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ia大陸的地震和光河的異象之後,整個第十七的天空被氣團遮蔽。
曾有到過外界經歷的神才識得出,那便是雲。
不該在第十七出現的雲。
次日光河升起時,第十七迎來了創世神紀之後的第一場雨。
Laertes走出房門,望著那詭異的天象,愁眉不展。
傾盆大雨中有人接近自家門口,卻因那大雨,直到來人幾乎到了眼前時,Laertes才認出那人是Ryan。
他神色凝重,略過了問候兀自開口:「赴Iris仕官回稟,在事發地和鎮子上只發現了Edmund男爵的咒印痕跡。男爵此次罪大彌天,恐怕⋯⋯」
Laertes聞言蹙了眉,抬腳就向門外走去。Ryan叫住他,「你要做什麼?」
「去大殿請見。」
「我已經去過了。大殿此刻已被千緣的咒力屏蔽——今日卯時影侍已將男爵押送至大殿行刑。」
Laertes吃驚地站住看向Ryan,「行刑?什麼時候行刑是連身為公爵的你我都被排除在事外了?」
「不只是你我,這次為男爵辯護的Casimir也被排除在外——只因此事非同小可。安在男爵頭上的罪名,恐怕除封塵主使之外,無人能及。」
Laertes就站在雨中,緊咬了牙。
「Killov大祭司那邊呢?」
「⋯⋯那裏就更不是能說話的地方了。」
——Killov宅邸。寅時。
「Killov!Killov⋯⋯!金有危險!」地震與光河異象之後,和所有人一樣,Killov無法懈怠警惕。Eddie的事已經讓他憂心如焚,兩個月以來他不曾闔眼。就在他正在書卷間埋首幾乎要睡去時,守扯著他拖在地上的衣角,焦急地這麼喊道。
難道這些詭異的天象也與Eddie有關?
他耐不住胡思亂想,打算到Eddie府上問清楚,卻在正門看到了一個人——黑色的長髮在頭頂斜盤了髮髻,深紫色的朝服工整地係好了四條鎖係。
「Kilian⋯⋯」
「聽聞大祭司平日不離府上半步,現在這是要到哪去?」來人抖開了右手中的折扇,微微掩起唇邊的笑。
Killov府上訪客寥寥,這種時候素來仇視Eddie的Kilian出現在這裡,實在可疑。
「死神府上。」
「啊⋯⋯我看大概是大祭司太久不問朝政沒有聽說,Edmund男爵現在可是死囚。想必大祭司不會想和他扯上關係。」
Kilian仍笑著,Killov卻察覺到自己府上的異樣——府內照明的燈火先是開始明滅不定,此刻那光線越來越弱⋯⋯不,並不是光線變弱,而是有異樣的屏障越來越濃,限制了那燈火所及的範圍。
一個人形無頭的黑影閃現在Kilian身後。
「影侍⋯⋯」Killov皺眉,在身側張開了右手,咒力與魔力在掌心凝聚,漸漸形成了劍柄的形狀。
就在這時,守突然跑向Killov,撲向他身邊抱住了他。
手中凝聚的咒力,在守抬頭望向他的那一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Kilian大笑起來,右手拿著的折扇拍在左掌心,順勢闔上了。他轉身就左手拿著那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後頸,「哎,有些人呀,軟肋太多,劍都拿不起來了。」說著便向宅院外走去。
他身後,影侍逐漸爬滿了整座府邸。
大殿,巳時——
千緣的咒力在殿外和店內都形成了透著寒光的屏障,殿內為四大祭司和四名公爵高高設座,而從此時那在場的五人所處的地面看去,那些座椅就如同漂浮在空中。
這便是大殿的地下,平日與正殿大廳以咒術隔開。
而男爵Edmund,就將在此被處刑。
此刻Eddie正受縛跪於廳堂正中。除了手腳的刑鎖,左右肩胛骨上還被打進了冰淩製成的鎖鏈,正吊在原本大殿的吊頂上。
