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夜晚的灯光黯淡，像是连电力都不愿再多施舍一点光明

黄文石坐在楼道尽头的阶梯上，手里拿着一罐早就漏风的饼干，咬一口，软得像在吃黏土

他咬不下去，也没再尝试，只是抬头看了眼远处那扇门

黄文萱就在那里面

从他们回来之后，她就没怎么说过话，只是坐着，不说不动，有时候盯着窗户发呆，有时候拿着纪安放在避难所的那根棒棒糖，一握就是一晚上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黄文石低声嘟囔

他站起身，本想走过去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

“别难过”？“他可能没死”？“会没事的”？

每一句都太轻飘，太像借口了

他皱了皱眉，转身走开，心里却像压了一块闷棉花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清醒的状态

药剂注入体内后留下的副作用并没有彻底褪去，脑子偶尔还是一阵钝钝的，情绪起伏也比平常更容易失控

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想去找人，还是只是单纯地想逃开这个压抑的空间

可他知道，黄文萱不会说

她太懂事了，懂事到什么都藏起来，什么都不求

那他只能代替她去找个答案回来

他知道妹妹心里不是因为主角有多伟大，而是因为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确实一起撑过太多东西，那种“刚刚才开始依靠”的人忽然不见了，才是最难受的

他也一样

他当然清楚自己只是觉醒了些身体素质，不是像漫画里的主角那样，不是可以单枪匹马就杀进尸堆里的疯子

但——

“我现在也算是个觉醒者了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只要小心一点，一个人出去找人……在附近看看应该不至于连回来都做不到吧”

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抱着要把陈纪安带回来的念头

他只是想，去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确认一下，给妹妹一个答案

就算她嘴上不说，眼神已经写满了“等”

等不到消息，比听到坏消息更难受

他把那半罐饼干丢进背包，动作轻悄悄的，却像是早就决定好了一样

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趁岗哨换班的间隙，慢慢绕到了物资仓库那边

“他知道那里有扇侧门，也知道它早在几个月前就被人用杂物堵死了。原本是紧急逃生通道，谁都知道那门能通外面，正因为这样，它被堵起来了”

铁柜、桌子、废弃发电机和柴油桶，全堆在那扇门口，堵得严丝合缝，谁想出去或者进来都会发出不小的动静无法轻易打开

黄文石站在门前，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几道用粉笔写下的“封闭”字样，眼神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挽起了袖子

他小心翼翼没发出多少声音，但光是把那台废柴油发电机慢慢挪开，就足足花了他十分钟

汗顺着下巴滴在地上，他却没擦，只是喘着气把最后一把锈铁拉开，推了推门

门吱呀一声动了动，像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松动开来，缝隙里透进一线风，带着灰尘和夜色的味道

他没有立刻走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走到旁边的工作台上，压在那没开封的罐头底下

纸条上写得很简单，没有“对不起”，也没有“我一定会回来”

只是寥寥几句：

“我只是去看一眼，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你不用担心，我有力气，跑得也快”

“有事就好好睡觉，不用等我”

落款没有名字，只画了一只小兔子，画得有点笨拙

那是他们小时候在笔记本上随手涂的符号，用来标记“我没事”

黄文石看了信一眼，没回头，再一次压了压帽檐

他走出那道门的动作很轻，背影却像是把什么彻底断了出去

夜风将门缝吹得微响，他没管，顺着城市边缘的暗巷，一步步朝东区方向跑了出去

另一边，李山坐在避难所主楼的会议室内，窗外是无人巡视的街区，风吹动着窗帘，也吹不散他心里的杂念

“我也想去找他啊……”他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眼睛，“但这件事太难了”

