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姑娘似乎已经陷入了深睡,任枫已坐到了一个能看清颜悦睡眼的位置上,同她一样半匍匐在石桌上。
那温柔缱绻的眼眸倒映着颜悦的模样,目光一顿,停留在了颜悦脸颊未干的泪痕上。
任枫的心被揪紧了一下,指腹轻轻在那处抹了下,像是在替她抹去不久前刚落下的泪水。
“是否只有在梦中,我才能携你逃离京城,远走高飞......”任枫低声喃喃,眼神中夹杂着悲伤。
二人对于对方的心意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戳破这短暂的美好。
颜悦与任枫都不可能因儿女情长弃庞大的家族而不顾,这可是能招来灭顶之灾的。
任枫枕在手臂上,缓缓合上了双眸,唯愿能与眼前的姑娘入同一个梦中。
任枫唯一不晓得的是,在自己闭上眼的后一刻,眼前人的眼角处又有一颗酸涩的眼泪无声坠落。
经过这短暂的失态后,二人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仍旧每日相约于林子内。
他们的想法似乎默契到了极致,没必要闪躲回避,尽早切断一切情愫。
只要能好好地沉浸在剩余的日子中,那便足够了。或许多年以后,又能在梦境当中稍稍贪恋着动人心弦的时光。
回到屋中,任枫与任母共饮着,突然说道:“娘,您上次说要让我见哪家姑娘?”
任母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你要见?”
任枫日日外出,任母还以为儿子是与心仪之人相会去了,可如今见任枫的反应,却不似是有心上人。
“见见吧。”任枫敛眸笑笑,轻抿了口茶。
几日之后,一行人启程回京。
意料之内的,圣旨很快便到了颜府。
照理说太子成婚该准备上最少半年,可此次打着给皇家添喜事的名号,成婚大典定在了腊月廿九。
万花盛开的初春。
太子妃的礼服嫁衣早就已经缝制好了,是颜悦的尺寸,根本无需修改。
早在圣旨颁布前,皇家人都知晓太子妃必是颜悦无疑了。
小俏知晓自家小姐与那任家公子间的情意,就连颜母也知晓。
在寺中那段日子颜悦日日外出,早就与颜母交代清楚了。
其实颜母并不阻止颜悦与外男交友,庭国本就较为放得开,男女相交并不是什么可轮流为他人话柄的事情。
“悦儿,你该知晓,于婚事上你身不由己。”
这是颜母唯一一句应答。
太子即将成婚的事儿早就传遍了全京城,任母调侃任枫道:“太子殿下比你还年幼两年,都已经成亲了。看看你,至今孤家寡人一个。”
任枫沉默了会儿,就在任母以为他不会应答之际,他淡淡道:“那便成亲,找个温柔懂事的姑娘就好。孩儿希望能在入春前成亲,劳烦母亲大人烦心了。”
任母一脸诧异地看着任枫,怀疑着他口中话语的真实性。见任枫脸上表情不似有假后,任母才皱着眉问:“会不会有些急促了?”
“不会,一切从简即可,倒是别委屈了那位姑娘。”
任母对于任枫态度转变虽有疑惑,更多的却是喜悦,“行吧,我和你父亲想办法尽快安排。”
入夜了,快要转春的冬风格外凛冽。
任枫穿过京城最为繁华喧闹的街道,独自一人走到泛着粼粼波光的江边。
四周风景依旧,任枫倚在红梅树下,手中拿着一壶烈酒。
辛辣的酒水淌过喉间,将胃烧得滚烫,可那颗心却如夜风般寒凉。
良辰美景,终究还是少了一人。
人们常说一醉解千愁,可任枫酒量极好,单凭这一壶烈酒,他怎么能醉得了?
半月转眼便过,锣鼓震天响,街道上一片喜庆。
今日是户部尚书之子任枫的大日子,新娘子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而是一户小商贾的幼女。
颜府内一片寂静,颜父颜母都已去了任府喝喜酒。
自寒山寺回来以后,颜悦就从未与任枫联系过。
而再次听到有关于任枫的消息,便是他要成婚了。
颜悦当时愣了下,随后反倒笑了起来,她能明白任枫的用意。
无非就是令自己安心,不必再心觉愧疚。
深夜,颜悦倚在窗边,望着皎皎明月,思着故人。
她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可小俏却能看出,深沉的眼眸中满是不舍与哀愁。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后,颜悦柔声道:“小俏,将我床头暗格内的匣子拿出来。”
任府内,欢声笑语回荡着。
新人已回了新房,正值如花般年级的姑娘嫁为新妇无比娇羞。
下人们都退下了,任枫站在床边,最后柔声道,“累了一天,你先休息吧。”
新娘一怔,心里突然一片慌乱,任枫猜出她心中所想安慰说,“切勿担心,此生我不会再纳小妾,你可安心地以任夫人的名义度过余生。明早,落红我会让人备好。”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穿着喜服的任枫将门打开,一个小厮说:“公子,有一位自颜府而来的姑娘执意要见您。”
那一刻,任枫心中一片滚烫,喉间突然有点沙哑,“带她到书房。”
新房内的新娘子望向门外,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了些什么。
书房内,任枫见到小俏的那一刻,心中波澜便已尽数平复。
不过,颜悦那么懂事又怎会挑在此时亲自去见他呢?
