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日诚惊道,“文轩哥。。。坠崖!?”
夜静琪点了点头,黯然回道:“我若早到一步,或可助初姐挽救雷公子。唉。。。”语毕不禁长叹,显得颇为自责。此时日诚、夜梦已带昏迷的宇羽隼返回聚集地,及早就医,以免脑伤耽搁太久,留下疾患,夜静琪随即便将噩耗告知二人。
“怎么会。。。”日诚闭目悲鸣,抬手捂面,沮丧至极,紧绷半天的精神也随之溃泄,浑身只觉疲软无力,缓缓下蹲,躺倒在地。夜梦则比较冷静,抬头吩咐道:“黑翼,拜托了。”
‘无影黑翼’应叫一声,迅速离去,‘无双赤龙’遂亦起飞,跟随在后。
夜梦接着又向宇羽莺道:“不好意思,莺,你让狞猛也出动吧。”
宇羽莺正在给宇羽隼做检查,听后轻声应道:“好。。。”并暂停手中的活,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擦抹泪痕,走向站在树梢上稍息的狞猛,传达指示。
“雷文轩的着落,只能先安排黑翼它们去搜了。”夜梦道,“愿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那我们呢?”夜静琪问道。
“当然没空悠哉,”夜梦道,“得趁隼醒转前,彻底结束这堆破事。”
十全宗、弯刀门余众心如死灰,不再续寻生路,也懒于退回村庄,在山腰处度过一晚。隔日天亮未久,有道人影自山顶缓缓走来,脚步声登时惊醒萧总督和血裔侯。二人循声一瞧,发现竟是竺苜使。
萧总督赶紧起身迎上前去,血裔侯也在两名弯刀门战斗师搀扶下跟在后边。
“竺苜使,你、你怎么样?其、其他人呢?”萧总督急道。
竺苜使摇头答道:“全军覆灭,琥苜使负伤受俘,我也突围失败被抓了。”
“被、被抓!?”萧总督惊道,“那、那为何会。。。”
“他们让我当信差。”竺苜使掏出一封信,递给萧总督,并道:“无将邀你和血裔侯前去谈判。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恳请二位顾全大局,跟我走这一趟吧。”
萧总督和血裔侯深知眼下满盘皆输,众人性命早已被无将捏在掌中,对方既主动示好,也唯有先应邀探探虚实了,于是随竺苜使登山。竺苜使等人最终来到一片草地前,只见该处竟摆了一张矩形木桌与数张椅子,夜梦和琥苜使正坐在那里静候,夜梦还显得有些乏累,长长打了个哈欠。
“师兄!萧总督!”琥苜使起身扶靠椅子,激动地叫道。
夜梦这才注意到来者们,当即打起精神,立直身体,摊手指向木桌另一侧的椅子,道:“大清早的便劳烦诸位,着实抱歉。来,请坐。我知血裔侯腰腿不便,无奈位处荒山野岭,排场仓促,只有这些硬木椅能用,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竺苜使等人未料到夜梦会如此礼貌,皆呆愣片刻。血裔侯随后道:“分明是在战场上打过照面的死敌,阁下这般风度翩翩,反倒折煞我等了。”
“血裔侯谦虚了。”夜梦道,“昨日阁下坚决反对龌龊之举,单凭这点,就配得起尊重。所谓英雄惜英雄,莫过于此。”而后又指了指椅子,提醒道:“坐吧。”血裔侯等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入座。
夜梦接着也坐回位子上,取出几份字迹工整的文件,交予对方四人阅览,并道:“我就直入正题了。此次会谈,无非是想劝降十全宗与弯刀门。具体条件都已写在草拟上,无将这边自然会释放所有受困千古林的两派弟子,至于你们战败的代价,比较繁杂,容我简约讲述。”稍微停顿后,续道:“第一,十全宗、弯刀门需承认失利并公告天下,日后向无将呈交正式降书,十全宗还得为方洪之战至歉。第二,无将在斗争中的一切损失由两派赔偿,包括方洪之战那笔帐。。。”
夜梦言至一半,却听萧总督抢道:“三、三千七百零九万!?这、这根本是敲诈!”
夜梦蔑笑一声,躺靠到椅背上,摊手道:“萧总督若不服,大可找谙财经者核查款额。但这样便要拖个十天半月,我估计你们等不起。”跟着重新坐正,续道:“相信我吧,要真想狮子大开口,何不报个五亿八亿呢?我家里是做买卖的,本就通晓算钱的学问,差不多就是那样,公道合理。”
萧总督颇为羞恼,但细读条项,确实无甚毛病,只得闷声不吭,反而是血裔侯调侃道:“你连人命、装备什么的都给按上赎金加算在内了。说勒索倒不至于,但抠是真抠。”
夜梦笑道:“商贾做派,不该拿的不拿,此乃诚信,该赚的却也决不少赚一分,这叫精细。”
“敢情你昨天跟伙伴斗得水火不容,阻止他乱杀人,就是为了多讨赎金?”
