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阴阳之气更迭之际,万物日渐复苏,桃花盛开在了枝丫,随风飘去桃花芬芳。京城长安街头,小商贩沿街叫卖,打扮各异的路人穿梭于大街,走走停停,好不繁华热闹。
其中最为热闹的,莫过于长安大街的迎春楼。
迎春楼乃家境显赫的富贵人家讨娱乐之地,这里从清晨开始,便朗乐笙歌,人潮熙攘。
尤其今日是一旬一次的花魁之日,迎春楼就更是热闹,门前招呼客人的老鸨都笑没了眼。
“今日可是花魁青桃“出阁”之日,我可是把家库都搬空了,只为博那美人一笑啊!”
“看来子郎兄这是势在必得!”
“那是!”
能入得了迎春楼的宾客,那都是富甲一方的公子哥,家中富得很,可偏偏他们都心甘情愿把银两都使在这儿,只因花魁青桃娘子太美,平日于人前献舞,虽是轻纱半遮面,但据每一个见过青桃娘子尊容的人,各个都说美若天仙,把她比作千年一遇的仙女,身段也是一绝,床上功夫就更没话说,让人欲仙欲死。
而,只要于一旬一次的花魁之日,投得最高银赏,就可得青桃娘子一晚。
于是,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每每花魁之日投的银赏,那更是天价,每个想得青桃娘子者,哪怕竭尽家产,都要一尝芳泽。
肖钦若也在迎春楼其中。
他可没想为一花魁倾尽家产,只是身边友人都说,青桃小娘子的舞姿一绝,嗓音犹如神仙吟唱,可谓是才貌相全,他也想一睹风采。
戌时正点,台上的古典乐声响起,众人顿时屏住呼吸,不敢再作声,安静的等待着青桃娘子的登场。
只见本该漆黑一片的舞台火光亮起,青桃娘子就手握长丝巾,从二楼一跃而下,无数的桃花花瓣环绕在她的周身,她轻纱遮面,仅露出一双娇柔似水的双眸,额间是一抹桃花印记,与空中飘落的花瓣相相呼应,就宛若,她是为春天而来的桃花仙子,带来一地芬芳。
她稳稳落在台上,妩媚的身姿伴随乐声跃动,她上身是合身的短衣,下身一袭水蓝纱裙,细嫩的肌肤在纱裙里若隐若现,而那不盈一握的洁白腰肢曝露在空气中,映在每一位看客的眼里。
很快,一曲终了。
青桃的舞姿停住,台上一瞬又恢复一片漆黑。
再亮起时,青桃已是换了另一身温婉大方的水蓝衣裳,独坐在古筝前,双手撩拨琴弦。
“独坐阁楼,等一人来守,叹那花落,等不来那人相守……”她红唇微启,吟唱的每一句都娓娓动听,伴奏的琴声悲凉,衬得所唱之人心里哀苦,听得人惆怅,又是沉醉其中。
肖钦若看着台上的曲中人,久久没有回过神。
不愧是盛名已久的花魁青桃娘子,美得不可方物。
这下他总算晓得为何千万男子都愿为之倾家荡产,他仅仅只看了一舞,听了一曲,都想为她掏空银两。
他果然也是一介俗人,爱美人,更爱好曲儿。
在他发愣之际,青桃一曲已终,只是这一次,她自古筝后站起,走到台中央,朝台下楼上的众位看客,行了一礼。
“青桃献丑了,还望各位客官海涵。”她说。
“哪里哪里!青桃娘子不论舞姿还是歌喉那都是一等一的,我们都很喜欢!”
“是啊是啊!青桃娘子。”
台下的看客们你一言我一句,只为博台上那美人一笑。
“承蒙诸位喜欢,乃青桃三生之荣幸。”青桃话毕,就安静的退到舞台边,换老鸨扭着身姿向前。
万众瞩目的花魁之日算是正式开始了。
“各位客官,青桃娘子的表演,诸位可喜欢?”老鸨看着一群大老爷们色眯眯又亢奋的模样,笑容更为绚烂。“想来诸位也知道规矩,凡是价高者,便可得青桃娘子一晚!”
“请开始竞价!”
“我出一百两!”
“一百两怕是施舍给乞丐,在下出五百两!”
“胡说八道,我可是诚心诚意带了我全副家财,我出一千两!”
