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从梦中惊醒，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在欧利的单人套房内，而不是梦中混乱的埼玉庄分部大别苑，也不是银风阁内自己和米旸的卧室。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不知自己怎么又梦到了八年前那地狱般的一天。

　　不，在遇到米旸前的每一天，和离开米旸之后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如炼狱般的难熬。

　　他视线飘向床头并排摆着的笛子与埙，思绪渐渐远了。

　　距离那天银风阁潜入欧利总部盗走彩钻，已经过去了三天。

　　他不太记得那天之后S110脸上是什么表情，反正总部全员都困不住银风阁三人，S110的脸色总不可能太好看。而且那天在收藏室，他被米旸三两句话忽悠走直接被针扎晕，邵敬又放水放得这么明显，他们俩似乎都被S110给列进了黑名单。

　　秦风倒是无所谓，反正S110早就知道他对银风阁是什么样的态度，这次S110也没有说他什么。倒是邵敬，平时开会多说少做的骚话一套套，正经任务却是没出过什么大问题，这次有些太反常，导致S110开始对他起疑。

　　那天他们俩清醒过后躺在医务室两张相邻的床上，秦风问他：“你什么毛病？放水？”

　　邵敬“嗐”了声：“你家小旸哥那情况我还补刀，那我还是个人吗？”

　　“你本来就不是人，”秦风淡道，不等邵敬发飙就接着道：“我是说贝爵来了之后。”

　　邵敬扭头看他，突然问：“喂，你面上能跟我做兄弟，其实还是觉得我和欧利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吧？”

　　秦风诚实道：“差不多吧，就是跟他们比起来你还算有点良知。”

　　邵敬“啧”了声，头转回去看着天花板：“我在这里七年，升S级两年，缺德事儿是干了不少，但我并不希望银风阁真被欧利灭了。”

　　秦风转头看他。

　　“毕竟，他们是除警方之外，最能阻止那些龌龊事儿的人。”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进的欧利？”他问。

　　秦风心道，进欧利的十有八九都是为了钱，还用问？

　　“我没告诉过你吧，我还有个十二岁的妹妹。”

　　“七年前，那时候我十五岁，我妹五岁。本来呢，我们俩和我爸妈四个人，家里也不富裕，算是小康吧，但是过得还挺开心。我那时中考刚放榜，考得还挺不错来着，我爸妈就请了假带我们出去玩儿了一天。”

　　“然后就在那天，在游乐场门口，我们都要回家了，突然发生了件事情。”

　　就像是为了证明意外不挑人，富的、穷的、特别的、平凡的，都有可能迎来天降横祸，变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

　　“那时已经是晚上，离开之前我带着妹妹去买一只雪糕，爸妈先到车上等我们，结果就在我牵着我妹转身要走回车上时，看到两个男人拉开了我们那辆车的车门。然后不到半分钟，他们就把我爸妈的尸体扔出了车，自己开车跑了。”

　　他还看见了他父母被捂住嘴，徒劳地挣扎了几秒，就被一刀封喉，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当时只下意识地捂住了妹妹的眼睛，双腿却像是钉在了原地，完全迈不出脚步。他妹妹什么都没看见，他却亲眼见证了父母被杀害的过程。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两具睁着眼睛的尸体，妹妹在他身边大哭，他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父母无缘无故被两个男人杀害，车子又被劫走？

　　他去报了案，派出所只查了一天，就往上丢给了上层，只给了他和妹妹一个模糊的解释和徒劳的安慰。

　　他隐隐听见派出所的警察脸色凝重地讨论了许久，都围绕在“欧利”这两个字。

　　“那两个男人是欧利的人，而且……只是B级的。”

　　当时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欧利，只知道派出所帮不了他报仇。他更不知道银风阁的存在，根本想不到去银风阁寻求帮助，而是走了另一条路——他直接上网搜寻了欧利的资料，然后亲自去了欧利，亲手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那时的欧利算是刚起步不久的黑暗组织，人数不多，但那两人是B级，他刚进去只能是E级，还是花了整整两年才看见那两个人。

　　他故意接近过那两个人，假装不经意问过当年的事情，只说自己是个刚好看见的过路人。但那两人几乎把这件事忘了，想了许久才想起，只是一次任务撤退车辆不够，便随手抢了辆车逃跑。