“哼,若这般设想,可以减轻尔等蒙敌人开恩苟活的屈辱感,那权当如此吧。”
血裔侯只觉夜梦此言微妙,稍稍一怔,然后道:“也罢,钱财之事,总会有法子的。”遂接着参照文件问道:“再来是第三点。你要求十全宗、弯刀门各交一员人质,缘由我懂,可眼下有份量的领袖几乎全阵亡了,你想要谁?”
“好问题。”夜梦道,“照理应选两派高层的家眷,但这样便需长途交涉,太麻烦了,且输掉大战,高层难免威信陡降,权位不稳,一旦倒台,人质或会失去效用。”跟即直视着血裔侯,又道:“阁下觉得呢?”
血裔侯明白夜梦话中的玄机,闭目轻叹一声,道:“那就我吧。”
陪伴血裔侯的两名弯刀门战斗师顿感惊诧,先后慌道:“血裔侯不可!”“侯爷请三思!”
血裔侯不为所动,凛然回道:“无需劝谏。我是门派祖师后裔,地位非凡,任谁当权,都不敢罔顾我的安危撕毁协议。我既因出身得享荣华富贵,受师门礼遇、万人尊崇,如今弯刀门危难之秋,也理应承担责任。何况我已是半个残废,用我的自由换百余名弟子的性命,最为划算。”
“好,爽快!”夜梦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说罢转而瞧向萧总督。
萧总督见形势如此,无奈叹道:“你们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哇。”
语毕,十全宗两名圣使皆转头望向萧总督,琥苜使还道:“萧总督莫非想。。。”
“不然呢?”萧总督道,瞥了夜梦一眼,续道:“按他的思路,我十全宗的人质候选,无非就是咱们三个。二位虽贵为圣使,却缺乏权力根基,份量终究不太够,那只剩下我了。毕竟罗琅城派系人多势强,谁要在殿堂之上稳坐宗主宝椅,至少未来几年都得倚仗我的支持。”跟着朝夜梦道:“阁下没意见吧?”
“没意见。”夜梦道,“明事理,不蹉跎,老实认栽,我喜欢。”遂拿起笔,在自己面前那份文件有关人质一栏中填写萧总督与血裔侯的名号,完后取出朱墨,拇指一沾,印在纸上,再将朱墨交予对方,道:“签字盖章吧。”
翌日正午,夜梦遵照协议,释放十全宗、弯刀门余众,日诚陪同监督。过程中只见马队长和小楚腿伤未愈,相互搭肩支撑,艰难前行,注意到日诚后不禁斜眼瞟望,神色阴沉,怨愤难掩。日诚与二人目光交视,脑海登时浮现回忆,想到跟他俩由友变敌,内心多有感慨,报以尴尬而不失友善的微笑。马队长和小楚却不领情,双双别过头,渐渐走远。
隔了许久,终于轮至队伍最后方的竺苜使。他向日诚、夜梦点头致意,正欲阔步离开之际,却听空中传来一阵声响,当即转身仰望,竟见‘无双赤龙’、‘无影黑翼’迅速飞降到日诚、夜梦面前。二人与两头传说兽短暂沟通后。皆流露苦恼之色。
“怎么了?”竺苜使奇道。
日诚摇了摇头,答道:“找不到文轩哥。”
“搜了坠崖点方圆百里内的范围,毫无踪迹。”夜梦接道,“除非被河流沿着山脉冲至南边,否则极大概率是让野兽给叼走了,恐怕凶多吉少啊。”
“啧,如果那时没弄伤另外三只老鹰,全部出动的话,兴许就寻到了。”日诚语气颇显懊悔,说着不禁举起左拳,砸在右掌上。
竺苜使与雷文轩虽已立场各异,但往日交情尚在,听闻此讯,也不免惋惜,沉默一阵后,道:“将来若有消息,无论悲喜,烦请传信至新丰城,告知于我。”
“新丰城?”夜梦疑惑地道。
“我老家。”竺苜使道,“我准备复命以后,便引咎请辞,隐退归乡。毕竟千古林之役惨败,我作为一员领袖,有何颜面续任圣使之职?况且文轩和诚公子先前所言甚是有理,代表十全宗参加此战已属不义,如今责任履行完毕,我是怎么也不该再给师门效劳了。”
“理解。愿阁下得以安度余生。”夜梦道。竺苜使苦笑一声,随后便迈开步伐走了。
待联军余众远去,日诚向夜梦道:“如今尘埃落定,你算是大功告成了。我想知道,你究竟怎么看待这场纷争?”
夜梦双目继续注视前方,回道:“一块钢板,经过无数敲打撞击,变得弯曲不堪后,唯一的修复手段,便是回炉重造。你是学铸炼的,应该比我还懂吧?”