“哇——”
“这位郎君可真是势在必得,一千两只为换青桃娘子一晚。”
“莫诸多废话,我出一千五百两。”
“哇——”台下又是一阵唏嘘。
青桃垂眉听着台下一轮比一轮激烈的竞价,唇角微掀,眼底却是一片清冷,毕竟,任谁也不喜自己被当做一件物品,被无数的老色批竞价,只为得到与她的一晚云雨。
她惯是如此,自小就被培养成一名取悦男人的工具,看尽那些男人猥琐贪色的嘴脸,口口声声为她倾尽家产,只为一夜逍遥。
“五千两。”
听见一声清冷悦耳的嗓音响起,喊着好比天高的竞价,连青桃都忍不住抬眉朝喊价的男子看去。
只见他一身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手执折扇,另一手捧着热茶,凑到唇边轻吹,好似丝毫不在意那五千两。他眉峰如剑,鼻若悬梁,肤如凝脂,尤其那一双潦黑深邃的双眸,闪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却又是那么清澈分明。
青桃仅仅只瞥了一眼,复又垂眉,即便再好看的郎君,也不过是一介贪图美色的纨绔子弟罢,她没有半点兴趣。
五千两一出,周围还想喊价的客人都噤声了。
他们倒也没想真的倾家荡产,五千两是拿不出啊!肉疼!
“哎!这位郎君如何称呼?”老鸨被惊得舌头都直了,忙问出价五千两的郎君姓名。
“在下肖钦若。”肖钦若不顾众人的目光站起身回道,连一同前来的友人都被惊住了。
是谁说不会为一花魁倾家荡产,是谁说只是来一睹花魁风采,是谁二十年岁来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思,如今却愿为一介青楼女子花费整整五千两!还仅仅只有一晚!
究竟是谁疯了!
肖钦若缓缓走向台前,朝青桃所在方向,轻轻拱手作揖。“青桃小娘子,幸会。”
青桃终是抬眉看向他,冷艳的面孔有了几分疑虑。
他好似与其他的色眯眯的看客不同。
换作平常,若是已高价赢得了她,都会迫不及待冲上台来,把她直接抱走。可如今,这男子却是一脸平静,对她说一声:“幸会”。
“郎君,能博郎君青睐,是青桃之荣幸才是。”只是停顿片刻,她便很快回过神来,自嘲一声。
哪有什么不一样,世间男子都是一般。
她怎可妄想来青楼的男子有何不同。
更何况,就是有不同,也不是对她这般青楼娼妓。
思及于此,她心里不住苍凉一笑。
——
暮春房内。
青桃与肖钦若对面而坐,桌上摆着下人送来的烈酒。
“肖家郎君,请。”青桃为自己与肖钦若的酒杯里倒上酒,不等肖钦若就先饮一杯。
“青桃小娘子豪气!”见青桃把烈酒一口闷,且一滴未剩,他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杯烈酒下肚,五脏六腑当即就烧了起来。“好烈的酒!”惊呼道,他把杯子放下。
一瞬,酒杯又被青桃倒满了。
“此酒乃徐娘秘制的上乘好酒,特意嘱咐青桃给郎君一尝。”徐娘便是这迎春楼的老鸨。“郎君要是喜欢,便多喝些。”
“不可不可,烈酒不宜多喝,易醉。”说着,肖钦若便没有再喝第二杯。
青桃笑着自己喝一杯,眸中的一抹冷光闪过,要的就是你醉!
“青桃小娘子,能否为在下再唱一曲儿?”肖钦若面色淡红,许是有些醉了,慵散的只手撑住下巴,对她道。
青桃微微一怔,没料到他竟只想听曲儿,不想那些龌龊之事。“是。”她应声起身,坐到房内早就备好的古筝前。
一指撩拨,琴弦发出悠扬的乐声。
“郎君可有想听的曲儿?”