這兩條鎖鏈,則是千緣所為。
大祭司千緣,大祭司承燁,公爵Kilian,神帝Xerces——這便是所有參與行刑的人員。
「吶⋯⋯你們是打算形式上地問問我,『是否知罪』呢?還是既然在場的幾位都心知肚明,我們就只在你們讓我『消失』之前,聊聊天呢?」
千緣無聲地結印,收緊了Eddie左肩上的鎖鏈。後者只是咬了咬下唇試圖起身改為半跪著,卻被另一邊承燁的展開咒印又壓了回去。
「是啊⋯⋯既然在場的都心知肚明,我倒是要問問,我託付你的事,你怎麼搞砸了。」Xerces伸出右手,不遠處一只藤椅便朝向他手中而來。他轉過椅背,貌似散漫地坐下,把右手支在那座椅的扶手上,托著右臉玩味地看著Eddie。
「陛下不是說,要我斬了Eulrice打開通天塔,我不是已經照做了?還有什麼地方,在下又有得罪?」
「哦,也罷。」Xerces看似漫不經心地抬起左手,陡然握拳。一瞬間百十道刀光隱於無形,Eddie身上可見的已平添了好些砍割的傷口。
他忍了忍終於還是嗆出一口血。
「那你說,你那通天雷,是要把Penelope伯爵送到哪去?」
「呵⋯⋯哈⋯⋯我哪有陛下⋯⋯心思縝密,佈⋯⋯佈局還要用黑焰⋯⋯來埋伏筆⋯⋯Penelope?我只是連她帶魔物一起殺⋯⋯殺啦⋯⋯」斷斷續續地回話間,他強忍著才沒有呻吟出來。
聞言,千緣再度結印,兩條冰鏈穿過了Eddie的雙腕,隨即蛇行著衝上另外兩條懸掛的地方。
Eddie被強行吊直起上身,他仰了仰頭,仍舊一臉輕蔑的笑。
Kilian拿折扇掩口,卻擋不住話語中的笑意,「陛下,我看不如⋯⋯就這樣把他放進承燁的境界裡,讓他在以後的千年裡反覆經受這般嚴刑?」
Xerces側眼看了看Kilian,朝他的方向伸出左手——那折扇瞬間飛離了Kilian手中。收入Xerces手中的剎那,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燼。
「哎——?」Kilian驚呼,卻在看到Xerces的表情之後,趕緊住了口。
「好啊,Penelope的事姑且不談。我們來談談,你的神格去哪了,西川侯爵——去哪了?」
不知是此時已說不出話,還是根本並不打算回答,Eddie只笑笑,垂下了頭。
Xerces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走至Eddie跟前。
「你知道嗎,本來我只是打算讓你飲下光河的水忘掉一切罷了。」他說著一把抓起Eddie的頭髮,常被額髮遮蓋的金色右瞳和黑色的左瞳一起,死死地盯著Xerces的雙眼。後者發現Eddie眼中竟然毫無絕望之色,怒火愈發高漲。「而現在這個你——沒有神格的你,不如就給我消失吧!」
他重重放下Eddie的頭。轉身向這「地牢」唯一的門走去。「就交給你們了。之後打掃乾淨。」
「Xerces⋯⋯⋯⋯老頭子⋯⋯看在⋯⋯還是家人的份上⋯⋯我還是有一事⋯⋯相求⋯⋯」
Xerces止步,側首只用餘光看著他的階下囚,只是好奇他想說的是什麼事。
「我的刀⋯⋯『扶靈』⋯⋯還給⋯⋯Killov⋯⋯」
Xerces忽然似乎覺得有點好笑。
「你說的是這把刀嗎?」Kilian說著從袖間取出一把入鞘的細刃刀,正是Eddie時常佩在身上的那把。
Xerces決計不再看那身後的慘狀,輕哼了一聲,「也好,Killov?⋯⋯我要他,當我的狗。」語畢,他便拂袖而去。
Kilian望了望Xerces的背影,轉而笑著看向角落裡此前一直不動聲色的人影道,「承燁大祭司,可就要麻煩不要讓男爵閣下那麼快就死啦。」
「正有此意。」——那人微笑著在胸前結印。