日诚微微点头。
“江山社稷,亦是如此。一旦让邪恶势力扎根滋生、扭曲秩序,欲作乔正,也只得强硬行之。重生的前提是摧毁,那即是‘革命’。”夜梦续道,“我曾提过,现今的红心岛在我瞧来,便属于革命方才有救的境地。然而每逢动乱,牵连无辜之人总是在所难免,我对此非常清楚,也颇为抗拒。于是我尽量不主动滋事,而是借何总督的阴谋见缝插针、顺水推舟,将契机交给三大派,由他们来决定是否触发一切。我就像西洋文化里的恶魔那般,虽不亲自出手,却怂恿、引诱他人犯恶,只消轻轻推动一小步,他们便会在带来毁坏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无需你们斥责,我承认我就是个卑鄙小人,明明是幕后黑手,却妄图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但你至少未将自己标榜为正义,也不掩饰、逃避罪孽,就这公正客观的自知之明,相比三大派,我觉得反倒更令人敬佩。”日诚道。
隔了片刻,夜梦道:“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日诚思索一阵后,道:“江湖、武林,这片本该是英雄豪杰大放异彩的万千世界,其真面目竟丑陋得直叫人心寒。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到头来只是一群伪君子。魑魅魍魉乔装乱舞,嚣张盛极,唯独侠士单影孤行。。。”言至此处,想起雷文轩的遭遇,不禁黯然垂头,方才续道:“乃至遭人唾弃,为正道舍身,却背负污名。”
“侠士啊。。。”夜梦喃喃道,随后又道:“姑且先问你,你认为‘侠’是什么?”
过了半响,日诚答道:“以自己的道德观念,将他人的行径或社稷之象定性为‘恶’,并用武力进行惩戒与整顿?”
“英雄所见略同。因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基本素养,这你能同意吧?”夜梦点头道,“然而这仅是最低境界。神州坊间传闻,南宋一抗元义士曾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意即更高境界的侠客,不会满足于插手眼前的不公,而要视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主动挖掘和解决问题。”
“嗯,理解。能到此境界者,恐怕寥寥无几。”
“确实。但那并非因为领悟到这层境界的人少,而是太多的人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所改变。他们或因亲友受到挟持,或不忍与偏离正道的师门决裂,或纯粹迫于生计,不得已对一些事情袖手旁观,甚至违背意愿去行缺德之举。”
“。。。我大概能听懂。就如同竺苜使对吧?”
“没错。抑或像诸多三派弟子,满腔热血被别有用心的门派利用,送去打一场不知前因后果、意义何在的斗争,结果要么无辜丧命,要么拖着满身的伤痛与破碎的信念回家。这即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夜梦补充道,接着再道:“但觉悟极高者,仍有可能迈过这道坎,毅然执行心目中的侠义。为此他们不惜放弃其余一切,与亲友切割,以避免成为软肋,也不惧被广大群众误解,乃至朝恩重如山的师门举剑相向。”
“。。。‘坚持信念,贯彻意志’。”
夜梦微微点头,续道:“然而这还没完。参透这四层境界后,你便能明白,许多江湖矛盾根本没有黑白对错,大家都只是在为自己的立场拼搏,也由此开启第五境界,谓之。。。”
“一体两面,敌我同源。”
夜梦心头一震,扭头瞟向日诚。
“文轩哥曾讲过意思相近的话语,虽然粗略浅白,但总结起来,我想便是这八个字。无将是害惨了诸多三派弟子,但真的有错吗?文轩哥认为不然。从无将的角度瞧来,隼、初姐他们只是想为无将寻回被十全宗夺走的一切,偏偏整个红心岛都相信无将罪有应得,令他们伸冤无门,出此下策,也是迫于无奈啊。那维护了师门霸权的十全宗弟子又有错吗?也没有,他们仅仅想保护好自己的小世界。当日你与静姑娘激辩时的那套言论,看似荒谬,实则一语中的,点破江湖纷争的本质。故作为‘侠’,纠结于谁对谁错无甚意义,关键是理解并尊重彼此的立场,得饶人处且饶人,哪怕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也应该杀人而不诛心,乃至承担起对方于之属团的责任,为其完成夙愿。”
夜梦听后沉默一会儿,方才“哼”地轻笑出声,道:“说得完美。真的,精彩至极。你真是令我感到惊奇的存在。不愧为被赤龙选中之人。”
怎料日诚立刻回道:“少瞎扯了。以前被你忽悠,现在我可算搞明白了。”随即注视着夜梦,续道:“真正选择了我的,并非赤龙,而是你,‘魔王’。”
“。。。何以见得?”
“有两件事情,我一直心存疑惑。”日诚道,“一是初见面那会儿你为何指点我武学,二是我向你表明立场后你那透露出赞赏的态度。现在我全懂了。你打从一开始就看中我的特殊身份,将我选作‘保险’,希望我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助你一臂之力,避免无将在奠定胜势后持续战斗,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好家伙,连个半路冒出来的都能给安排上角色,你这才算无愧于‘魔王’之称。”
片刻之后,夜梦冷冷道:“那你可恨我?”
“不恨。”日诚摇头道,“一切终究是我的选择。何况若真如你所言,既领悟了那第五境界,便不会再用简单的善恶去评判他人。但凡心怀信仰者,哪怕立场水火不容,首先必是惺惺相惜。你也是如此看待这一路来的劲敌的吧?”