“那便唱《百花渡》罢。”
“是。”
片刻,青桃又换了另一首曲子,这首与方才她在台上弹奏的不同,前者轻柔,淡淡的诉说着曲中人的心意,后者哀愁,尽诉曲中人的伤忧。
“千里奔赴为伊人,摘尽百花置满城,从此我爱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季皆念一人……”
肖钦若眉头轻挑,这青桃小娘子的嗓音果真一绝。
他闭眼安静聆听,随手拿起青桃为他斟满的酒,细闻酒香……且慢,这醇香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双眼,方才慵懒的身姿变得挺直,仔细闻那异香。
脑海里忆起一种药物。
幻春散。
此药顾名思义,是让中毒之人在幻梦中与心想之人翻云覆雨,偏偏只仅于梦中,现实里什么都不会发生,以假乱真之药散。
此药乃他本人所研制,是好几年前,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子,出高价让他肖家医馆研制的药散。之后,那神秘女子每月都会到约好之处取药,行迹神秘,他派人追踪过好几次,可她每回都戴斗笠轻纱,让人看不清其容貌。
几次以后,他便不再纠结于她的身份。
如今阴差阳错,竟无意发现幻春散所有之人。
这青桃小娘子,着实有趣。
并未察觉肖钦若的神色有变,青桃曲子终了,便重新回到座上,给他灌酒。
肖钦若都一口不剩的喝了,他自小熏陶在数不清的医药中,这种小小药散暂且还乱不了他心神,不过他倒是不介怀如她所愿,看看她到底想如何。
于是,在灌下第六杯后,肖钦若应声倒下。
“哼,老娘还治不死你!”肖钦若一倒下,青桃可就彻底卸下伪装,终于不必再装模作样,动手给自己捶捶肩膀捏捏腿。“累死了……”端坐了整日,可把她累坏了。
歇息片刻,她的目光瞥到肖钦若脸上。
“不过你这小郎君……”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白皙的脸颊,从他眉角描绘到红若樱桃的唇。“长得倒是俊气。”
“若不是老娘洁身自好,把你吞了又如何?”
“要不……吃了再说?”
“唉,不可不可,这般流连青楼的男子,要是有个脏病怎办?”
“还是不可。”
“可是相貌英俊者难求……”
“啧啧啧……”
装死的肖钦若:“……”
此女子,非寻常女子也。
——
青桃费了大劲儿,才把昏睡的肖钦若连拖带拽搬到床上,期间还不经意撞伤他的额角,红了一片。她吐吐舌头,毫不客气把他摔在床上。
这些好色男子,可无需她怜香惜玉。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平常服下幻春散者,睡梦中都不自觉发出吱吱嗯嗯的呻吟声,可这肖钦若却没有,安安静静的,就真的宛若睡着了一般。
不多想,她动手解他的衣衫,伪造云雨后的假象。
扒开里衣时,一片白皙的肉体曝露在她眼前,这肖钦若想来平日有多锻炼,胸口和腹部皆是一块儿一块儿硬邦邦的,宽肩窄腰,骨骼分明,却又不乏精壮。
她承认,她确实是馋他的身子了。
于是,她上手摸了摸他的精壮的腹部,嘴里发出感叹:“小郎君身材是极好啊……”她扒过无数男子的衣服,皆不堪入目也,她闭眼一扒就当遭了罪。可如今,她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摸了好一会儿,她才动手去解他的裤子,动作极为迅速,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希望他不要让她失望。
不料,在她解裤子解到一半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禁一怔,侧头便看见肖钦若目光清明的看着自己。“你……你……”不是吃了幻春散吗,药效可没有那么快过!
“青桃小娘子在作甚?”他问。
肖钦若笑得双眼眯起,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笑意,反而只觉一股冷风从后脖刮过,带来一身的寒栗。
“当、当然是伺候郎君了,郎君以五千两买下青桃,不就为了这吗?”青桃一副谄媚的面孔,软软的贴近他,只能见机行事。
许是她放在酒里的幻春散不够分量,让他提前清醒了,她必须再给他灌酒。
“还是肖家郎君喝酒喝得不够尽兴?青桃再给你拿些酒来……”说着,她便从床上起身去拿酒。
肖钦若一手扯住想逃之夭夭的某人,一用力就把她扯回怀里。
“啊!”青桃惊叫一声,下一瞬,整个人被翻转,被推倒在柔软的床垫上。
肖钦若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直视她。
青桃被他看得心跳砰砰直跳,怕的。
难道她苦苦守了十八年头的清白就要丧于今日吗!
“不如小娘子说说,这幻春散从何而来?”肖钦若注视她的每一个神色表情,有惊慌失措的,有狠戾乖张的,也有害怕胆怯的,像极受惊的小刺猬,满身都是刺人的铠甲。
青桃彻底慌了。“你知道幻春散?”