陈纪安失踪的位置是城区东侧，那里因为那变异松鼠闹出的动静现在是变异体频繁出没的区域

要过去，得绕路，其他地方的转角都可能埋着一窝丧尸，很难过去

更别说，如果想带人一起去，食物、水、药品、武器样样都要带齐，那不是搜救，是再建一个分避难所

“自己一个人……也不是不能去”他低声说

可就算他想这样做，宋志杰也绝不会答应

果然，还没等他彻底站起身，房门就被推开了

宋志杰站在门口，表情不算严肃，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你最好别耍小聪明”的冷静

“我猜你现在脑子里在琢磨要不要偷偷跑出去找他，对吧”

李山没说话

“别去了，”宋志杰关上门，靠在门后，“现在整个避难所都需要你，你要是去了，回不来怎么办？”

随后宋志杰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他一定还活着”

李山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屋内陷入沉默，只剩下风声和钟表指针的“哒哒哒”声

李山闭了闭眼，内心在挣扎，最终只是重新坐了回去，像是连反驳的力气也被抽干了

宋志杰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补了一句：“还有件事，我本来打算明天再说，但你现在的状态，我得提前提一下”

李山没抬头，只是动了动手指，像是在示意他说

“今天早上，有人发现西边废道口有陌生人探过来，”宋志杰慢慢说道，“不是丧尸，是人，看样子是其他避难所的”

“穿得干净，装备也齐，进退很谨慎，不像迷路的，更像是……打探消息的”

李山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微微变了点

“你是说……他们在监视我们？”

“还不能确定，但来者不善八成是跑不了了”宋志杰语气低沉，“所以我更不能让你这时候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动作，你出去一次，对方会怎么理解？我们这里能守得住？值不值得？”

李山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宋志杰没有逼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冷静一天，什么都别做，明天我会安排人去周围探一圈，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

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

就在那晚深夜，黄文石已经翻过了最后一道围墙，背着背包，朝着东区的方向，一步步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避难所刚刚亮灯，走廊里的空气还带着淡淡的焦糊味

黄文萱醒得很早，又像是根本没睡

她一睁眼就发现——

黄文石的床是空的

棉被整整齐齐叠着，像是被人故意摆好，又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告别

她愣了两秒，然后猛地起身，冲出房门

她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又跑去楼下，接着是食堂、仓库、巡逻换班点……她跑得很快，呼吸声越来越急，眼神越来越慌

“你们看到我哥了吗？”

“他有没有出去？有没有和你们说话？”

“他昨晚是不是跟你们值夜了？！”

她一遍又一遍问着，可没人能给她答案

守夜的人面面相觑，有人摇头，有人反问，有人压根没睡好脑袋还晕着

黄文萱的语气开始失控，说话也越来越混乱

“为什么都没人知道？他怎么可能不见了你们都不知道？他明明昨天还在的——”

“他不可能不告诉我，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就……就突然……”

“你们怎么什么都不说？！他是不是早就……早就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语速越来越快，最后连话都快说不清楚，只剩下喘气和颤抖

她甚至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推门、跑、再找，一圈圈地转

仿佛整个避难所就是一个巨大的谜语，而她要在这谜语里撕开答案

直到——

有人从物资仓库那边跑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在罐头下面……发现了这个！”

那人声音不大，但像是把整个空间拉静了一瞬

黄文萱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张纸

她认得那字，是她哥的字

她低头快速扫了一遍，手指微微发抖

她看到那几句熟悉的口吻，还有那只画得笨笨的小兔子

她顿了一下，手指缓缓摸上那张纸的边缘

像是在摸他的衣角，又像是摸一口气从心口抽出去的痛

她没说什么，也没再哭，只是低头把纸叠好，握在掌心

那一刻，她心里那块最沉的石头终于有了一点落地的声音

可她还是怕

她怕再也找不到他

怕那句“我只是去看看”变成真的一去不回

她缓缓起身，转头就朝主楼方向跑去

她要去找李山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但她想去试试

如果还有人可以帮她，那就是他了......