任枫想着,自嘲地笑了笑。
“任公子,奴婢此番前来是代小姐给您送新婚贺礼的。”
一个月白色的香囊出现在眼前,任枫抿着唇将其接下,小俏的任务已成,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先行告辞了。”
任枫似是没听见她说的话,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那香囊。
小俏刚出任府,身后便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刚回头,入目的便是气息有些紊乱的任枫,“任公子可还有何事?”
“劳烦姑娘替在下将此物转交给你家小姐。”
小俏双手将信笺接过,将其贴身放好后说,“公子尽管放心,奴婢告辞。”
颜府内,颜悦仍旧是小俏出门前的姿态,连位置都从未变过。
“小姐,奴婢回来了。任公子让我把这封信给您。”
颜悦愣了一下,随后将信笺接过,轻声说,“知道了,你歇息去吧。”
房内回归一片寂静,颜悦打开信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吴洲如见月,千里幸相思。愿卿余生,喜乐安康。
心中隐隐抽痛,颜悦却反倒笑了。
笑得无奈、笑得不舍......笑得令人不住心疼。
不知不觉,春已至。
铜镜内倒映着颜悦沉鱼落雁般的容颜,光洁的额头上被花钿所追上,两瓣嫩唇染上了艳丽的红色。
红毯之上,她披着凤冠霞帔,头上戴着沉重华丽的凤冠。
每走一步,往下垂落的流苏便会微微晃动,荡起阵阵令人留恋的回忆。
颜悦与太子陈迥并肩走向高台,上香祭祀以昭天下。
百姓们亦是同乐,话题都绕不开太子大婚这事情。
据说太子妃的聘礼中有不少前朝遗迹,个个都是天价。这阵仗快赶上当初皇后大婚了,可见颜家有多宠爱这太子妃。
所有流程结束后,落日余晖已匀匀挥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喜庆的氛围却不少半分。
殿堂内觥筹交汇,朝臣们谈吐自若。
按照礼仪,颜悦得待到戌时才能离开。
颜悦无法只得继续待着,不知不觉便走了神,那张温柔的脸庞占据了她的心神。
突然,手背上被一阵温热所覆盖,那感觉却格外陌生。
颜悦下意识便将双手抽离,使得坐在她身旁的陈迥不由得愣了一下,五指还僵在半空中。
陈迥随后不在意地笑笑,“悦儿,不吃些吗?”
“多谢太子殿下,颜悦还不饿。”颜悦抿着唇,双手攥紧了礼服上的布料。
氛围瞬间凝固住了,颜悦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恐惧。
她突然发觉,她不仅仅是不愿嫁给身边的男人,还有许多对于未知的担忧与恐惧。
任枫曾给过她的安心,此后将不复存在。
脑海中回荡起了任枫曾经的柔声慰问,不安的情绪平复了些许。
望向殿外的一时间,颜悦似乎隔着眼前红色薄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一怔,转头往任父身后那个不起眼的位置看去。
柔和的春风吹入,她就这样直直撞入了那温柔的眼眸当中。
累积许久的思念席卷而来,将颜悦层层包裹,委屈一下子笼罩了她的心头。
那双眸中似乎有些迷离,还有着薄薄的一层水雾,任枫似乎喝醉了。
那男人温柔地勾起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举起酒杯,遥遥地敬了颜悦一杯酒。
未等高处的人反应,任枫已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他终究还是来了。
颜悦垂眸笑了起来,心中雾霾被扫去,她终于明白了任枫为何留给自己那句话。
他会一直待在她的心中,直至天荒地老。
子时,宴席已散。
任枫随着任父回到府中,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当中。
蜡烛被融化成了软泪,微弱的火苗发出细微的光芒。
任枫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个匣子。
将其打开后,一幅画卷与一个香囊正静静地待在里头。
香囊上的绳结还是颜悦绑的那个模样,这些天来任枫一直没讲它打开,生怕自己看后一时冲动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情。
如今大局已定,是时候看看了......那姑娘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纸张被打开,任枫看了很久,久得足以将纸条上的字看个十来遍。
门外响起扣门声,“公子,您今晚睡书房吗?”
是任枫妻子的声音,这些日子下来她也已经看清了,但并不强求。
能安稳度过余生,就算永远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她也愿意。
书房内传出任枫的声音:“嗯,休息去吧。”
门外之人走后,任枫打开了那幅画卷。
画中的姑娘神色淡淡地,眉眼间却带着笑,而那艳丽的红梅成了这副美景的衬托之物。
任枫的指腹停留在画卷上,温柔地抚摸着,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许久,任枫微微勾起了嘴角。脑海中是那姑娘笑得灿烂明媚的脸庞,耳畔回荡着的是她温柔的声音。
——任枫,愿你余生无病、无痛亦无忧。此后前程似锦,儿孙满堂。
夜里的春风又起了,吹落瓣瓣桃花,漫长却又短暂的冬季就此落幕。
入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