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使，您让将士们好好休息，自己却已经一连几个月没回寝室歇息了，末将怕您…撑不住。”一位将军在雪地里迈着步伐朝史可法走来，规劝道。

“无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在寝室睡也是休息，在帐外睡也是休息。何况日前才刚有叛军侵犯的警报，在寝室里我安睡不了，在帐外睡也方便我们作战。”史可法的声音听起来极度疲惫。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裳，铠甲上的冰霜跌落下来，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可是… ”将军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史可法对谁都好，唯独对自己过于苛刻，性子也倔。他惜才、爱戴下属，却不曾爱惜过自己。他心知不管怎么劝史可法都是没用的，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去。

“… … ”史可法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不是他不想休息，只是对上他怕辜负了朝廷对他的信任，对下他怕对不起先生。已经十七年过去了，左光斗的死仍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痛。先生死后不久，魏忠贤曾一度要开棺戮尸，那时候的史可法正拼着命提升自己的官职，只为能拥有更多的权势。待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可笑的是他连为心上人哭泣的时间都没有，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山一般高的案牍陪他度过的。不等他去与魏忠贤的势力抗衡，先生死后的两年皇帝也驾崩了。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崇祯，欲严惩魏忠贤时，魏忠贤却已经畏罪自杀了。哈…那个令他的爱人受尽凌虐的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他心里是那么的不甘。即便如今他有了一定的地位，却已经毫无意义，他能做的就只有继承先生的遗愿——誓死守卫国家。有时候他也在想，这份爱真的值得吗？这份爱过于苦涩了，他心知先生的心里没有一分爱是给他的，但他还是无可救要的爱上了他。那个爱着家国、试图在腐败的朝廷力挽狂澜的他，那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坚毅的他，都深深吸引着史可法。他想，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义父。”一个少年向史可法走近，亲切的叫着他。

“德威，怎么不去歇息？”

“您不也没歇息吗？”史德威看着冬雪里那一轮明月，似是知道了史可法在想什么：“义父又在想他了吗？”

“…嗯。”

“义父，您真的不打算放下他吗？”

“不是不打算，是我已经放不下了。德威，有的人此生能遇一人便已足矣。”

“哦… ”史德威静静的陪在史可法身边直到朝阳升起。

崇祯十六年，史可法晋为南京兵部尚书，成为行都百官之首。次年，叛军攻入北京，史可法领兵救驾，却得来皇帝自缢的消息。不久，朱由崧称帝，年号更为弘光。

弘光元年，叛军的问题尚未了结，清军的加入使情势变得愈加严峻。史可法领兵镇守扬州，却受清军围困。他向弘光帝寻求援助，却了无音信。兵临城下，势单力薄，扬州城终究还是失陷了。史可法身上满是脏污与鲜血，他被敌军逼迫着跪在地上。在倾盆大雨中，他的铠甲熠熠生辉，他的眼神仍一如当年般坚毅、桀骜。

“将军，我再问你一遍。你投不投降？”敌军首领俯视着他，令史可法想起了当年那个面对权势，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轻笑着答道：“我不。”

即便他现在死了，他的将领们将会替他继续与清军抗衡直到最后。

唰——刀的破空声响起，史可法的头掉落在地，雨将他的血液冲散。敌军首领怪异的看见史可法临死前，居然开心的笑了。

顺治三年，史德威亲手将那件貂皮大衣埋入了土中，为史可法立了衣冠冢。他一生痴情、一生在遗憾中度过的义父终于完成了爱人的心愿，以身殉国。

“义父啊，希望您下辈子能别再爱的这么苦了。”史德威擦了擦泪水，对着衣冠冢说。他慢步着离开，一片雪花飘过衣冠冢。转眼间，地上已经慢慢的积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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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一本书掉落在地面，翻开了页。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年急急忙忙将它拿起，放了回去。少年的眼眸是那么的温柔，身上散发着书香气质。

“沧屿*，找到你要的书了吗？”一个身材高挑，戴着眼镜的青年朝他走来。

“啊，道邻*我找到了！”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好看。

“《扬州十日》？你还是这么喜欢看史书啊。”青年挑了挑眉毛，眼里满是宠溺。

“嗯，我们走吧！一起去吃汤圆！芝麻陷的！”

“可是我想吃红豆的…”

二人打打闹闹的身影远去，而方才那本被翻开了页的书上，紧紧挨着的是左光斗与史可法的名字。

(完)

*道邻：史可法，字宪之、道邻

*沧屿：左光斗，号沧屿、浮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