Xerces走遠的身後,Kilian抽出那把「扶靈」,眼中露出寒光。
「Max⋯⋯Maksim——!你快點出去別堵著『門』。」和「接口」質地相同的空洞裏探出男子的半個身子,他身後似乎還有個人在拼命地推著。
「這⋯⋯我⋯⋯哦!」
棕色短髮的男人趕緊跳下那「門」,拖在右側的細髮辮上,一只鈴鐺因這一躍而響了起來。男子皺眉捉住自己的髮辮,「Andrea,你什麼時候又給我綁上去的?」
一個孩子模樣帶著分岔小丑帽的人從「門」裡跟著跳了下來,帽子分岔的兩個尖角上,鈴鐺叮噹作響。「不好嘛?嘻嘻,我覺得很適合Max呀。」他笑得兩隻眼睛瞇成了縫。
被稱作Max的男人羞惱地扯下鈴鐺,「什麼時候了還胡鬧。」
Andrea此時才看到地上那讓Max在「門」上遲疑不決的東西。
那是一灘屍體。
曾經應該屬於一個人。
四肢已經四分五裂。脊椎被什麼貫穿,可見的足有五處刀傷。只有頭顱還算完整,看來是被迫清醒著受盡折磨,直到身體被完全分裂才死去的。
Max的神情似乎有些悲傷。
「沒想到他是這麼死去的。」
「哦?沒想到你還會同情人噯?」Andrea說著,毫不避諱地去將臉孔朝下的頭顱翻過來。
「我是說⋯⋯你看他脊柱上的傷,抽魂斷魄,這是什麼仇怨啊。」
「別浪費時間了。我看不如回頭你直接問那位大人就好了。」
「唔⋯⋯我們是要拿什麼來著?」
「Max你還真是健忘呀⋯⋯」Andrea盯著那屍體頭顱上無神的金色眼睛。
Killov得知Eddie被行刑之後的第七日,仍舊陰雨連綿。府上Kilian手下的影侍氣息逐漸淡去,但Killov仍能感覺到還有幾隻在暗影裏鬼鬼祟祟地躲藏,大約是用來監視他的。
想到對於Eddie的事就如在封塵一樣,自己無能為力,Killov就覺得壓抑到無法呼吸。
每一個沒有收到Eddie消息的日子,他都暗自在想,也許還有希望。
也許那個人,真的能逃此一劫。
直到這日,Casimir出現在自己宅院。
大雨傾盆,Casimir也並不做任何屏蔽。他及肩的銀髮和雪白的朝服皆被打濕通透。
他進門,Killov有些不解地迎上去,不知他所來何事。
Casimir沒有開口,只是將左手中握著的入鞘的細刃刀轉為平放在雙手上,頷首呈給Killov。
看到那刀,Killov的瞳孔忽地放大。
——「扶靈」。
刀如其名:它既能印咒,也有記憶,如同有魂有靈。
Killov撫上那刀鞘的一刻,那刀的主人生前最後的一幕幕灌入他的腦海。
他開始劇烈而顫抖地呼吸著。
Casimir見Killov已握緊了「扶靈」,便揖手行禮告退。
Killov就握著那刀久久地站著。
守不解,跑來扯Killov的衣角。
直到Casimir已消失在那滂沱大雨中,他忽然跪倒在地。
火神府上,Ryan與Laertes兩人對坐在矮几邊。
二人面前的茶還是滿的,卻早已涼了。
屋外仍是綿延不絕的雨聲。
「除了天氣異象之外,各地還傳來這樣的傳聞:有剛剛逝世的意識,原本一日內會消失的屍首,三日後依然存留。」Ryan神色凝重地看著Laertes,自顧自說著,「此外,四方偏隅之地在事件當天,升起了四座塔,高可通天。據傳言,塔的牆,質地似乎並不是建築用的土石⋯⋯而是⋯⋯」
「——而是第十三生物的細胞堆砌成的。」
Laertes聽得太用心,竟沒注意到有人正對著他走進了府上。來人進來時身上流動著咒力,並不見屋外的大雨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Ryan,我到雷神府上找不到你,想來你也只可能在這了。」翊站定,大大咧咧地沖Ryan招呼道。與Laertes同期進入內廷,同樣身為公爵的兩人又都與Ryan是舊識,僅三人聚首時向來不拘禮節。