“哼,你自个儿揣摩吧。”夜梦道,随即转身道:“回村庄了。”语毕,‘无影黑翼’便滑翔而下,提着夜梦升空,日诚则骑上‘无双赤龙’。
两头传说兽带着二人翻越山脉,降落于村庄中央。只见村民们已然回归,正忙着清理十全宗、弯刀门留下的一片狼藉,而驹焱炀尽管左臂负伤,用纱布包裹悬吊起来,却仍参与干活,协助搬运几样小物件。
“驹大哥,其他人呢?”夜梦问道。
驹焱炀扭头答道:“啊,隼和初心情不好,在屋里休息,老川、莺他们去安葬天绍、佳嘉了。”并指了指远处,续道:“就在那边。”
“知道了,多谢。”夜梦说罢便往该方向走去,日诚跟随在后。
二人行至村庄外围后,果然瞧见前面一片空地堆起了两座小土坑,旁边立有刻着“佳嘉之墓”与“天绍之墓”的石块墓碑。路鸣香正跪在土坑前,略微弯腰,双掌合十,笃心悼念;老川双目紧闭,坐在轮椅上一语不发;宇羽莺用手遮捂嘴鼻,眼泛泪花,轻声抽泣,夜家姐妹则从两侧拥抱其人,予以安慰;紫音煌站在众人后方,神色亦是凝重。
日诚、夜梦径直来到墓前;路鸣香见状,起身让出空间。日诚遂朝土坑连续抱拳行礼,夜梦则低头默哀。
片刻以后,夜梦致意完毕,转身道:“老川。”
老川登时睁眼应道:“啊,夜梦。”稍微停顿后,又道:“人都放走了?”
“都放走了。”夜梦点头答道。
“。。。我们赢了?”
“赢了。”
“赢了。。。赢了。。。”老川喃喃道,但脸上毫无欢喜之色,接着动手调转轮椅。紫音煌赶紧走上前去,将手搭在轮椅握柄上,朝村庄的方向缓缓推进,众人随后也依次离开该地。
回村途中,路鸣香转头望向走在最后边的夜梦,放慢步伐,待到与他并肩而行后,道:“恭喜你,‘魔王’。率无将逆风迎上,击溃三派联盟,巧取大捷,堪称奇迹。此等壮举,定当永载史册。”
岂料夜梦道:“恭喜?以战友为代价赢得的胜利,有什么好庆祝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人的尸骸永远遗留在千古林里,做了孤魂野鬼,不得安息,因这种事情被后世铭记,何谈荣誉?”
路鸣香听后,不禁心头一颤,随后道:“抱歉,是我狭隘了。出言失态,还请海涵。”
夜梦并未追究,转而道:“别再叫我‘魔王’了。真要论辈分,我还得唤你为师姐。”
“不敢当。”路鸣香回道,“你武功、智慧高我数倍,能跟随你左右,交流学习,已属福泽,又哪来的资格以师姐自居?”
“谦虚了。银月遭遇灭顶之灾,你年少继任,率团员卧薪尝胆十年,而今焕然一新,扬眉吐气,我也是由衷敬佩。”夜梦说罢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路鸣香,伸出右手,续道:“鄙人姓夜名梦,与少团主共襄盛举,荣幸至极。”
路鸣香呆愣片刻,随即与夜梦握手,笑道:“彼此彼此。”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过了两个月。
临近千古林的偏僻村子大兴土木,随处可见工人们在辛劳建设房屋,其中不乏银月团员与无将村民。
夜梦站在一片工地中央,双臂抱腰静候。
不久后,路鸣香率领三名银月团员徐徐走来,其中一人提着一口金属箱子,另外二人则合力拿着一件面积稍大、蒙上黑布的长方形物体。
待路鸣香等人行至跟前,夜梦道:“回来啦。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路鸣香答道,随即递出手中一张卷轴,又道:“这是十全宗的正式降书,你请过目。”
夜梦接过卷轴,打开迅速阅览一遍,又交还给路鸣香。
这时,日诚带着莫佳嘉的兵器匆匆跑来,一边递给夜梦,一边微喘着气道:“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然后又道:“但你为何突然想要回来?丁师傅还没研究透。。。”
与此同时,路鸣香已向拿着长方形物体的两人做手势示意。那二人当即摘下黑布,一幅画作登时显露出来——里头描绘了一群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双手反绑的人被十全宗战斗师们押着跪在一座木台上,进行公开处决的场景。
日诚见到后,不禁疑惑地道:“这是。。。莫非。。。方洪之战。。。”
夜梦从日诚手中接过东西,武装起来后,神色凝重地注视着那画作,随即“唰唰”两下,右手剑一划,左手盾再笔直击出,将它砸毁。
日诚颇感不解,又道:“你到底。。。”
“替佳嘉完成心愿罢了。”夜梦冷冷回道,将反手剑交予左手后,打开那口金属箱子,只见里边光芒闪闪,摆满刻着“壹万”或“伍万”的银钱。
日诚顿时吓了一跳,路鸣香则平静地道:“首期赔款,六百万筒,还请点算。”
夜梦一边抚摸那些银钱,一边回道:“免了,我信你们。”之后抓起好几块来,先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再递向日诚,道:“给,你的份。”
“啊?”日诚奇道。
“当年日家铸炼厂被十全宗抄没,我将相关金额也算入了赔偿。”夜梦解释道,“你是继承者,这笔钱自然归你。只是眼下建设新村,急需银两,暂时只能拨出这么多,权当表个诚意。”
日诚怔怔接过银钱,盯着手中整好几万的金额,毫不显得欣喜,反倒呆若木鸡,隔了一阵子才道:“还、还是你收着吧!我穷了二十多年,突然送我这一大笔,我、我真不知怎么处理。”
“嗯。。。”夜梦沉吟一声,思考方案。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快步赶来,道:“夜梦,不好啦!初姐干活时突然脑袋发晕,反胃欲吐!”