主楼三层走廊

黄文萱脚步急促地走上来，刚转进熟悉的那间房门口，手还没抬起，门却突然“啪”地一下被人从里面带上了

门口站着宋志杰

他没穿白大褂，黑T配灰裤，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黄文萱愣了一下，下一秒直接绕过他想推门，结果被他轻轻侧身挡下了

“让开……”她声音不高，眼神发红，却没有逼人的气势，只是低低地说，“我想见李山”

宋志杰看着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坚定：“他不在，而且，就算在，也不会有结果”

黄文萱顿了一下，眉头轻轻皱着，像是下定决心才小声问：“你……是不是知道我想说什么？”

宋志杰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轻轻叹了口气

“你很聪明，也很有情绪，我都懂，可这不是你该搅进来的事”

“现在的李山不能被动摇，避难所也撑不起两次同样的任性”

“他一动，所有人都得跟着冒风险，但你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也觉得接下去不好说

“你哥的事，不是我们不在乎，是我们现在没法动”

黄文萱盯着他几秒，什么也没说，眼圈越发发红，嘴唇却紧紧抿住

她没再争，也没再推门，只是后退了一步，转身下楼

脚步一点声都没有，却带着一种“掏空了力气”的轻飘

宋志杰没有拦她，也没有解释，只是靠着门站着，听着她离开的动静越来越远

直到走廊归于安静

楼下天井处，黄文萱坐在一张破掉的长椅边，阳光透进来，被窗框切成碎片打在她身上

她低头盯着地砖的裂缝，指尖不停捏着衣角，像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你还好吗？”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郭晓东

他站在一边，手里还拎着一瓶刚换的水，嘴角勉强带笑，像是在尽力营造一种“我没事但你更值得被安慰”的气氛

“你……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找李山说说，或者、或者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黄文萱没吭声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乱，可是你不是一个人，我一直——”

“闭嘴行吗”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郭晓东愣住了

“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没用的话，我哥都不见了，我还得安慰你是不是？”

她语气不重，但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人身上

郭晓东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说，尴尬地退开了两步

“……我只是想帮你……”

“那你就走吧”

她没抬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郭晓东站在原地几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沙子上，没发出声音，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水瓶晃动声，在安静的天井里摇晃着回音

黄文萱还是坐在原地，低着头，像是又陷进了某种无声的烦躁

她不是没哭，只是哭不出来了

阳光落在天井的长椅上，像是没意识到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黄文萱仍旧低着头，眼神落在自己掌心那块皱巴巴的衣角上，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直到——

几个穿着护甲的巡逻队员从走廊另一侧经过，边走边说着话

“今天是我们这组值出门吧？”

“嗯，从西街口绕一圈，顺路检查周围的铁丝网，队长说时间不能拖太久，中午前得回来”

“早点走早点回来，别又搞出幺蛾子……”

几个声音带着一点困倦和习惯的漫不经心，从黄文萱耳边飘过去

她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可等那几人走远，她却缓缓抬起了头

眼神清醒而坚定

她脑海里，有个想法缓缓成形

她站起来，拍拍裤子，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没有人注意她的表情

也没人知道，她正在计划什么，除了郭晓东

半小时后

换装间

黄文萱系上护腕，把那件明显有些大的灰色巡逻服拉上了拉链

她个头不高，穿着这套制服看起来更显瘦弱，但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没有报名，也没有排班，只是趁几人换班时混在了队伍里，借口临时协助补给，又找了个“李山安排的记录任务”托词

小队长一开始还皱了皱眉，但在见她神情坚定，又确实背着一大串铁丝网之后，只是嘀咕了一句“别掉队”就没再管她

黄文萱轻轻应了一声，低头掩住眼神

队伍出发了

朝着废区西侧缓缓推进

她跟在队伍最后，脚步轻盈，仿佛只是多了一个的巡逻员

直到走到一处断墙边，视野拐角，她轻轻喊了一句：“我去那边看看”