「上次一別有些時日了。」Laertes看著翊在他和Ryan之間坐下,「對翌的事調查如何?」
「那事可以先緩一緩。不過我找到了幾本古籍,暫時⋯⋯沒辦法帶回來。想必最後還需要你來相助解析,Laertes。」他說著拍了拍Laertes的肩。「我想找Ryan你,是因為我一路回來的路上聽到許多關於這西隅Iris島上的塔的傳聞。」
「又是Iris?」
「沒錯。關於Edmund男爵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這些傳言也不知道會不會與通天雷有關。」他前傾了身子,將兩手交握放在矮几上,「聽說Iris的塔,整座塔被雷電的咒力覆蓋。當地原本有被遣去調查通天雷的仕官想要接近,但剛接觸到那咒力就被焚化消失了。」
Laertes和Ryan同時看向翊。
「另外,其他三座島上的塔雖然也有隱隱的咒力流動的跡象,但只有Iris的塔,咒力流動的方向是自上而下,好像從天際來到第十七一般。」他頓了頓,看向Ryan,「因為整個內廷咒力和雷電相容最高的當然是雷神本人,我只想問問Ryan你有何高見。」
「天象異常,光瀑封阻,現在又有這些怪塔出現,這些事看來有些聯繫。不過僅憑你描述,我也不好斷論,還是要親眼看看才能明白。」
「就沒有什麼頭緒?」
「有倒是有。塔身看來是第十三的物質,而天象則是來自第十六。我想這些塔大約是在連結第十七和其他世界。」
此言一出,Laertes和翊的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良久,翊才又開口,「假設一切都與男爵在Iris召喚魔族有關⋯⋯」
「翊——」Laertes打斷他,「我不相信Eddie做了那種事。」
翊看向Laertes皺了皺眉,「這只是目前內廷認定的事實——我是說如果這一切都是Edmund男爵所為⋯⋯」
「夠了!」Laertes重重捶在矮几上的手讓Ryan和翊都吃了一驚,「我說了他一定沒有做過——」
「Laertes你先冷靜。我想翊也只是想說,現在拿不到搜查令,我們兩人不能長期外出,調查的話還是要從Edmund男爵身上下手。」Ryan說這話的語調很平和,翊看著他點了點頭。
「嗯⋯⋯只是他被處刑已有些時日,這要從何查起呢。」翊沈吟道。
「說起來男爵的好友西川侯爵似乎自從Edmund被行刑之後就不見蹤影⋯⋯如果能問問他,大概會有什麼線索。」Ryan左手撫著下巴仰頭自言自語。「這失蹤也蹊蹺,難道是被一併治罪了⋯⋯?」
Laertes此時似乎終於冷靜下來,開口道,「問不了人,就問刀吧。」
「——『扶靈』。」Ryan和翊不約而同道。
「這刀——確實交還給我了。」Killov府上,Laertes和翊與他相對而坐,待客的桌上放了兩隻空杯。Killov並沒倒茶,看來是不打算和兩位稀客多費唇舌。
「可二位閣下定也知道,這刀一來名義上本為我所有,二來歸還予我好借以緬懷故人。Edmund男爵受刑才不過十日,二位就問我來索這刀,怕是有些不合禮數。」
這一席話翊確實無言以對——Ryan不願跟來,原因就在於Killov作為上古神之一,在繁文縟節咬文嚼字上頗善周旋。而Ryan個性急躁實在難耐這種場合。此時翊把外交辭令全交給了Laertes,卻又覺得自己一起來也是個錯誤⋯⋯
此時正坐在旁側的Laertes先行禮以示歉意,隨後說道,「在下也覺不妥。只是天象有異,光瀑封阻,日前四隅又現怪塔。現男爵已卒,通天雷一事仍疑點頗多。在下只求問刀求證,或可求男爵清白。」
翊冷汗地看過去,心下在想Laertes可真是能說——求證不錯,可是人都死了去洗什麼罪冤⋯⋯這算是投其所好嗎?