夜梦当即回道:“知道了,我马上去探望。带初姐就诊了吗?”
年轻男子点头答道:“莺已经在给她把脉了。”
“那就好。”夜梦接着扭头道:“不好意思,鸣香,东西你们先看着办。日诚,我先去瞧瞧初姐,钱的事情暂且搁置,将来找上姐姐,三人一块商量。”
日诚眉头一皱,道:“为何静姑娘也。。。”但见夜梦已随那人离开,迟疑片刻后,也跟在后头。
另一方面,风悯初正躺在一张床上,宇羽莺坐在旁边,捏着其手腕诊脉。夜家姐妹与紫音煌也都聚集于房中静候。
不久后,日诚、夜梦轻声开门走了进来。夜家姐妹与紫音煌当即扭头望向二人,正欲打招呼,夜梦却抬起右臂,伸张五指,同时竖起左手食指,抵在嘴边;三人会意,便没发声。
夜梦接着指了指风悯初,望向姐姐。夜静琪微微摇头,表示情况未知。
这时,宇羽莺神情突变,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紧皱眉头,继续诊脉,并盯着风悯初喃喃道:“初姐,为什么。。。”
众人见状,担忧更增几分;夜静琪遂走到宇羽莺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宇羽莺并未立刻答复,隔了好一阵子,将风悯初的胳膊小心塞入棉被下,方才起身行至房间中央,道:“整体无甚大碍,估计就是长期抑郁,加之近来干多了苦活,一时不堪负荷。但除此以外。。。”
“尚有别的问题?”夜静琪道。
宇羽莺点了点头,斜眼瞥向风悯初,续道:“或许是我误诊,但初姐的脉象。。。乃妊娠之征。”
众人听后,皆大吃一惊;夜韵琪顿时脱口而出道:“什么。。。”随即察觉自己声量过大,赶紧举手捂住嘴巴。
“初、初姐怀孕了?”夜静琪悄声道,“这、这如何可能?”
“我也纳闷呀。”宇羽莺道,又瞟了瞟风悯初,“但这种事情问本人又不妥。。。”
怎料此时却听夜梦道:“哼,飒爽巾帼,干仗英勇,退隐两月,腹中怀胎,着实令人感慨。”
夜静琪只觉弟弟拐弯抹角,同为女性,难免感到冒犯,道:“别胡扯。你与初姐相识更久,应该理解她岂是浪荡之人。。。”
“我没在嘲讽。”夜梦道,“恰恰相反,我以为这是混沌战火中的一丝温存,乃光影汇融之证,侠义之传承。”
“你讲什么呢哥。。。”夜韵琪言至此处,顿有所悟,惊道:“啊,莫非。。。!”随即扭头望向风悯初,续道:“孩子的爹。。。”
风悯初似乎已听见众人话语,眼睛半睁,微微点头,伸手轻抚腹部,道:“未出生便已无父,我可怜的孩子。。。”
众人见风悯初黯然神伤,情绪颇受感染,纷纷沉默。
良久以后,只听“喀喀”数声,有人自外面叩响房门。夜梦当即应道:“进来。”
房门随后被轻轻打开,接着便见路鸣香踏入屋内,道:“抱歉,打扰了。”并向夜梦递出一封信件,又道:“方才将东西存放到你书房里时,碰见一人拿着这个匆匆赶来,说是有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男子请求转交给你,还叮嘱务必让你立刻阅览。”
夜梦面露疑惑之色,接过了信件。与此同时,夜韵琪向夜静琪道:“黑色制服?莫非是。。。”
夜梦迅速读完内容后,轻轻“哼”了一声,问道:“村里还有空房吗?”
“应该有。”路鸣香点头答道。
“麻烦帮我去整理整理。”夜梦道,“有贵客来访,待会儿就到。”
傍晚。
日诚、夜梦、夜静琪、夜韵琪、紫音煌以及路鸣香站在村口前耐心等候。
不久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于村口处停下。一名风韵犹存,身穿款式华丽、带有黄色边条与花纹的黑色裙装,脖子上缠着毛领围巾的中年贵妇随即自车辇里踏了出来。
夜静琪、夜韵琪当即唤道:“娘。”“娘!”
夜夫人慢步前行,微笑着道:“别来无恙啊,闺女们?”