　　他背对着他们，拳头握得死紧，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仇恨。

　　他被一瞬间毁掉的人生与家庭幸福，只是别人的一次顺手而为。

　　那之后他又花了两年才升上A级，并在一次任务中有幸当了指挥，底下的人正好就有那两人。

　　于是他报仇了，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先狠狠在他们的身上捅了几刀，让他们记住这种痛、这种恐惧，再用他们杀害自己父母的方式，一刀封喉，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大仇得报，而他却还得留在欧利，做了不少他不想做的事儿，成了自己最恨的那种人。

　　他心里已经没了仇恨，只有被欧利束缚着的不甘与无奈。

　　所以在看到银风阁的人时，他是羡慕的。

　　特别是看见他们一有空余时间就打打闹闹，危急时刻却能火速支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理解对方的默契，让他莫名向往。

　　而且……他们拿着跟他差不多的本事，做着正义的一方，他却只能昧着良心为欧利卖命。

　　听完，秦风问：“你妹呢？”

　　邵敬道：“那之后我把她交给了一个远房亲戚，只跟她说我出去工作了，会很忙，没时间看她。之后我在欧利赚到的钱都寄回去给她了，算是供她上学生活吧。”

　　“你没再见过她？”

　　“有的，一年两三次吧。”

　　两人又沉默下来。

　　半晌，邵敬调节气氛般笑了一下，侧头看秦风：“说实话，知道你也不是真心为欧利服务的时候，让我有种找到同类的喜悦。”

　　“滚，谁是你同类，”秦风翻了个白眼，又喃喃道：“我和你不一样。”

　　邵敬扔回一个白眼给他：“啧，要不要这么快撇清关系，知道你不一样，你还心心念念着你小旸哥。”

　　秦风闭上眼睛，没打算再理他。

　　他确实和邵敬不一样。

　　邵敬出生于平凡家庭，即使经历过那段变故，大仇得报后也归于平静。他生来被灌输的思想让他向往正义，厌恶欧利这种做尽坏事、草菅人命的黑暗组织。

　　他却是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暴力、杀戮、血腥是常态，友爱、善意、纯洁是奢侈。要不是那天的米旸把他拉出了那个地方，现在的他恐怕只会比欧利的任何一个人更阴暗、残酷。

　　今天的一场梦，似乎把他拉回了他被阳光沐浴了六年后的第一次失控，也是继初见后，第一次在米旸面前露出嗜血、暴虐、残酷的一面。

　　但是他清楚记得，他抱住米旸的时候，那时的米旸没有推开他。

　　即使他在他面前伸出利爪，亮出獠牙，面对全然陌生的他，米旸也没有表现出害怕，反而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把他唤醒。

　　他不想走的，他舍不得。

　　可他也明白，温浙和其他当时的前辈并不待见他。米旸不止一次维护他，年幼的他竟还不懂事，一发生什么冲突就犟着脾气跟几位前辈作对，没少让米旸为难。

　　但是那天，跟以往的任何一次小冲突都不一样，他已经被满手满眼的鲜血唤起藏在自己身体深处多年的猛兽，除了面对米旸还勉强能寻回一丝理智，他已经完全失控。

　　他一不想再让米旸为难，二不敢再呆在那个压抑的审判氛围之下，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那为什么之后不回去？

　　秦风伸手拿过那只埙，捧在手上细细摩挲。

　　可能是年少意气用事，也可能在等米旸来找他回去，他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最后他误打误撞遇到了欧利一个前S级，他把他带了回去，让他进了欧利，然后就任由他独自在欧利摸爬滚打地闯，受了轻伤、重伤，甚至死了都不再关那人的事。

　　他也再也没能回去。

　　脑海中又想起米旸把埙塞进他手里，跟他说“对不起，我只用这一次”的神情。

　　但他看见米旸拿出埙的一瞬间，是开心的。

　　他甚至想，米旸用这个压制他一辈子都没关系，他心甘情愿。

　　米旸却坚持把埙还给了他，他们之间那根隐形的线，仿佛就这么被他硬生生剪断了。

　　那种仿佛想跟他斩断所有联系、当作他们从没有过那段过去的行为，让他心里蓦地一疼。慌乱、不甘、疑惑，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一瞬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愣愣地看着他。

　　为什么还给他？

　　小旸哥，你不信我了吗？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他用针扎晕了。

　　当时他想，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用陪着S110演戏，强迫自己对银风阁，对米旸下手。

　　他还想回去，回到他心里唯一的归处。

　　只是……

　　他还能、还有机会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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