Killov嘆了口氣,「正如閣下所說,男爵Edmund已卒。誣罪也好清白也罷,已無足重輕。還請二位容我以私意留舍弟佩刀,且做悼念。」
他說著站起身,揖手行了禮,算是送客。
翊嘆了口氣。
只是兩人就要走到門前時,Killov忽然大步走到兩人身後,Laertes轉身,剛巧與Killov照面。
「近日大雨頻繁,夜深路滑。二位小心。」
翊有些莫名其妙,卻見身邊的Laertes皺了眉。
⋯⋯
兩人走著走著,Laertes忽然轉向了雷神府邸的方向。
翊奇怪地問,「不回你府上?」
「我們去找Ryan。」
⋯⋯
雷神府上,Ryan走出門迎接兩人。時已夜深,他有些訝異兩人此時到訪。
Laertes卻沒有說話,扯起Ryan進了房內,關上門開始結印,淡紅色的咒力在宅內的牆壁上蕩漾。
屏障佈好,Laertes從袖中抽出一柄刀。
——正是「扶靈」。
翊瞪圓了眼睛。「這是⋯⋯怎麼一回事?Killov不是說不打算交出來?」他頓了一頓——「難道是那時候⋯⋯?」他想起離開Killov府邸時,他追上兩人莫名其妙地說了什麼。
「『夜深路滑』⋯⋯翊,你沒感覺到那府上角落裡藏的影侍嗎?大祭司當然也希望解開這團環繞Eddie的謎題,只怕給我們帶來危險而已。」Laertes諷刺地笑笑,「Kilian還在監視著Killov這件事,本身就說明神帝就在這些事件背後吧。」
Ryan打住他,「先別下定論。現在我們要怎麼做?我聽說『扶靈』是認主的,就是我們來問,它會答嗎?」
「刀已經在這了,說明Killov相信我們會有辦法。」Laertes說著橫握了刀鞘。
半晌,毫無異狀。
翊本來要勸Laertes放棄,一絲微弱的黑焰卻在後者握著劍鞘的手邊顯現——就像流質一樣,那黑焰流到了地面,升騰,化成了一個穿著白色便服的孩子的模樣。
那孩子有一頭漂亮的銀色短髮,黑色的左瞳,金色的右瞳。
他走到門邊,推開了門。
Laertes環繞屋子的咒力瞬間崩解。
「這是⋯⋯怎麼回事⋯⋯?」Ryan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那孩子就像沒看到三人一樣,自顧自走進了大雨中。藉著屋內的燈火,Laertes看到雨水穿過了他的身體。「我看他是要我們跟著他。」他低聲說道。
幾人尾隨那男童追至死神府上時,雖然並不意外,卻覺得可能那刀上出現的幻象根本沒在指向他們想找的線索:在聽聞Eddie將被行刑當日Laertes和Ryan兩人就把府上搜了個遍——目的在於哪怕一絲一毫有利Eddie的線索,在具體行刑時間不定的前提下,都或許能救他。
男童爬上了門廊,來到房門口。這次他沒有拉開門,只是突然消失了。
三人在庭院裡站住。
「不管怎樣先進去看看吧。」Laertes把「扶靈」收在袖間。
死神府上平日就很凌亂。和主人脾氣相符,四處都是奇怪的擺件書畫。大廳中待客用的矮桌卻幾乎沒有使用痕跡——Laertes記憶中,Eddie總是和朋友們在門廊上相見飲酒。臥房只是一個被從大廳用屏風分開的裏間,梳妝台上擺著Eddie朝見時束髮用的簪組。就好像Eddie和Laertes抱怨朝見馬上來不及的事就發生在昨天。
幾人在房中四下尋找,卻找不見那男童的影子。Laertes再試著握緊「扶靈」的鞘,仍然沒有反應。
他回頭想開口,卻發現門口的Ryan盯著一幅一人高的水墨畫正沈思。「這幅畫好是古怪⋯⋯」注意到Laertes和翊一起向自己走來,Ryan解釋道。畫像是一幅仕女圖,只是這「仕女」並不搔首弄姿,而是半趴在一棵柳樹下,臉上妝容如同融化了一般。「本來就是這樣的嗎?」Ryan問Laertes,他也曾算這府上的「常客」。
Laertes不語,緊皺了眉頭。他認出那畫上的正是平日禮Eddie唯一的侍女。如果說從一開始那就是個侍神的話,Laertes覺得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這畫的模樣,就像一個真正的意識被困在了畫裡。
他對著那畫伸出了手——指尖竟從畫中穿了過去。
Laertes還來不及驚訝,就被強勁的力量吸進了畫裡。Ryan和翊本想拉他回來,見此場景乾脆咬咬牙緊隨其後。
那是段時間不短的下墜。Laertes有意識地在自己下方凝聚了咒力,跌落時他毫髮無損。同行的兩人也效仿,先後落在地面。
昏暗中伸手不見五指,Laertes結印托了一隻火球在手上,微微抬起。火球環繞著上升,漸漸地幾人看清了在這幽閉空間中的東西——那是一簇千百隻手的塑像,放射狀地延展向空間的穹頂。