“娘!我可想你了!”夜韵琪飞奔迎上,扑进母亲怀里,与其相拥。
“娘。”夜静琪也朝母亲走近,夜夫人遂转而与她拥抱。二人放开后,夜夫人又行至夜梦跟前,并道:“你小子真够叛逆的哈。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一年多,杳无音讯,在外边闹得天翻地覆,他人如若知晓,老娘就该背负一个教子无方的骂名了。”
“哼,少来这套。”夜梦回道,“一介江湖浪女,哪有什么优良德性?四书五经、孔孟学说之类的你一窍不通,为人娘亲二十载,净传了打架的本领和满身痞气,还妄图享受贤母美誉?堂堂‘血腥魅魔’,其子行事霸道,那才叫理所应当吧。”
“噗,哈哈哈哈!”面对夜梦的不逊发言,夜夫人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大笑道,“妙!妙答!不愧是我儿子。”随后收起欢颜,抱住夜梦,以温柔的口吻续道:“以后别再让娘这般操心了。”
夜梦也伸手搭在夜夫人背上,道:“绝对不会了,娘。”
日诚、路鸣香见到这一家子团聚的场景,颇觉温馨,联想到自己的孤儿身世,内心又不禁泛起一丝伤感,而紫音煌亦是神情复杂。
夜夫人放开夜梦后,转身瞧向路鸣香。路鸣香当即鞠躬行礼,道:“晚辈见过夫人。”
“多礼了。”夜夫人微笑着道,“少团主唤我为夫人,未免见外。应该有更合适的称呼吧?”
路鸣香盯着夜夫人,片刻以后又道:“阿姨。”
夜夫人听后甚是欣慰,张开双臂,道:“我能抱一下你吗,鸣香?”
路鸣香笑而不语,踏上前去,与夜夫人相拥。
“我这些年一直牵挂着银月。”夜夫人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说来话长。”路鸣香道,“但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夜夫人接着放开路鸣香,将目光投向紫音煌,道:“紫音公子,许久不见。”
紫音煌恭敬地朝夜夫人抱拳行礼。夜夫人跟着转而面向日诚,缓缓走近。日诚见状,忙道:“夫、夫人好。”
夜夫人并未答复,而是弯腰前倾,左手抵住下颚,眯眼仔细打量日诚。日诚顿觉不安,下意识后退两步,提起双臂,腼腆地道:“夫。。。夫人你。。。”
夜夫人遂也踏前,并伸出右手,轻轻搭在日诚胸膛上。
日诚登时吓了一跳,不禁往后跳出一步,双手缩至身前,道:“夫人!?”
夜静琪随即也惊叫一声:“娘!”然而夜夫人不以为意,道:“唔。。。身材高大,肌肉壮硕,长相还挺帅,妥妥一个真汉子。诚公子对吧?不知你喜欢何种女人呢?”
“夫人你到底在说什么!?”日诚大为尴尬,窘态尽露。怎料又见夜夫人摇头再道:“唔唔,罢了,我就直问吧。公子觉得。。。我怎么样?老是老了点,但大龄熟女的风骚、妩媚,那些稚嫩小妞们可绝对比不了。公子若不嫌弃,愿否。。。”
夜夫人话未说完,却听夜静琪抢道:“娘!够了!爹还健在呢!你这般调戏诚公子,即使不害臊,也得照顾一下有夫之妇的节操吧!”
夜夫人轻笑一声,转身回道:“哎呀,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这么急吗?生怕大家不知你已芳心暗许,早早宣示情郎归属,以免被别人抢了?”
“娘!。。。”夜静琪满面涨红,羞涩难掩,默默低下头去。与此同时,日诚怔怔望向夜静琪,诧异而又暗喜。
“我就是想告诫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好男人钓上手了,可千万得攥紧。”夜夫人悠悠续道,“淑女太过矜持,不懂那些勾引男人的伎俩,要杀出个狐狸精来横刀夺爱,你们斗不赢的。”停顿一阵后,方才再道:“我肚子饿了,先带我去吃饭吧。”
经过一番准备,日诚、夜梦等人于户外摆上满桌菜肴,与夜夫人共进晚餐。席间路鸣香忽然放下碗筷,严肃地道:“阿姨,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夜夫人道。
“我打算解散银月,并将愿继续以武谋生的团员引荐给平洋镖局。还望阿姨不问出身,尽量接纳。”
“嗯?”夜夫人奇道,“银月是从你爹承袭而来的,如此处理,当真合适?”
“阿姨所言,自是有理。”路鸣香道,“告别同甘共苦多年的团员,我当然颇有不舍。但这十年的隐忍令我明白,混黑道、走江湖,终非长远之计。尤其大仇得报,陪伴我熬过来的团员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实在没理由强挽他们。而今武林格局重塑,我等不必再顾忌曾经的身份,分头寻个更安稳的饭碗,无可厚非。各奔前程,并不代表我们就放弃了先辈的教诲。加盟无将、投靠镖行,皆不失为恪守、发扬银月信条的活法,哪怕仅凭耍杂混日子,偶尔路见不平,出手惩奸除恶,也不算辱没了银月的名号。”
“哼。。。”夜夫人略微思索,咽下食物后,道:“行,没问题。我会关照他们的。”
“多谢阿姨。”路鸣香笑道。
夜夫人跟着尝了一口热汤,又道:“鸣香这番话倒提醒了我,红心岛格局大变,生活的诸多规划,恐怕也得重新细谋。你们这些年轻小辈,今后都有何打算?”