“略懂一二。”肖钦若笑,不明说自己的身份。
青桃没料到特制的幻春散都有人认识,定是那家医馆不遵守承诺,把幻春散的秘方泄露出去。
可她方才分明亲眼所见,他把酒喝得一滴不剩。“你是百毒不侵之身?”既已如此,她也懒得挣扎,破罐子破摔罢。
“差不多。”
青桃愤愤的瞪着他,片刻便撇过脸,悉随尊便!
肖钦若却不动分毫,把她的侧脸从上至下打量一番。
他自得知神秘女子求药,便一直好奇,她到底是怎样一般的女子,不愿流落风尘,脏了自身,于是花大价钱求药,想方设法坚守清白。她是聪明伶俐的,亦是坚韧不屈的。
这般女子,何尝不也是女中之豪杰?
如今看来,青桃与他想象中的神秘女子,很是符合。
片刻,他放开钳制她的手,从她身上起来,坐到床边。
青桃看着他慢悠悠地给自己重新穿好衣衫,一怔一怔的。“你……你不对我做些什么吗?”居然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青桃小娘子很期待?”
“才不是!”青桃红着脸反驳道,也不知道方才她趁他“昏睡”时说的话,被他听进去多少,顿时想找一处缝儿钻进去。“你花了大价钱买我一晚,就为了听首曲子?”
肖钦若总算把衣衫穿好,转头与她对视:“本来是想听一晚的。”
如今陪她这么一闹,都已丑时,怕是无法继续听曲儿了。
“青桃小娘子是洁身自好之人,自是不愿与陌生男子同床,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肖钦若看着她呆愣的模样,不禁莞尔,朝她俯身作揖,转身便果断拂手离去。
“青桃小娘子,来日再会。”
直至肖钦若的身影消失在房内,连门都细心为她掩上,她才回过神来。
“一介青楼女子,谈何洁身自好。”
只是,这肖钦若确是与其他男子不同。
不知为何,她就是晓得,他不一样。
——
又过一旬,青桃如同往日一般,重复又重复地跳舞,唱曲儿,然后等待高价买下她的客人。
只是这一次,她心底竟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诉不清的情绪。
她开始期盼一人的到来,再一次救她于火海,救她远离这龌龊的世间,她才不用想方设法,脱离这泥泞,坚守不染一分脏污。
“五百两!”
“六百!我出六百!”
“一千两!我要青桃娘子今晚属于我!”
“区区一千两,就想独得青桃娘子,可笑!在下出三千两!”
青桃面上的笑意不减,眼里除了冷冽,似乎多了几分忧愁。
她方才找遍青楼的每一处,皆不见那一人身影。
看来,是她妄想了。
“三千两!这位郎君出价三千两!还有者出比此更高的价钱吗!”老鸨在前头说着,实则心里不满极了,这次居然掉价了,从上次的五千两,一下落得三千两。她本以为青桃的身价又高了一层呢,原来是上次碰巧运气。
“五千两!”一把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青桃惊喜的抬起眸,果真看见了那抹身影。
他似乎是着急地狂奔而来,面色一片苍白,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伏动着。
肖钦若回家思了念了那女子好些日子,本想着下个一旬,再来买她一晚。不料,就在昨日夜里,外县有人来请大夫,称那病患病情严重,他不得已放下私情,去了外县。
路程遥远,等他彻底把病人安顿好,已是隔日酉时。
本想着,这次也有一人会以高价买下她的一晚。
她定又会想尽各种法子给那人灌酒,下幻春散,而后扒那人衣衫,伪造假象。
可是,思及于此,他又不得不多想,要是那人如他一般,对幻春散无感,那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力气定然比不过一个男子。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一路奔马赶了回来。
连他都已无从知晓,他拼命于此,究竟是为何。
肖钦若整理好因为奔马而略微凌乱的衣衫,一步一步在众人的目光里,走到她的眼前。“青桃小娘子,幸会。”
那一日,迎春楼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瞧见了青桃娘子这些年来,第一,亦是唯一,由衷而发的笑,微微露出洁白的贝齿。
青桃听着那一声“幸会”,忽的一抹陌生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待她想寻时,那画面早已消逝无踪,只余肖钦若俊朗的笑颜。
“吾之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