三人環繞著塑像的底部,最終看到了所有的手臂匯集處的無頭的半蛇身女人的屍體。她的頸項上,鮮血已乾涸。
翊仍在震驚中,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Laertes代他說道,「看來關於第十七屍體的謠傳是真的。我也還是第一次看到死了這麼久的屍體。」
Ryan習慣性地摸著下巴思忖道,「可這是誰呢?」
就在這時,Laertes袖中的「扶靈」震顫起來。幅度之大,那刀在刀鞘中發出了聲響。
與此同時,幾人身後地上的什麼東西也發出震顫的聲音。
Laertes將懸在幾人附近的火球送向聲音的來源,這才看清那是一把巨刃。
「『斷義』?Eddie的刀?怎麼會在這?」Laertes忍不住驚呼。
翊已走上前去,試圖拾起那把刀,卻在刀柄處握住了一隻無形而冰涼的手——「哇啊——!」
「怎麼了?!」
翊順著那隱形的手摸上去,發現就在「斷義」的旁邊,躺著一個人,只是身形似乎被隱藏了。他嘗試解除幻術,卻沒有用。
「我來。」Ryan走近,摸向了那隱形人的額頭,口中喃喃,一枚金色的印記從他指間消散。
西川出現在三人面前。
他仍沈睡著,在睡夢中他還眉心緊鎖。
「嗯⋯⋯靈隱本來是要被施術者不作聲不動作才會持續有效的。不管是誰做的,可能就是因為如此,還在他身上加了個假死的咒。要解開那個可要用點時間。」
「⋯⋯我看我們沒有那個時間了。」
Ryan聞言抬頭向Laertes面對的方向看去,一個鬼魅般的白影從雕像後方越走越近。
那人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環繞著的火球熹微的光下,幾個人看清了那來人的面容。
「承燁大祭司⋯⋯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該問你們的問題吧。」承燁的聲音中透著威嚴。「陛下派我來調查死神府內地下,倒是你們幾個⋯⋯」
在Laertes身後,翊和Ryan己經進入戒備。
「哦,我們也為調查異象而來。大祭司可知道這無頭女屍是誰?」不知承燁是敵是友,Laertes想到他們一行人並未做什麼僭越出格之事,只是被畫吸了進來,於是打算實話實說。
承燁聽到這話顯然愣了一下,「是誰?看來你們還是真的不知道啊⋯⋯也罷,你們三個可以回去了。這裡沒你們的事。只不過這有隻我找了很久的老鼠,今天我必須帶走了。」他說著直走過Laertes,向西川走去。
「敢問西川侯爵犯了什麼罪?」Laertes趕上,伸手攔住了承燁。
「擅闖禁地。而且⋯⋯他手中那把『斷義』,可正是斬下了那屍體上頭顱的刀。」承燁側眼向Laertes,語畢微笑,那淺灰色的瞳中閃爍著寒光。
「擅闖禁地?那我等⋯⋯」
「你們?不知者無罪,我可沒興趣把四大公爵中的三個都抓起來殺雞儆猴。你們的事,我就全當沒有看到。」
Ryan和翊仍守在西川身邊。承燁的反應讓他們越來越疑心重重。西川究竟知道些什麼?會不會是關於Edmund的事?或是關於眼前這具屍體的事?
無論如何,三人清楚,此時絕對不能讓承燁把西川帶走。
Ryan的左手握住了腰間的武器。
翊結了印,條條水鏈擋住了承燁的去路。
「哦?你們這是怎麼了?就這麼期待被治罪嗎?」承燁的雙手已放在胸前,咒力在他周身湧動,微微吹起了他黑色的短髮。
「別讓他結印——」翊的話音未落,Laertes拔劍向身邊的承燁刺去。
可那一瞬好像被拖得出奇地漫長。
不,是真的極端漫長。
他的劍鋒靜止在承燁朝服的綢緞上。後者放下雙手,朝他冷笑了一下,大步踱向Ryan和翊。兩人的動作也靜止在承燁完成結印的那瞬間。
就在承燁的右手即將觸碰到西川時,一隻腳重重地落在了他的頭上。吃此一擊,承燁整個人栽向了西川身旁的地面。翊和Laertes在同一時間恢復了活動。
「Ryan⋯⋯想用那個術困住你我真是糊塗了⋯⋯」承燁勉強站起身來,抿去了嘴角的血跡。「這次不會讓你得手了⋯⋯」說著,他又合起雙手準備結印。
就在這時,火箭從Laertes的方向飛來,承燁不得不打斷結印躲閃開。
趁此時機,Ryan在半空中畫出了一個無形的圓,然後以左掌向圓中拍去——那個圓便化成了一道「門」。
「Laertes,翊,帶上西川——走!」Ryan語畢拾起地上的「斷義」,先一步跨進了「門」中。
「哎呀⋯⋯這下⋯⋯你們兩個不用再擔心搜查令的事了⋯⋯」攔腰扛起西川,翊在躍進門前無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