夜梦立即答道:“我会在此长驻。无将重归尘世,事宜繁杂,极需我统筹监督。”
“哦?那你还回月见山吗?”夜夫人问道。
夜梦眼神犀利地望向母亲,道:“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夜夫人亦将目光投向儿子,片刻以后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随即扭头道:“韵琪,你个不学无术的调皮鬼,别告诉我你也要逗留下来,给你哥徒增麻烦。跟娘走吧,月见山或培英塾院,你自己选。”
“你、你讲什么呢,娘!?我、我才不会添乱呢!我一直都乖乖配合大家。。。”夜韵琪急道,但话未说完,夜夫人却撇开了脸,道:“紫音公子,令尊令堂甚是想你,你不回一趟家吗?我接着正好要拜访贵府,公子尽可搭个便车。”
紫音煌脸色沉重,默默垂头,隔了好一阵才回道:“事至如今,我有何颜面回家?”
“如何没有颜面?”夜夫人道,“叛逆本身,绝非错误,而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更是考验父母放胆让孩子碰壁磨练的觉悟。少年懵懂之期,无论怎么闯祸,也永远值得爹娘包容、原谅。”
紫音煌思虑片刻后,终于抬头道:“我明白了。夫人既盛情邀约,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自当顺应。”
夜夫人点头致意,然后重新看向夜韵琪,道:“韵琪,我再问一次,月见山,或培英塾院?”
“呃,塾、塾院吧!”夜韵琪答道。
“很好。”夜夫人轻笑着道,随即瞧向餐桌另一侧,问道:“静琪,你呢?”
“我。。。”夜静琪迟疑未答,瞟向了日诚。夜夫人遂朝日诚道:“诚公子,能否也冒昧问问你?”
日诚原已察觉夜静琪的目光,有些羞涩,忽然又受夜夫人提问,顿时紧张无比,慌道:“我、我。。。我想回家收拾一番,迁至此处,今、今后就跟着丁师傅他们搞铸炼。”
“嗯,挺踏实的安排。”夜夫人道,“路途遥远,公子欲动身之时,不妨找平洋镖局借辆马车代步。”跟即扭头道:“静琪,你不必匆忙决定,先待上一段时间帮帮梦,将来诚公子若有需要,可陪他返乡,从旁协调。”
夜静琪听后,喜道:“好的,谢谢娘。”语毕再次瞥向日诚,嫣笑如花,难掩欢悦。日诚见了,也报以腼腆笑容。
数日后,紫音煌和夜韵琪准备就绪,随夜夫人启程。二人与亲友告别后便率先登上车辇,夜夫人则在临行前与夜梦多聊几句。
“无论你所做之事对错与否,眼下世人必视你为头号战犯,是真真实实的‘魔王’。污名难洗,骂声狼藉,你得要足够坚强。”夜夫人道。
夜梦点头回道:“那是自然。”
夜夫人闭目长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最大的幸运,是遇见我师父。最大的福气,是嫁给你爹。”随后伸手搭在儿子肩上,续道:“而最大的骄傲,是养育了你。你将来若有半刻产生动摇,希望这句话能给予你鼓励。”
“我懂。”夜梦踏前一步,紧抱母亲,道:“我生命中一切美好之物,皆因您所赐。”
夜夫人遂也搂住儿子,二人脸上尽显骨肉深情,珍爱难舍。
紫音煌坐在车辇内,透过窗户瞧见这一幕,豁然开悟,道:“原来如此。夜夫人那日于营外之言,听着像在揶揄我,实则另有所指啊。”
“嗯?”夜韵琪奇道,但紫音煌并未加以解释。
夜夫人放开夜梦后,向送行的其余人道:“静琪、鸣香、诚公子,再会。”说罢便转身登上车辇。车夫跟即驾动马车,缓缓驶远。
黄昏。
“吱呀。。。”山村一栋小屋的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随即便见日诚跨步入室,夜静琪跟在后方。屋内相当肮脏,地面、桌子、橱柜等积满污垢,房梁、墙角蛛网遍布,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斜晖映出飘弥的浓厚尘埃。
“哈。。。哈哧!哈哧!”许是受不洁空气刺激之故,夜静琪顿感鼻腔瘙痒,连打喷嚏,而后慌忙伸手捂住嘴鼻。
“抱歉,久未清理,让姑娘觉得不适了吧?”日诚回头道。
“没、没事。。。”夜静琪轻声道,并别过头去,取出绢帕擦拭飞沫。
“实在受不住,就先到屋外等吧。”
“没、没关系。。。”夜静琪稍微习惯后,调整好气息,方才续道:“我。。。我想瞧瞧公子的家,看看公子住的地方。”
日诚立于小屋中央,摊手苦笑道:“简陋破旧,家徒四壁,有什么好参观的?”说罢从一个橱柜里翻出一块抹布,清理客厅的小圆桌。
夜静琪环顾几圈后,问道:“公子的房间是。。。?”