没人在意，没人追问

几秒后——

她像风一样脱离了队伍

转身，从废墟间的窄缝一闪而过

连脚步声都快被风吞了

就这么跑出了避难所的安全边缘

当宋志杰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十分钟之后

“什么？黄文萱也不见了？”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混进了巡逻队？没人查？”

传信的人低着头，汗都冒了出来：“我们……我们以为她是临时支援的，穿了制服，说是李山派她去补铁丝的……”

宋志杰没再听，只是猛地转身一拳砸在门板上，咚地一声，吓得门外的值班员一哆嗦

他咬着牙，低声说出一句：“一个两个都不拿我这张脸当回事了是吧？”

“以为搞点离家出走就能感动谁？”

“真当我是摆设？”

他脸色铁青地坐回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眼神却狠狠盯着外面的阳光，像是想把所有“私自擅自擅自擅自再擅自”的人通通掐灭

几秒后，他目光微动，转向旁边另一份记录纸

那上面写着“李山值守调度安排”

他盯了一眼，冷笑了一下

然后低声嘟囔：

“看来……这位李山队长，是时候给你贴身安排点‘照顾’了”

至此，黄文石、黄文萱，双双离开

避难所只剩一地余波，和一个逐渐被烦躁压得火气上头的宋志杰

会议室的窗户开着，风从缝隙钻进来，把白色的窗帘吹得掀起一角

宋志杰坐在靠窗的位置，桌面上摊着几张昨晚的巡逻记录，几道未写完的批注笔迹停在纸上，像是刚被人打断思路

他盯着窗外出神，指尖却轻轻敲着桌面，半晌，忽然冷笑了一声

“行啊，一个两个全都跑了”

说着，他拿起桌边那只对讲器，拇指按住发送键，语气冷得像是刚从冰箱里掏出来：

“502，听到请回话”

“502收到，宋组长请指示”

“现在开始，李山的所有活动轨迹交给你盯，什么时候出门，和谁说话，去哪，待多久，回来有没有少根头发……全部记下来”

“……收到”

对讲器那头声音顿了顿，像是被这语气震了下

“还有，告诉他，主楼不准擅自乱跑，走廊、楼梯、天台、休息区，每一个角落都给我留下眼睛”

宋志杰放开了对讲器，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冷地落在对面的空椅子上

“你不是不动吗？”他低声说，“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装多久”

会议室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连电力系统都受了他心情的影响

与此同时

李山正坐在主楼二楼的走廊窗台边，手里拿着一根削了一半的木棍，像是想削点什么又没削下去

他注意到身后那人影已经站了快十分钟了

“你是打算看我发霉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我只是负责值守”那人平静回答，“你继续就行”

“是嘛……”李山轻笑一声，把手里的木棍丢到窗边，“看得这么认真，是不是连我晚上起夜要走几步你都要记下来？”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宋志杰让你来的？”

“我不能说”

李山站起来，转身直视对方的眼睛，那眼神不是质问，也不是愤怒，而是某种略显疲惫的冷静

“如果我说我不走了，就坐这儿晒太阳，你是不是也得在旁边站一天？”

“……如果你不进屋，我就不进屋”

“行，那你陪着吧”李山坐回原位，干脆翘起了腿，“今天阳光不错”

对面那人站着没动，肩膀却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似乎对接下来的这份“陪晒日光浴”的任务有些心理阴影

李山侧头望向窗外

阳光照得街道斑驳一片，光影交错

但他心里，却越来越觉得压抑

被困在避难所的，是身体

但被困住的——更多是他已经被系统性监视的每一个呼吸

这不是生存，是拴在项圈里的喘气

而另一边

东区边缘

黄文萱正穿过一片破碎的街道，躲在废楼之间，沿着那封纸条上哥哥留下的蛛丝马迹，一步步前行

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但她知道——

她要找的人在那头

而自己必须靠近

就算脚底全是碎玻璃，心里全是没来由的害怕

也不能回头