这要是被他们听见，秦风会不会被围殴啊？
短短两个问题，秦风的回答都让米旸意识到他的喜欢份量有多重，并且不是青春期荷尔蒙影响下的一时兴起。
出乎了他的预料，也触动了他本就不太坚定的内心。
可这在秦风短短十八年人生中就占据了八年的喜欢，份量太重了。
米旸垂眸，一手抚上秦风后脑勺软趴趴的发丝，半晌后轻声道：“可我对你的喜欢，和对冷誉、云千、爵儿的喜欢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米旸亲眼看见秦风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慢慢地，碎裂了。
可秦风还是佯装满足地对他笑了笑，道：“没关系，足够了。”
后还是没忍住垂下了头，嘴里还喃喃道：“……没关系的。”
不知是在安慰米旸，还是安慰自己。
见他这样，米旸心里突然也像被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米旸又抬起了秦风的头，看着他控制不住红了一圈的眼眶，握着他的手覆上他的左胸口，问道：“疼吗？”
秦风本想说不疼，可还没张嘴就察觉到了自己快要溢出的哽咽，还是如实道：“……疼。”
米旸挪前了一些，把秦风拥进了怀里，一手把他的头轻轻压进了肩窝，一手拍着他的后背道：“疼就对了。”
“懂得爱一个人之前，记得先爱你自己。”
秦风没有回答，只伸出手圈住了米旸的腰部，把人紧紧地抱住，异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拥抱。
能多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吧，秦风想。
不知过了多久，米旸轻轻拍着他背的手都有些酸了，便问：“好点儿了吗？”
秦风还是没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紧接着米旸又道：“如果你看见我会难受的话，那我们分开吧。”
“现在银风阁需要你，你不能走，我可以……”
“不要！”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米旸明显一愣，没想到秦风居然学会打断他说话了。
秦风主动松开了怀抱，直起身看着他的双眼里满是惊慌，和刚刚米旸放弃沟通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要……你不要走，我没关系的，”秦风也不管自己说出的话裹杂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鼻音，央求道：“我不会难受的，你别走，好不好？”
明明都难受哭了，还硬要说不难受。
米旸摸了摸他的头，道：“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秦风似乎想再笑一下，但意识到自己现在笑起来可能非常难看，又垂下了头，手足无措道：“我、我很快就没事了，哥你睡吧，我不打扰你。”
说完就跌跌撞撞地下了床，直直走到门口出了门，还动作非常斯文地关上门，完全不会吵到别人。
米旸张了张嘴，本想叫他至少带上被子枕头，可人已经出去了，便叹了口气作罢。
好歹也快十九岁的一个大男孩了，应该不至于半夜冻着自己。
秦风走后，米旸脱力般地躺回了床上，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胸口闷得厉害。
似乎才刚拒绝了秦风，就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也不一般。
可他不后悔。
秦风的感情给得太过无所保留，年纪太小不知分寸，把喜欢的人当成了全世界，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一点后退的余地。
不是不好，只是这样的人一旦在感情里受了伤，那就真的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以后的日子就会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没有人能保证一段感情的保质期，或长、或短；或轰轰烈烈、或平淡如水，无论最后以什么方式结束，更爱的那一方受的伤害肯定更大。而米旸承认，跟秦风八年的长情比起来，自己这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察觉得太迟的感情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他得教会秦风爱自己、保护自己。
当然也有私心，那便是米旸觉得自己配不上秦风这份过于沉重的感情。
他得给自己一段时间认真思考，为自己、为秦风……或者说，为他们的未来，想出一条对彼此都好的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