“那里。”日诚指了指方向。夜静琪遂循着走去,轻轻推开房门一望,发现里面空间狭小,只摆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瞧吧。”日诚凑近道,“空虚至极,像曾经的我那般,真是令姑娘见笑了。”
“不,我怎会嘲笑公子呢?”夜静琪盯着房间回道,“在如此环境成长,公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吧?即便这样,却为人豁达,反倒令我愈加敬佩。”
“姑娘谬赞了。”日诚说罢返回客厅,熟练地打开橱柜上的一个大抽屉,取出好几本大图册,随手翻阅,并道:“思来想去,真有价值带走的,也就这些兵器谱了。物品丢了可以重造,学识、技艺一旦失传,却是葬送几代人的智慧结晶、百余年的底蕴承袭,那才是无法估量的毁损。”
日诚接着瞟了眼天色,道:“看来得委屈姑娘在这儿睡一晚了,否则露宿荒野,更为不妥。”
“没问题。”夜静琪回道,“都大老远来了,无需急于离开,不妨多待数日,让公子好好跟这村子的一切告别。”停顿片刻,又道:“我。。。我也希望借机认识公子的过往。”
日诚轻笑一声,道:“多谢姑娘体谅。那我先给你备房休息。。。”
怎料夜静琪却摆手抢道:“不、不打紧,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公子先忙别的吧!”
日诚听后不禁呆愣。夜静琪随后羞怯地移开视线,伸手一指,再道:“可、可否用公子的房间?”
“。。。啊,我、我不介意呀。”
二人遂各自忙活,待日诚将客厅大致清扫干净,准备生火,行至屋外,见地上放着一捆柴,蹲身欲取,伸手搭住后,却又倏然停下。
夜静琪见状,奇道:“怎么了,诚公子?”
“没什么。”日诚摇头笑道,提起了那捆柴,一边搬往屋内,一边解释道:“这是我离村前刚砍的,也是在那时初遇佳嘉,救下被她追杀的一名十全宗弟子。但之后仍让佳嘉得手,就在我们方才经过的竹林内。”放下柴木后,轻声叹气,双手叉腰,续道:“谁能料到仅隔一年,我竟跟佳嘉成了一伙,却被十全宗视作坏人?又有谁能料到,我本欲寻找烽叔,带他回家,结果恰恰是我害了他?”
“诚公子。。。”夜静琪喃喃道。
日诚又再摇头,道:“而今回首审视,才猛然惊觉,我好像什么都没干成。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开始来回踱步,并道:“我就犹如。。。只是个过客,罗琅城、十全宗总部、千古林,每有巨变,我都在场参与,却没能改变结果。作为战斗师,杀人、救人易如反掌,但作为纷争洪流下的区区配角,我无法扭转大势。当时赢了夜梦,他讲过一番感叹自身渺小的话,我是愈发能够体会。纵如他那般机关算尽,也被一两次意外打乱部署,何况我呢?折折腾腾,最终仍是一场空。”
“。。。那你可后悔?”
“我曾经后悔过。刚害死烽叔时,我确实很自责。”日诚说罢深深呼气,随即放下沉重的心情,道:“但现在不会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对这趟江湖之旅抱有期待。它的真谛,仅仅是让我游历、见识世界。兜了一圈回来,看遍恩怨,心绪沉淀,才明白平淡的生活有多么珍贵,才安于做一介普通的铸炼匠。”接着瞧向夜静琪,道:“这是精神上的感悟。更重要的收获,是遇到了你。”
情郎突表爱意,夜静琪登时又喜又羞,低下头去。
日诚向夜静琪缓缓走近,挠头道:“我不懂那些高品调的甜言蜜语。但我无比肯定,我。。。喜欢姑娘,也有理由相信,姑娘对我同样有特殊的情感。我。。。我想确认姑娘的意思。”
夜静琪双颊泛红,将手抬至唇边,幽幽道:“我。。。我也不希望我们只是朋友。”
“那是指成为。。。亲、亲人吗?”
“嗯。”
告白得美女允诺,日诚顿觉幸福至极,夜静琪亦颇为害臊,二人春情荡漾,杵在原地手足无措,气氛尴尬。隔了一阵,日诚才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暧昧的举动?”
“例如呢?”
“例如。。。拥抱?”
“那你抱呀。”
日诚遂踏前一步,搂住夜静琪纤腰。夜静琪左臂环绕日诚脖颈,右手搭在对方腰间,贴靠其躯,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能抬头看着我吗?”日诚道。夜静琪于是仰起头来,与他深情互视。
“与你相识许久,我觉得现在的你最是漂亮。”日诚道。
“讨厌,刚才还说不懂哄逗女孩呢。”夜静琪娇嗔道,又欲低头,但日诚立刻伸手托住其脸庞,逐渐凑近。
“如、如果还想做什么,请快些儿做。这样拖着,怪、怪羞人的。”
日诚不再犹豫,拿出男子气概,吻了上去。这对曾以为被纷争毁了心灵的年轻眷侣,待一切完后幡然知晓,原来人生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